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樱蒨睁开双眼的时候，发觉自己正躺在病床上，
高挂的点滴连接着自己难以举起的孱弱手臂。
她努力回想着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为何会身在医院，
但是却什么也想不起来，脑袋里仿佛弥漫着浓雾，
只能勉强看见自己一些仅存模糊轮廓的画面，
像是自己与丈夫牵着穿小学制服的女儿。
“到底是怎么回事？”樱蒨看见护士走了进来，
身后还跟着一位身穿灰黑风衣、理著平头的高大男子。
“妳醒了？感觉如何？有没有哪里不舒服？”护士问著。
“没有，我很好。但是……”
樱蒨皱起眉头，“为什么我会在这里？”
“妳都不记得了吗？”
“完全不记得。”
护士转头对着平头男子说：“这样说问不出什么的。”
“我还是想试试看。”
男子不过三十出头，但眼神与说话的方式都显得很严肃。
“你是……”
“我姓李，是正负责调查你家人案子的警官。”
李耿峻警官拿出了警察证，
并紧接着问：“妳还记得些什么？
关于你们这次旅行遭遇到的事件……”
“旅行？事件？”樱蒨困惑地摇摇头，
“我完全不记得，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
我还希望你告诉我，为什么警察会来调查？
我老公和女儿怎么了？”
“唉！”李警官叹了一口气，
不但想问的问题无法得到答案，
还得再跟樱蒨说明这她不会想知道的事情。
“三天前你们三人全家出外薄雾森林旅行，
但昨天管理员却在森林小屋里发现了昏迷的妳以及……
妳先生的尸体。”
“什么？他……他死了？”
樱蒨打了一个冷颤，并且觉得毫无真实感。
虽然对自己的先生记忆也变得很薄弱，
但她却知道自己很爱他。“怎么一回事？”
“我们也还在调查，目前是往强盗杀人的方向，
但毕竟妳是唯一在场而能够提供给我们线索的。”
“啊！”樱蒨忽然的惊呼打断了警官的问话：
“那我女儿小惦呢？”
“我也正想问妳，到目前为止还没找到令嫒。”
“怎么会？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
我连我们有去旅行都完全没有印象，
能够稍微回想起来的几乎都是至少一年以前的事情，
而且还都很模糊。”樱蒨痛苦地摇摇头。
“是吗？那对不起了。我们还在调查中，
会尽快找出令嫒的下落。”
“拜托你了，一定要找到我女儿啊！”
樱蒨伸手抓住李耿峻的手臂，含泪恳求着。
“一定会的，请相信我们。”李警官很慎重地点点头，
冷静的脸庞难以掩饰心中的激动。
※
“调查得如何了？”李警官问著其他员警。
“目前还是一头雾水啊！除了窗户有被打破以外，
室内没有留下任何凶嫌的线索。
搜索队还在森林里寻找小女孩留下的踪迹。”
“唉！”他一想到年幼的女孩身死未卜，
还在病床上的妈妈白皙哀戚的脸庞上那担心的眼神，
心里就感到更是焦急。
李警官翻著资料反复看着报告书：
死者是胸口中刀而死，身上没有其他伤痕；
许樱蒨除了头部轻微撞击的瘀青外，
也没有任何显著的外伤，脑部基本上也一切正常，
至于失忆的原因医生研判可能是精神上的伤害造成的。
小屋内没有任何值钱的物品被盗，
唯一失去的就只有正就读小学二年级的女儿，
但到目前为止也没有收到任何绑票求赎金的消息。
李警官忽然注意到现场遗留的物品中，
有一个打翻在地上的水杯，
已经干涸的水痕有一些带着怪味的药渣，
鉴识人员初步研判应该是中药。
还有一个证词让李警官无法忽视，
发现尸体的管理人员当天早上曾一度看见
一个身穿青绿色中式长袍的身影从小屋前离去，
但当他想上前靠近时人影又飘忽无踪，
