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问君 故人之三、四

楼主: bluewaveocea (角落正在成长茁壮的香菇)   2014-12-06 00:30:53
昨天一忙忘记更,所以今天两章
本文内有BL以及严重的三观不正,请斟酌是否继续阅读,谢谢
三、
她还不想看到白曜,现在不是时候,姜羽晖想。在她踏出便利商店之前,姜羽晖知道对方
必定会来找她,只是没有想到,对方的速度如此之快,隔天便追在她的身后跟到外县市来
了。
好吧,毕竟这是毕业旅行,又不是自助旅行,只需要在结帐时跟学生聊个天、套个话就能
得到的情报,白曜跟来堵人……想想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人还真多。”姜羽晖对长长的人龙发出感叹。观光地区平常日的生意铁定没假日好,多
亏他们的毕业旅行,老街的生意算得上不错。
店家手脚也快,姜羽晖感叹完便轮到郑千遥了。牛角冰淇淋的面包皮烤得焦黄酥脆,浓厚
的奶香直窜人鼻腔,姜羽晖嗅得嘴馋。她靠过去,涎著脸对郑千遥说道:“给我咬一口。

郑千遥手一倾,冰淇淋尖端挪至姜羽晖嘴边,姜羽晖立即张口咬去尖尖的顶端,留下一道
斜切的牙痕。沁甜的凉意自舌尖拓至整个口腔,嘴里的知觉冻结了那么一瞬间。
艳阳高照的天气果然适合吃冰,姜羽晖勾著舌尖感叹。她不由得嘟嚷一句:“幸好那群鬼
都没想要跟。”否则他们光是在旅程要满足那几只鬼就不知道要买多少吃食。
姜羽晖话音方落,眼前忽然一片模糊,体内的五脏六腑、肌肉骨骼,里里外外的角落有着
无穷尽的外力撕扯着她的身体。
姜羽晖蜷下身,断断续续吸口气。她想要伸手按住身体,可是她的手使不上劲,只能无力
的垂在身侧。
“羽晖!你有没有怎么样?怎么了——”
郑千遥在她身旁喊些什么姜羽晖听不清楚。姜羽晖的嘴唇痛得发白,胸腔、肺叶、气管硬
是把简单的呼吸拆成无数的小吸气。
“哈——”
那阵疼痛根本要将她的身体撕裂重铸,五脏六腑欢乐的在她体内蹦跶。姜羽晖想伸手,紧
紧抓个东西,又因剧烈疼痛缩了回去。冷汗滚滚自后颈流下,溽湿她大半的背部。
郑千遥在她身旁急得团团转,一时间不晓得要找谁求助。她在原地转了几圈,忽然想到可
以找老师帮忙:“我去找施老!”衣䙓却被人死死扯住。
她向下一看,姜羽晖咬著牙,缓缓对她摇头,示意她不要惊慌,可是郑千遥除了找老师以
外真没了主意。
“你痛成这样要怎么办!”郑千遥气急败坏的跺脚。当事人都这么表态,她哪能应去找施
老帮忙?施老大概也只是把姜羽晖送去医院罢了,届时姜羽晖大概也甭想继续参与毕业旅
行,等著被姜天佑拎回家休养生息。
“等等……就会过了……”这几个字硬是从牙缝挤出,郑千遥需要弯下腰凑到姜羽晖嘴边
才听得见。
这不是等等就没事的问题,郑千遥都想出言反驳了!
“不用……担心——”姜羽晖倒吸口气,她的脸色白得像张纸,仍坚持把话断断续续说完
,“真的……没事。不是身体……不舒服——是魂魄。”
当事人疼归疼,意识倒清楚得很,她太明白自己的身体面临的是什么问题:她忍受的并不
是身体的痛苦,而是来自她的内在——她的魂魄所带来的痛苦。
一道熟悉的男声忽地自她身后响起:“很疼?”
废话。姜羽晖抖著嘴唇,不想搭话。
那人叹口气,然后,一个温热的触感伏上姜羽晖的脊梁。姜羽晖闭了闭眼睛,抖着手朝后
抓了抓。声音的主人见状主动递出手,随后被足以握出瘀青的劲道掐住手腕。
“嘶——”那人似是被姜羽晖弄疼了,倒抽口气。
“姜羽晖?”郑千遥不明所以。她有阴阳眼,没道理见到姜羽晖动手抓住某样东西,却又
见不到姜羽晖到底抓着什么东西。
姜羽晖并未回应。她咬著牙,等著那道男声的回应。
“跟着我的话一起做。”那声音温声说道:“抱元守一,一归太极;恍惚有象,恍惚有物
;太极化一,一生万物——”
姜羽晖定下心神,一股强硬温暖的劲道自她体内拓展而开,抚顺噪动的各个角落。良久,
待姜羽晖呼吸终归平缓,她睁开眼,郑千遥担心半死的表情在她面前放大。
“羽晖,你……还好吧?”见姜羽晖缓过气来,郑千遥赶紧拿出卫生纸好让她擦去汗水,
“刚刚到底怎么了?你说那是魂魄,是怎么一回事?”
