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看着今日的预约谈心名单,暗忖他真的必须关闭心理辅导时间
了,这样下去有几个分身也不够用。
“进来吧!”
岂料来人并非名单上的修道者,而是黑家干部沈韵真。
“咦?怎么是妳?”璇玑毫不保留表达讶异。
“我来求天人指点迷津。”
“别客气了,让我寒毛直竖,真的。”虽然不知原本的预约者发生
什么事,总之黑家干部占了这个时段的缺,璇玑也打起精神正色以
待。
“小女子近日身体不适,想请问治疗方法。”韵真在璇玑面前坐下
,若有所思看着手边摆满饼乾和草莓棒的爽朗道士。
璇玑听了她的话,飞快往韵真身上扫瞄一圈,并在脑海中掏挖僵尸
相关病症,是尸僵?尸霉?尸菌?尸虫?天人转世的道士对这辈子
还没有实战过的治疗技术捏把冷汗。
但她看上去还是好好的,而且沈韵真怎么不是向她的亲亲好师父求
助,却来找璇玑诊断?莫非是不方便向黑家监院提起,甚至连关晏
君也无解的病症?该不会和金丹有关?
说起来沈韵真还被法印照过两次,这道直接辐射古神“北辰”神力
的法印还是璇玑颁给司徒烛华的宝贝,他偏偏拿去照心上人,而且
身为僵尸的沈韵真居然没事,这实在是太神奇了!
话说回来,虽然暂时没发现肉眼可见的伤害,但沈韵真是与其他妖
怪根本性质不一样,属于更加负面的尸妖,就算产生突变也不意外
,毕竟这已经是脱离天人常识的现象。
“韵真小姐可确定是什么病?或妳能形容具体的症状吗?”璇玑又
问。
“相思病。”
听到这句回答,璇玑嘴角立刻上扬。
终于让他等到今天了!君不知司徒烛华私下给他多少冷眼,挑剔他
法力不足战斗技巧低落,让除了记忆以外什么天人外挂都没得用,
目前肉身不过二十八岁的璇玑有苦说不出,事实是他已经算超水准
发挥了。在沈韵真那边碰了钉子,璇玑还得替他呼呼惜惜,以免这
个任性的副指挥撂担子不干!
感谢上帝!攻略目标沈韵真终于沦陷,璇玑的压力总算能告一段落
。
事情会这么顺利吗?
璇玑慢半拍才意识到韵真是来请他“治好”相思病,换句话说她还
是没有接受司徒烛华的意思。
救命啊──璇玑从没遇过这么恐怖的鬼打墙,连旁观者都看到快抓
狂了。
先吃点甜食冷静一下。璇玑拿出一支草莓棒塞进嘴巴。
“韵真小姐为何不能可怜可怜为爱所苦的男人,难道烛华还不够证
明他的真心?”
眼前的年轻女子笑了笑,表情满是空洞孤寂,接着她拿出深红的抗
魔联盟风纪卡拍到桌面上。
“这是?”璇玑皱眉。
“用我所有的贡献点数换一帖有效药方,若不成,我只能从此不再
出现在明虚子面前。”
“怎么回事?”
“其实,原本打算这次回抗魔联盟就是见他最后一面了,后来忽然
想到死马当活马医,便来问问你有无办法?璇玑大人,我……终究
是僵尸……”韵真苦涩地说出她不思人肉,唯独对司徒烛华的血肉
饥渴发狂的可怕变化,甚至每多见一次面,她就离崩溃更近一步。
璇玑放下零食,表情严肃,再三向韵真确认细节,又陷入沉思,韵
真则屏气凝神等待他的回答。
“妳若不告而别,对烛华和抗魔联盟的未来发展都会造成巨大冲击
,这事我尽力帮忙。今晚子时,我会送一个幻象给妳,请妳勿作抵
抗专心体会。此事由心而起,心病还需心药医。”璇玑无奈道。
韵真松了口气,不敢相信璇玑真的给了她希望,又有些担心只是空
欢喜一场。
翌日大清早,璇玑接到黑家干部雀跃的符讯,表示她对药方非常满
意。
璇玑叼著草莓棒望天叹息:“烛华,不是我不帮你,而是沈韵真比
你更加可怜哪……”
※※※
韵真忽然约司徒烛华回台中山区隐居小屋见面,司徒烛华直觉气氛
不太对劲,当下取消预定行程以最快速度抵达祕密基地,韵真已经
在屋内刺绣等他出现。
接过热茶,司徒烛华谨慎地望着她,最近他竟觉得韵真难以捉摸,
反而是还未正式交往前的她性格反应更加直率好懂。
