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一生中从未遭遇攸关性命的危机,秀芙张嘴要叫,声带仿佛接连胸口,被那一脚压得无法
发声。
感觉身体被刀尖侵入,夏童脊椎瞬间凉透,恐惧传遍全身,意识混乱成一团时,她不求自
保,反射地去找秀芙的手。
魂不附体时,有一只可依靠的手伸来,秀芙紧紧握住。
“你是骆驼吧?”
好友平安,夏童心里踏实许多,像是秀芙说的,她恢复镇定的速度比常人快上数倍。
“谁叫妳们来的?怎么会知道我住在哪?”
声音低沉,略略有些沙哑的男人警戒地说。
“夫子,是夫子叫我们来的。”
男人脚的力道一放轻,秀芙得救似地说。
“老爹跟妳们什么关系?”
刚得到喘息空间,男人又把脚压回去,这回力道更重,秀芙承受不住,频频咳嗽。
“把电话给他。”
一时半刻说不清,夏童要秀芙交出手机,让骆驼和夫子联络。
秀芙奋力地从提包里掏出手机,高举在半空中。
“第一个已接来电就是夫子。”
慢慢适应黑暗,夏童睁大眼睛和男人对视。
“放开我朋友。”
为秀芙说情,忘了脖子上还有刀抵著。
骆驼夺过手机,拨话时,萤幕照亮他的脸,粗眉大眼,清晰深刻的五官,除了典型亚洲肤
色外,眼、鼻、下巴线条更接近于欧洲人,有着和阳刚脸蛋不搭嘎的小嘴。
他的年纪与夫子相差甚远,顶多二十五、六岁,比夏童和秀芙小。
“一直联络不到你,我以为你出事。”
取得联系,确定是夫子,骆驼移开刀子,脚踏回地面,走到墙边开灯,放夏童和秀芙自由
,骆驼做了个道歉手势,指著钢制工作椅要她们自行入座。
仅有一张椅子,秀芙让夏童坐下,用面纸压在伤口上替她止血,斜眼瞪住专心在讲电话的
骆驼。
屋子有大片开放空间,一张特大号的床摆在墙边,五辆型号老旧,保养妥善的重型机车立
在中央区,一台电视,一组围绕音响,四周是水泥裸墙、轻钢架,简陋地像是机车维修厂
。
“照你的话做,不用担心,她们我会照顾好。”
在角落和夫子沟通完,骆驼来到夏童、秀芙面前。
“谁是夏童?”
骆驼问。
“差点被你割断喉咙的人。”
秀芙不悦地回话。
“老爹要和妳说话。”
骆驼把手机递给夏童。
夫子听见了,紧张地问她伤势。
“一点破皮而已。”
夏童掩盖刚刚惊心动魄的一刻。
“接下来要做什么?”
心思集中在下一步,赶紧脱离困境。
夫子用三十秒时间,简单说明逃脱计画,夏童记住了。
“待会儿消防队会接获火灾通报赶来,我们趁乱和住户一块离开,老师会在巷口接应。”
夏童转告秀芙。
“看到烟不要惊慌,那是老爹放的火。”
骆驼提醒她们,别被夫子的障眼法吓得自乱阵脚。
“被你那么一吓,该怕的都不怕了。”
秀芙抱怨连连。
“楼下那些人不好惹,没直接打昏妳们已经算客气。”
骆驼从冰箱拿了三瓶饮料,把可乐交给夏童、秀芙,傲慢地,自个坐在摩托车上喝起啤酒
。
“说话没大没小,你几岁了?”
胸口还在隐隐作痛,骆驼一句道歉不说,嚣张嘴脸秀芙看不惯,站起,抢走啤酒,把可乐
塞还给他。
“二十四岁,成年,可以喝酒了,大姐姐。”
骆驼回嘴,却也没跟秀芙争夺,识相喝着手上可乐。
“少说两句。”
夏童阻止秀芙发作,充当和事佬。
“本来老师自己要上来,情非得已我们才会闯进你家。”
放低身段,释出善意。
“血止住了没?”
