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囉，大家早安，我是EYO。
之前的短篇小说“她”、“公共汽车”和“弟弟”都很感谢大家的支持与分享。
“三家”是2015年撰写的第一篇短篇创作小说，将近八千字，虽然妈佛点可能只有一点点，还是最后面才出现，但还是希望可以和大家分享这篇短篇创作。
这篇短篇，和生命、和执著、和遗憾、甚至和家庭都有一点相关，在阅读之前，想先请读者们思考一个问题，若生命可以给你再一次改变的机会，你会想要做什么呢？
我的话，大概是和那些没有好好告别的人珍重的说声再见，然后祝福他们吧！那你们呢？
欢迎一起分享。
以下内文正式开始。
三家
01
“现在要请您将全身放松，把意识全然交出，由我为您引导……”
男子低沉的声线充斥整个空间，参杂马鞭草的精油香气浓郁，音响放出的琴声动人，
不知乐师是谁，但主旋律宛转迷人，我整个身体躺在质地柔软的长椅上，随音声让意识而
去。
我正在接受催眠的疗程。
“为什么想要催眠？”第一次来这里咨询时，他抛出这个问题给我。眼前的人身着衬
衫坐姿笔挺，容貌看来大约三十出头，整个人散发出清爽且干净的质感，是这个空间的主
人，他把这栋大楼里某一层楼的一个小隔间作为他的工作室，并装潢的舒适干净又不失设
计，让人非常放松的地方。
而他努力研究于心灵疗法，不管是周遭的朋友还是网络，都有许多慕名而来的患者渴
望被治疗。
听闻他的催眠与一般疗程有明显的不同，他能引导被催眠者回到过去，不只能看见过
去的影像，更厉害的是能够与影像中的人事物互动，这听来很荒谬，但却吸引许多人来，
共通点都是一样的。
都希望能回到那已流逝的过去，将曾经发生的遗憾与未竟之事给完成或改变。若生命
可以再给你一次的机会，你会想要做什么呢？
为什么想要催眠呢？
“因为我……”有非常想见的人。而且，还有一些事情想要确认，若可以……
“来这里进行催眠的人非常多，有些人想要回到过去，和已经逝去的人再相处一会儿
，哪怕只是片刻，有些人则想回去再体验初恋的感觉，或是和已经翻脸的人和解，还曾碰
过想要回去和已逝的毛小孩互动的……都有。”听着他说著每一个患者所带来的不同的渴
望，纵使不同，其实背后所执著的，仍是情感这件事。
“医生，我来催眠，其实并没有想要改变什么，我只是有几个人想见……可是，这样
真的对自己或周遭没有影响吗？”
听到这里，医生笑了！他的眼睛不大，笑起来勾成两道弯月，应该会有很多女生被他
的微笑给勾去吧！连我这个男生看了都觉得欣赏了！更何况是别人，但我总觉得不晓得在
哪里遇见过他，却想不起来。
“当然不会有什么影响。”然后，他拿起桌上的精油滴进水氧机里，使整个空间充斥
著精油的味道。
“好香……这是？”
“这精油含有一点马鞭草的萃取在里面，马鞭草具有提神与平缓情绪的功能，配合疗
法非常的有效。”
“原来如此，马鞭草啊……”真的很香，很有安定人心的效用，而且，香的好熟悉。
他继续说著“我的疗程，毕竟也只是让你看见过去的景象，并与过去的人事进行互动
，然而这些事都只是在你的内心酝酿与发生，实际上对这个世界完全不会有任何影响，纵
使有，影响最大的人也便是患者你自己而已。”
他看我不语，继续补充“我们总是会有这样的念头，如果能回到过去改变某些事物的
话该有多好？会不会谁谁谁就不会离开？我和谁还能够继续相处？会不会就不会再过著这
样无力的人生？”
是啊！如果能回到过去的话，我……
“但是，已经发生的事情不可能改变，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是天地鬼神阿拉佛祖菩
萨，无法让逝去的人复生，更没办法去变动这个世界的各种因缘，我能做的，只是让你们
回去潜意识中与那些人对话，但实际上是与自己对话，拉拔自己超脱于懊悔的情绪中。”
