台风走了,曾汝的团队开始初访拜票顺便镇民大盘点,好在老少俱在
,一个都没少。
灾后也显现出镇民平时守口如瓶的在地信仰,镇南涌入大批提着谢篮
的老人家,目标一致前往城隍庙拜拜。只是庙身加高一层楼,老人家不方
便上楼,只能靠人力升降机于新兄弟来负载。
长辈们嘴上说著拍谢、真失礼,脸上倒是笑得很诚实,给小帅哥剀油
不遗余力。
即使夜晚来临,镇民也舍不得入睡,庙前的夜市灯火通明,人潮络绎
不绝,连带影响镇北的生活,她们常驻的小茶馆营业时间往后顺延两小时
。
曾汝旗下的大学生团跟着机动调整宣传时间,夜间视线比较差,便以
音乐和广播代替花花绿绿的看板,宣传品也从面纸、小册改为应景七月的
纸灯笼。灯笼虽然让成本爆增两倍,团队不得已缩衣节食,但广受大众好
评。人们逛完夜市,顺手接过发放的彩灯,不约而同沿着河道散步乘凉。
火与水光绵延一色,福兴成了不夜城。
不过曾汝服务处也因此收到邻镇观光客的投书,说是想搭讪某个靠着
河堤的黑裳女子,叫着“小姐小姐”,可小姐回过头,却是空洞的五官。
简而言之,就是有东西混进人群里。
但因为投书者是邻镇的家伙,没有投票权就没有被服务的权利。只是
么受吵着要去看“背影杀小姐”以及传说中的“黄先生”,于是三名都市
仕女照着公众游赏路线,到水边走走。
本来她们还有些担心人身安全,听说福兴也有不少吸毒犯,直到看见
那人,内心的不安立刻烟消云散。
“黄学长!”
大概在她们一百公尺外,白雪大帅哥转身,挥挥手回应么受。么受按
住胸口,做出被男神迷昏的夸张动作。
和她们打过招呼,白雪王子又回头与身旁的白衣男子说笑,继续夜巡
保安的工作。
“学长笑了耶,好久没看到他笑得那么开心。”么受感动不已。
“黄同学身边的白衣人是谁?”妮妮有些迟疑地问道,她的数据库并
没有和于新同年的年轻男子。
而仙子扭曲著脸问道:“刚才挥手的是黄于新?”
“是呀,不然纯洁学姊妳看到什么?”么受反问道。
仙子打个激灵,她初来福兴闻见的烧纸气味,再次扑鼻而来。
曾汝从友人口中辗转得知于新和白衣男幽会的事,不是一次两次,而
是五次六次,都是同一个对象。
前些日子,阿尼哥帮她们借到屋子,女生们一搬出城隍庙,于新当晚
就搬回庙里,总是匆匆回家吃了饭,又急急跑了出去。曾汝自己虽然也是
三天两头往外跑,但看于新这样不恋家,心里难免不是滋味。
像曾汝前天拖着拜完票的疲惫身子回家,还没能跟于新说上两句,他
就要带着一大袋手作便当出门,曾汝当场爆发。
“你到底和谁鬼混去了!”
“是鬼混没错……”于新没有否认。
“哇哇,我就知道,你不爱我了!”
情绪一上来,曾汝就在黄家的地板打滚耍泼,以为于新会跪下来哄她
。结果于新只当她是小宠物,给她抓两下背,放好洗澡水。等曾汝洗完澡
出来想和老公温存一番,于新却走了,拿着热腾腾的饭菜不知道给哪里的
小贱人吃。
曾汝说一次哭一次,好不委屈,么受和妮妮听了不与置评,仙子直接
骂她过太爽──不是黄于新现在对她不好,而是他过去对她好过头,要曾
汝接受人老珠黄的现实。
曾汝讨拍不成,心情更恶劣了,她们都不懂老婆的直觉。
分手的阴影让她心有余悸,她有时还会梦见自己对着无人接听的电话
祈求:我会改、我都会改,只要你回到我身边!
然后,就像梦一样,于新真的出现在她面前,摸摸她的头,温柔依旧
。
──小汝,对不起,来不及了。
曾汝惊醒,枕边没有男人,更添不安与惶恐。
她也往内求助过婆婆和小姑,秋水一脸无可奈何,于乔扁著唇没说话
,对于“留住于新”这件事,世间大概没人比她们还挫败。
“他真要走,妳就放水流吧!”秋水如是说。
哇靠,不是这么说的吧?婚姻的传统价值什么时候式微成一张薄纸?