“一点小毛病,只要魂魄的不太稳定就会这样。”身体还在疼痛,需要深呼吸几次方能顺
畅说话。姜羽晖干脆靠在郑千遥身上,借助对方作为现成的拐杖。
“为什么会这样?”
姜羽晖沉默了一会,“一般人的三魂七魄都是好好的绑在一起,安置在躯体里,我的却不
是这样。我的魂魄相对松散,随时都有分离的危险。”
自小到大,只要姜羽晖的魂魄一出状况,无不疼得死去活来。起先姜天佑急得半死,就连
姜有为也天天拜太子爷,得到的指示却是“无法可治”。后来姜羽晖年纪渐长,不若小时
候魂魄容易不稳定,发作次数趋少,没发作姜家还真忘了姜羽晖有这毛病,最近一次还是
处理婴灵时发生车祸的那一次。
那时姜羽晖结的印来自不全的记忆,完整的法术强行将姜羽晖的记忆串连在一起,虽然只
有施法的一瞬,可魂魄禁不起折腾,让她狠狠地痛上一轮。
“那怎么办?”
“凉拌。”姜羽晖话一说完,立即收到郑千遥谴责的目光,姜羽晖只好解释:“魂魄不稳
定是打娘胎就带来的,除非死亡,不然没办法对魂魄进行调整。”
郑千遥喃喃:“……会死吗?”
“嗯?”
“姜羽晖,如果严重的话,会死吗?”
“我不会。”姜羽晖攀著郑千遥起身。她略为侧头,看向白曜隐身的角落,“我不至于这
样死掉。”
对方在刚才的境况目光死死粘住她不放,满满的不安和焦虑扎得姜羽晖满身都是,只差没
具现化把她扎得满身是洞。对方频频探头确认她的状况,可是那家伙——姜羽晖头痛——
刚才慌乱之下泄漏些微的妖气,不怕被旁边庙内诸神发现?
“啊,”姜羽晖叹口气,说来说去会这样还是自己害的,“真是……自作自受。”
郑千遥掺著姜羽晖的身体,一手拍了拍她的背脊。虽然那不是咳嗽,也不是胸痛或是其他
生理不适,郑千遥仍是希望这样能舒缓姜羽晖的疼痛。
“谢谢。”
如此贴心的举动姜羽晖是相当受用的。她享受人家提供的服侍,眼角余光仍然跟着白曜。
但她的注意力很被其他事情吸引过去,因为各路庙口忽然骚乱起来。
姜羽晖依旧挂在郑千遥身上,懒洋洋地盯着祖师庙口的两只石狮。牠们在庙前东闻西闻,
来回的步伐略显焦躁,好似有什么东西就在附近,可它们灵敏的鼻子却又闻不出个所以然
的烦躁。
雄狮护着庙门嗅了一阵,蓦地仰天大吼,几个靠近祖师庙的香客莫名感到一阵害怕,卡在
庙前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那什么声音?”
“啊啦啊啦。”有人发出没意义的声音。
“……姜羽晖?”
“那小子……”姜羽晖稍稍侧过头,好让郑千遥能听清她音量不大的声音,“我家那个笨
蛋,漏馅了。”
“你家?笨蛋?”郑千遥愣了愣,过会儿才想到现场能够称得上姜羽晖的家属的,大概是
姜羽晖亲口承认八卦的那位,“你是说……你男朋友?”
“是。”姜羽晖的表情略沉,郑千遥仍抱着她,自是没见到姜羽晖的表情,“他跟来了。

“……”这都什么事呢?
人家追老公(姜羽晖是这么说的,她亲口说阿季应称对方为少夫人)追到毕业旅行来,还
冒着被姜羽晖打枪的危险,不管怎么想郑千遥都觉得对方勇气可嘉,竟然被姜羽晖说是笨
蛋,她都要替人打抱不平。
“人家追着你跑过来都不知道会被你打枪,你还骂人家笨蛋!”越想越觉得姜羽晖不讲理
,郑千遥数落姜羽晖起来,“羽晖如果你真的不想见到他,好歹也要和人家摊牌才对!”
