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后 7
万物在飞逝的时候,都会不经意地留下一些痕迹,它被叶晓峰称为是轨迹。他像是这
世间所不能容纳的独行者,用一种特殊的角度孤站在角落。若以常人的眼光去定义这个人
,大概只能用‘无业游民’才能形容吧。
家人被血刃的那晚过后,晓峰协助警方追查到这群杀人凶手,他原本以为这会是让人
留下好印象的作法,但他深不知在那些懂得世故人情的大人眼里,他们看见了晓峰内心那
与生俱来的独特性,这样的独特性改变了他成长的历史轨迹。
在刑案的追踪到一个段落之后,晓峰接受了一系列的心理访谈与测验,在冗长及反复
的确认之下,咨询心理师向警方建议最好要安排一系列的心理辅导才可以。
晓峰天生就缺乏了‘同理心’这种心态,即便是自己的双亲与家人在眼前受到了极大
的伤害与凌虐,他似乎无法感受到这件事的严重性。他并没有流下任何一滴眼泪以及感到
一丝悲伤换句话说,他是失去了能够感受到他人或自己痛苦的能力,他只能非常理性地思
考他所看到的事物。这在袁世宗眼里相当不舍,但是他手中那一叠从咨询心理师获得的资
料都显示著晓峰并不能轻易适应任何团体生活。
事情在晓峰进入了一般育幼院后有了更大的转折,晓峰在与其他孩子进行劳作课的时
候,伤害了其他孩子,剪刀让孩童的右眼受伤,即便是安全剪刀,研发者仍然无法确保如
果把这安全剪刀当成刺刀往眼睛砸去会发生什么事情。被晓峰伤害的孩童右眼虽无大碍,
但是也造成了严重的瘀青。
很快地,育幼院再度安排了评估,当然中间也发生过好多晓峰伤害人的事情。直到最
后,院长只好与当时接风晓峰的袁警官联络,院长表明晓峰并不适合待在一般育幼院,即
便是提供了多安全的环境,他仍然难以适应团体生活,所有伤害事件都不能改变这孩子心
中的想法,他认为拿剪刀刺其他小孩跟他画画或者写字是同样的事情,只是差别在于动作
上的差异而已。
最后袁世宗只好将晓峰带到了一间私人育幼机构‘兰宁儿童之家’,它身处于深山中
,与外隔绝,每个孩子都会被严格的管制,所有被送来的孩子都是大多数育幼院所无法处
理的个案。叶晓峰在这至少可以待到十五岁,通常社会局能提供的补助安置费用只到十八
岁,一般育幼机构在孩童满十五岁之后就要开始进行评估,在十八岁之后必须要发公文给
社会局申请延长安置。当然兰宁儿童之家,并非仁慈无限上纲的地方,在里头担任员工的
同仁都是这个心理领域的重要研究者才能参与,因此兰宁儿童之家最多只能让这些孩子待
在十八岁。
一般上来说,十五岁以后,儿童之家的员工就会协助这些孩子进行未来工作性向的调
查与协助,以便未来离院时,可以与社会快速接轨。
在兰宁儿童之家长大的时光里,倒也让叶晓峰感受自己不像是异类,毕竟会送来的孩
子,恐怕都是大人所畏惧的。晓峰在儿童兰宁之家的过程中并无人收养,原因是入院岁数
已经较大,通常会领养的家庭还是希望领养岁数较小的小孩,就跟养狗一样,大多数人虽
有爱心,但一开始绝对不会挑老狗领养。晓峰就这样待到十八岁,在院里的辅导之下离开
了兰宁儿童之家,毫无一技之长的他面试不断碰壁,即便是便利超商在看了他的履历之后
也面有难色,最后是地方的私人杂货铺接受了他的应征。
杂货铺的老奶奶因为年纪关系,需要有人来协助她一些粗重工作的处理以及看店。老
奶奶在知道了晓峰的过去之后,愿意将杂货铺二楼的房间以每个月极低价的房租租给晓峰
,就这样,晓峰第一次感觉自己终于在一个地方待了下来,终于有了‘家’。
在杂货铺做事来说,算是让晓峰避免掉一些人群接触的麻烦,会来杂货铺的人都不会
过问太多事情,想要关东煮或者寄送包裹这种事情自然会去便利超商,所以来往的客人都
算是单纯,收钱,在脑海里记帐,晓峰任何这样的工作很好,他暂时也没什么胸怀大志要
做些什么大事。当然,袁警官每次送来的调查案对他来说都算是麻烦事,但是看在每次雇