他自己都不大确定到底是不是迷雾造成的错觉。
而当管理员感到不安而到小屋察看时才发现尸体与昏迷的女人。
“如果不是看错的话，
穿这样的人出现在小屋附近果然很可疑啊！”
李警官请部下从这方向来调查，但依然久久未有所获。
虽然分秒必争，但是案情胶着下，
晚上李警官还是决定到居酒屋吃个晚餐让自己稍微放松，
同时也和同事华警官套论著案情。
“你说身穿绿色长袍的高挑老人？”
华警官本来对于案子兴趣不大，
却在听见这个模糊线索时停下了筷子，再三确认著。
“我没说是老人，管理员只远远看见一个身影。
怎么了？难不成你有线索？”
“这说来话长，有一些古怪的案子，
都有人曾目击类似的人出现，描述也都十分相似。”
华警官停顿了一下，接着问了个怪问题：
“那你的案子里有人发现或是提及一本古怪的药方书吗？”
“药方书？”李警官脸上堆著苦笑，“那是什么？”
“我也不清楚。
你应该也有听说这一年来城里发生很多很古怪的事情，
无论是医院里的死人活起来咬死人、马戏团吞人的蛇人、
校园擂台上崩解的人、音乐厅吐出怪鸟的女歌手等等……
这些怪事的周围几乎都有人提到看见那个青袍老人
或是一本古怪的药方书，然而却都没有那个人和书存在的证据。”
“听起来像是个廉价的都市传说。”
“确实很难让人信服，
但是不同人却都有着类似的描述也太不可思议了吧！”
华警官说完，夹起一片生鱼片放入口中。
“所以你认为这些事情和那个老人有关？
而我的案子可能也是其中的一件？”李警官问著。
“我也不好说，但是相比起来你的案子没那么奇怪吧？”
“够怪了，要说是强盗或绑架，
现场遗留的线索太少了，
而且你刚刚讲到药方……现场好像有中药溅洒的痕迹。”
“喔？不过如果真的是这系列的案子，
那你努力调查也是白费，
因为刚刚说的那些全都是谜上加谜的悬案啊！”
华警官吃饱，擦著嘴巴。
“但总不能就这样不努力吧？
那小女孩还没找到，时间拖越久，她存活的机会也就越……唉！”
李警官没有食欲，也放下了筷子。
“加油吧！也许可以多花点力气找找那个药方，
或是能查到那怪人可就好了。”华警官起身，
“总之如果有药方和那老人的资讯，务必跟我说一声。”
接着挥了挥手就先行离去了。
李警官心情沉重地走出居酒屋，
脑袋一直想着那诡异的都市传说。
然而无巧不成书，
他竟然看到了巷口路灯下站着一个身穿中式长袍的人，
而且一如华警官描述的，是个身高至少一八零以上的高挑老人。
“喂！”李警官加快脚步上前，那个人就转身走进了阴暗的小巷。
“等等！我是警察，站住！”
他拔腿追了上去，然而才刚跑进巷子里，
就忽然踩到了一个东西而滑倒。
“呜……”李警官爬起来时，早就不见那个人影了。
“真是丢人啊！”
他回头看着地上那个让自己跌倒的东西，竟然是一本书。
“咦？”他捡了起来，
惊讶地发现竟然是如同传说描述的古药方书。
“温青爷密传药方？”
李警官想着得赶紧通知华警官，
并且请鉴识小组来调查这本古书。
但是在这之前他还是好奇地先翻了翻书……
“忆忘散？”他一翻就看到这个标题，
忽然就想起了许樱蒨失忆的事情。
“功能主治：忘散使人一年内记忆如茫雾笼罩、流水东逝，
百思而不可得；忆散唤醒失落记忆，一扫迷茫，记忆清晰如昨日。”
“能让人恢复记忆吗？这种东西能信吗？”李警官自问著。
他接着看用料配方：“新鲜猫脑五两、带髓鱼骨二两、
忘忧草一两晒干磨碎。忘散加入新鲜人左耳磨碎；
忆散加入右耳并服药者鲜血十滴混匀服用。”
“这果然很邪门啊！”李警官感到不寒而栗，
阖起了药方打算走回警局。
但是他也想着如果案件和那怪人有关，
现场又有药渣，也许樱蒨的失忆就是这药方造成的，
若真如此只有这个药方能解。想到此这时电话却响了起来。
“喂，是李警官吗？”