郑千遥背对庙宇,没见着庙口石狮们的骚动。
方才的吼声吸引庙内当值小神的注意,姜羽晖看他们一个个匆匆跑至庙外,想安抚石狮却
又惨遭威吓的低吼吓退几步,乱了纪律。小神很快整顿完毕,再次尝试制住两只凶暴起来
的家伙无果。她借由郑千遥的搀扶站直身体,从口袋里摸出一块木质令牌。
“知道、知道。”姜羽晖敷衍的回应,一双眼睛盯着祖师庙门口不断耙爪的石狮。
一只石狮忽地撒脚冲入人群,后面一位小神气急败坏地吼道:“嗳,你们这些家伙是在闹
什么!欸!别吓着人!”随即匆匆追在后头。
那厢动静闹得太大,姜羽晖不由得抽了抽嘴角。白曜肯定和她一样,料想不到一丁点妖气
都能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周围人群自是见不到街上发生的事情,可是看得见鬼神的人都注
意到这场骚动。
“发生什么事了?”郑千遥听见小神气急败坏的声音,回过头见到石狮在人群疯跑的光景

“不好。”姜羽晖环望游走在街上的人群,就是找不着躲在其中的白曜。雄石狮撞开几个
行人,钻入店家搜索不应该出现在庙口的妖物。姜羽晖沉下脸色,往前踏了一步,压低嗓
音命令道:“这里没事,你们全部退下。”
强劲的风势自姜羽晖周身散开,扑天盖地席卷整条老街,饱含威压与绝对命令的嗓音在大
街上回荡,迫使老街上进行障碍跑的小神和石狮停了下来。
“好强的风!”
“大热天的,竟然有风!”
三峡不产风,这阵过于强烈且突如其来的风引来人们细语。身为障碍的人们没有注意到这
段小插曲,亦不会听见回荡在大街上的声音,除了隐于角落的男人,以及街上少数看得见
的人们。
石狮悻悻然地摆了摆它的尾巴,不甘不愿地跺回到小神身边。当值的小神拍拍石狮的鬃毛
,朝天拱手算是行过礼,随即指挥石狮归位。见状姜羽晖松口气,退回郑千遥身旁感叹:
“都城隍的令牌果然好用。”
她刚刚听到什么,令牌?“都城隍的令牌?”
“嗯?”见郑千遥疑惑,姜羽晖干脆抬手让郑千遥看清手里的东西,“是啊,这东西真的
好用。”
郑千遥没看过令牌,可是“都城隍”三个大字还有看来是他老人家名讳的“楚豫”两字大
大方方地写在上面,再不明白姜羽晖手上东西的来历就是她眼瞎。
“等等,”郑千遥整个傻了,这样假借都城隍名义真的可以吗?根本是越权吧!“羽晖,
你刚刚拿都城隍的令牌喝令他们退下?你怎么有那种东西?”
“嗯,不然他们也不会朝天拱手,算是见过都城隍的礼数。”令牌欢快的自姆指食指之间
滚至小指,再以同样方式翻回拇指之下,“要不是刚刚白曜——”提及这个名字,姜羽晖
叹口气,复又继续说道:“白曜就是我男友。刚刚我不舒服时,那家伙一急没把妖气藏好
,让祖师庙门口的石狮子嗅到味道,闹了这一出,不然我也不会假借都城隍的名义发令。
石狮有守门的作用,和门神差不多的道理,要让石狮不要追拿贸然闯入祖师庙地界的妖怪
,拿都城隍的令牌,以都城隍的名义下令最快——人家顶多以为是都城隍的家务事而已。
都城隍府内养了不少妖怪,我想岛内各路神祇应该都知道。”
不说桃妖师爷,姜羽晖才去过一次城隍府而已,数得出来的妖怪就有好几只,对此她有相
当的把握。
郑千遥顾虑的才不是这个,“虽然你和师爷关系不错,可是贸然使用都城隍的名义,你不
怕都城隍怪罪下来?”
姜羽晖看着和桃妖师爷熟稔,但师爷只是师爷,官阶仍在都城隍底下,都城隍真铁了心要
办姜羽晖,哪管自家师爷说情。
“都城隍是我以前的酒友。”姜羽晖一脸“损友所以婊他阴他也”的表情,郑千遥都要怀
疑他们根本是仇人,“放心,都城隍他老人家压根不会过问,有这么一个好东西,不用白
不用。”
损友嘛,不替都城隍找些麻烦姜羽晖是不会过瘾。
当事人不以为意,郑千遥不觉得这样就能无视问题的症结点。这种事就跟闯红灯或红灯右
转一样,谁知道警察会不会躲在没人看得到的角落,等到一批机车傻傻的骑过去再贱贱的
——不,公正的——把人全部拦下来开单。
“这样……真的没问题吗?”郑千遥很怀疑,夜路走多了总会碰到鬼,就是不知道什么时
候中奖。
姜羽晖不放在心上,她摆摆手:“顶多帮他做没冥纸的白工罢了。”
当事人都这么说了,她担心也是白担心,不如再来关心其他重点,“你男友是妖怪?”