“我所能做的，也只是让患者重新面对，然后忏悔并燃起对生命继续走下去的动力而
已，一点对自己的弥补罢了！”
听完，我好像领悟了什么，却仍然继续执著，期盼真能改变什么。
“如果理解，那么，我们就开始吧！”
于是，我躺在这里，把自己完全交给他。
让他，带我走回过去，随着引导、随着光，回去。
02
“你现在有没有看到一道光。”
闭上眼睛，周围一片漆黑，我只能随着他的引导往前。四处摸索，终于在远方看到一
阵光点，那光点慢慢转变为一条路，笔直向前。
“跟着光走。”
我走进温暖的光芒里，直到整个空间耀眼夺目，强光太刺眼于是闭上眼睛，等再度张
开……
“这里是……”没再听见医生的声音，或许我已经随着潜意识来到第一个地方，而这
里是再熟悉不过的地方。
老旧斑驳的眷村，每栋透天厝相连在一起成为一个温韾的小社区。
“咦！阿莫，你回来了啊！”一个熟悉的大嗓门从我背后传来，然后往我的肩膀用力
的拍过来，转头一看，是曾经住在旧家对面的花姨。搬家后就再也没遇到过她，我印象中
最后一次遇到她是爷爷的……
“花姨，好久不见。”我对她回以微笑，却不晓得该怎么关心与问候，倒是她自己淘
淘不绝地说了很多话。
谈话里说著这个眷村过不久即将要拆除，因为这样所以邻居们纷纷买新家，然后谁家
的孩子上个月结婚了，住后巷那酗酒的老头中风住进医院等等，花姨可以说是这个社区的
大声公，任何八卦都难逃她的双眼，再用她的大嗓门昭告天下。
“啊你们什么时候搬家？”花姨突然问我，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其实我们已经搬家了！搬的地方也离这里不远，现在我和妈妈还有弟弟住在一起，偶
尔弟弟的女朋友和阿姨也会过来同住，虽然只是一间小小的公寓，但我们一家人的感情更
稳定了！但这是未来发生的事情，我现在身处过去，这里是我居住了二十几年的旧家，所
以不晓得该怎么和阿姨解释。
“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搬欸！要看妈妈他们怎么打算吧！”我看着花姨，停了一会儿
后，我问她“那花姨呢？”听到这里，花姨报以一个开心的表情“花姨我们下个礼拜就要
搬家了！你也知道花姨虽然经历了一些事情，但现在孩子都大了！他们有自己的工作和经
济能力，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的房子，但起码一家人还能住在一起，这样就好了！花姨没什
么好要求的。”
“那真的是太好了呢！”我是真的发自内心替花姨感到开心，我比任何人都还要清楚
她是如何从悲痛中走过来，她的老公替人担保，对方却从人间蒸发，为了偿还大笔的债务
，她老公甚至一时糊涂，竟然跑去借高利贷，眼看利息越堆越高，最后，却以自杀了结…
…
那时候，花姨一家人经历的，是难以想像的地狱光景，如今能够慢慢稳定，真的是太
好了！
“你这次回来待多久？”花姨好奇的问。
“我也不知道欸！”
“你爷爷可是一直都在等你呢！”
听到这个关键词，我终于了解到来这里的原因，这个眷村、这个老旧的房子、这住了
将近二十多年的家。
“我知道，我就是回来找他的。”
说完，花姨从我眼前消失不见，周围的场景戏剧性的转变，仿佛经历了时间的流动，
我一人站在巷子口，周围的邻居纷纷从我身边经过，那些后来发生过的事情，搬家的过程
，从一个满是人的眷村到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爷爷就这样站在我的对面，仿佛也在看着这一切。
03
爷爷见我并没有露出吃惊的表情，此刻的情绪，或许要比爷爷来得更激动，看着他站
在我面前，那鬓白的头发与岁月刻画过的苍老容颜，唯一不变的，是他瞧着我看的眼神，
那慈悲的眼神。
