６
“好烫！”我闪电缩回探在婷可额头上的手，“怎么会这样？”
“不知道……”小梦红着眼眶道：“我发现以后就跑下去找你，结果你不知
道跑哪去了，之后我就一直在想办法帮她退烧，然后我又想说小金那里可能会有
药物所以跑去翻了所有套房，但是什么也找不到，我……”
“婷可这样多久了？”
“你出去后没多久我就试着把她叫醒，但是她呢喃了几句没起来，我想说经
期来容易嗜睡，就让她多睡一下。结果我才刚转身，她就突然爬起来冲进厕所，
然后……然后……反正我一听到厕所传来呕吐声就赶紧跑过去，然后就发现她脸
色苍白晕倒在马桶旁……我……我……费了好大力气……”
“小梦！”我喝止女孩的慌乱。“先冷静下来。”她闭上嘴，深深吸了口气
后点点头。我见她平静了些才继续问道：“还有普拿疼吗？”
“她早就吃完了，而且那个根本没用的，你看她烧得那么严重。”
“抗生素……”我无意识的道出这个名词，却很快摇摇头喃喃自语：“根本
不知道要去哪里找，该去哪里找？该死，我又不认得药物名称……”
“杰哥，”小梦用力摇晃我的肩膀。“你才要冷静下来啊！”
我回过了神，脑袋却呈现一团混乱。
婷可的身体从来没有完全康复过，月经还让她更加虚弱，然而我们昨晚居然
什么后果都不考虑就那样胡来……
该死，真他妈的该死。
小梦转身三两步进了浴室，也许是去恢复冷静，我没有多余心思关注。
我咬著指甲，焦急的在房里来回踱步，时间飞快流逝，却一点办法也想不出
来。也许弄到抗生素会有一点转机，但风险实在太大，我不是医生，甚至连一点
医学常识也没有，胡乱做些什么都有可能让婷可的状况越来越糟。小金或许知道
该怎么做，毕竟她是个神奇的女孩，可是我不知道这小女孩现在人在哪里、什么
时候才会回来、又到底会不会回来，婷可说不定撑不──
“杰中……”婷可突然喊起我的名字。
我赶忙走上前，跪在床沿边握起了她的手，柔声问道：“我在这里，要我做
点什么吗？想喝点水吗？”
“杰……杰……”
“又是叫你名字，你看你在她心里多重要。”小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听上
去已经平静了许多。我回过头疑惑的仰看着她──她手里拿着一个小盆，盆里有
几条浸湿的毛巾──她则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让出位置。“她就一直这样，迷
迷糊糊的喊着你或是阿洛的名字。还有一个叫小君的，好像是很久以前跟她在一
起的那个短发女生，喊她的次数多到我算不清了。”
我意识到婷可只是无意识的呓语而非醒转过来，不觉有点失望，黯黯然退到
后边，腾出空间让小梦照料婷可。也许我该上去帮点忙，但心里却莫名清楚自己
该去做些更有用的事，被动的照料只能纾缓婷可的不适，却很难让她真正的好转
起来。我该想办法弄些营养食品、补品，然后祈祷婷可自身的免疫力能够战胜虚
弱、疾病，再不然就是去弄出一个医生──
“小梦！”我脑袋里头霍地有了个想法，然而当女孩回过头来，满脸疑惑的
看着我的时候，我却又退缩了。不行，太冒险了。
“杰……不要离开……”婷可不晓得梦到了什么，或许是我背弃了她。该死
，冒险又怎么了？婷可还不是肯为了我冒险？
“小梦。”我告诉女孩道：“照顾好婷可，我出去一下。”
“你……要去哪里？”女孩的眼神流露出不安。
“找医生。”
“不要！”她突然起了很大的反应，冲过来拉住我的衣角。“不要去！”
“为什么不要？”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如果你知道哪里有医生却从来没提起过，”她颤抖著道：“那肯定是在一
个你觉得不该去的地方。是你说过的那些会趁火打劫的人吧？他们是不是有一个
据点，而且你知道在哪里对不对？”
我讶异她竟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推敲出来，我总是容易忽略掉她是个敏锐聪
明的女孩这件事。无法否认，我只能握住了她颤抖著的手摇摇头道：“这是我能
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我们可以找间医院，然后……”
“找一些我们不知道有没有用、可不可以用的药，然后把婷可的状况越弄越
糟？”我有点急躁，大声地阻断了她的话。“更何况，医院绝对是现在这个该死
的世界里头最最最危险的地方！你不知道吗？”
“可是……”小梦踌躇著道：“你身上还有伤。”