“嗯,蛇妖。”姜羽晖回答,毕竟这没什么好隐瞒的,能够惹得庙口石狮噪动绝不是什么
良善东西,“他的原形是尖吻蝮,也就是我们常听到的百步蛇。”
“令牌又是怎么来的?”总不会是都城隍塞进姜羽晖手里的吧。
“令牌是陈成带来的,他带都城隍的令来我这里覆命,我就收下他的令牌,以便不时之需
,刚刚不就是了?”
……是蓄意不还吧?好吧,令牌是都城隍的问题,郑千遥不再想了,倒是陈成把令牌交给
姜羽晖时,可能遇上的状况令郑千遥不禁为他默哀三秒钟,“可是,羽晖,你不担心你男
朋友再来找你?你替他解围,他更有理由与你见面,不是吗?”
“小心,冰淇淋滴下来了。”姜羽晖没有回答郑千遥的问题。她掏出一张面纸,包住郑千
遥手里的牛角冰淇淋。历经方才的混乱,冰淇淋耐不住炽热的阳光,融了不少在郑千遥手
上。
姜羽晖明摆着顾左右而言他,但姜羽晖不想说,郑千遥也挖不出什么东西,这人不想讲话
的时候可以沉默到令人寒毛倒竖的地步。她看着姜羽晖专注替她清理的脸庞,暗自揣测姜
羽晖——或是说,上辈子的姜羽晖,又是如何和那只蛇妖搭上线的。
※※
郑千遥是被鬼缠到大的,不带恶意的鬼就算了,他们无害,行为举止与常人无异,郑千遥
会和他们聊聊天,成为朋友的也不少。曾经有鬼为了感谢郑千遥和他聊天,排遣寂寞,考
试前偷偷跟在出题老师身后偷看题目,只为了泄题给郑千遥,帮助她高分度过月考。
多半时候,真正困扰郑千遥的还是带有恶意的鬼。
打小到大,郑千遥前往庙宇收惊拜拜的次数远比上医院看医生的次数要多得多,但她遇到
恶鬼的频率有增无减。郑爸爸和郑妈妈原本对鬼神抱持在传统信仰的态度,遇上传统节日
该拜就拜,是否真实存在又是另一回事,偏偏摊上郑千遥老是撞鬼的体质,他们不得不开
始相信应该存在故事里的东西真的存在。
可郑家人又面临一个新的问题:他们的女儿容易招惹各路鬼怪,而他们只是凡人,真撞上
个厉害的脏东西,他们该如何是好?
如此有惊无险的和鬼怪追赶跑跳碰几次,郑千遥升上国小一年级。那个夏天,郑家人前往
T市知名的妈祖庙拜拜,还是矮矮小小的郑千遥走路没注意,撞到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
那人低头看了郑千遥一会。小小的郑千遥呆呆楞楞地抬头,随即对男人展露小孩子才有的
天真笑容,郑爸爸和郑妈妈急急忙忙带着自家孩子向对方道歉。
“没关系,没关系。”男子对郑爸爸和郑妈妈说道。男人背着光,郑千遥看不清对方的面
容,直到现在,她记忆中男人的长相始终是模糊的。对方扶著郑千遥的肩膀,和郑爸爸郑
妈妈交谈道:“妹妹的体质是不是很容易遇到脏东西?”
男人和郑爸爸郑妈妈的完整对话内容郑千遥已经记不得了,她记得她的父母先是惊讶,然
后频频说是。男人对着她左看看又看看,抬手在她额前掐了个诀。
那时候她不知道捏诀这回事,只觉得对方的手指变化迅速相当有趣,真正了解也是认识姜
羽晖之后的事。
“相见即是有缘。”男人柔声说道:“我给妹妹身上加点护法,往后只要这个咒没破,寻
常鬼怪都近不了身,这样可好?”
