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飞将军辛余造反了。
耳语传进羽和宫,已是辛余用计拿下槐山郡的第六天。
举国譁然的大消息下,贾千道偷偷潜回龙单国的事变得微不足道。
鹏帝下令缉拿叛贼同党,查抄飞将军府,管霓双、舒婉玉、辛毘、辛糖被逮捕,入了刑部
大牢。
人在御花园都能看见捎信的飞鸽经过,这是一场左右八国势力分布的政变。
我的所知仅止二公主、三公主所在的齐湘、越忠两国。
越忠国打算置身事外。
齐湘国在太子闵赳成力主下,调兵遣将,把大半兵力挪移到与康申国邻接的关口,伺机而
动。
而四公主究竟人在何方,我仍不得而知,或许就像长公主所说,她早已抛下复仇,做一只
不问世事的闲云野鹤去了。
为表现从君临天下的气度,鹏帝未下命全国三军戒备,维持皇城荣景,但风雨欲来的气息
已到处弥漫,最为拥戴辛余的王下区,百姓联名上了一张万民表,请鹏帝明察,别冤枉了
为希有国立下无数战功的忠臣。
鹏帝私下当着太子和大皇子的面,撕掉这张万民表。
连下了四道旨意。
要李穿倾啸鸣郡八万大军之力剿灭辛余一党。
命莒横郡郡守赵之初率五万兵马,先至秦歌郡收回兵权,收编关尚管领的三万士兵,之后
与李穿会合,以十六万优势军力,一举拿回槐山郡。
拔擢奉如郡郡守耿雷为翼将军,赐与爵位,截断辛余一支后援。
最后一道旨意最为辣手,命三千禁卫军押解,槐山郡军士在皇城的家人到前线,名为劝降
,实为要胁,以瓦解军心。
我恨不得把从大皇子口中得知的军情,一五一十告知长公主,让她通知辛余提前防备,只
叹长公主听不见,仅能独自焦急心慌。
李穿的八万大军刚进入槐山郡地界,便有牛真旧部率领两千逃兵前来投奔。
赵之初遭逢关尚顽抗,但将士用命,打得关尚落荒而逃,除去战死,和被关尚带走的八千
残兵,赵之初领着六万多名兵士转进槐山郡。
耿雷接受鹏帝册封,上表输诚外,更参了辛余一本,公然与他划清界线。
奉如、永平、当扈三郡交接,以北边的奉如最大,奉如郡宣示效忠,等于帮鹏帝牵制永平
、当扈两郡,制肘辛余。
捷报频传,情势一片大好,大皇子为了希有国有望能化解一场灾噩而欢喜。
“父皇是明理之人,不会牵连妳姐姐。”
若是长公主仍为鹏帝用所,我又何须烦心。
这些天,长公主接连从下人手中接到传书,要她回报郡中军情,催促她下手,长公主一再
敷衍了事,推说没合适的机会,想必已引起鹏帝猜忌、不快。
要确保长公主平安,辛余必须打一场漂亮的胜仗。
终于李穿、赵之初联军兵临城下,初十五,月明星稀时,哭喊声传遍了整座郡城。
亲人的声声呼唤,松软了士兵们的意志。
辛余带着长公主站在校场高台上,对着大军喊话。
义正辞严说出自己揭竿起义的理由。
“愿意留下来的人,从此便是我的血肉兄弟,今后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辛余绝不会弃各
位而去。”
这些天他都在笼络人心,成果端看今晚。
“不愿意留下来的人,到夫人那去领一锭银两,卸甲除刀,出城和父母妻儿团聚,这些都
是牛真苛扣你们的军饷,不要客气尽管拿去。”
辛余将没收的牛真财产全归回给士兵。
“他日沙场相见,生死勿怪。”
辛余敬军士们一碗酒,摔碗,发令开城门。
二十年过去,除了兵长以上的军官,知悉那段希有国的陈年丑事,年轻士兵心中只知安坐
在万世殿的仰康觐。
他们崇拜辛余,却没到肯为他犯下杀头大罪的程度。
外头十几万大军虎视眈眈,挚爱亲人哭嚎地等待他们归来。
听见老母的叫唤声,徐提调掉下男儿泪,上前用浮在酒桶上的杓子,舀了一口酒喝下。
“对不住了,后会有期。”
徐提调第一个往外走。
“银子。”
长公主提醒徐提调拿走临别的餽赠。
“不用了,徐某敬重辛将军忠肝义胆,若不是老母需要有人送她终老,我定会留下来和将
军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
母亲是徐提调罩门,辛余能用她制住徐提调,李穿也能。
有了开头,其他人便有了胆子,像是骨牌似地,陆续有士兵拆下胸甲,将刀往地上一搁,
领走银两,不断地往城门走。
“鹏帝有旨,弃邪归正者,既往不咎。”
数百名士兵对着郡城喊话,激化城内归心。
一波又一波的士兵离城,军心崩毁在即。
“走了多少人?”