我意会到小梦是在为我担心，不觉有些歉意。缓了缓语气，尝试展出一个能
让人安心的微笑，取过浸在水盆里的湿毛巾，交到她手上。“不用担心，好好照
顾婷可，我去去就回来，很快的。”
小梦楞楞地抓着毛巾，有点闪神。我想趁著这个机会快点离开，却又被拉住
了衣摆。“杰哥……”她突地紧紧抱着我。“一定要小心，不要逞强。”
“我知道。”我拍了拍她的背，随后将我们的距离拉开，偏过头望向床上的
婷可。“如果……”
“没有如果，快去快回。”小梦摇摇头，快速转过身想藏住眼泪。我没有多
余心思抚平她的情绪，只能加快脚步离开。
一颗心高高悬在喉中。
直到现在，我才能明白婷可当时为何会不顾一切的闯入监狱工厂。
原来在意某个人的安危，是这样的心情。
＊
关上房门后，周围的气压忽然变得异常沈重，随即一阵目眩，眼前台阶看起
来竟有原本的两、三倍那样长。我摇摇晃晃的走下车库，手撑在车盖上让自己慢
慢缓过神，不解自己怎会突然贫血。
就在这时候，我再次听到那个会不定时出现的奇怪声音在我耳边说：“别闹
了，快点回头。去了那里，你就再也回不到现在了。”
这一回，这个声音清晰得令人害怕。
７
残阳终于死撑不住从天空坠下，一轮明月悄悄的伫立在高空，我停下脚步稍
微喘了口气，重新检查完装备后才继续急步而行，耳边不断有个声音在警告我前
方有多么危险、赶紧回头，我反过来威胁他休想阻止我。
为免打草惊蛇，我将车子藏在数公里外的树下──树上贴著“上帝赐予你重
生”的奇怪标语──折了些树枝遮掩，也许藏得远了些，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
防弹背心以及挂在上头的闪光弹着实重得要命，走没几步路就令我汗流浃背。我
很想将这身碍事的的装备给卸下，可是我知道自己会用到他们，就像我明明清楚
自己枪法有多么差劲，却还是带上了冲锋枪一样。我想，要是事态发展走向最糟
糕的情况，也许还能靠着这些玩意儿起到一点吓阻作用甚 。背上的武士刀是我的
主要武器，但如果可以，我希望所有配备都派不上用场。
我一点计画也没有，除非“随便威胁一个人带我找到医生，最好他自己就是
医生”这样的东西能够叫做计画。我没有足够的时间计画，其实就算有，也不会
有任何头绪。计画是理性思考诞生的产物，但我要做的事情却没有一点逻辑可言，
就算是再没脑子的人也知道这个行动不切实际，我就像是只带了把枪就想抢劫银
行的莽撞匪徒，只等著得手之后再来看着办。
沈重的压力不停在胃里翻涌，最后化成一道酸水从喉头涌出。
我停在路边吐了两次才稍微好过了些，只是肩窝上的枪伤却因为剧烈的动作
而裂开。为了穿上这该死的防弹背心，我拆开了固定用的绷带，换来的后果就是
得受这种皮肉要撕裂开的疼痛。
“嘿，会痛就用不着逞英雄啊。”
“住嘴！”我终于忍不住对着空气低喝，制止耳边听到的声音。
从我离开Motel的那一刻开始，这个声音就不断的在我耳边嚷嚷，搅得我心烦
意乱。我不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奇怪声音，然而以前这个声音不会这么频繁的出现，
顶多就是在我精神状态不佳的时候会听到。第一次出现这个状况，似乎是汤教官带
我们从活尸的包围网逃脱后；之后在监狱，我和婷可几近放弃逃生希望的时候，这
个声音也有跑出来作祟过；然后就是现在……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那个女孩就只是生病，吃点药、想办法弄点葡萄糖补
充体力就会好了，用不着那么紧张吧？”这个声音是如此的清晰，仿佛在我耳边
而不是脑海里说话。我捶捣太阳穴，试图将声音挤出脑袋，让自己专注在行动上
头，如果记忆没出错的话，我离目的地应该很近了。
印象中那伙人的地盘应该就在这附近，然而直到现在我都还没找著，我以为
只要到了这里就能凭借火光找到正确位置，只可惜除了天上的月光外，这块区域
再没有显得特别明亮的场所。
这代表什么？
这或许代表着那群人早就离开了这里，又或是被活尸给消灭了。要是平常的
话，我会很希望是后者，可是婷可需要医生……
“太可笑了。你看看，你连计画都没有，到底是想做什么？”幻音持续喋喋
不休著，我选择忽略。我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谁都阻止不了我，即使是我的脑子
也一样。“想做什么跟要做什么是两回事，你分清楚了没？”