“我离开抗魔联盟的第二个月,你偷偷去丹丝的小岛找过我。”韵
真说。
他低头盯着茶水默认了。
那时数次与韵真在欧洲的紧凑外交活动中失之交臂,司徒烛华最后
还是食言而肥,企图潜入黑家僵尸盘据的避难小岛见韵真一解相思
之苦,然而还在外海就险些被黑家巡逻艇发现,加上时间用罄,只
得铩羽而归。
“是我叫那支巡逻队去你潜入的方向加强检查,另外,我故意临时
改变行程和制造意外,好让你我无法碰面。”韵真承认那些凑巧错
过都是她有意为之。
“为什么?”司徒烛华问。
“我要和你分手,明虚子。”韵真冷冷的说。
“解释给我听。”他仍然充满耐心。
“你对我做了无法挽回的事,无论是你喂我金丹和鲜血,或者真心
待我好,不在乎我是僵尸,那些事让我现在比死还痛苦。”她取下
绣件扔给司徒烛华,白帕上仅用黑线绣了一堆枯骨。
“我身不由己极想吃掉你,那条手帕上绣的就是我俩放纵私情发展
的现实结果,也是黑家历史上曾出现过的例子,赠你引以为戒。”
司徒烛华紧紧握著那张骨帕。
“未必会如此。”他说。
“你还不懂吗?”韵真语调渗出怒气。“我不想忍受这种恶化情况
,测试自己的忍耐极限,我没有余裕陪你浪费时间。昨夜我差点真
的发疯,就在抗魔联盟总部里,璇玑领着一票高阶修道者随时等著
镇压我,幸好我挺过来了。”
“怎么回事?”他想碰触她,韵真却挥开他的手。
“我向璇玑求了一张药方,他编织一个幻象帮我预演你我相处失控
时的情况。”
只要接触司徒烛华或与他相关的事物,韵真就容易轻微失神,下一
步疯狂便悄悄取代清醒,何况是听从璇玑建议不作任何反抗让以司
徒烛华为主角的幻象影响?
韵真发现她坐在农舍客厅里刺绣,天空正下著淅沥大雨,大门被推
开,浑身溼透的司徒烛华走了进来,就在她面前宽衣解带。味道、
眼神、嗓音与肢体动作全是她记忆中的熟悉男子。
那一瞬韵真忘记现实与幻象之隔,满心只有将他吞咬入腹的冲动,
他只是深情地对她笑着,毫不反抗。韵真抱住道士痛哭失声,他却
自顾自亲吻着她的头发,理智像被吹灭的烛火,她猛然咬住司徒烛
华脖子,结实强劲的肌肉绷紧,迅速积满一嘴香甜液体,但她只觉
得更加饥饿。
刹那间,黑暗,雨声与司徒烛华都消失了。
她又饿又羞惭,心痛得无以复加,身体充满沸腾狂热,她要找到真
实的司徒烛华,对他作一些恐怖的事,她将饱尝痛苦与极乐,无比
懊悔,明知故犯。
让他化为她的肉中肉,血中血,再也没有人能分开他们。一切道德
教条与黑家诫律都与他俩无关。
一道奔雷惊醒神识迷乱的她。
韵真低头一看,身上哪有血迹?她跪坐在中理大学门口,衣着整齐
的司徒烛华弯腰伸手正要扶起她。
她怯怯搭上他的手掌,道士的手指轻轻收拢,是保护也是友善的碰
触,却没有充满占有意味的紧握挑逗。
韵真和司徒烛华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同样坦诚相待,互相欣赏,
有时观念不合呕气吵嘴,但从来不曾踰矩缠绵。那个司徒烛华爱的
是天地万物,人间众生,他从来没有爱上一个特定的女僵尸,作茧
自缚痴态百出。
缠绕在她魂魄中的饥渴疯狂忽然褪得干干净净。
她仿佛陷入一座由寂寞构成的冰冷流沙,放弃光亮鲜活的快乐,静
静没顶,却不必再忧虑焚烧她的火焰。
无声流泪睡去,醒来时幻象已经解除,韵真没有伤害任何人,甚至
连绵被都没弄乱。
“只要你好好活着,将来就算殉道,魂魄还能继续修行。眼下不求
为知己,即使只能当陌路人,我也甘之如饴。”他一字不发,韵真
于是这么说。
“抱歉……”司徒烛华不知她独自承受这些,更恼恨他无计可施。
“我不想与你分开,但我们终究无法以你奢求的形式在一起。沈韵
真在此承诺,今生不会选择其他男人,明虚子,我们至死就做一对
好朋友,可以吗?”她沙哑的问。
“如果我说不呢?”