是个似曾相识的女人的声音，
“不好意思打扰了，我是许樱蒨，那个失忆的妈妈……”
“我知道，有想起什么吗？”
“不，完全没有，我只是想问有我女儿的音讯了吗？”
那乞求般的声音让里警官感到十分不舍，
回想起她那楚楚可怜的凄美容颜。
“不好意思……”李警官实在讲不出口目前毫无进展，
憋一口气后忍不住说出口：
“但是我现在手上有一个可能能帮妳恢复记忆的方法，
不知道妳愿意试看看吗？”
※
李警官动用了不少人脉管道，
让黑道取了猫脑、法医盗取无名尸的右耳，
并让员警取得鱼骨和俗称忘忧草的萱草。
药材收集齐以后刻就烘干磨成粉末。
最后就是跟护士要了樱蒨刚抽的鲜血，完成了忆散。
“这是一个偏方，效果如何没人说得准，
也不确定会不会有副作用，这样妳还愿意试试吗？”
李警官问著躺在病床上的樱蒨。
“为了找到小惦，怎样都无所谓了。”
樱蒨毫不犹豫，拿了药配着开水咕噜咕噜地吞下。
“如何？”
“不行，还是想不起来。”她忧伤地摇摇头。
“别急，也许还需要一点时间吧！”
李警官不知道药效发挥要多久，
也不确定是否还要服用更多的药。
“我把药材留给妳，
过几个小时如果还是没效果再麻烦妳自己将其混匀，再吃一剂吧！”
李警官留下了几个装好粉末的瓶罐，离开了医院打算回警局。
“期待这个药方有用是否太异想天开了？”
他摇摇头，拿出怀中的药方书再次看着。
“还是赶紧通知华警官吧！”
等电话接通的同时，他翻了药方的其他页，
越看越觉得诡异，尤其真的和城市里发生的怪事相当符合。
“怎么了？”华警官终于接起电话。
“我遇见那个老人了，也捡到了你所说的药方。”
“真的？”华警官的声音十分激动。“你在哪？”
“现在要回局里。”
“好，我们在那碰头。对了，那……你有翻开过吗？”
“稍微看了一下，我觉得似乎真的可以解释一些怪事情，
就好像有人照着药方做所以才会造成这些诡异的事件。”
李警官忽然停顿，心里感到十分不安。
“保管好药方、哪都别去，什么都不要做。”
“好，局里见。”
电话才刚挂断，随即再次响起。
“喂？”
“李警官，不好了，病人逃院了！
那位叫做许樱蒨的妈妈。”是来自医院的通知。
“什么？”
了解大概状况后，他赶紧拨了樱蒨的手机，幸好有接通。
“妳在哪里？到底在干嘛？”李警官激动地追问。
“对不起……”背景传来许多杂音，
让人听得不是很清楚。“我想起来了，我知道小惦会在哪里！”
“真的吗？在哪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
“收讯不好，有点难解释……
小惦一定在森林小屋西南的防空洞窟遗址。
我已经在路上了。”这解释了为何杂音那么多。
“什么？妳自己一个人？”
“没时间了……我一定……快……”声音越来越模糊。
“好，我立刻过去！”李警官连忙开车前往薄雾森林。
花了好一阵子，他终于找到了那个防空洞遗址，
比他想像中的还大而荒凉。
“许小姐！妳在里面吗？”
李警官连忙带着手电筒和枪下车，小心翼翼地进入防空洞。
“呜……”忽然里面传来了一些细碎的声响，
让李警官绷紧了神经。“许樱蒨？”
他一步步走向防空洞深处，手电筒在湿冷的岩壁上来回扫视著。
忽然间，灯光下出现了一个脸庞！
“啊！”李警官吓了一跳，连忙掏出了枪。
“呜哇！”灯光下的脸庞惊恐地哭嚎，
李警官定睛一看才发现是个小女孩。
“啊，妳一定是小惦吧？”他连忙收起枪，
蹲下来安抚她。“别怕，我是警察叔叔，一切都没事了。”
“呜哇哇……”
“我带妳出去，然后妳告诉我发生什么事情了好吗？”
“呜……妈妈……”
“妳妈妈来了吗？她怎么了？”
李警官忽然感到很不安，连忙追问。
“妈妈……”小惦举起手指著李警官身后。
“咦？”他一回过头，只见一个高举石头的身影，