用费都颇为可观的情况下,晓峰一次都没有拒绝。一旦侦办任务开始忙起来,晓峰就会跟
奶奶报告这件事,从某一个角度看来看,老奶奶像是晓峰的家人,只是这种想法很快地就
从晓峰的脑袋中烟消云散,他不认为自己是适合这些名词的人。
叶晓峰在袁世宗刑警手上拿到名片的时候,开始针对有方报及有方文化进行了调查。
为此,他上了图书馆做了很多资料,他知道所有媒体包括警方都在追查那些送交手稿的受
委托者的背景及行踪。他在脑海里有了一些蓝图,他开始去寻找纯数与资工领域的书籍。
然后开始统计袁世宗那边给他的警方资料。他将那些复杂手稿交接路线定义成多参数,将
参数以不同量化性画成一维、二维、三维图表。会有这种分析方法是因为他内心的直觉,
他认为这是繁星作者要丢给社会大众的一种形式上的谜题,只是大众迟迟无法解析出来而
已。
然而,这工作因为巨量资料而受到了阻碍,由于参数太多,所得到可参考的数据也太
多。加上晓峰知道这种谜题一定要有一个‘hint’才能依照关键参数解出谜底。
最后,让晓峰串联起来资讯的作品本质。
“繁星喔,我只能说这东西上市之后,几乎把我们的饭碗都抢去了。”晓峰的朋友,在电
话里头抱怨,说是朋友不如说是晓峰在调查过程中认识的有趣家伙。这作家去年发表了一
部爱情长篇小说‘双人’,是一篇以双重人格相爱的爱情诡异故事,意思又是自己的分裂
人格爱上自己的故事。如果说今年是‘繁星’主宰著大众小说的文坛目光,去年就非‘双
人’莫属。会跟这家伙认识也是因为刑案的关系,总之那又是另外一则故事,有太多秘密
是晓峰必须为这作家所保密的。
“关于作品长度,你有没有什么概念,譬如说假设是长篇小说、中篇、或者短篇。”
“好吧,就现在出刊第四话的感觉,我认为肯定是长篇故事。加上每个案件之间关系人很
复杂,以作家在写作的雄心壮志来看,整个故事的案件最后应该会串连在一起。基本盘来
说,我认为大概会是至少接近十八万字的小说。”
“这数据是怎么来的。”
“当然是经验啊,首先这一类连载作品最后肯定会集结成书吧,要能集结成书大体上来说
就是那几种页数,三百五十页、三百页、两百五十页,当然更多或者更少都有可能,我只
是直觉性地猜测而已。一页用六百字排版去估计大概就是这个范围,我的意思我从文笔与
他连载的字数来看,至少会是三百页的那种基本长篇故事,除非他想写的故事够多才可以
。”
“前面每一话作品大概是一话六千多字,换算成页数大概是十页左右。你意思是他大概会
连载三十话吗?”
“是啊,但是光连载四话,就让警方焦头烂额了吧。我很难想像全文完结的时候,会变成
怎样的局面。”关于这种结果,晓峰也无法断定。
“那你了不了解有方报跟有方文化啊。”
“这种事情有些八卦呢,你不怕电话窃听吗?”
“要出来谈谈,当然要你愿意。”
“老地方,帮我点一杯黑咖啡。”
这名作家最早是以恐怖、惊悚、推理小说为主题,笔名‘林’,近年来才开始扩充自
己不同领域的写作版图。他从学生时期就开始发迹,不过当时的成名作并非是小说,而是
网络短片。晓峰上次跟他进行调查访问的时候,就是约在那一间老咖啡店。
“在我给你情报以前,老规矩,我也要问你一些问题。”林在门口收起折伞,用手拍了拍
湿润的头发,雷阵雨不给情面地降落在这平凡的下午,林一坐下劈头就开始打算跟晓峰交
换条件。
“好。”晓峰微微笑,林是个相当难缠的家伙。
“你曾经说你是缺乏同理心的人格缺陷患者,可是我现在感觉你看起来很正常啊。”
“我前前后后接受了很多辅导,原则上是很多人教会了我该如何戴上面具。”
“面具啊,所以你会不会突然拿烟灰缸砸我的头啊?”林开玩笑地说。
“要是你想要的话,我当然可以,而且是不手软的那一种。”晓峰微笑地说。
“好啦,不闹你。我查过了兰宁儿童之家,这东西网络上查不到耶。”
“那是当然的,你要的话,我有空再带你去好了。不过你为什么那么有兴趣啊?”