操著外省人的口音，他先是问“你妈妈知道你回来了吗？”
“啊？应、应该知道吧？”毕竟我是从未来回来的人，所以也不晓得该怎么回应，只
能随便带过去。
然后，我们便再也没有人开口，双双无语的站在这里，我总是好奇，爷爷在这里看着
什么？放眼望去只是斑驳老旧的空屋，已经没有人居住在此，当时候全眷村的人都搬离开
了！只剩我们一家还持续找著房子，而我和弟弟都在外地读书，妈妈又得工作，常常就只
剩爷爷一个人在这里。
我想问，却不敢开口，直到爷爷开口：“进去休息吧！”
“……”
每次都是这样，虽然有很多话想要分享，但面对面却只会沉默，然后爷爷会叫我去休
息，而我就这么离开，所以，他除了总是看这条空巷以外，也常常看着我的背影，从他眼
前消逝。
可是这次，我不是为了重复这些事回来。
“爷爷，我陪你散步好不好？”我说，爷爷似乎有些惊喜，虽然他并没有明显的表现
出来，但我能够察觉，从他眼神里的变化。
他缓缓回应“好。”
我们就这样在这条宽敞的巷子里漫步，来来回回不知走了多久，爷爷的步伐没有小时
候那么快了！以前，我总在他背后要他走慢一些，否则我会跟不上，渐渐地，我长得比爷
爷还要高，我的步伐也比爷爷来得大步，若不刻意放慢，便换他跟不上了！
于是我放慢脚步，在他身旁，搀扶着他走。
“功课有没有好好顾。”他最关心的，还是我的功课，他总是耳提面命的告诉我，要
好好读书，以后才会成为有用的人，不要像他一样，只能去当别人公司的清洁工。
“有啊！”而我总是轻描淡写的回答。
“有没有好好吃饭？”
“有啦！爷爷你呢？”
“我不重要，你们要吃饱比较要紧。”小时候到现在，爷爷总是特别关心我和弟弟，
他很简单就能完成一餐，一个肉包、一杯豆浆、甚至一份杯子蛋糕分好几餐，但面对我和
弟弟，他总提醒妈妈多煮一点，就怕我们营养不足，饿了没力气。
每次爷爷这么说，我总是只能低头，不晓得该怎么回应。
“休息吧！”爷爷突然这么说，我还没反应过来，眼前就又一阵光袭来，待我张开眼
睛，已经来到另一个空间。
是我的大学宿舍。
和弟弟因为是同一间大学，所以我们找了间套房住在一起，他就坐在旁边熬夜赶着各
种香草的报告，我终于了解为什么对于马鞭草的味道感到熟悉，原来是在弟弟的报告里认
识的，看一下时间，才晚上十一点多而已。
“怎么了？”弟弟发现自己正痴呆的望着他，好奇的问。
我也只是摇摇头，但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卡在胸口，好像有一件事情就快要发生了
！努力回想，才想起这一天。
“先别管报告了！快！回家了！”我忙着站起来收拾，弟弟还不晓得发生什么事，却
被我的急促给追赶，跟着一起收拾。
我记得这一天，那来不及的一刻。
04
我们搭上最后一班回台南的火车，在车上弟弟还是一直问我怎么了？但我没办法解释
得清，只能和他说回家就知道了！
对，回家就知道了！只是，我们不是回旧家，而是旧家附近的医院。
因为，那是爷爷的最后一天。
记得那一天，我和弟弟不晓得为什么怎么样都睡不大著，已经三点多了仍旧没有睡意
，直到妈妈在将近四点打来，从电话里告知爷爷不行了！我们才驱车回去，可那时已经来
不及了！
而这一次，一定能赶上。
我们来到医院，当我走进爷爷的病房前，突然，周遭的场景改变，原先跟在后面的弟
弟不见了！医院里值班的医护人员也都消失无踪！空间一片漆黑，我仿佛浮在水面上，望
向前方微弱的光芒，是一张白色的病床，旁边白色的窗帘随风吹拂而动，而爷爷，就坐在
病床上。
我想向前，却无法移动，只能站在这里，看着爷爷瑟缩坐着的背影。
而他，则好像一直盯着某一个方向看，就像那时站在巷子尾盯着看那样……
爷爷，您是在等著谁吗？
“爷爷！爷爷！”无法向前，我用尽全力呐喊，想让他发现我，可是爷爷却好像听不
见似的，我越来越激动，喊得越来越大声。
我隔空呐喊“医生！你不是说我可以和过去的人事物互动吗？为什么爷爷好像听不到
