蛰伏 7
【金】- 2014年2月14日 19点50分
一切都像准备好的,当我真的要面对凡的时候,
所有的一切都让我讶异,真的。
她曾说她会让我钦佩她,或许这正是时候。
时间拉回到十五分钟以前,
我们打灯转进校园,当警卫拿给我们感应卡时,特别瞥了瞥我跟林。
“是金先生吗?”警卫将帽沿向上拉扯,为了仔细瞧见我的长相。
“哇,你认得我?”我不晓得我的影迷已经延伸到高年龄层了。
“嗯,有人三十分钟前交代我,大概是学校老师吧?你们必须要往仁爱路那边去。”
“仁爱路?那是医院那边耶?”林很了解白渠大学,他是这里的校友。
“是啊,他提醒我你们别开错了,来这纸条给你。”警卫指挥我们离开椰林大道,上头的
纸条写着‘白渠大学脑与心智科学研究所,基础医学大楼15楼’,字很丑,大概是警卫紧
急接到电话抄下来的,上头躺着一名吴姓教授的名字。
我们顺着罗斯福路往西北方而去,顺着中山南路,绕过景福门圆环,最后在徐州路下
车寻找停车位,然后淋著今晚不会停下的雨快步到靠近仁爱路的前门,基础医学大楼,凡
送给我们的礼物。
当我走进基础医学大楼时,我跟林就受到路人的指指点点,我看着一名年轻的女孩站
在走廊看来看去,当我与她四目相接的时候,她喊出了我的名字。
她是吴教授的研究生,她甚至顺便跟我要了签名,
她认出来我是那个恐怖片大师。
我们鱼贯进入吴教授的办公室,他似乎正泡著咖啡等待我们,
他友善地对我招手,但显然他不是一个招呼专家,显得有些生涩,
他递给了我们两杯咖啡。
我喜欢酸一点的豆子,这个味道刚好。
“金先生,我想我很感谢您们。”他开门见山地说。
“等等,我想先理解一些情况,这是怎么一回事?”我指著这里,以好奇的口吻作为这句
话的注解。
“先跟您说明一下,金先生。我们的研究项目很多,其中一项需要使用的研究器材‘脑成
像技术’相当昂贵,有一名特别的金主,‘凡’小姐,每年大量地援助我们实验研究所需
要的经费,简单来说,他是我们的再生父母。”他认真又客观地回答。
“凡小姐?”我不想在外人面前显露太蠢的表情,但我可以想像得到我每部电影的薪资所
得有一部份已经交给了这位教授。
“没错。她的出现改变了我们。”他神采飞扬,不晓得自己面对的是怎么样的魔鬼:“早
期这项脑成像技术是用来研究‘阿兹海默症’的病患,我们借由科学仪器的辅助来观察衰
老的脑神经特征,借由所建立的影像模式来定义与确定脑内认知程度与影像讯号之间的关
连性。‘凡’小姐提供了我们很多不清楚的资讯,包括特殊的脑内网络路径。最后经过改
良之后,我们能够开发出一套更为有趣的产品。”
“是?”我不想说出我想说出的关键字,我不晓得吴教授等等会怎么看待我。
“嗯,抱歉金先生。我们做出了一套‘解离性人格对话机’,这个名字是凡小姐亲自定义
的,虽然我认为这个名字不太精准。”我知道吴教授相当尊重我的感受,他将那一套仪器
名称说得非常地快。
“所以,吴教授,她还说了什么,那个凡小姐。我想多听一些凡小姐的事。”我喝了一口
咖啡,藉以消除我们之间的负压。当教授听到我这么问的时候,我可以看见他的神情有异
样的表现。
“这个吗…”
“没关系,你说的我都能够接受,我只想知道真相。”
“她向我透露所有事情,一开始我们电子邮件来往,接着她有来我们研究所拜访,亲自用
著不可思议的领悟力与知识跟我讨论这项仪器的改良。”教授边说表情边扭曲,他带着一
副歉疚感面对着我说:“所以,实际上,我们已经碰面过数次了,金先生。这么说无意冒
犯,但我要说的是,凡小姐非常努力想与你沟通。”
没想到她可以做到这种地步,为了在情人节这一天与我能说上一句话,
耗费了大量的人力、财力就是制造出这一套仪器。
“我知道。她今天给了我很多讯息。”我为了不要让教授尴尬,让我们彼此好过,所以说
得相当坦然,不知道我的表情有没有背叛我。
“实际上我能够理解,金先生。凡小姐对我们实验团队说了很多爱情故事。”
“爱情故事?”我正在思考我有没有听错名词。
“你没听错。凡小姐的存在让我对于生命与灵魂有了全新的思考逻辑,实际上我们不清楚
解离性人格在脑内是怎么运作的,他们彼此会互相争取主人格权,有些患者的人格群可以
进行‘内部会议’,而有些患者如同金先生一样,每一个人格的体验与时序都分离的。”
教授继续说:“然而凡小姐,比较特别,她的描述是:‘会造成这些患者的差异,在于主
人格本质在潜意识上已经将人格群定义完毕。’”
“这听起来有些复杂。”
“意思是患者本身的主人格若是拒绝承认整件事情,那么他就永远无法与这些人格群对话
,要能够进行实质的‘内部会议’,就得克服潜意识上的创伤修复。但这其实这是非常两
难的情况,通常解离性人格的产生是来自主人格在成长过程的创伤而衍生出来的,但若要
能与所有人格群各自安平共处,却需要拥抱这个创伤,试着面对这个创伤。”
“所以,她提到这个创伤是什么吗?”