下一秒一阵剧痛让他倒在地上。“呜啊……”
“小惦过来！”手电筒的微弱光线下，
疼痛瘫软的李警官看见了许樱蒨半边脸沾满了血，脸上少了左耳。
她拉着自己的女儿，手里拿着一灌水瓶强迫要她喝下，
小惦喝下以后忽然瘫软，让妈妈扶她躺在地上。
“妳……为什么？”虚弱的李警官感到十分困惑。
“多谢你让我想起来了。”
许樱蒨染血的脸庞在手电筒的光影下变得很恐怖，
与之前楚楚可怜的模样判若两人。
“你也拿到了药方对吧？一定是那个神仙让你来帮我的。”
“妳拿过药方？”
“我发现了老公外遇以后简直气到快要崩溃了，
我希望能有办法让他永远忘记那个狐狸精。
果然神仙应许我的愿望，给了我药方。
然而老公虽然忘记了小三，但是却依然对我很冷淡，
我这时才清楚他不是因为那狐狸精而不爱我，
是先不爱我才会去跟她勾搭上。
我努力了一切，不惜用那诡异的药，却依然徒劳无功，
于是我才决定利用这次旅行杀了他！”
“原来……是妳？”
“我想弄成是被强盗袭击的样子，但是却发生了意外，
本来应该在外面玩的小惦回来看到了一切。
于是我把忘散放进她水壶，想让她喝下，
没想到这小兔崽子竟然趁我不注意把水壶的水倒进了我的杯子
假装喝完。于是我自己不小心喝下了药，才会什么都不记得。”
“小惦一定害怕我所以才逃走，但无论如何我是她妈，
怎么会不知道她会躲在哪？
这趟旅行曾经造访的这里是她最喜欢的地方。”
樱蒨拿着水壶挨近李警官，
“除了让我恢复记忆，也要感谢你把药留给我，只差了左耳……
时间紧迫所以我只能牺牲自己的。
来吧，我可不想杀了你，所以你也喝下药吧？”
“可……恶！”李警官渐渐恢复了力量，
在樱蒨抓着自己嘴的同时，忽然举起枪……
“砰！”枪声在防空洞里回荡著。
樱蒨脸上带着困惑又疯狂的神情往后倒了下去，
眉心的窟窿流出鲜血。
“呜……”李警官看着倒在眼前的女人尸体，心里痛苦万分。
怎样也想不到那个为女儿焦急的娇弱妈妈竟然是如此疯狂的杀人魔，
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自己故意把她击毙的事实。
看着掉落在地的水瓶，里面的药水并未流出。
外面响起了警笛声，他知道同事们已经赶到了。
“干杯！”他将药一饮而尽，
丝毫没注意到正站在洞窟深处的青袍老人。
※
“到底是怎么回事？你真的什么事情都不记得了？”
华警官追问著躺在医院的李警官。
“不行，完全不记得了。”李警官摇摇头。
“好吧，不过你别担心，显然你是被袭击的，
击毙那女的势必只是正当防卫。”
华警官话锋一转，“但你有跟我说过好像拿到了古书？”
“我身上也都没有吗？”
“找不到。”
“对不起，唉！”李警官摸著胸口，
“什么事情都不记得，却好像觉得好哀伤。”
“算了，无论如何你安心养伤，有想到什么再跟我说吧！”
华警官站起身，披上了军绿色的外套。
“小女孩也一样失忆，不过或许对她也好，现在就是等社会局安置了。”
正要离开病房前忽然停下脚步，华警官再次回头问著：
“所以你真的完全不知道那女的为什么双耳被割掉？”
“不知道。”李警官摇摇头，
心里隐约觉得这个讯息哪里怪怪的，
但无论如何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别在意，我自己会找到那怪老头的。”
华警官挥挥手，离开了病房。
“怪事再发生下去，这城市不知道会变怎么样啊！”
李警官看向窗外，明明天气很好的，
却有种城市笼罩在一阵青绿烟雾中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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