“照你这样叙述,里面应该关着许多比你还恐怖的家伙吧,一想到就觉得有趣啊。我很想
走访一趟,然后进行简单的田野调查。”
“你会后悔的,相信我。”
“看吧,你越是这样说,才让人兴奋啊。到底有没有你知道的故事啊。”
“太多了,你到底想知道哪些事情。”
“随便一则都好啊。”
“好吧,那也是以前在那边的大哥哥跟我说的,有次我跟他聊天无意间提到的。你知不知
道前阵子在台中有很多女子失踪事件。”
“新闻倒是都没听过。”
“据那个大哥哥说的,凶手应该就是从兰宁儿童之家出去的家伙。”
“你这大哥哥到底叫什么名字啊。”
“我可不能告诉你啊,总之你可以去问一个叫做‘黄琬茵’的女大生,据说她跟她的哥哥
一直在调查这个事件。”
“哦哦,是这样写吗?”林笔记在他的手札里。
“嗯,玉部,对。”
“不是啊,这个名字又是哪里来的。”
“这件事件也不是我自己去调查出来的,总之也是从我认识的警官那边查出来的。实际上
走访调查都没有任何结果,女子失踪事件跟那名莫名的凶手在前年都消失了。这种传闻也
是从某某分局的档案中调阅出来才传开的,总之是离职的警员似乎是当时那个凶手的线人
,所以整件事件才都没有曝光,不过随着那警员的调职,加上女大生不停调查等等事情,
才让警方发现当时的记录有一些问题,不过就算有问题似乎也没办法追查了。”
“不过光是这样,没办法写成什么有趣的东西啊。”
“你不是还在寻找属于你的谜底吗?”晓峰想告诉林的,不单纯只是这个听闻事件。
“什么意思,你是指?”
“‘红’这个名字很难忘的,我跟这女大生曾经见过一面,所以真是阴错阳差啊。”
“等等,你说这个黄琬茵知道红的消息?”
“我想她也正在追查,总之她在调查她的同班同学消失事件,据她所说,由于有太多事情
太过巧合,所以她认为这并不只是一件单纯的人口失踪案。”当晓峰说完时,他看到林双
眼之中闪耀着光芒。这家伙从来没放弃追查‘红’的消息。
红似乎是林在大学的亲密爱人,在一次车祸中丧生。痛彻心扉的林并不能接受这个事
实,无论希望多微薄,他希望这一切只是骗局。因为在红出事之前,他曾经去某个社区进
行田野调查,意外地拍摄到一张照片,里头那名笑容可掬的女子长得非常像红,林把这件
事情分享给红,不久之后,就接到了来自红身亡的噩耗。这种不自然的巧合与那张消失的
照片成为了林持续追踪红的心底根基。在他内心深处宁愿相信红是因为什么原因才会离开
他,肯定是因为某些原因才得到看似永生的秘密。
“哇,今天简直就像是挖到宝啊。”林兴奋地在手札上注记。
“总之我今天够有诚意了吧,该是你谈谈有方报跟有方文化的时候了。”
“没问题,竟然今天晓峰哥提供这么强大的消息,我也要给你我的压箱宝。不过丑话说在
前头,我知道你真的很有本事,但这件事千万要低调才可以。”
“哦?”晓峰不解地看着林。
“在看到繁星连载所引发的事件中,我就已经猜到大概会是怎样的家伙在搞这件事。”
“是?”让晓峰感到好奇的是林的脸部表情变得谨慎又严肃。
“据说有一个奇怪组织会在各个酒吧流连,像是老鼠会一般地吸收各方人才。”
“你的意思是这整起事件都是他们干的?”