“这个我就没有过问了,这就是凡小姐想要跟你对话的原因。”
“这个仪器实际使用起来有问题吗?”
“我们做过两个阶段的临床实验,结果相当好,虽然我不能跟你说百分之百的肯定,但是
相差不去远矣。另外这套仪器几乎没有任何副作用,因为它的目的并非是透过任何化学性
物质去改变受测者的任何生理情形,这种方式偏向物理机制,我们只是让彼此不同不曾沟
通过的人格群能够互相对话而已。”
“所以你们今晚也有收到‘我’的讯息?”我所说的‘我’一语双关,相信教授能够理解
我说的。
“没错,我们已经准备许久。”
“那就开始吧。”我说,也看着一旁的林说,他的表情非常复杂,但我们没有任何选择。
对话吧,只有对话才能知道所有的一切,
究竟她在设计什么把戏,从这一刻开始都会水落石出。
“这个互动方式会将凡小姐的意念资讯转成二元资讯讯号经过程式的转换,变成你萤幕上
实际看到的文字。从脑内影像转为二元资讯的部份是最难的,我们根本不知道怎么去定义
那细微的图面差异,凡小姐花了一周的时间帮我们所有定义区间设定完毕,剩下的工作反
而简单无比,就只是资讯工程的范畴而已。”教授一边对我解释,一边帮我架设仪器,实
际上我被放入像是进行核磁共振的腔内,我戴了一副智慧型眼镜,能够将凡的文字资料显
现在我的面前。
“那么我是用什么方式跟她沟通。”
“实际上我们没有设计双向沟通,因为实际只有主人格不清楚人格群的意念声音,而你们
的内心低语他们会听得一清二楚,在多次实验中我们的成效都非常好,你只要想着你跟一
个人说话就可以了。专心地想着些什么,他们就会接收到讯息。”
“好,我知道了。”
“你准备好了吗?”吴教授微笑地看着我。
“我什么时候可以结束?”我傻傻地问。
“当然是看凡小姐什么时候跟你说完话。”这会是一个很恐怖的结论。
一片空白。
什么都没有。
无比宁静。
这样会使人睡着吧?
其实今天的我非常疲惫,
当我两眼因为平静与放松开始互相靠拢时,
我看见了文字。
“别睡啊,帅哥。”她说,当文字显现在眼镜上头时,我还是能够感觉她的声音在我耳边
,
恐惧又无声的回荡。
‘你是真的吗?凡?’我正想着这句话,实际上我自己内心感到非常压抑,当你不得不选
择面对时,那股巨大又无限扩张的压力包覆我,如同深陷于不见五指的海底深处。
“是啊。还是听不到我的声音让你很困扰?”不,实际我能够感受到,那是一股兼具诱惑
与杀伤力的声音,那就是我脑部被植入这样的感觉,我无法反驳为何不。
‘不,不是。’
“你现在感觉如何?”
‘有些奇妙,说不上来。’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我认为那是一种氛围式的感染,好像一
切都距离我很远,断手的凡、红色兔肉木箱好像都在距离我几亿光年的远方。
“是因为那个整天恐吓你的人终于出现的感觉吗?”
