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回同学闲聊到吵起来,原因居然是“阴阳眼之逻辑性与道德责任”,我听得直
笑。
这个,个人感想,姑且听之。
我个人是灵异智障,可在我们家我是少数。其实所谓的阴阳眼,古今中外都有,
不是什么特别希罕,程度大不相同就是了。
打个比方就能明白,近视一百五十度和一千五百度看出去能一样吗?所以阴阳眼
不是标准视力,不会每个阴阳眼看到的都相同,有的跟超能力一样,也会时灵时
不灵。
像阿兄,他可以说是阴阳眼里的2.0,纤毫毕露。但就像我们能明白的分辨东方人
和西方人的分别,他也不会分不出活人和鬼神的区别。但说多有妨碍…那也没有
。
其实人的脑子是很顽强的,能把不相干的声音过滤成白噪音,普通人都不会刻意
去记路人的脸孔,阿兄自然就能把那些无关紧要的鬼神排除掉,当然也是他本身
就拥有处理干扰的能耐,所以不至于陷于恐惧。
突然跳出来当然不免会吓到。不过就算个活人突然跳出来喊“哗!”,我想谁也
都会被吓一跳吧。
至于表哥,他的阴阳眼原本是沈睡的,只是受到刺激开眼,之后刻意维持…原因
就是对玄异无比的热情。但他的“视力”就差很多,鬼神在他眼中是不同颜色的
光晕。
我猜他会那么傻大胆可能就是没能完全显形的关系。
但这种天赋也是很稀少可贵的,起码许某人就羡慕得要死。听说道家开天眼有一
套繁复的手续,这个我只知道个模糊的概念。据说看不到的内行人占绝大部份,
需要透过主神或某些繁复手段才能探查。
可拥有这样难能可贵的“视觉”,但阿兄和表哥都是“聋子”,能见不能听。所
以要费力的扶乩沟通,逼不得已得无奈的被附身。
至于所谓的阴阳眼的道德责任,比方说必须将所有鬼神一网打尽避免危害人间…
嗯,没听过这个准则。
阿兄是这么说的,既然不会因为“泯灭谋杀案的产生所以要灭绝人类”,那就没
有“鬼神可能危害苍生所以必须种族毁灭”的道理。
毕竟人类杀害人类的比率,远大于鬼神杀害人类的可能。
嗯,现实不是恐怖小说。我曾经计算过以现实为蓝本的恐怖小说杀人数,几乎一
本就能毁灭一个大安区。系列作几本就能让一整个台北市的人口消失。这还只是
一个系列作,不用多,一个月出版的恐怖小说就能让台湾成为真正的鬼岛。
基本上来说,阿兄和表哥几乎不怎么插手寻常的撞邪,教我自保,但自保得不太
好时,顶多就收惊,然后送医院。
阿兄们宁愿在医院担忧的看护我,却不会试图帮我转运什么的,虽然他们的确办
得到。
这点稳重温柔的阿兄和疯疯癫癫的表哥态度意外的一致。人生有时运高就有时运
低,所谓的转运,要不就是透支未来,不然就是豪夺他人,下场都是相同的惨。
宝剑锋从磨砺出,梅花香自苦寒来。任何偏门的一帆风顺势必要付出惨痛的代价
。其实台湾遭逢灵异事件的困扰已经算是有很多门道可以求援了,看看西方遭逢
灵异事件首先要命够硬,熬得到教会批准驱魔师已经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所以呢,除了收拾阿公阿妈留下来的烂尾,阿兄真的很少出手,很讲究缘份。表
哥比较多,他自认是台湾的卫斯理,我都叫他先去念医学院再谈能不能顶这个名
号。
我印象里阿兄主动出手的只有一次,花了许多时间精力,事实上原本是陌生人。
那天我和阿兄去一家香烛店批土纸,不要怀疑,我们家的纸钱都是自己手工制造
,不是印刷品。扛了一麻袋出来,结果发生非常神奇的车祸。
一位消瘦憔悴的小姐牵机车,不知怎地没扶好机车倒地,然后呈S型旋转的撞上