“那就天各一方,好让我伤害不了你,你也引诱不了我,静待彼此
的错爱消停。即使神霄宫之战开始,我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韵
真这句话并不是玩笑。
“沈韵真,我没把握只与妳为友,亦无法忍受见不到妳。”司徒烛
华死死望着她。
“你这混蛋道士还是该死的直白。”韵真咬牙。“看来只好我替你
选择了,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样对抗魔联盟和黑
家都好。”
“我拒绝。”
又要和她打迷糊仗了吗?过去,韵真只觉得和司徒烛华在一起没有
明天,他想贪乐今朝,情况许可韵真就让着他,但现在她已经知道
放任这种亲密的后果,司徒烛华若想继续暧昧不面对问题,她是真
的不会客气了。
道士宛若石像,韵真于是想,他们之间果然只能到此为止。毕竟她
与司徒烛华的关系还是冲动好奇占多数,相识不过一年,根本不可
能有太爷和师尊互相体谅理解的深度。
“无论妳的决定为何,我只在乎妳快不快乐。我的感受并不是那么
重要。”司徒烛华每个字都像在一盘豆子中迟疑挑捡。
韵真眼中蓄满泪水,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胡说!你以为我为何会那么痛苦?”韵真怒道。
“如果妳希望我们能当朋友,那就当朋友。”至少比只有陌路人或
义母子的选项好,司徒烛华目光泛起淡淡忧郁,他早已决定在任何
时刻全盘接受韵真所有回答,只是仍想尽力争取。
“明虚子,我不要你强忍委屈,讨厌我的话,断得干干净净更好,
我不需要你来照顾担心,也别让我担心你落入魔障。”韵真明明白
白将考量全盘托出。
“我会试看看,因为妳的确值得相交,黑家的沈韵真。”
韵真这才明了璇玑那张药方可怕之处,在于后半那清明睿智的司徒
烛华并非虚构,亦是真有其人,也是韵真希冀得到的那一面。
舍弃那个爱她的男人,只保留喜欢她的道士,美好而温柔的关系,
对韵真来说就是足够的救赎了,除了她必须牺牲司徒烛华的真心,
原本她为此踟蹰,但和司徒烛华的安全相比,她愿意变得自私残忍
。
冷静的外壳终于碎裂,韵真咬住手背闷声嘶吼饮泣:“我真的想吃
你,撕你的肉,喝你的血,怎会变成这样?我怕极了!”
“唯独在你面前,我会变成嗜血的僵尸,愈来愈难控制自己。如果
身为僵尸只能如此爱人,我讨厌这样!而且说不定会连累师尊得像
处决大师兄一样杀了我,我将不再是得你钟情的人。”
司徒烛华眼也不眨听着她的自白。
“成为知己之后,妳就不会动摇了吗?”
韵真点头:“这几天我和你的接触也是在实验自己的反应,实在是
太容易失控了,继续这样下去我只能远离你,但璇玑的幻象证实倘
若我们只拥有友情,确定你不会步步进逼,我就能恢复为一直以来
那个沈韵真。”
她主动捉著司徒烛华的手急切道:“我明白感情的事一时半刻无法
改变,这边也别去勉强它。但是,你我应该往正常的方向努力,就
像跨越魔障。互相帮助的话一定能办到。拜托你了,明虚子,帮帮
我。我想和你在一起久一点,我们分手吧!这样我就能将你当成最
好的朋友。”
她连他的“试看看”也不愿接受,一开始就要求他彻底放弃的保证
。司徒烛华在心中叹息。
正常吗?道士与僵尸本该疏离敌对,但他们不都是曾经拥有爱恨情
仇的凡人?
一阵霜雪之息充斥客厅,司徒烛华面前悬空出现宛若冰晶打造的透
明剑刃,飞剑无柄,形似柳叶,却有多处镂空花纹,这把道士的得
意兵器倏然刺入地面,冻气腾腾,韵真感觉脚尖微微一僵。
“以此剑起誓,司徒烛华敬妳为友,不离不弃,同生共死。”
韵真怆然一笑,伸手抚摸飞剑,算是接受他的誓言。剑气割破指腹
,韵真却像浑然不觉得痛愈按愈深,鲜血顺着掌心流下手腕。
笨蛋道士,又把自己困进一个死胡同里,若连朋友都当不了,萍水
分流不就好了?何必急着承担这么重的责任?
她忽然碰触到飞剑本体,冷得超乎想像的奇妙之物,洁净如冰角刚
融化的水滴,乍看并不锐利,却浑身是锋,这些剑锋还是活动式的
。
接着飞剑忽然化为碎片消失,司徒烛华不欲她继续受伤,收起了武
器。
然而,韵真相信等他们的友情开花结果,必然不逊于爱情,或许还
更加坚实长久。今日这些苦痛和寂寥若能形成真正的善缘,一切就
都值得了。
原来她一直都是最贪婪的妖怪,她贪这个道士初萌的好感,甚至不
需要是恋爱,希望这份朝向韵真的心意永远不变,犹如不绽放的花
蕾,羽化却不曾飞起的蝴蝶,一直这么青涩,就不会腐败。
那只是沈韵真心中的一个梦。
现实生活中,她会陪伴司徒烛华成熟到放弃这段执念,或她自己不
存在这个世上为止。
“我不会再来这里,就这么约定了。”韵真轻声说完,头也不回走
出两人共筑的农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