曾汝在人前强颜欢笑(请大家一定要支持黄家媳妇喔!),可背地就
像搅烂的卫生纸,心情乱成一团,她连家都顾不好了,更何况打败张仁好
?
曾汝傍晚从服务处回来,请司机贤哥半路放她下来,她想到水边散个
心。
当她对夕日发出一声叹息,上头传来揶揄的笑声。
“肥婆,妳怎么又来了?”
“吓,你从哪里冒出来?”
阿渔坐在足有一人高的堤防上,闲适晃着双腿,可能白衣搭上夕日,
让他看起来有些透明。
“孕妇请离水边远点,快入夜了。”
“你自己还不是坐在上头?不怕摔下沟吗?”
“安啦,后面有防护措施。”
“那你淹死吧,我回去了。”好话不说第二遍是曾汝的原则。
“妳不是有所求,才会召来我这身亡灵?”
“不要穿白的就以为自己是鬼好吗?”
阿渔咯咯笑着,曾汝莫名感到轻松。团体总有个很好聊的人,什么话
都能抬摃,难怪于新会跟他交好……等等,曾汝脑中跑过他老公另结新欢
的资讯:白衣男和特大号家常便当。
“你前天晚饭吃什么?”
“糖醋鱼、柠檬鱼、花生丁香。哎哟,我一哭么,小新就煮给我吃了
。”
“就是你这贱人!”
“哼哈哈,多亏妳把老公训练得好,多贤慧啊!”
人说当兵之前都是帮人养女友,曾汝感同身受,咬牙切齿瞪着阿渔。
“那是我男人!”
“男人通常见色忘友,可小新刚好不是,哭吧妳!”
阿渔得意看着曾汝气歪的嘴脸,把他之前输掉自尊和豆腐一次补回来
。
“都是你,阿新最近对我好冷淡,抱他还不给抱。”
“就是我没错。”阿渔斜眼回道,反正讲实话也没人相信。“小新和
我在一起就是比较开心,妳这女人不检讨自己就算了,还来怪小新无情。
”
“可是他以前都会……”
“那是以前。”阿渔截断她的话,“以前他孤身在外地唸书,只有妳
能依靠,妳能得他全心爱护也是当然。但那是垄断他人际的封闭状态,不
该是常态。”
“我知道。”
“可是妳还是一脸不平。”
曾汝垂下眼道:“我以为结婚之后就能得到他所有,他的笑容和悲伤
都该是我的。”
“可是,妳又没那么爱他。”
曾汝怔了怔,随即胀红脸,不计形象冲上前要把阿渔抓下来理论。
“你懂什么?你又知道什么?自以为是对我们的感情大放厥词!”
“那你们当初为什么会分手?真像小新说的,都是他的错?”
曾汝回想着过去四年和于新相守的日子,即便是最后那段不愉快的时
光,于新也没有对不起她任何事,害得她没有卸责的余地。
“你有空吗?”曾汝呼口长息。
“洗耳恭听。”阿渔来这里,就是为了解开小俩口的心结。
曾汝靠着堤防坐下,两手抱膝,望向昏沉的天幕。
“我们是因为‘昕宇’认识的。我朋友不相信我一开始接近他别无所
图,我只是觉得阿新他看起来很孤单,想跟他说说话。他很想念他家乡的
朋友,却没有朋友可以倾诉。我听他聊也听得很愉快,真心认为‘昕宇’
是个很有意思的人。他看我对昕宇有兴趣,好高兴的样子,直说我一定会
喜欢他;我们就这么聊出感情来。我当时不知道昕宇已经死了,知道的话
……”
“妳就不会对他笑得那么开心了。”
“你说他说谎是因为对我有好感?不是想要保护他自己脆弱的内心吗
?”曾汝含泪问道,阿渔很难回答,可能两者都有。
“他就是这样,妳继续吧?”
“认识不到一月,我已经有点喜欢上他。但我前一段恋情不太顺遂,
我想等他主动表示再说,但熟了之后,他反而疏远我!”
阿渔看完<火山孝子黄于新传奇>专页,里面只炫耀他们有多恩爱、
少奶奶同居生活有多爽,完全没提到追到男人之前有多血泪,广告不实啊
!
“他就是这样,妳继续吧!”