那天以后,郑千遥照样撞鬼,也如男人所说,寻常鬼怪近不了身,郑千遥安稳地度过好些
年。可是台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点道行的鬼怪其实不少,加在郑千遥身上的东西最
后还是破了。
国二分班那一年,时值夏秋交替,正是流感发病的好时节,天天在一堆病原体乱飞的教室
上课,要不中镖也难。偏偏那一阵子郑千遥身体不好,坐她旁边的男生每天疯狂的打喷嚏
流鼻水,桌上满满都是卫生纸包的水饺,隔没几天,郑千遥不幸中镖,还是她有史以来发
病最严重的感冒。
四、
咳嗽、发烧、鼻塞流鼻涕、全身无力,所有重感冒该有的症状都有。郑千遥病得奄奄一息
,偏偏那日又是假日,郑妈妈只得将女儿送急诊挂点滴。医院人很多,医护人员来来去去
忙不过来,郑妈妈只能带着郑千遥坐在候诊区等点滴挂完。
常年备受鬼魂的虎视眈眈,医院这种鬼怪一个赛一个剽悍的地方郑千遥内心有阴影,连带
处于精神紧绷的状态。
急诊病患来来去去,救护车送来一个又一个的病人,活人哀鸿遍野,鬼魂则欢快地飘来飘
去,有的等作祟时机,有的想抓交替,有的搞不清楚自己已经死亡,郑千遥眼里的急诊室
是人鬼混杂的高密度拥挤区域。
几只比较有道行的鬼魂飘过郑千遥身边,察觉郑千遥身上的猫腻不无可惜,远远和郑千遥
大眼瞪小眼,窥伺猎物的阴森目光令郑千遥寒毛直竖。
郑千遥想要求郑妈妈带她到医院外头晃晃,好过和一群对她不怀好意的鬼魂共处一室。只
是郑妈妈正在聆听护理人员交待流感注意事项,并未注意到郑千遥的不安与紧张。
全白的空间搭上一群虎视眈眈的鬼怪,压缩了急诊室的忙碌与紧张,编织成一张倒刺的网
,铺天盖地朝郑千遥压来,一针一刺狠狠扎在她身上。
郑千遥感到呼吸困难,恐惧和不安席卷她全身,可她独自一人坐在急诊室的等候区上,周
遭皆是哀号的病号伤患,没有人注意到她这里的异样。
呼救会被人当做神经病,虚弱的身体无法供给她逃跑的力量,郑千遥只能坐在椅子上,微
微的发著抖,色厉内荏的和那群满怀恶意的鬼魂相望。
求助无门的无望攫住郑千遥的心头。她害怕,想要逃跑,即使她身上有着护符,秉着生物
对着危险的本能,她还是想逃跑,远离危及自身安全的地方。
然后,郑千遥听见医院内部传来一阵骚动。
她下意识用眼角余光确认医院里的人们有无察觉异样,医护人员该干麻就干麻,病号伤患
们哀号声依旧不绝于耳,没有人觉察远处传来的动静,倒是急诊室里的鬼怪倏地警戒起来
,尤其是对她感兴趣的那几只。他们外强中干的朝骚动方向叫嚣几声,下一秒逃难般地鸟
兽四散。
足以令那些鬼怪逃命的东西必定更巨威胁性,郑千遥的心脏跳到嗓子眼,全身吓得动弹不
得。砰砰咚咚的心跳是她唯一能听见的声响,就见一团黑呼呼的影子朝她冲过来,将她从
椅子上攫倒在地,连带扯倒一旁的点滴瓶。
透明的液体晕了满地,点点鲜红缀在其中。惊魂未定的尖叫尚卡在喉咙,那团黑影旋即张
开血盆大口,欲将郑千遥吞噬。
郑千遥终于把尖叫从喉管中挤出来,高分贝的尖叫之下是静电发生的劈啪声,以及物体被
击飞的沉闷声响。
预期的疼痛并未发生,郑千遥怯怯的抬起头,数道强劲的符咒紧接在后,打得那个影子朝
后翻飞数圈,落地时撞出莫大声响。
急诊室的末端——或者说,看起来像是急诊室空间的末端——走出一个女孩。郑千遥呆呆
地看着对方,愕然地发现急诊室里人满为患的景象没了,偌大的空间里只有她和那个女孩
,以及不远处从地上爬起的东西。
女孩看来和她差不多年记,她看了看坐在地的郑千遥,随即了然地看向地上蓄势待发的东
西。
“嗯,那个女孩确实是个好东西,不过我是不会让你对她动手。”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姜羽晖。
也是她唯一一次见到全身上下满是煞气的姜羽晖。
姜羽晖游刃有余地向前踏了一步,以无畏的随意姿态威压整个空间。黑影匍匐在地,想再
次扑上郑千遥进行它未完的大业,可姜羽晖镇在那儿,它无法对郑千遥下手。
好不容易得到喘口气的空档,郑千遥注意到黑影相当忌惮姜羽晖:它几欲朝她的方向扑来
,但又顾忌的朝姜羽晖厉声威吓,饱含怨念恨意的声音以高亢的频率刺戳着她们的耳膜,
沿着神经一路向上突突攻击她的大脑,郑千遥不由得抬手遮住耳朵。
姜羽晖不怎么在意。她往前走了几步,郑千遥感到镇在她身后的威压感更重了:“好了,
小家伙,别再逃,也别妄想挣扎,乖乖让我给灭了。”
威胁是要命的,黑影往郑千遥的方向探了探,又缩了回来,如此反复几次,对郑千遥的欲
念很快战胜排山倒海的恐惧。他自地上跃起,倏地扑向毫无反应能力的郑千遥。
郑千遥见那东西卷土重来,缓下的心跳再次悬到心口,这回连呼吸一并屏了。她只看清那
东西像人也不像人,手上长著利爪,就见半路杀出一道白影硬生生将之截住,往姜羽晖的
方向一抛,她的面前瞬间干净了,只余一张病历表折成的纸人在空中晃荡落下。
“……纸人?”