我的声音？你说话啊？喂！”
此刻，爷爷仿佛注意到什么，虽然他并没有看向我，却缓缓抬起头来。
过一段时间，他才张口“……回来啦……”
我的眼泪已经无法控制的掉下来。
“我回来了！我已经回来了！我不走了！不再离开了！爷爷对不起！”止不住泪水，
也看不到爷爷的表情，只能看着他的背影。
瞬间，我好像领悟了什么，也终于知道爷爷一直注视著的究竟是什么。
原来，你一直在等待着我们吗？等待我们归来，期盼大家一起团圆，然而，你每次所
见的，皆是离开。
而这次，却换我目送你离开。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那熟悉的外省口音和他的身影渐渐消失于无形，剩下我一
个人独自安静的坐在病床上。
“我回来……了！”我轻声的说，伴随止不住的泪水。
然后，一道强烈的光布满整个空间，我又再次闭上双眼。
05
再睁开眼睛，眼前的风景令我感到震惊。
我记得这里。
头顶上红色的拱门，紧邻著斜坡向下往前直行会接到一条大马路，而拱门的另一侧则
是一群劳工的集散地，也可说是他们的住所。
往里头走去，这里的房间由木造堆叠，隔音很糟糕，每一个房间里只有一扇小小的窗
子，通风非常不好。公用的浴室脏乱无比，地上还有各种菸蒂与槟榔渣的痕迹，洗手台铁
制的桶子正在接着水，里面摆放著还没洗干净的锅碗，生活机能非常的差。
我是个有洁癖的人，如果可以，根本不想接近这里，也以为这辈子都不会来到这样的
地方。
没想到，现在这里却成为我生命所经历的最沉痛的地方。
我记得的非常清楚，走进住所，越过大厅会先看到神龛，上面有关圣帝君的佛像和一
些不知名的牌位，上面写着什么我没有仔细看，那时根本也不敢看，再往里面去，左转后
的第二间，就是爸爸的房间。
他房间的门已经坏了！关不起来，必须用椅子靠着，才能勉强固定。
我缓缓将门打开，迎面而来的，不是那一日的景象，爸爸还活着，他正一个人坐在床
上，空气中充斥的酒气非常浓，床铺旁散落的也是各种啤酒罐和一瓶看起来比较高级点的
酒，他应该很省著喝，里面还残留一半以上。
这次和刚刚不同，爸爸看不到我，我则像在看投影一样，在旁边观察着他的举动。
于是，我轻轻地坐在床沿，明知道他不会发现我，却还是让自己小心翼翼，亦或许，
其实我想被他发现呢？
看他周遭摆放的酒罐，我皱起眉头“别再喝了！喝这些对身体不好。”我轻声地说。
但他根本听不到。他听不见的。
这里只有他一个人。
可能为了曾经犯的错而懊悔，也或许希望能够为其他人做一点弥补，爸爸独自一个人
在这里时，都在想些什么呢？
“我有两个儿子。”突然，爸爸开口。
06
“我有两个儿子，他们相差四岁。一个就要读高二了！一个才刚要升国中而已，大儿
子长得像妈妈，我们家的弟弟，长得比较像我，都很好看。”爸爸不知道什么时候拿起一
张已泛黄的相片，他一直小心翼翼地放在那有点破旧的皮夹里，好好的收藏着。
“可惜呀！我这个父亲似乎没有尽到一个父亲该尽的责任，和他们也似乎没有什么缘
分，做错了许多事。”
爸爸是个很重义气的人，但妈妈总说爸爸身边结交了很多坏朋友，要我们长大不要成
为这样的人，我们起先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有天他消失不见，然后高利贷的人跑来
家里要钱，我才似乎了解妈妈说那些话的真正意思。
从那之后，我们就联系不到他。
“其实，我当然希望可以给他们一个完整的、幸福美满的家，但是，谁又知道最后竟
然会走到这一步？”他继续说著，然后打开一罐又一罐的啤酒来。
“……为什么……”小小声的，我这么问著。而他根本听不见我。
“爸，你为什么不愿意多听一点妈说的话呢？”
而他，好像听到我这句话，突然停止饮酒的动作。
我继续说：“我真的很讨厌你，我甚至有一段时间听到你的名字就感到厌恶，我恨你
