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汝提著名酒礼盒走下出租车,单枪匹马来到福兴镇上传闻中最凶神恶煞
的阿尼哥处所(于新说的),参选之前来给黑道大仔拜一下码头。
因为她是生意人家的小孩,自认职业无贵贱、四海皆兄弟,但她有次在夜
店海派过头,被对方小弟误认喝了交杯酒,是大哥的女人了,人家不肯放她离
开。么受急忙打电话报警,但警察迟迟没来,反倒是搭公共汽车的于新早一步拎着
雨伞现身,衬衫半湿。
“谁叫他来的!”曾汝瞪向姊妹淘,除了滑手机置身事外的仙子,一群啜
泣的女生都举起手。平时赶作业、修电脑都习惯叫于新帮忙,这次出事也忍不
住召唤她们家的守护男神。
看见于新,曾汝腰杆再硬也软了下来,低声下气向对方请求和解,怕于新
那张文弱的俊脸招惹小混混上前围剿,而她的担忧也立刻成真。
“你就是她男朋友喔?我们老大看上你女人,看你今天要爬著回去还是把
她让给我们老大?”
于新不理会小弟们的叫嚣,往沙发椅上看好戏的黑衣老大走去,然后一把
捉住对方老大的头,往大理石桌面撞下。
音乐还在放送,世界却安静下来,么受张大嘴,妮妮停止哭泣,仙子掉了
手机。
虽说暴力是不好的、暴力导致英年早逝,但么受事后回想起,还是不由得
赞叹一声:黄学长真男神!
这也就是曾汝不敢带老公来助阵的原因,怕于新又爆炸一次。于新如果真
是神就算了,那次打架可是头破血流送去急救,她亲爱的说到底也只是个血肉
做的忧郁青年。
曾汝深呼吸,阿尼哥的据点横竖看都像一般民宅,她按下电铃,一个穿汗
衫的平头大叔来应门。
“您好,我是刚才打过电话的曾汝,秋水伊子的媳妇,过来拜访阿尼哥大
哥。”曾汝堆出小女子的笑容。“这酒是我淡薄的心意。”
“妳先生怎么没作伙来?”平头大叔接过酒,熟络地问道,“不是还没去
做兵?”
曾汝心头“嗯”了长长一声,好奇怪,这氛围和预想的不一样,但她又说
不上来。
“他身体不舒服,真失礼。”
“先前看伊像个游魂在桥边走动,妳可要看紧一点。”
曾汝随大叔进屋,内室也像一般人家厅堂,茶桌搭配黑皮沙发,墙面的液
晶电视播放著乡土剧。大叔坐上沙发,示意曾汝也坐。
再也没有别人了,曾汝在心头哇靠一声,大叔原来是本尊!
“阿尼哥大哥,我真是有眼不识泰山。”曾汝低眉笑道,含蓄使著美色。
“‘阿尼’就是大哥的意思,妳这样喊会变成‘哥哥哥’。”阿尼哥哈哈
笑道,从胸袋抽出一根菸,瞧了瞧曾汝,顾虑到她的状况,没点上菸。“小妞
,妳说妳要出来参选,还要我给妳帮忙,真是天大的胆子。”
对了!这才是曾汝心目中的场景!
“您是福兴镇的大仔,我怎么敢不来过问您的意思?”曾汝乖巧应着话,
眼睫轻搧两下。“最重要的是,我听说您和张议员是死对头。”
阿尼哥咧开一口白牙,活像食肉的鲨鱼。
“很好,不过这事帮不帮,不在我想不想,而是看‘她’要不要。”
“她?”曾汝不太明白阿尼哥在绕什么圈子。
阿尼哥拉开嗓门,往内室喊了声:“秋水!”
房门开启,响起珠帘碰撞的细音,曾汝从未见过如此适合浓妆的女人,细
肩丝质睡衣覆著若隐若现的胸乳,朱红的唇瓣、梭状的白皙小腿都令人想要再
深入探索下去,尤其女人那双哀怨的美目,最是勾魂。
这点真像于新,也难怪,他们本来就是母子了……
“妈!”曾汝失态大喊,她婆婆竟然是老大的女人!
秋水抿著唇,有些恼火地瞪着曾汝。儿子是惹祸精,果然媳妇也不会好到
哪里去。
曾汝可怜兮兮望着秋水阿姨,右手不时抚摸微突的小腹,就看在您黄家的
骨肉的分上,帮帮媳妇儿吧!