骆驼瞄了夏童脖子一眼。
“擦个优碘消毒。”
将可乐搁在地上,从边架拿来一个装着家庭急救用品的工具箱,替夏童上药。
“秀芙的话没有恶意,只是你比我们想像中的年轻多了。”
忍着刺痛,夏童居中缓颊。
“以前是我爸和老爹合作,这几年我自己出来闯。”
骆驼是夫子友人的小孩。
“哪有爸爸让小孩出来做贼。”
秀芙不解地说。
“他要是还在,应该会气得不跟我说话。”
间接透露父亲已不在人世。
“车手也好,贼也罢,我以他为荣,骆驼这个名号我会替他流传下去。”
他继承父亲职业。
“有一天我会被这张嘴害死。”
秀芙在嘴唇上轻拍了一下。
“扯平了,我就不跟你计较一脚之仇。”
她脾气来得快,去得更快,马上把不愉快抛到脑后。
“那些流氓找你干嘛?以为人是你绑走的?”
回到正题上,质问骆驼被追杀的原因。
“脱身再说。”
做人最忌讳交浅言深,骆驼戒心又重,夏童不让秀芙问下去。
“老爹说妳们信得过,说也无所谓,但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信号随时会来,我们还是
先做好准备。”
骆驼和夏童意见相同,专注在即将到来的变局。
两票对一票,秀芙顺从地闭上嘴。
“过了这一关,我让妳揍十拳出气。”
自知理亏,骆驼自愿让秀芙殴打。
“倒也不必,道歉就行了。”
秀芙不是会落井下石的人,只要骆驼表示个歉意。
“闻到烧焦味,你们就冲出去通知邻居失火,别落单,跟着人群走,到外头后,别离得太
远,待到救火车来,让消防队员开口赶,再走到巷口,老爹会在路边等。”
顺了一遍流程,要她们务必照做。
“都是我拖老爹下水,差点毁了他辛苦建立的名声,事情到今晚为止,以后的事我会处理
,妳们要劝他,别再理我。”
骆驼说出像是诀别的话。
“他不是劝得动的人。”
夫子的顽固,连秀芙也看得出来。
“有话自己跟他说,我们懒得管人家闲事。”
秀芙把家住址给了骆驼。
“买点宵夜过来,我们等你。”
不准他不告而别。
“记住了,我没被捉到打死再说。”
骆驼没正面回应,拿了一把枪给秀芙防身。
“太危险了,你自己留着用。”
自豪大胆的秀芙轻轻碰触,像是摸著烧红的石头,烫得缩回。
“除非必要,绝对不要用。”
伤害人命的武器,夏童要骆驼谨慎使用。
“这也怕,那也怕,老爹怎么会找妳们来。”
夫子逼不得已才让夏童、秀芙跟随,显然骆驼并不知道他生病的事。
“像秀芙说的,有些事你们还是当面沟通比较好。”
夫子没说,一定有他的道理,夏童尊重,不多嘴。
“有烟味。”
秀芙鼻子灵,机警地说。
“就是现在,行动。”
骆驼连拍三下手心,催促她们上路。
“我要喝粥,小菜你随便买几样,不要太油。”
秀芙穿鞋时,不忘指定宵夜菜色。
骆驼笑而不答,房子只听见枪上膛的声音。
面对心意已决的人,多说无益,夏童拉着秀芙走出。
分工,一人单号、一人双号,拍打住户大门喊叫失火。
流氓再恐怖远不及火灾,怕事的住户携家带眷下楼,夏童和秀芙混在人群里,在五楼楼梯
间时碰上那批流氓,他们无视烟雾,逆着人潮往上走,非找著骆驼不可。
夫子时间算得精准,到三楼时,消防车警笛声快速趋近中。
夏童和秀芙跑出华厦,和围观群众站在外头不到一分钟,消防队员连同警察一块抵达,警
察驱赶靠得太近的民众,方便消防队员进入救火,两人趁乱往外走,发现流氓头子带着人
守在四周,瞬时明白为何骆驼要她们被动地离开,因为只有如此对方才不会起疑。
顺利突破包围,夏童仍不敢放松,战战兢兢地走到巷口,秀芙的车停在房屋仲介店家门口
,车门没锁,她们一前一后走入,不见夫子踪影,驾驶座上方遮阳板被拉下,贴著张纸条
。
‘事情比我想像中来得严重,再下去一定会连累妳们。
我走了。
夏童,若不是我的世界总是与危险为伍,我不会拖到生病后才来找妳。
秀芙,对不起我要爽约了。’
继骆驼之后,夫子也做了告别。
“搞什么鬼,至少说声再见。”
秀芙坐回前座,车钥匙和夏童手机搁在皮椅上,征得夏童同意,她将车子开走,牢骚不断
。
“男人就是这样,想走的时候,你根本拦不住。”
夏童感怀地说。
“又想起德荣?”