“新学期开始前,他室友偷了他打工存的生活费,害他住宿费付不出
来。我偶然看到他在公共电话亭徘徊,把他叫住,才问出这件衰事。”
“他大概想打给我爸吧?”阿渔喃喃道。
“他说他考虑休学,我一心急就跟他告白,说我愿意照顾他。”
阿渔吹了声口哨:“妳打中他的心了。”
“是啊,运气真好。”曾汝得意拨了拨发尾。“但其实我生活习惯不
太好,他搬来反倒是他在整理房子,内衣裤也都是他在洗……”
“好了好了,快转。”
“我看别人,即使像妮妮那么柔软的女子也会和男友起争执,但阿新
从来没说过我什么不好,而我只要扁一下嘴,他马上改掉我不喜欢的地方
。我就想,我眼光真好,挑了这么一个好男人。”
“那是因为他喜欢妳。”
“是啊,我为什么没有好好记着这点呢?”曾汝懊丧地抱住脑袋。
三年过去,毕业将即,他们谈论起未来和终生大事。于新点头要娶她
,曾汝可能因此有些得意忘形,频频问于新什么时候要去美国找朋友,叫
他回国来吃喜酒。
“妳这个大白痴!”
“我怎么知道?他也真的写了贺卡啊!”
没想到对方父母再也忍受不了,退了于新卡片,一退就是全部,曾汝
才发现男友的瞒天大谎。
本来甜美的小俩口生活变成“去看病”、“治好它”,曾汝因为好强
的性格,不敢让人知道于新的精神问题,别人聊起她男友,她都三缄其口
。她的恋情如此高调,不容许不幸福。
于新听她的话把贺卡扔了,不再提“昕宇”一字半句,就是不肯参加
疗程,抗拒好友死亡的事实。
曾汝还记得于新背对她安静好些日子,有天她聚会回来,终于转过身
来,轻声向她请求:
“小汝,妳能不能接受这样的我?”
“你不要这样好吗?面对现实行不行?不然跟你在一起,我好痛苦!
”
面对面发泄完情绪,一时间很爽快,但曾汝很快就后悔了,她洗完澡
出来,于新还是呆呆坐在床头。
“阿新,我刚才只是气话。”
于新嗯了一声回应,曾汝以为就此雨过天晴,结果三天后,于新从她
的世界完全蒸发。
曾汝一直怪于新不说出来,不说清楚,她怎么会知道他的心情?但说
到这里,她才发现她其实很明白症结所在。
阿渔叹道:“妳伤到他的心了。”
“那是情绪发言。”
“不是妳的口气和态度,妳不是承诺说要照顾他吗?”
“啊……”曾汝总觉得复合之后少了什么,原来是于新不再期待她的
回应,只是含蓄说著:“谢谢、谢谢妳。”好像看清楚她的感情也不过尔
尔。
她捂起脸,无助地问:“我该怎么办?”
“妳不像我,妳有一辈子,用时间证明给他看,妳值得信任,you
are the one。”
“要是他不接受呢?”
“厚脸皮不就妳的长项,继续加油啊!”
曾汝为之气结,但深思过后又有些道理,她也只能继续去磨于新,让
早孤而太过现实的于新相信他们的未来会闪闪发亮。
天色晚了,曾汝也该回去吃秋水的晚饭,临走前,长指用力指向阿渔
,代替她高傲的感谢。
“我必须说,你们福兴的男人,水准还满高的!”
阿渔托著颊痞笑:“不要外遇呐,小新没看起来的好脾气。”
“谁要外遇了!”
阿渔看曾汝远离视野才回过头,温柔望着水中的那人。于新下身浸在
水中,原本脏臭的圳沟变得清澈一片,有了他这台清净滤水器,夜间散步
的镇民才不致于被恶臭薰走。
“小新,听见没有?”
“嗯。”
“虽然你贵为王子,但她这种认真的女孩子也少见,再给人家一次机
会吧?”
“昕宇,你喜欢小汝吗?”
“啊?”
“说实话。”
“有一点吧?”阿渔艾艾承认,在于新面前隐瞒只是枉然。“我们两
个优质男孩在福兴单身十八年,可见我跟你看女人的眼光很像才会找不到
对象。”
“我眼光不错吧?”
“马马虎虎啦,就是喜欢胖子这点比较有问题。老实承认,你是因为
她怀孕发福才跟那女人复合的对吧?”