为什么要带给我这样的家庭，我恨你为什么没有办法扮演好一位父亲的角色。”不晓得说
到哪里，我的眼泪又不争气的掉下来。
我咬牙，紧握双拳，但是看他一个人住在这里，我又感到不舍与同情。
“可是，我又怎么能真的做到……厌恶你……”我只是渴望有一个完整的家庭，渴望
爸爸妈妈和我还有弟弟幸福快乐的相处的日子，只是渴望这样的平凡，却比任何事都来得
不容易。
然后，爸爸突然起身，从皮夹里面抽起两张千元大钞，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情“差
点就忘记了！邮局应该还没关门吧？”
我想起来他要去哪里！
那是得知他往生的前一日，我接到的那一通电话，所以我很清楚他现在要做什么。
我双手张开挡在他面前。
“不要去。”我说。
可是，我根本阻挡不了他。
“爸爸！你不要去！你快点回来！”我大喊，然而，他却早已穿过我离开这里。
不要去，回来。
我瘫坐在地，可是他已经离开，等到他回来，已经不晓得经过了多久……
他一回来，马上拿起手机拨打电话，而我，还是阻止不了他，无法改变这一切。
电话那一头接起来，我终于看到爸爸露出笑容来，那种表情无法言喻，充满著无比的
骄傲，而电话的另一头，是我。
在高二的某一天，我的手机突然响起不知名的号码，待我接起手机，才知道是失联很
久的他，我的爸爸。
“……”接起来，他反而不晓得该说些什么？
“有什么事？”而我，因为还在气他，口气没有很好。
就算骄傲如他，面对自己亲爱的儿子，一样没辙啊！
“我给你汇了两千元。”
“嗯……”现在回想起来，我当下其实非常震惊，也有千言万语可以回应，但我却怎
么也开不了口问他什么时候要回家？或是现在人在哪里？过得好吗之类的话，我努力挤出
来的竟然只是一个句点般的回应。
而我不像弟弟那样懂得如何讨他欢心，所以，他也不擅长和我互动。
“好好读书，知道吗？”
“……好……”我记得，我们那天的对话就止于这里。
但那，却也是我和爸爸之间的最后一句话。
挂掉电话，我才发现，原来另一头，他早已掉下眼泪，然后是无法停止的崩溃，我就
这么在一旁看着无助的他，却不能做些什么。
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念“带我去下一个地方吧！”
于是，一道光又袭来，等我再次张开眼睛，已经来到另一个地方了！
07
“为什么刚刚不愿意继续看下去？”终于又听到医生的声音。
“原来你还在啊！”我苦笑，然后继续说著“没必要再看下去了！”而且，我也不忍
再往下看，因为等隔天我们接到消息再踏入那个住所时，已经是他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警
方要我们全家去认他的时候了！
我改变不了这个结局，也没有勇气看他伤害自己。
“这里，是最后一个地方了！”医生说，而我点点头。
我知道，这里，就是我最后最挂念的执著。
“阿莫，快点把这些菜端出去呀！”顺着这个熟悉的大嗓门往后一看“妈……”
妈边说边将火锅料装盘然后递给我，要我端出去。这里是我旧家的厨房，而大厅不知
道来了谁，此起彼落的聊天，声音传得满屋子都是热闹的气氛。
我将火锅料给端出去，才发现原来是一些亲戚和我的朋友都在大厅里，有人寒暄，有
人张罗着火锅，好热闹和谐的画面。
待妈妈将最后的菜盘给端出来，他要我上去叫爸爸下来吃饭。
“啊？”我还一时意会不过来，直到她再提醒我第二次，我才搞不清楚的上楼叫他，
而爸爸真的在房间看电视。
等我和他一同走下来，才发现爷爷也在饭桌上坐着，待爸爸也坐定，我们一家人和大
家一起围炉团聚。
我不晓得这是怎么一回事，但这个画面一直以来都是我所向往的，一家人在一起的样
子。
爸爸夹起火锅料给弟弟，我则夹了些菜给吃素的妈妈，爷爷要我们多吃一点，然后，