秀芙口中的名字是夏童心中永远的痛。
“如果不是有说不出口的苦衷,他不会那样对妳。”
秀芙为这个男人找寻借口。
“我好累,到家再叫我。”
不想提及,更是疲惫,夏童直接躺在后座,靠着抱枕闭起眼睛。
“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秀芙碎唸著,把夫子字条揉成团,扔到车外,以市区规定的行驶最高速度,远远将纸团和
夫子、骆驼远远抛在车后。
紧绷的神经在进家门后彻底松懈,夏童和秀芙衣服没换,两人躺在床上看着天花板休息发
呆,没人开口谈今晚的事,一个小时后才起床洗脸,换上干净衣服。
十一点的夜间新闻,播报这起火灾案,经过消防队调查证明是虚惊一场。
脸部打了马赛克的住户,向记者控诉,有疑似黑社会份子出没,暗指是他们纵火暴力讨债
。
辖区派出所所长接受采访表示,已经逮捕几名在附近游荡的可疑份子,连夜送交地检署侦
办。
电视报导真实地无从抵赖,晚一点走,她们说不定就会出现画面中。
“老师和骆驼应该顺利逃走?”
秀芙喃喃自语说。
夏童耸耸肩,打开平板,阅读帅哥工程师的脸书。
“今天他请了假,用二十四小时骑机车环岛。”
按了喜欢,向秀芙炫耀工程师拍下的照片。
“哪算什么,我们可是在生死关头走了一遭。”
秀芙嗤之以鼻。
“平凡中的疯狂才是真实。”
夏童要她忘了不切实际的经历。
“所以结束了?”
秀芙望着门说。
“我不期待能吃到宵夜,想吃,妳可以等到天亮。”
夏童把秀芙丢在客厅,自个去洗澡。
刚进浴室没多久,秀芙敲门,打了声招呼,抱着睡衣开门走入。
一起洗完澡,进房间擦保养品,躺在床上敷面膜,时间一到关灯就寝。
一整个晚上秀芙翻来覆去睡不安稳,听见车声就起床,竖直耳朵盼望电铃响。
失眠到天微微亮起,夏童突然从背后抱着她。
“睡吧,当作是一场梦。”
夏童半梦半清醒说。
“也对。”
认清现实,睡意便袭来,秀芙安稳地睡在怀抱中。
鼻息渐渐变得浓重时,门铃像是恶作剧似地闹动。
夏童和秀芙同时惊醒,牵着手睡眼惺忪地走到门口,一打开门,骆驼一手拉着夫子,另一
只手拎着一袋食物站在她们眼前。
“宵夜来不及,早餐喝粥也行吧?”
骆驼问秀芙。
夏童和秀芙迷惘地看着他们。
“老爹不认得我了,一直把我当成我爸。”
夫子再次病发,骆驼不知所措找上夏童和秀芙求助。
“他说答应秀芙要带她去见亲生父母。”
夫子念念不忘承诺,吵着要来见秀芙。
“就跟妳说,他一定会记得。”
秀芙醒了过来,喜悦像花朵开满了脸。
“人无信不立,没有信用就不用做人。”
夫子骄傲地说,甩开骆驼的手,仿佛进自己家,大剌剌地往沙发一坐。
“这样怎么见人,去洗脸,化个妆,换上最漂亮有气质的衣服,我坐在这里看报纸等妳。
”
对秀芙指指点点。
“总统什么时候换人了?看就知道这个人空有长相,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选他,国家前
途堪虑。”
旁若无人地阅读报纸头版。
“口有点渴,可以给我一杯水吗?”
他用使唤女儿的口吻对夏童说。
“冰的,温的?”
夏童绽开笑靥问。
“跟咖啡店喝的一样。”
夫子牢牢记得和夏童相处的细节。
“忘了跟妳们介绍,他是我的老哥们,大家都叫他骆驼,货交给他,就算是得经过撒哈拉
沙漠,他也会安全准时送到。对了,他有二分之一的埃及血统。”
只见骆驼尴尬搔著头,不知如何是好地傻站着,夏童、秀芙忍不住笑出声音,为清晨微凉
的屋子注入一股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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