‘很复杂的感觉,我说不上来。’
“其实我们有更棒的互动方式,教授应该有跟你提过,但这取决于你。”
‘我知道。他有说。我是指,怎么会如此?从什么时候开始?还有没有别人?’
“严格上,我也不清楚。”
‘你也不清楚?’
“我无法描述我的感受,因为你生下来就开始吃奶,然后长大,变成现在这个蠢蛋。”
‘我打个岔,你说话的口气一直都是这样吗?’
“你不高兴?”
‘不,听起来有点有趣,我说不上来。’我竟然会对这个疯子具有好感,那是很强烈的好
感,我不知道,我不会形容,就像是你看到了某个心仪的对象,毫不考虑地产生好感那样
,就是如此简单。
“很好。总之我有意识开始,跟你的思考方式就不太相同。”
‘我不懂。’
“你当然不懂,因为你拥有整个身体,而我没有。”
‘那你存在于哪里?’
“潜意识,你的潜意识,我们的潜意识。”
‘那里是什么样子?’
“任何样子。”
‘你认真的吗?’
“傻子,你经历过的所有资讯并非只是在人生中遗忘而已,大多数只是被放在一些不起眼
的地方。因此它们比较像是物件,你可以尽情在某种状况下组成它们。”
‘可以说得更具体一点吗?’
“类似我可以在垦丁的南湾前面盖一栋一零一大楼之类,如果我今天想要用观景台看垦丁
夕阳的话。”
‘这样也太酷了吧,你认真的吗?’
“所以我说我们有很多更好的互动方式,取决于你而已。”
‘为什么我做不到。’
“不,你每天都在做。”
‘什么时候?怎么可能?’
“你睡觉的时候,睡眠过程的快速动眼期我们会相见。”
‘快速动眼,那是啥。’
“真是个知识低落的家伙,总之就是最有可能作梦的时刻啦。”
‘好,你意思是我每天都可以做得到这些事,但我怎么可能记不得。’
“我不会形容,就像是钥匙吧,或者某个损坏保护装置吧。当你离开的时候,这一切都会
消失,就在一瞬间。”
‘什么意思?’
“我们每天都会重新在快速动眼期见面一次,然后共度美好的时光之后,下一次你会带着
全然无知的表情面对我。”
‘天啊,这是真的假的?’
“你当然可以选择不相信。”
‘那妳怎么做?我意思这怎么有人受得了?’
“这一题我不想回答。”
‘好吧,那我要怎么做?我意思是这一天是怎么设计出来的?’
“实际上我只能短暂地拥有你的主人格,当你意识失焦、精神涣散、失去意识时,我可以
接管你的主人格意识,包括你打砲打到不省人事的时候。”
‘这对妳来说,应该很奇怪吧,当妳使用我的身体。’
“没错,没有女生愿意想看着丑陋的东西喷出液体来。”
‘你的形容词一直都是这么直接的吗?’
“你还搞不懂吗?”
‘搞不懂什么?’
“我其实就像是你的反射。”
‘什么意思?’
“我的沟通方式就是跟你完全的相反,我直接、不拖泥带水,脏话满天飞,但是说得很实
际,绝不隐瞒。”
‘听起来我很逊耶。’
“你的确很逊啊。”
‘喂,那你留给我一点面子啊。’
“重点是这边只有我们两个,没有小粉丝、没有社群网站。你的愚蠢没有人知道。”
‘好好好。然后呢?’
“重点还不懂吗?就是我的诞生就是你的互补。”
‘什么意思?’
“我是不晓得造物主做了什么鬼主意,但是九年前当你跟两个疯狂女人道别的时候,我就
诞生了。当时我勉为其难每晚听着你哭诉一样的话题,几乎每、一、晚。”
‘你的意思因为我的创伤而造就了妳?’
“谁知道啊?我知道我这九年都要听你抱怨一样的事情,实际上我都会背了。”
‘真是不好意思。回到这一天,我想多知道一点。’
“我花了很多年的时间,设计出所有可能路线、纸条的传递手法,总之这是一个非常巨大
的计画,意思是每一张相同的纸条,我至少写了五十份,我要确保至少有五十种可能会让
你收到信的方式。”
‘至少五十种,你认真的吗?但是大多数令人恐惧的是几乎跟现实完全吻合耶,这怎么可
能做得到?’