郑千遥回过头,只见姜羽晖向后退几步,稍一侧身闪过迎面飞来的黑影,只手探入那东西
体内。
那一瞬间,郑千遥感到严重的不对劲。
郑千遥说不清那是什么感觉,现在回想起来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便是:“压抑”。
是的,是压抑。
姜羽晖虽镇著场子,可是她身上传来的气息有如千钧重的枷锁,一道又一道落在她身上,
像在阻止什么东西崩毁,又或是,破茧而出。
郑千遥忽然想出声,她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可是又不明白该说什么。她们之间隔段距
离,只见姜羽晖双唇开开阖阖,似是压低了嗓音好叫她听不见。那东西蓦然传出一声惨叫
,四肢末梢化为灰烬,一路往躯干消散,最终消失在这个类似急诊室的空间。
“就说乖乖让我灭了。”姜羽晖“啧”一声,拍了拍双手,嫌麻烦地说道。
她将双手拍个干净,这才回过身,认认真真和郑千遥对上视线,弥漫整个空间的压抑如潮
水般退得干干净净。她不若现在的姜羽晖,现在的姜羽晖没有那种万事不入眼底的随性,
而是予人一种如履薄冰的稳重。
姜羽晖站在原地,好一会没有动作。郑千遥顿时心里没底,她身上有什么,惹得对方如此
探究的打量?姜羽晖却收了那副深沈,取而代之的是和善近人的态度。
“哈囉,没事吧?嗯?你受伤了!”
姜羽晖这一提起郑千遥才感到手上传来阵阵刺痛。她低下头,针头早在刚才的混乱中扎破
皮肤,染红了半截手臂。
姜羽晖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布料,先是清理伤口,再为郑千遥做了简易包扎。她的
手法纯熟,郑千遥不由得怀疑姜羽晖是否擅长处理创伤。确认没伤口处理完毕,姜羽晖掺
扶郑千遥,一并捡起落地的纸人。
或许是失了不少血,郑千遥刚站稳便觉得头晕,劫后余生令她有余裕了解目前的处境:“
我们现在在哪里?”
“和医院平行的空间,刚刚那只鬼把你强行带进来的,幸好你身上有个护符,让你没受到
多大的伤害。”姜羽晖的手里的病历表起火,明亮的火光照亮两人的面颊,“同学,我好
像看过你?”
经姜羽晖一说,郑千遥没去多想那只鬼为何把她拖来这里,只觉得姜羽晖的脸有些面善。
她想了好一会,对姜羽晖没有确切印象,决定从两人的交集点开始着手。这个女孩绝对比
她见过的高人懂得更多,深交应该不坏:“你也是万远国中的?”
姜羽晖点头,“对啊,我是国二C,你呢?”
“我是国二D,隔壁班呢!”
这是她们认识的开始。
后来姜羽晖时常会来隔壁班找她打招呼,再后来,姜羽晖为郑千遥挡掉不少来意不善的鬼
怪,也是在那之后,郑千遥方知她身上的护符因为常年使用,已经不堪负荷,姜羽晖替她
做了一个随身式的平安符以保她平安。
“带着它,除了修为足够的妖魔鬼怪,基本上不会有东西敢动你。”姜羽晖说。
郑千遥收下姜羽晖的好意。
※※
郑千遥一直都记得,那一天,她见到的姜羽晖,和后来与她相处的姜羽晖,并不一样。
只是姜羽晖不曾提起,也不觉有异,郑千遥只得把疑惑埋在心中,等著哪一天,姜羽晖愿
意说了,或者主动提起了,又或者姜羽晖成了那一天的姜羽晖,她才会进行下一步的询问

她望向姜羽晖寻找公用垃圾桶的身影。他们认识的这三年里,郑千遥没见过姜羽晖再次显
露出那种无谓的随意,面对各路鬼怪都踏实的认真,即便胸有成竹亦是如此。
郑千遥再把目光放远,红瓦建造的一栋栋古厝簇踊成的老街上散发浓烈的古朴味道,可姜
羽晖的背影看来比那些建筑庙宇要来得古老。明明是充满生气人声的地方,姜羽晖的背影
却显得突兀,与周遭的人群格格不入。
姜羽晖说过上辈子,可是她不曾提过上辈子是什么时候。她大概能感觉到堆叠在姜羽晖背
上的时间,可是她不太能体会那些对姜羽晖来说是什么意义。
“千遥?”发觉郑千遥并未跟上,姜羽晖回过身,朝她挥手:“往下走囉?”
