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洞 03 包裹
那一刻,我们拒绝冷静,晨光刚从窗户洒落,一片片地打在地上,一通来自清晨的小
学好友电话,嗡嗡声不断回响。我用眼神示意要阿撇接起,他朝了我比了一声‘干’的中
指标准式,缓缓地拿起手机。
“喂…”我在一旁用表情跟他说不要紧张,阿撇不想接起电话,所以用扩音功能。
“喂,请问是方昌霖先生吗?”四哥的声音已经变得难以确认,我可以感受到那是酒精与
烟沈醉下来的结果,因为喉头的沙哑声。
“我是,请问你是?”阿撇装傻,很好。
“我是四哥,你还记得我吗?”
“哦哦,妈的,你怎么小学同学会都不来。”阿撇只能用脏话来冲淡彼此暂时的尴尬。
“看来你记得我。”四哥的声音从严肃变得较为亲切。
“现在是几点?”
“还没天亮。”
“妈的,怎么那么早打给我。”
“抱歉,我知道这个时间不太合理,但是…”四哥的停顿让我跟阿撇都吞了吞口水。
“什么?”
“昨天我遇到了一些满不合理的状况,因此我找了找我们以前的资料,发现真的不太对劲
。”
“什么以前的资料?你说我们小学的时候吗?”
“对呀。”
“我们小学那时的资料应该都放在网咖里吧?”阿撇式笑话,难笑但是足以降低压力。
“呵,倒也不是。会那么早打给你,我怕时间拖太久会有问题。”四哥的断句非常奥妙,
他在‘拖太久’那边几乎近乎停止。
“喂,四哥,你搞得我一头雾水,我先起床一下,我怕我吵起我老婆。”实际上阿撇老婆
出去员工旅游了。
“好,那你先准备好一个位子,免得等等摔在地上。”四哥的声音听起来不像是开玩笑,
这种对话放在日常生活也是极尽古怪。
“那么严重?到底发生什么事。”
“我们以前曾经写过日记吗?”四哥在停顿之后的第一句话就像是一把利刃。
“什么日记?”
“根据我身边的资料应该是一种覆写日记。然后用一本黑色‘缺角’笔记本写的。”干,
简直就是完美的契合,四哥甚至将缺角这两个字用力发音,而现在有两本缺角笔记本躺在
阿撇家的桌上。
“等等,四哥,你是什么时候去找的?为什么去找?”
“你听起来好像知道有这本笔记本。”
“你先回答我。”阿撇问。
“完全是无解。我昨天晚上休假的时候,看了一则报导,关于一辆游览车失踪的消息,当
我看完新闻的时候就听到门铃响,接着就收到宅急便包裹。寄信人是一个我完全不记得的
家伙,然后里面摆的东西像是多年的研究一样,有大量的手稿及资料。我翻了翻接着就失
眠了。”
“那包裹里面还有什么?”
“这就是我打这通电话过来的目的。”四哥的沙哑声就像是黑胶唱片放入唱盘机那样,缓
慢地为我们揭开序曲。
“好吧,阿信也在我旁边,你说得仔细一点。”我不想这么早曝光,不过有人寄包裹给四
哥,可见得他知道事情肯定比我们更多。
“阿信?”他似乎在思索我是谁。
“哈囉。”我尴尬地回应。
“你就是那个上课会唱歌的那个嘛。”
“对对对,你还记得真清楚。”没想到四哥在我们二十多年没见的情况下,还记得我当时
的蠢样。
“好啦,四哥,我们可以等见面再寒暄,阿信有请假,你知道他很难约的,总之告诉我们
你的状况吧。”阿撇说得很直接。
“喂。”我只好意思意思回应。
“寄信的叫做‘阿喜’。”四哥说。
“阿喜?”
“没错,我有翻过毕业纪念册,但是就是找不到这个人。”
“他在我的笔记本有出现过。”我回答。
“你说的是黑色笔记本吗?”
“没错。”
“哇,你们要不要用视讯?”四哥回答。
“好。”阿撇将视讯打开,希望他不要看见我们过于恐怖的黑眼圈,实际上四哥在视讯上
的模样比我们更为憔悴,他应该一整晚都在研究那些寄来的手稿及资料。
“不好意思,我看起来应该状况有点差。”他苦笑,四哥绑着马尾,明显与国小的样子完
全不同,他的黑框眼镜及眼睛中的血丝过份抢眼。
“没关系,我们也是一样。”我回应。
“我把镜头转过来了,这是我收到的包裹。”镜头转向到木质地板上,上头有一箱包裹,
里头有大量手稿,笔迹相当潦草,但还介于能够阅读的程度,草稿之外有许多摄影照片,
从样式来看拍照者喜欢黑白镜头,或者寄信者喜欢印刷出这种质感的复古感觉。四哥继续
翻阅资料,他慢慢将里头东西拿出,手稿、照片以外还有过时的CD-Player、USB以及一台
笔电,代表阿喜这些资料年份十分久远,也持续更新中。从笔电的样子来看大约是近五年
的产品,横跨好几个世代的整合资料,我无法想像里头到底写着什么。
“好吧,四哥,你都全部看过了?”我问。
“不,我只有略微研究一下,光只是这样就耗掉我一个晚上。”
“那有没有什么结论?”
“情况不太妙,所以我才打这通电话。实际上我们在覆写日记之前,就已经消失一段记忆
了。”
“什么?”