一家人和朋友分享著今天发生了什么事情，关心着我和弟弟在学校的功课，谈著今天新闻
又播报那些焦点话题。
吃著吃著，我的眼泪掉下来，大家被我的举动给吓到，纷纷停止了动作。
“怎么了怎么了？好好的怎么哭了呢？”妈妈觉得很奇怪，应该说大家都觉得很奇怪
，我则是哭得不能自己
“我觉得很好吃，真的……很好吃……”
“我真的很爱你们。”然后，我想起了好多事情，再哭一会儿才慢慢恢复平稳的呼吸
。
抬起头，我将大家都望过一遍，才慢慢开口“这是，给我的最后一个礼物吗？”
我说完，团圆的画面瞬间变换，我又来到了其他地方，但也应该说是最后一个地方。
08
这里漫布袅袅薰香，金黄色的布条折叠出各种花样，桌面上摆设的念佛机念著庄严又
温暖的佛号声，而眼前装在木制金镶边框框里的那张照片，里面的人……
就是我自己。
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
我的生命已经殒落，因为一场意外，急救也挽回不了我的性命，我就这么失去意识，
陷入无尽黑暗的沉睡之中，直到我再意识过来，已经来到那家催眠疗程的工作室里，而我
也了解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因为进行催眠疗程的医生，正是我弟弟，那是他一生都在研
究的关于生命和心灵的事业。
而他，是我第一个牵挂的人，所以我出现在那里，出现在那一个我帮忙装潢的工作室
里。
现在，看着告别式场前我的灵堂和参与告别式的众多认识的亲戚朋友，虽然不真实，
但的确是事实。
我的照片前面，摆了一尊观世音菩萨的佛像，庄严的盘腿坐在莲花座上，我注视着他
慈悲的双眼，突然了解到这一切，也觉察了生命的各种因缘。
“还有什么执著的吗？”突然，空气中一个声音传来。
我虽然不晓得声音的源头来自哪里但却可以很放心的回应。
“怎么可能会没有执著的事物，我的家人、我的朋友、甚至是关心我以及我关心的一
切，怎可能就这么放下。”因为有他们，才有现在的自己。
“是你让我又重新经历这一切的吗？你是谁？”隔了很久，我对空气中和我对话的人
回应。
“不是我，让你再一次经历这一些的，是你自己，这些都是你执著的人事物，是你自
己带你回去经历那一切，然而，你走了一大圈，却还是无法放下，是吗？”
我心想，如果我可以放下，我就坐在那张遗照前当菩萨了吧！
他问“若因此你得继续轮回，你也甘愿？”
继续轮回是指，我可能会忘记这一切，再以另一个样貌成长，然后，继续经历这一切
吗？听起来好可怕，但是……也唯有这样，我才有可能再和他们相见吧！
体悟了这些以后，我说“菩萨，你也是因为放不下众生，所以，才继续在人间里，花
上千百年的时间，看着他们轮回，替他们烦恼的，对吧？”
这次，声音虽然没有回我，我却感觉那尊观世音菩萨像对我露出慈悲的笑颜来。
光芒再次出现，在我眼前画出一条路来，但这次我知道，我若往前走去，便再也没有
回头路了！
我走到一旁为我助念的母亲面前。她很努力的让自己平静的面对这一切，把自己整个
人的思绪都沉浸在经文里。
“不要牵挂，放下，勇敢的走下去。”不晓得是她与我的感应，还是只是一时兴起而
言，她说著这几个字，而我就当她是真的看得见我，这些话是在对我说。
然后，转身，我往光里走。
我感谢生命在我离开前还能走去和爷爷还有爸爸道别，甚至在那回光返照的最后一次
团聚，能好好的和大家吃一顿团圆饭，好好的说再见。原来生命每一次的遗憾，都是我们
忘记好好的和对方告别。
原来，当生命走到尽头，离开，并不可怕。
可怕的是没有好好的告别，让心意传递出去。
而现在，带着这些，我便能够勇敢的往光里走去，并且期盼著未来，能以不同的形式
或样貌……
再一次相见。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