我们的机车,阿兄推了我一下,结果他被倒下的两台机车(对,我没打错)压到
腿倒在地上。
那位小姐的机车离我们起码有七八公尺,并且在下槛。到现在我还想不通怎么样
能这么离奇“飞上”两个砖的高度和这么远的距离。
两台机车都没发动。
丁小姐(化名)慌张的哭了起来,差点就立刻拨了救护车。阿兄阻止了她,路上
行人很好心的过来帮忙,阿兄说只是瘀青和一点扭伤。我本来愤怒的想骂人,但
看着丁小姐的脸,我却骂不出来。
我是灵异智障没错,但我起码会看气色吧。一般印堂发黑到这程度早不活了,她
居然还能抽抽噎噎的在太阳底下哭。
而且她一直道歉,不断道歉。在阿兄拒绝收钱之后,她揉着裙角,求阿兄最少去
她家上个药。
结果阿兄说好。我很想说不好,但说不出来。但决心不让阿兄插手太多,瞧她气
色绝对是大麻烦。
丁小姐家在四楼,能搭电梯上去。但是站在他们家门口,真是无比凉爽…像是站
在冷气孔下面。
明明端午就在眼前。
进门之后,沈稳的阿兄细微的倒抽一口气。连灵异智障的我都觉得非常不祥。
妥妥的凶宅无误。
丁家人都很老实、诚恳,一家子好人。
要不是这么稀有的傻…好人,也不会被骗买下刚出炉的凶宅--情杀后自杀,只
因相信朋友的推荐。更不会耗尽积蓄还背了一堆房贷,连搬家都办不到。
你看,明明是陌生人,结果阿兄问八字居然都给了,多没有防备心。
大概是想,已经这么穷、这么倒楣了,也没什么能损失的吧…
真的,住在未处理的凶宅并不是最惨,更惨的是,虽然风水不太通,罗盘看起来
也非常不吉祥。其实像这种大楼都经过设计,为了保有大多数的安全,通常会有
个“泄洪口”,就算没死过人也是早晚的事。
但这是最惨吗?不对。惨中之惨就是,这一家三代的八字粗推的时运都是相辅相
成的低。
我们进来的时候,只有丁小姐、丁妈在家,丁妈还挺了个大肚子,非常担心她下
一秒就生了。结果因为丁小姐撞到人,丁爸丁阿公都赶回来了,愧疚万分的帮阿
兄上药,还想赔医药费。
我看着他们陈旧的家具和洗得发白的衣服发呆,憔悴和疲惫是他们的面容。茶几
上散著珠子,丁妈不好意思的说,闲著也是闲著,串点珠包发饰什么的,网拍能
换点钱补贴家用。
真想跟他们讲,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们试着当当祸害吧,好人没好报的。
但更多的是难过,一种感同身受的难过。
我很明白贫穷的滋味。
小学前的事情我记得不多,有件事情却让我记忆犹新。在连吃七天蛋炒饭,已经
没有葱可以用,必须切姜来爆料时,我才上国中的阿兄痛哭失声。
我记得那种难过,刻骨铭心的惊慌和痛苦。害怕得握紧拳头,连脚趾头都蜷起来
。
长大回想起来真是越来越不是滋味,越来越难以原谅父母。我十三岁时照顾自己
就有点吃力,真没办法想像当时同岁的阿兄是怎么抚养三岁的妹妹。
在那之前,他被溺爱得如宝似玉。父母除了丢钱给他还做过什么。
不,其实连汇钱都常常忘记。
小孩子只是说不出来,其实心里明白。被逼得山穷水尽的那个少年阿兄,失声痛
哭并不是他没有男子气概。
他再没有哭过,甚至学会不要在月初就将钱用完,学会跟父母耍心眼,诱使他们
认为开支票比汇钱省事,最少不会让阿兄带着我去给他们添堵。
我们批土纸来作刈金,画符供内行人使用,这就是我们微薄的打工。记得小学第
一次月考我考到第四名,一路哭着回家。因为这样就注定拿不到奖学金了,阿兄
又要忧愁一点。
看着丁家人我心痛。像是看到以前消瘦强作欢笑的阿兄,和总是怀着害怕的,年
幼的我。
那天我们搭出租车回去,阿兄很沉默,扶着他上二楼之后,他摸了摸我的头。