“嗯,来了!”郑千遥应声,立刻小跑步跟上姜羽晖的脚步,“羽晖你走那么快!”
“哪有,是你没跟上来。”姜羽晖淡淡回道:“千遥你要快点吃掉冰淇淋,不然等等又融
了。”
她们开始探索起这条由红色砖瓦砌成的道路。在她们不远的身后,有个男人伫在街道中央
,微微地敛下他的眉眼。
※※
三峡之后的景点是101,101的重点除了上观景台俯瞰台北市的景色(幸好是大晴天,不然
也只看得到一片雾气)和地下的美食区外,都是穷学生消费不起的专柜。姜羽晖挺喜欢观
景台上的风景,尤其她一出露天观景台,便用赞叹的语气对郑千遥说:“真想从这里跳下
去。”
虽然知道姜羽晖不会高调到当众表演“自杀”,郑千遥还是怕姜羽晖一时兴起真的给人跳
下去,闹上新闻版面还得了!姜羽晖看她盯着自己就怕变故抖生的模样就想笑:“我不会
跳的啦,要跳也是等我想不开的时候再跳。”
“想不开”三字实在太危言耸听,郑千遥干脆把人拖下风声大作的露天观景台,连室内观
景台也不逗留了,直接搭乘电梯下楼对着一干专柜发呆。
“……”姜羽晖好空虚好寂寞。这些东西看得起买不起呗,每件物品的标价令人不忍卒睹
,至于玻璃橱窗一闪而过的某个倒影,姜羽晖干脆无视。
发完呆集合上车,平和高中的学生们被带至故宫,卯班一票没文化的学生给无聊逼得双眼
无神,一个个像鬼一样的在展厅里飘来飘去。姜郑两人挑了彼此有兴趣的展览,拿份导览
手册晃进展厅。
上年份的器物最有灵气,故宫守着一片良好的地理环境,加上故宫员工又极其用心地对待
这些老古董,博物院里的精怪养得白白胖胖不说,各各可活泼了,三不五时对着游客小打
小闹。
姜羽晖这人相当恶劣,见一只碧绿凤凰纹玉珮调皮地对她眨眨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玉珮
猛瞧,大有“小家伙胆敢造次?”的模样,吓得人家抖抖簌簌乱可怜一把,最后还是郑千
遥把她叫走才没把小东西吓哭。
白曜这回倒是没有跟来,里边有几只不容忽视的大妖镇著,真身可是国宝级的镇馆文物,
真闹起来姜羽晖不保证自己不会掐死国宝。毁损文物就算了,麻烦的是故宫的地盘平衡,
不幸闹出事来故宫里的妖物精怪说不定会被路过的渔翁给一锅端了,届时故宫里怎么腥风
血雨外头就怎么风声鹤唳。
姜羽晖喜欢上年份的东西。古物辗转流离人间,历尽时间沧桑越显沈淀。万钧重的岁月流
光冲透玻璃展示柜,直把姜羽晖淹没。她浸淫其中,透过文物的前尘看向千百年前、属于
体内那个人存在的年代,透过这些老东西,弥补她和那个人之间横跨千百年的时间鸿沟。
白驹过隙,转眼间便是千百年,万物沧海桑田,阳间不若那个人在世的久远年代,回首看
来竟是如此斑驳、如此迷离。
青色的衣袖越过她的颈间,扶上眼前的玻璃展示墙,却没映出那人的倒影。
“我真老了。”那个人说。
姜羽晖不予置评。
※※
晚餐是士林夜市自由觅食,本就濒临临界值的士林夜市多了平和高中的学生也不会再拥挤
到哪去,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除了人,还是人,各色小吃摊飘逸的香味覆蓋的是人潮摩肩擦
踵的辛苦劲。
姜羽晖和郑千遥只在饮食区晃荡,她们没那个兴致去人挤人,光是抢位置等吃饭就已经够
崩溃了,何苦再去自虐,坐着吃吃东西,时间一到就地闪人不是很好?
