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赶忙跑去村头阿来伯家,大叫:“阿来伯!弟弟不见了!”阿来伯正装
农药,听得农药都吓到地上。
“阿岳不见了?怎么不见的?”
“伊放屎放一半,人就不见了!阿来伯,阿圆呢?我要找她!”
“你先好好说。放屎放到一半怎么会忽然不见?跟阮阿圆有什么关系?”
我一时语塞,不知道从何说起,“就是不见了!我在外面等,伊都没出来
,人就不见了!”
由于前不久阿炳才死于意外,看得出来阿来伯也慌了。
“好,我赶快找人帮忙找!你阿姑呢?”
“伊去买菜还没回来!”我急得都哭了。
“你在这等著,不通乱跑!我先去找人帮忙!”阿来伯说著,把农药桶解
开,跨上铁马,找帮手去了。
我根本没办法在原地乖乖等,拔腿往古厝奔去。气喘吁吁地跑到古厝门前,
大门敞开,古厝阿嬷如同往昔一样坐在门口。她听到了我的声音,微微抬起头
来,与我遥遥相望。
她一身藏青色的颜色,像是要埋入古厝后面幽幽的背景里,面容模糊,像
覆著一层深深的阴影,淡如影子,似存在生死的边界之中或界外。
我想起昨天阿圆说的话,还有早上阿姑讲的故事,虽然害怕,但我知道古
厝阿嬷一定藏了什么事情。我发著抖,大声叫:“把阿岳还来!”
古厝阿嬷好像迟疑了一下,身体挪著起来,我又大叫:“你把阿岳藏到哪
里了!将阿岳还来!”一把往古厝阿嬷撞去,她被我扑倒在地上。我揪着她的
领口,一直叫着:“把阿岳还来!”古厝阿嬷的表情变得扭曲且恐惧,手不断
挥舞挣扎,但却哑哑地叫不出声。“咿—咿—”她只能从喉头发出类似这样的
声音,我才意识到,古厝阿嬷是个哑巴。
我双手狠狠地往古厝阿嬷脖子上掐去,发狂似地大叫,我不断听到耳边传
来声音:“掐死她!”“掐死她!”古厝阿嬷伸著鸡爪般的手拉扯我,但一个
老妇人,无力反抗。我感觉到脑海里一股巨大的恨意,催动着我去杀死她,我
不知道这股恨意从何而来。那些声音嘈杂而重复,“杀了他!”“杀了他!”
我回头看,身边不知何时已站了一圈人,他们面容凶恶,手里拿着木棒、斧头
、扁锄,正叫嚷着,要我杀了眼前这个人。
我还看见了白色的月光,听到狗鸣声、虫叫声,尖叫声,哭声,看到了一
具黑色的小棺材。我爬到棺材面前,打开来看,里面是个十来岁的泡肿的小孩
,我伸手去摸他,才发现双手沾满了血,我摸著那小孩的脸,在他脸上留下了
巴掌大的红血印。
我不知道掐了多久,直到阿来伯、阿姑以及邻人赶到时,古厝阿嬷已经气
绝,我的手仍在古厝阿嬷的脖子上。我昏迷了。
年幼时,那个七爷八爷的梦,还有另一件,我清楚知道那是两个不同的日
子,但谁先谁后已经忘记。七爷八爷停在我们村庄,他们拿着铁链,拖着一个
“人”,一户一户,似在找寻。所有人都睡着了,只有我醒著,他来敲门时,
我不敢应,他们离去时,我透过窗户,刚好与那个被拖着的“人”四目相对。
那个“人”眼窝深邃,鼻梁高挺,他躺在地上,倒著看我,我看到他的七孔皆
流血,却知道他并没“死”。七爷八爷将他拖走了,但我知道他的视线仍往我
这看,仍定在窗户里面,也刚好往外看的我。我至今仍不知道这个被拖行的人
是谁?
昏迷中我也做了一些梦,在这些梦里,我是个女人。其中一个梦,我住在
山里,村里爆发瘟疫,死了许多人。母亲让我去山下求救,有个赤脚仙每月固
定沿山线行医,医术高明,他让我去寻这个医生。我找到了他,将他带回村里
,医治村民,村里的人感激之余送了赤脚仙很多东西,母亲还要我跟他走。我
记得我坐在赤脚仙的牛车上,看见下山的风景,山嶂层叠,溪涧漴漴,我离开
了我住的山,牛车摇摇晃晃,十分缓慢。
我梦到我的孩子刚周岁,十分可爱,赤脚仙将我嫁给他的弟弟,这是我跟
赤脚仙弟弟的孩子,我们都爱如性命。赤脚仙为这孩子命名,但我习惯称他
Voyu。我抱着Voyu去河边洗衣,刚好遇到我的妯娌也在,我们聊著药草的功效
,溪水冰凉,我将Voyu的脚放进河里,逗得他呵呵笑。
我梦到我跟一个男子起了争执,他是一个青年,少长脚长,大眼高鼻,他
是那个被七爷八爷拖行的人。
还有一些梦,不脱这个被溪流围绕的小庄…一些日常琐事。
我是流着泪醒来的,在一个我不认识的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