“其实我做了好几个方案配套,首先我非常了解你,你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因此你的反
应我都可以猜测得出来。另外所谓的失神、睡眠状况,并不是非黑及白的状况,主人格意
识的掌管并非永久,但可以加以使用,总之我是利用了大多数的零碎空档将一切完成的。
”
‘但为什么需要这么疯狂?兔子肉?一只女人的手?妳为什么做得到?’
“故事如果说得不耸动,根本没有人会听啦,真是笨啊你。”
‘什么意思?’
“你真的了解兔子肉是什么吗?你连猪肉分不清楚了。”
‘所以那是什么情形?’
“看,人类就是这么可笑吧,听到猪肉、牛肉、鸡肉,听起来是正常的人好像就一副那还
好的感觉。”
‘我意思不是那样。’
“在我面前不用装傻跟逃避,总是就是这样。我只是随便胡诌一下,你们这对娘砲朋友就
慌得要死,真可爱。”我不得不说,我知道这是很荒唐的说法,但我无法不相信她,为什
么?
‘喂,那凡的手呢?’我再次测试自己。
“好吧,我就问你,你已经去了医院,你根本没仔细看她的右手到底是怎样吧?”
‘什么意思?’
“她只是自己跌倒骨折而已啦。”
‘你不要骗我啊,那林的冷冻库的手怎么解释?’
“这就比较棘手了,我倒是找了很久才买到的。”
‘这东西买得到?’
“可以啊,每一年失踪人口,不能辨认的尸体这么多,总之这不是太困难的事。”
‘为什么你说起来都很轻松啊。’我不知道,是喝了大量的酒吗?我只感觉我处于一种‘
都好’的情况。
“的确很轻松啊。”她说。
‘好吧,我真正想问的是为什么会有这一天,你的目的是什么?’
“一定要说得这么明白吗?”
‘什么意思?’
“我只是不想再这样而已。”
‘什么?’
“我不想你每次来就这样离开。我们明明很好的。”
‘你是指我们碰面的时候吗?’
“是啊,我们应该更好的,外面的世界我无权过问,也无须过问,但在我们的世界,我们
应该过得更好。”
‘我不晓得,因为我完全不晓得当时是什么情况。’
“当然这也有好也有坏,我们每一天都像是初恋一样,像初恋那样充满著热情。九年以来
的每一晚,至少你都跟第一天看到我是一样的。”
‘我们做过?’
“你再问我就要打你了。”
‘对不起,但这对我很难消化。’
“我知道,一般人很难消化跟理解的。跟自己的分裂人格做爱,这是科幻情节吗?你是这
样想的吧?”
‘差不多,哈哈。’
“不过相同的话我也说过不止一次,至少这一次你会记得,那么我的苦心都没有白费。”
‘什么话?’
“你要想成我们是独立的个体。”
‘这是真的吗?’
“只是我是你创造出来的而已。但我还是充满著自由意识,今天的这一切,情人节的这一
天,都是靠着我的自由意志完成的。这一天或许会是我们重新的开始。”
‘对不起,我不知道我在对不起什么,但是我就是想说这句。’我真的醉了,疯狂的沈醉
。
“其实你不必隐瞒任何情绪,因为我都知道。”
‘那就好。那我们该怎么办?’
“你说呢?”
‘不是,我的意思是…’
“跟你料想的不一样吧?”
‘对。’
“你应该正在想自己会以什么方式处以死刑吧?”
‘没错。’
“你别傻了。我每张纸条都有说那句话。”
‘我知道。谢谢妳。’现在的我,很想吻她,不知道,那是一种直觉。
“先别想这么多,至少今天之后,你会了解我是谁,我为何在这里。”
‘那妳的名字呢?’
“什么?”
‘妳总会有一个名字吧?’
“实际上我并没有。”
‘那我平常都叫妳什么?那个在梦中的我。’
“月。”
‘真的吗?’
“没错。”
‘那这令人感到尴尬啊。’
“是啊,月应该是你最喜欢的女人吧?至少对你当时来说,可是极品。二十八岁,拥有超
高的技术与完美的口吻。”
‘好啦,你别说了。让我想想我可以叫妳什么。妳没有帮妳自己取个名字吗?’
“没有,实际上我不晓得应该叫什么?总之不要叫我‘凡’或者‘月’就好。”
‘好,我知道。’
“那你现在感觉如何?”
‘现在?’
“对啊,现在。”
‘说不上来,但我内心有个想法。’
“说说看。”
‘我想见你一面。’
“这么猴急?这么快就想把我扑倒?”
‘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
‘嗯。我还有一句话想说。’
“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