有了阿姨这层关系,曾汝顺理成章和阿尼哥打成一片,互相交流未来的愿
景。阿尼哥主要想收回被张议员派系强占的地盘,曾汝则是想把行政事务公
开数位化,改变福兴地方豪强专权的传统。
“改变?妳是有几条命?”秋水忍不住啐道。
“妈,户政跟我说,福兴已经将近一年没有新生儿,而我带着新生命来到
这里,照民间迷信的说法,说不定是冥冥之中注定了什么。”
秋水无法嗤笑曾汝的自信。好些年前,福兴比今日落败许多,没有年轻人
愿意回来,街上看不见小孩子,一直到她怀了第一胎,附近人家也跟着有了身
孕,还有人从美国大老远搬回来,丈夫说,这都是小新带来的奇蹟。
只要想起伊人温柔的笑颜,秋水就忍不住闭上双目。
“妳这个查某囡仔和别人不一样。”阿尼哥拈菸的手指往曾汝点了点。
曾汝以为阿尼哥在夸她,得意地拢了拢发尾。
“妳是不是有案底?”
“呃……”曾汝尴尬看了眼婆婆,坦诚回道:“杀人未遂,前男友。”
“我也是,前妻。”
曾汝和阿尼哥相视而笑,秋水翻了好大一枚白眼。
当曾汝听完阿尼哥大仔的狱中生活,已经是傍晚时分。曾汝向差一步就要
认她做干女儿的阿尼哥道别,与换上套装的秋水女士一起回家。
曾汝快步追上婆婆闷不吭声的身影,笑咪咪挽起秋水女士的手,看她别扭
地别过头。
“妈,妳跟阿尼哥是情人吗?”
“也不是爱,就是……寂寞。”
可是曾汝看阿尼哥三句话眼神不离秋水小姐,掩不住的含情脉脉。
“妳会不会觉得我很下贱?”
“妈,妳怎么会这么想呢?”曾汝双手搭上秋水肩头,把娇小的她半揽在
怀里。
上一代的女性被要求忠孝仁爱信义和平等美德,但现在社会开放了、价值
多元化,自由恋爱早就不是学生族群的专利。
“于新爸爸过世那么久了,妈想找个伴也无可厚非,只要那人对妳好就好
了。”
“阿新有跟妳讲过伊阿爸怎么往生的?”
秋水冷不防提起家里不为人道的祕密,曾汝摇摇头。
“他十句有一句讲乔乔、九句聊昕宇。”
人们大多喜欢谈论自己,以为自己是世界的主角,旁人都该为自己的喜悲
欢笑或落泪;于新却对“自我”兴趣缺缺。
“镇长家的小胖很喜欢阿新,两人无话不说,像寒暑假,阿新常常就住在
他们家不回来。他有次回来拿衣服,问我:‘妈,爸爸真的死了吗?’他爸爸
已经过世好几年,他始终不肯相信,是他朋友慢慢开导他,他才看开。”
然而,做为心灵支柱的小胖公子猝然离世。那段时间,于新不吃也不睡,
秋水每天提心吊胆,就怕儿子“再来一次”。
“他不肯说,就是不肯放下。”
以曾汝的亲身经验,威逼绝对是最糟糕的方式,那个死胖子到底怎么诱拐
于新开口的?
秋水悲切地叹口气:“人既然不可能死而复生,他一个人又能如何?妳就
劝劝他。”
“为什么要阿新忍让?被剥夺幸福的受害者是他啊!我出来参选,就是不
想看阿新受委屈,这世上能欺负他的只有我!……哎呀,当然还有妈了。”曾
汝不小心说出真心话,好媳妇面具差点戴不住。
秋水叹口气,怎么都是一群听不进劝的东西?她解下耳环,加上皮包,全
都交到曾汝手上。
“给妳资助,一定要打败张仁好那个贱女人。”
“遵命!”
她们婆媳俩走到巷口,正好碰上于新载于乔回来。
于乔也听说了曾汝参选的事,一回到家就拿出她珍藏的小企鹅扑满,全数
捐赠给曾汝候选人。
“嫂子,妳这么漂亮,一定会选上,fighting!”
曾汝实在忍不住,抱起于乔转圈圈。
“啊啊,小心宝宝!”
“我们家乔乔怎么会这么可爱呢?”
两个女孩子被秋水斥责一声,低头做忏悔貌,又交头接耳嘀嘀咕咕,然后
从房间抱着衣服一起进浴间洗澡。
秋水蹙目,小女儿哪天被她大嫂吃了都不知道?