姜羽晖吃著蚵仔(牡蛎)煎,收听老板娘用闽南话和游客对话:“你们一定是S地人!”
游客被猜中是哪来的也觉得有趣,和老板娘抬杠起来:“你怎么知道我们是S地人?”
老板娘非常高兴,连带的嗓门跟着放大数倍,硬是压过附近的人声,“S地人看到我们的
蚵仔都会说大颗!你们一定是S地人!”
姜羽晖戳著盘里的牡蛎,忽然有股想去布袋的冲动,那里的牡蛎既大又肥又便宜,可惜缺
个适合陪吃的伴,她想。郑千遥食量不大,布袋又不是大众运输工具轻易到得了的地方,
这个想法只能胎死腹中。她正万般感叹,殷切的视线猛地突破人墙,扎得她满背窟窿。
姜羽晖叹口气,从座位上起身,“千遥你要果汁吗?”
“我要一杯木瓜牛奶。”
“OK。”
姜羽晖点头,来到隔壁摊位点餐。果汁机疯狂的高速旋转,马达嗡嗡的高分贝噪音把她甩
入一个支离破碎的世界。
※※
哗啦哗啦、淅沥淅沥,雨声水声在她耳边回响着,就像梅雨季节的暴雨,乒乒乓乓不绝于
耳。
那不是一个好年,适逢江南大水,天空灰濛濛的一片,连年战乱又遇洪涝,江南一带民不
聊生。大雨淹了山路、吞了城镇,姜羽晖躲在山中数日,就等雨停下山,这一等却候了近
乎把个月。待到朝光穿破云层,水势不会出人命的时候,姜羽晖阴错阳差出了避雨的洞穴
,恰好捡了一条冬眠未醒、不幸溺水奄奄一息的尖吻蝮。
那时姜羽晖正踩着泥水进城,见着几个猎人发大水财,趁大水未去的空档多逮几只倒楣的
动物。姜羽晖本是个路人,和那群人擦身而过时猛然觉著不对劲。
那些猎物里有着不易察觉的妖力。
很显然的,有个小家伙在大水里倒了楣,被这群不识货的猎人给逮了。修炼成妖不是件容
易的事,姜羽晖一时鸡婆,向前和猎人盘谈,想和他们买下这倒楣孩子。
大水肆虐,民生物资水涨船高,铜钱不如货物有价。姜羽晖下山前就想大捞一笔,特意多
打几张狐狸皮,和猎户讨价还价一番,用张漂亮的皮毛换来半死不活的白纹小黑蛇。
他哼著怪异的歌谣,拎着小家伙进城上了客栈。小东西被他甩到床上,偌大的动静仍是昏
迷不醒。姜羽晖朝里边看了看,叫人弄了热水把自己打理干净。
大水方退,短短几日路程姜羽晖走得要不狼狈也难,仔细整理又是好汉一条。他披上亵衣
,回过身来看到床上的小东西醒了,吐著舌信静静地打量他。
他走过去,小东西随之抬头,狭长的金瞳撞进他的眼底。姜羽晖怔了怔,停下脚步。
小家伙道行千年,功底厚实,溺水溺得半死不活实属意外:冬眠还没醒呗,谁知道竟来了
大涝,把他的蛇洞给淹了,睡得迷迷糊糊想逃也逃不了,就被猎户给抓了。好在命大不死
,姜羽晖搭手相救,让他免于死得不明不白。
救命之恩当涌泉以报,小东西自然想尽办法还清这情份,却未想过他们的往后如同麻花一
般,扭在一起,解也解不开。
再然后……再然后,就是现在这样子了。
※※
回过神来时,姜羽晖发现自己多点了一杯。她盯着手里多的苦瓜红萝卜好一会,最后麻烦
老板帮忙送到角落和人并桌的男人那儿。对方时不时投递窥探的视线,收到意外的果汁后
扎在姜羽晖身上的视线更加晦涩难明。
“我在干麻……”姜羽晖提着两杯饮料,觉得她可以撞豆腐自杀了。她是打定主意不和白
曜接触,可她的行为又不是这么一回事。
莫名的疲倦涌上姜羽晖的心头。和蛇妖这样你追我跑也不是第一次,只是这次跑起来感觉
很差劲,差劲到像是恶意为之的感觉。
她太明白那种感觉了,很久很久以前,当她体认到自己不知何时方能回到阳世的时候,填
满她的只有倦怠无望。
作者: chowyc (yc)   2014-12-07 20:47:00
很喜欢问君这系列, 可惜不知要多久才会看到完结XDD
作者: iforlove (阿姨)   2014-12-09 10:41:00
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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