“…阿妹,妳记得外婆吗?”他叹了口气,“跟舅舅移民去澳洲的外婆。其实…
其实外婆跟我说过要带妳一起去。”
我睁大眼睛。
“是我不肯。”阿兄的声音消沈下来,“对不起。但连阿妹都没有…我觉得我撑
不下去。”
阿兄终于成功把我惹哭了。
嗯,咳,似乎太煽情了,打住打住。
总之阿兄插手丁家的事了,还把表哥叫回来一起想办法。其实最好的办法是,请
一个高明的风水先生来看,因为连杂学颇广的表哥风水都只有皮毛。
而风水这种东西,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但是高明的风水先生代表收费也是帝王等级。就算内行人愿意打折,我们也才刚
刚脱离贫户边缘。丁家人比我们还惨,恐怕全家每人都得卖一个肾才有可能付得
起。
再说,丁家所在的房子,正是一个风水最坏的“泄洪口”。这代表附近游离的鬼
神都会往这儿冲,却雍堵在这里。若是丁家平均时运高,说不定还能一拼,有机
会逸散掉。现在就是雪上加霜时。
不过,阿兄和表哥,正好是一正一奇。风水没皮条,就直接从擅长的着手吧。他
们倒是脑力激荡出一个风水能力不足,靠符与常识填补的范例。
我的感想是,桃木不便宜,亲手打铜符好累。
安完铜符与桃符,建醮、上告天地,祭四方鬼神。然后前阳台不闭,后阳台不关
,用这个流通的风局,强力冲刷鬼神停留的时间。
这在风水上是不好的,但是算是一记以毒攻毒。说能立刻变得大吉大利那是妄想
,但是最少成为了一般的风水,平局。
虽然时运还是低,但熬过两年就开始步步高了。其实吧,好人虽然不一定有好报
,但是父慈子孝真的是齐家稳固之本。要不然在这么险恶的凶宅和时运恶劣之下
,这一家居然只是倒楣,却都还活得好好的,这就是个奇蹟。
最后我们没收丁小姐全家努力凑起来的四千块,看着丁妈快生了,谁能拿得下手
。结果表哥倒拍了一万拉着我们走人了。
这若是买卖,我们真是大亏特亏。不过我们从来不曾当做买卖看。
事实上,我们还赚了,赚了一个舒心快意。
不过也是没经验,这事还没完。丁小姐的弟弟出生了,我们没算到婴儿魂还不稳
,鬼神又喜欢小宝宝,经过就摸一下真是吃不消。
虽然有留下平安符,但是不抵数量,丁小姐小心翼翼的打电话给我(还不好意思
打给阿兄),问平安符符袋发黑,要不要紧。
结果一问,她刚出生不久的弟弟,已经哭了半个月的暗乌(这是台语,意思是天
黑)。
真不知道他们之前是怎么活下来的。我亲手写的平安符,才多久字全模糊了。
最后阿兄想了一天,重换了一个符…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那个符维持到小朋友五岁还灿然如新,谁也没敢摸他一下
。
这就是我最不明白的地方,表哥更不明白,苦思恶想得差点魔障。除了红茶一副
理所当然,许某人回家问遍了师门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你猜阿兄写了什么?
他用篆书写了几个字: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
不骗你,我临摹了三年,表哥比我花的力气更多。但符能学,这段却仿得再真都
没一点用处。
我一直以为,“正气歌”属于buff中的壮胆加成,为什么阿兄能把这个弄成无敌
盾一样的超级防御技能…直到现在,还是一个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