于新在一旁默默穿起围裙,煮了饭,热了油锅炸鱼排,他左手多了枚金戒
,但秋水没看到曾汝手上有婚戒。
“妈,妳还喜欢吃鱼吗?”
秋水慢了半拍,才意识到于新在和她说话。最近几天,于新变得不太一样
,不只是曾汝的关系,应该在更早之前,被选作城隍庙庙主之后有了变化。
“因为你阿爸是卖鱼的,我才说喜欢吃鱼。”曾是少女的她,单纯以为喜
欢一个人就是喜欢他的全部,其他的什么也不用想。
秋水走到老冰箱前,仿著丈夫唸咒语:“呼啦啦,白带鱼!”再打开冷冻
库,却掉出两尾秋刀鱼。
于新无语看着母亲,秋水恼羞成怒。
“你不知道,以前真的有用。”
“我看到爸爸先把鱼放进去,他只是想逗妳开心。”
“骗子!”秋水光是撑起一个家就心力交瘁,不知道丈夫怎么还有力气宠
着她和孩子?
秋水抹了抹眼眶,想回房卸下像是风尘女子妆容,不想用这张脸面对儿子
,于新却唤住她。
“妈,我没有恨妳,也不是想报复妳移情别恋,我所做的一切都与妳无关
。”
于新只是平铺直述事实,却让秋水感到残酷。
“爸爸本来要……带我走。”
“你在胡说什么?”
于新静下,他都忘了,母亲从来不肯接受会动摇她安稳生活的任何异常,
他转而提起现实生活的意见。
“妈,就看在我拉拔乔乔长大的分上,请妳照顾小汝和孩子。”
秋水背脊发冷,于新似乎浑然不觉自己交代了遗言。
晚饭过后,曾汝接到电话,么受学妹已经带着人手下交流道,有请曾女神
到路口接风。
“拖拉大王,这真不像妳。”
“因为我觉得学姊人在他乡,格外需要支持。”
于是曾汝有了光明正大的理由,可以带于新到外头夜间散步。
福兴不像都市热岛效应,晚上风很凉,于新牵着淑女车沿着圳沟漫步,让
曾汝悠哉坐在后座吹风。
“阿新,你这下午都在干嘛?”曾汝绝不忘查勤。
“跟伯伯商量保证金的事,他给了,在我户头,另外还有十万。”
曾汝心中的难题被于新迎刃而解,明知道要好好感谢他特别为了她去博人
情,却只是嚣张地说:“真不愧是我老公!”
“我小时候的衣服有留下来,可以给孩子穿。”
“你小时候一定很可爱。”曾汝光是想像就可以配三碗饭吃。
“夏天太阳很烈,我爸会把我藏进我妈的裙底,说是怕我晒伤。不过三更
半夜鬼门关,我爸也是把我藏进裙底,还叫我妈两腿夹紧一点,别让鬼差大人
给抱走。”
曾汝光是听这几句话,就知道他们一家子感情很好,绝不是现在母子相对
无语的情景。
于新望见远处黑影闪动,戛然停下脚步。
“阿新,怎么了?”
于新抱下曾汝,任脚踏车摔在地上,在她身前半跪下来,握住她双手。
“亲爱的老婆大人,请答应我一个卑微的请求。”
曾汝好久没看于新开启“阳光模式”,还笑得那么深情款款,害她有些受
宠若惊。
“什么事,快说!”
“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妳闭上眼睛。”
“做什么?”
“先闭上眼睛。”
曾汝看于新对她仰头直笑,实在无法拒绝,高傲地哼了声,合上双目。她
感觉于新在她无名指套上冰凉的指环,克制不住自己因狂喜而颤抖。
“干嘛突然在这里求婚啦……”
“嘘,妳数到一百,金戒指的主人就会来找妳了。”
“哦。”曾汝才刚蹲下就想起身,心头莫名不安,但于新摸摸她的头,把
留有余温的夹克盖在她身上。
“很热耶。”曾汝小声抱怨一句,却也真的依于新请求数起数。“一、二
、三……”
于新快跑离开,不知道要准备什么惊喜给她。可能因为黑暗的缘故,曾汝
总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脑子还冒出一个蠢念头:会不会睁开眼后,再也见不到
于新了?
当她数到一百,外套被掀开,曾汝忍不住欣喜唤道:“阿新!”
“肥婆,妳怎么在这里?”阿渔对上曾汝瞪大的双眼,左手的金戒指在她
眼前闪动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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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风来啦,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