“我不确定,但是你仔细想想看那些什么手稿传送人员,即便是临时工你也不可能找到如
此大量、如此衷心、如此无从探出口风的人马。况且整件事不合常理地好像要大众去自我
思考出什么结果一样。”林的推测与晓峰相当接近,打从一开始这种譁众取宠的作法应该
就是有所意图。
“像是宣告一样吗?”
“对啊。意思就是,‘我可以做得到我想做的’。”
“不瞒你说,我最早跟你询问小说字数、页数、连载数的原因也是如此。”晓峰将自己的
推论说给了林听。
“我认为太复杂了,你说的那些数据分析,怎么可能…”林突然有所顿悟地停止。
“什么?”
“或许这是他们的伎俩,我有不好的预感。”
“什么伎俩?”
“好吧,就我现在看到的状况,他们打算一次次堆叠犯罪的高度。首先是绑架案、杀人案
,接下来就会是公众人物的杀人案吧,甚至现场全台连线的进行式杀人案都有可能发生。
”林所说的,其实是过去大多数犯罪小说、电影有过的桥段,他只是猜测。
“你说他们只是在布局,或许这看起来譁众取宠的事件后续会变成下一个事件的引信就对
了。”
“没错,晓峰,我劝你赶快提醒警方。”
“要提醒什么?”
“那还用说,当然是郭思婷。你不觉得下一个事件就是她了吗?”
“可是这…”
“你听我说,有方文化的高层肯定是那奇怪组织的其中一员。”林开始描述关于那个组织
的细节,他并没有透露到底怎么知悉这整件事的。
从晓峰的立场来看,他再清楚不过这中间的利益关系。
从犯罪者的角度来看,他们最怕的不是计画赶不上变化,
而是没办法把该传递的消息传递出去。
他们需要的是警方,他们需要警方走出大动作的下一步,
所以,才需要有人从中将消息渗透出去。
无论林到底知不知悉这中间的阴谋关系,他的确做到了这一点。
他将Y轴乐园、下班后同好会这些消息给了晓峰。
这让晓峰感到恐惧,原因不在于林的告知份上,
而是这些家伙肯定不只设计了一套会把消息渗透出去的方法,
假设今天不打通这通电话去询问林,
或许也没办法知道关于Y轴乐园、下班后同好会的消息。
因此站在犯罪者的角度,他们要不经意地设计出许多脱口路线,
让那些浑然不知的人们不小心地把自己也不清楚的资讯透露出去,
无论是媒体或者警方都是。
现在即便是追踪林过去两周的所有行踪,也会是一个难题,
难题不在于追踪上,而是要怎么过滤消息的重要性。
这个组织比想像中得更难对付。
所以他必需要反其道而行,
直接将军是最好的办法。
他准备要接触第一个会造成整体事件微妙变化的关系人,
向菁萍。
她手上握有的会是从有方文化高层传来的电子邮件信箱,
或者任何联络资料。
最好的方法就是让向菁萍自己自乱阵脚,
假设她一开始就是组织里的人,
就失去了组织者想要做到的渗透讯息性,
从媒体跟警方那边获得的资讯汇整推论起来,
向菁萍就像是个脱序的家犬,不停地抱怨与充满无奈,
当然,这还要晓峰自己与向菁萍接触过才会知道真相。
所以要从向菁萍手上问的并不仅仅只是联络资讯而已,
叶晓峰想知道的是来自于向菁萍内心真正的答案。
这样他才能知道自己要以什么角度去打草惊蛇。
怎样的女性才有办法对一个陌生人分享心声呢?
答案是足以让她动心的暧昧对象。
但这样的女性该以什么角度开始聊天才能掳获芳心呢?
晓峰向袁世宗那边调出了所有向菁萍的资料,
花了许多时间研读,
另外也让袁世宗走访了许多向菁萍的好友以蒐集生活资料。
所以他选的咖啡店也不是随便选的咖啡店,
而是向菁萍上礼拜才跟好友抱怨想去的咖啡店,
据说那间的烈日松饼相当好吃。
他当然还有很多准备,
但最重要的是戴上适合与向菁萍聊天的面具。
否则,那个缺乏同理心的自己随时会出来毁了计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