“阿喜将所有资料记录了下来。昨天我上网找寻了所有资料就是找不到他所提的关键字。
”
“什么关键字?”阿撇吞了吞口水。
“阿克劳路径、弱衰、烟洞。”四哥非常贴心,他将镜头转往一个纸条,一个是一个晚上
不停记下的笔记,严格上来说这三个单字无法由字面来解释。
“阿喜应该有记录下来这三个名词的意义吧?”
“原则上我们覆写日记的习惯就是为了抵达烟洞,但实际上他并没有详细说明烟洞的长相
、地点,甚至是寻找方式。但阿喜非常确认要依靠‘弱衰’这东西来找到‘阿克劳路径’
,最后就能前往‘烟洞’。”
“好吧,那他前往‘烟洞’目的是什么?另外,我的笔记本中阿喜有提到我们‘每个月只
有一次机会进入’,他指得就是烟洞吗?”我要阿撇翻出关键页数给四哥看。
“好吧,看来你上头的资讯非常接近。‘弱衰’目前这个名词我不确定它是一个物件,或
者是现象,但它的周期的确近乎一个月,我有翻到一张阿喜记录‘弱衰’周期的记录。”
四哥将一张纸放在镜头前,没看还好,看了让我感到背脊发寒,因为那密麻记录的程度简
直就像是病态,或许阿喜过于醉心于这项研究上。
“不过,四哥,在你埋头要把这些数据厘清之前,我想要整理一下。那种奇妙感我说不上
来,令我非常在意的是游览车消失事件,这件事件过后好像产生了一些现象。你是说你看
到那则新闻之后就收到包裹了?”实际上现在整件事吊诡的程度已经超乎我们的想像,光
是阿喜的记录就有值得商榷的部份,就以刚刚的手稿来看,阿喜现在肯定濒临崩溃边缘,
如果他还在研究的话,肯定是近乎放弃了,否则不可能将这几十年来的结晶寄给别人,我
看那包裹的方式不像是有所准备,而是把一切东西丢进去的感觉。
“对,不过我认为这或许不是凑巧的。”四哥将镜头转向自己,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惶恐,
因为所有诡异的东西都在他的脚边。
“为什么?”
“我在收到的同时已经打电话确认过了。因为要我签收的先生表情太过诡异,因此我才打
了电话确认。我将包裹打开后才发现没有寄信地址,这不合逻辑,然后打电话给宅急便公
司确认这项货运单…结果…”四哥从刚刚就辩才无碍,直到此刻才让舌头停驻于牙间。
“并没有这项货物。也就是我可能收到一个不知道谁亲手拿来的包裹。”四哥边说边颤抖
,我可以感受到他的手正在发抖,他的镜头开始摇晃,应是左手在包裹中寻找东西。
“我只确定一件事,我打开包裹的第一张纸就是这张。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开玩笑的。”镜
头前的纸条字迹极尽潦草,像是在慌乱之中随意填下,这张纸条也不符合任何一种常用纸
张规格,从撕角边缘可以确认,肯定是在情急之下才随意撕下可以书写的纸,记下讯息。
我甚至在纸条边缘看见血迹,我但愿只是这广告传单背面被沾染到蕃茄酱。
‘
请立即阻止!
请立即阻止!
阻止它持续吞食。
2014年5月24日’
我跟阿撇看完就无言噤声。
无论多么匆忙,他还强烈地要求‘协助停止’,
也许情况比我们想像得还要严重。
“四哥,你怎么想?”我缓下了一口气及恐惧。
“说实在,我不知道。除了找你们,我想不到有谁可以找,因为你们是我的唯一线索。”
“唯一线索?”
“我们都被写进阿喜的时序当中。”
“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要是这些东西都是真的,我们他妈的很快就会死了。”四哥的口吻听起来快崩
溃,虽然从接电话开始我就感觉过度压抑。
“四哥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们今天有空吗?或者是现在?”
“四哥你冷静一点。”
“拜托。”他的眼神像是对我们乞讨。
“四哥你冷静一点,我们会去找你,我们今天都有空,你先冷静下来。”我要四哥保持冷
静,我已经感受到他已经要进入歇斯底里的状况。
“你不能想像我看到什么东西。”
“在哪边?你在哪边看到什么?”
“笔电里,有影片记录。”
“冷静下来,四哥,慢慢说。”
“笔电里…”四哥似乎无法用言语形容了,他好像开始啜泣,我已经无法用镜头看到他的
脸,我知道他现在已经把手机放在一旁。
“冷静下来,四哥,一切都有解释的方法。”
“不…”四哥像是突然吃了什么药一样,开始失序地崩溃。
“冷静下来!你在哪里,四哥,你家地址。你先把镜头转回来。”
“拜托,阿信,你们一定要过来。”他的哭腔已经充满整个空间。
“对,放心,我们会过去。”
“我是一开始不想让你们吓到才努力压抑的。”
“对不起。四哥,你放轻松。你休息一下,不要再研究了。”我尽量要让四哥冷静下来,
我完全无法预测他到底看到了什么。
“你们还记得小李吗?”
“当然,我们可是四剑客呢,对不对啊。阿撇。”我声音故作兴奋,实际上一旁的阿撇已
经完全石化,直到我踢着他的脚,他才意会过来。
“对啊,对啊。”
“小李他。”
“什么?”
“被支解了。”
“你在说什么?”当那些字在空气中穿越时,我的双耳以及脑袋甚至还无法捕捉与消化。
“干!他妈的小李全身被支解了。”
两小时十七分钟后,我们在四哥的住家处会合。
一路上我们沉默不语。
小李过去所有在我生命中的记忆与画面从我身旁溜过。
这时,有一抹眼泪流下,
我无法确定这是伤心还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