辛余问长公主。
“一箱银子一千两,整整空了三十一箱。”
长公主用银子计数,快又准确。
“有六万个同袍兄弟愿意和我出生入死,辛余死而无憾。”
辛余振臂高呼。
“辛余在此歃血为盟,冲锋陷阵者有我,舍生断后者有我,我绝不负你们。”
痛快地喝下一杯血酒。
这杯酒振奋士气,一时轰然,士兵们大声地叫着辛余的名字。
数支火箭射穿喧哗,落在校场上,余火未熄地宣告敌军来袭。
“关城门,护住夫人。”
卢总兵及时反应。
“他们在射杀降兵。”
长公主站在城门边,看得一清二楚。
李穿、赵之初竟违反承诺,狙击归降,卸除武装的士兵。
“弟兄们,抄起刀枪,陪我去救人。”
辛余号召士兵出阵。
“将军万万不可,外面是一片箭雨,你去,正好中了李穿那狗东西的下怀。”
张汉拼命地拦阻。
“难道要我眼睁睁看自己的手足横死吗?”
辛余不听。
“不怕死的,就跟我一起拼杀。”
毫无身为大将的自觉,像是一名有前无退的先锋。
“开门,我没下令之前,谁也不准关门。”
上阵前,辛余下了严令。
“牵马来。”
战马鸣叫,辛余就鞍待发。
“将军小心。”
长公主留在利箭所及的地方,无畏地替辛余送行。
“替我热一锅汤,杀完人后,心总是寒得慌啊。”
辛余向长公主索要温心的热汤。
“我办一桌酒席等你。”
辛余要一,长公主给十,但求他平安归来。
“就这么说定了。”
辛余甩动缰绳,马扬尘跑动,千军万马奔腾而去,冲杀声一波接一波。
“救我。”
逃回来的士兵哀嚎求救。
“楞在那边做什么,赶快救人。”
救治伤患优先,长公主放下身段,指挥起士兵。
“夫人这边我来就行,回府比较安全。”
张汉不让长公主涉险。
“送夫人回去。”
叫了人护送长公主。
“当我没见过这种场面吗?我可是踏着尸体、走过血海才站在这里。”
长公主说得一点也不夸张,我们可是从烧成火海的领日国皇宫,闻著焦尸味,脚沾著鲜血
,突围逃出的幸存者。
“除了守城的士兵外,多调点人手过来,叫郎中准备好伤药在郡守府里待命,能走得让他
们走去,不能走就派人用扛的。”
长公主让出府邸让伤患疗伤。
“拿盾牌来替夫人挡箭。”
劝不动,张汉找来士兵持盾守在长公主身后。
“我才多大的人,一面就够了,其他人出城去拉倒地的人进来,能救一个是一个。”
因为要给弟妹做榜样,从以前长公主便拒绝被过度呵护。
我听得见箭矢射进盾牌的穿木声,杂乱地脚步声,着火,和麻布打火声。
用一炷香时间走出去的人,竟用了一个时辰才全数撤回,其中还不包含已命丧箭下的无数
亡魂。
步兵先回,再来才是骑兵。
“将军呢?”
长公主问卢总兵。
“将军说要殿后。”
卢总兵用被呛伤,破嗓的声音说。
“怎么可以让他落单?”
卢总兵身上铜甲,因为长公主的拳头锵然作响。
“属下这就带兵去支援。”
卢总兵知错,立刻翻身上马。
“我也去。”
不单王汉附和,士兵们个个自告奋勇,势要保得辛余归来。
尖锐地鹰唳如狮吼扫过,战马本能地往后退了一步。
“是影乱,将军回来了。”
士兵认出是辛余新驯化的金雕。
影乱掠过众人头顶后,回旋再飞出城外。
“关城门,弓手拉弓上箭,射满十箭收弓戒备,若有敌军来犯,格杀无论。”
辛余一边下令,人和马慢慢靠近长公主。
“抱徐提调去疗伤,他身中四箭昏了过去,我切去箭身,你们搬运时千万注意。”
他夹带了人回来。
“厚葬徐提调的母亲。”
还有徐提调心心念念的亲人。
卢总兵和王汉亲自接手去办。
“酒席呢?”
辛余纳闷地问。
“没有。”
长公主冷若冰霜地说。
“总有一碗汤喝吧?”
辛余退而求其之。
“也没有。”
长公主瞬间哽咽。
“担心得走不开,什么事都没法做。”
她出自肺腑地说。
“无所谓,已经够暖了。”
辛余下马抱住长公主,久违的泪珠从她的脸颊滑落。
寥寥两行,情无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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