“阿渔,我喜欢的不是肉,而是一个人的真心。”
于新大概是和妻子解开心结的缘故,在阿渔眼中,那微笑怎么看怎么
幸福。
隔天曾汝睡到中午醒来,迷糊开冰箱倒豆浆喝。
昨晚本来等于新回家跟他打开心房来谈,结果于新又没回家,害她嗑
掉家庭号洋芋片泄恨(分给秋水于乔半包),失眠到半夜。
她深深叹气,抬头却看见于新穿着深V的紧身衬衫正坐在餐桌,摆满一
桌好菜和小蛋糕。
蛋糕?算算日子,对了,今天她生日。
曾汝擦掉口水,拢了拢乱发,努力挤出仕女迷人的微笑。
“老公~”
“来,给妳看个东西。”
于新起身捂住曾汝双眼,带她往阳台走去,等他放开手,映入曾汝眼
前的是小玫瑰笔电,萤幕亮着,曾汝看见她的名字,她专属的个人网站,
在搜寻引擎第一条。
曾汝点选进去,跳出来她穿着粉白色套装的短马尾照,看起来干练,
又带着邻家女孩的甜美。
曾汝认出这是她前年在百货公司年终庆试穿自拍的那张,于新竟然从
他们四年累积的相片数据库整理出三百六十五张时装照,设定每日变换一
张,就是要让人们惊叹她多变的美丽。网页还包括她的生平、从政理念、
易操作的选民服务,以及给小朋友玩的小游戏,其用心程度,砸钱也做不
出来。
曾汝理智上知道该露出惊喜的表情,谢谢老公、最爱老公了,她却无
法抑止哭泣的冲动。
“你、你最近都在忙这个吗?”
“嗯,应该对选情有帮助。”
曾汝扑抱上去,不能自已地亲吻这个男人,恨不得连心带人,把全部
都给他。
“老公,你对我真好!”
于新低下头来,轻轻蹭著曾汝的颈窝。
“小汝,我能为妳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
曾汝的仕女团等了又等,过了中元,张仁好终于有所行动。大概是跟
风,张议员也选在夜间拜票,只是身边都是穿着长袍的怪叔叔。福兴人本
来就怪怪的,她那批“跟班”更是令人侧目。
因为张议员的人情攻势,镇民见了她,无法把她和那群怪人拒之门外
,仍是承福兴女儿的情,请他们进门喝茶。
据泡茶达人阿菊姊供称:阿好伊看起来不太正常。
妮妮连忙追问,丈夫呢?张议员的丈夫有没有出现?
阿菊想了想,摇摇头。
她们送走送凉茶的阿菊,正要讨论对策,么受突然在电脑前大叫。
“学姊,快来看!”
曾汝和妮妮凑上去看最新的网络新闻,据周刊报导,某中央官员要和
有身孕的外遇女星结婚,宣布与张仁好议员离婚,这无疑对福兴镇长的选
情投下震撼弹。
“汝,这对妳有利。”妮妮迅速做下判断,选民倾向选择安稳的候选
人,只会对家宅不宁的候选人表示同情。
曾汝看着报导,夫妻长年没有孩子,丈夫跑去跟外面的女人生孩子,
同为已婚妇女,这种事她窃喜不来。
路口响起尖叫,一台大货车往曾汝所在的服务处横冲而来,曾汝第一
个念头是叫大家快闪开,没想到所有人都往她扑来。
“宝宝啊──!”
刹那的冲击过后,曾汝怔怔看着眼前的景象,原本亮丽的服务处变成
一片断垣残壁,她颤抖拿起手机叫救护车。
妮妮和么受弹飞出去,脑震荡和骨折,而仙子做了曾汝撞击缓冲的肉
垫,整个人鲜血淋漓,伤得最严重。
仙子被抬上救护车的时候,还不忘跟曾汝澄清:“我是为了孩子,才
不是要救妳这个死肥婆……”
秋水听到消息,从菜市场飞奔到案发现场,所有人被送去市区医院,
只剩曾汝孤伶伶站在那里,因为她从头到脚完全毫发无伤,留下来当目击
证人。
“妈,我没事。”曾汝虚弱地说,只是下意识抱紧肚子。
秋水揽住曾汝。她用膝盖想也知道谋害儿媳妇的凶手是谁。那个被警
察带走的酒驾失业男子,八成只是道上灭口安排用的幌子。
“早跟妳说过那女人是臭婊子,不能掉以轻心,就是不听劝!”
“妇人之仁嘛。”曾汝含泪说道,“不过我一定会让她哭着跪下来祈
求原谅,干恁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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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以为鬼门关前能写完,结果万圣节也写不完(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