“吵死了，闭嘴！”我还是忍不住怒骂，幸好现在不会有人发现我的疯疯癫
颠。我多兜了几个圈子，从建筑物的方位来辨认正确方向。
这一路走来始终风平浪静，然而这才是最奇怪的事。这附近的街道简直就像
要角逐“末日模范乡里宝座”似的，莫说连支活尸也没有，就连街道环境都是整
整齐齐、干干净净，搞不好比末日前还要一丝不苟。
难不成……那票龌龊份子还负责维护这座城市的环境整洁吗？
不，不可能，我不相信现在这个世道还有人会在意这种事，何况是那票人渣
坏蛋。他们可是无恶不作的坏份子，就算这里是他们打扫干净的，也肯定不是出
自好心，只是不想跟活尸比邻而居罢了。
又或是某种陷阱？我想起那些可怜的大学生曾说过的话，他们在电台里头听
到这里是天堂。也许那票人渣现在改了方式，不再像之前那样出外捕捉流浪者，
而是把这地方塑造得安逸祥和，让听到广播的那些人自投罗网……这还真是个天
杀的妙计，在这样的末日下，谁不向往有个安逸舒适的窝呢？
我走进一条巷子。
本来我打算在前方的路口右转，却不知道是模糊的印象还是第六感把我带进
了这条不起眼的巷子。就在我觉得周边景色越看越熟悉，笃定我找对地方的时候
，耳边扰扰不休的声音突然发出了刺耳难听的尖叫，我摀住耳朵，却依旧阻挡不
了魔音传脑，脑子里仿佛有千百条无耻的小虫在乱窜，痛得我忍不 住哀号呻吟，
很快我就支撑不住，跪在地上抱着头打滚。
“该死，少给我搞鬼！”我用力拍打太阳穴，忍受着头快裂开的难受支持起
身体，摇摇晃晃的继续前行。才从巷尾走出，恼人的尖叫便随即停下，头痛也渐
渐散去。可是，随之却有另外一种类型的头痛袭卷而来。
“别说我没提醒你，是你自己要回来的喔，发生什么事你可要自己承受得住
欸。”我没理会耳边出现的声音，只是怔怔看着映入眼帘的景象。
没错，这条路果然是正确的，我找到了他们的地盘。然而，印象中只是靠着
货车、活动铁板所组成的“活尸防御工事”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取而代之的是一堵墙。
一堵用红砖砌出的百尺高墙。
天杀的。
＊
先不论我原先预谋的行动有多么愚蠢，至少在遇到这个情况之前，我都认为
潜入他们的地盘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如今，这片地方如城池般耸立著四面高墙
，我巡视了两趟，砖墙滴水不漏的封死两条街区，连一点可以钻的漏洞也没有。
唯一的出入口，就只有东北角那道该死的石门，石门上头设有更加该死的岗哨，
而理所当然的，有岗哨，自然就有人负责守卫！
这片地方俨然成了一座堡垒。末日以降我总幻想会有一个适合人类居住的堡
垒出现，这下我终于找著了。只不过却是由一群不肖份子建造而出……
真是可笑。
油然而生的挫折感将我团团笼罩，我束手无策，重重瘫倒在墙边，心也随着
沉到了无底深渊。我一个人孤坐在残月下，为了自己的没用落泪。
“谁说你是一个人来着，有我陪着你啊，兄弟。”
“少烦我，不关你的事。”我不晓得自己为什么要回应耳边的幻音，大概我
真的有毛病。我用力挤压自己肩窝上的枪伤，希望能藉著疼痛让脑袋厘清什么是
幻觉、什么是真实。
“嘿，不会痛吗？”我失败了，幻音依然健在。“好好好，我放弃，不劝你
离开总行了吧？别哭哭啼啼了，这样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妈的，你别嚷嚷就算是解决了我最大的问题。”
“你的计画本来就糊里糊涂、乱七八糟，少把气出到我身上喔。”
“不然你有什么高见？”我对着空气咆啸，“说出来听听啊！”我怒不可抑
，片刻后才察觉自己有多么疯狂。
我明知这是幻觉，是脑袋凭空想像出来的声音，为什么还要与他对话？总会
忍不住与幻觉对话，疯子是不是都是这个样子的？
那道声音陷入了沉默，约莫过了一分钟都没再说话，大概是被我这么一问也
无话可说了──是啊，那本来就是我的幻觉，怎么可能有什么高见？
我悻悻然闭上眼，深呼吸好让自己情绪平复。
眼皮沈重，不过在翻涌的心绪渐渐平息后，我还是勉力撑开了双眼，没想到
这一睁眼却立刻吓得我寒毛直竖，心脏险些跳了出来──我的面前，竟有个无声
无息的家伙站在那儿，直直的盯着我瞧！
惊吓导致我的反应慢了一拍，幸好眼前的家伙没有侵略的举动，更幸好这家
伙是个人而不是该死的丑家……我随即意识到自己身处一群危险人物的地盘上，
快速弹身而起，拔刀威胁道：“别叫，敢叫人我就砍了你。”
“为什么我要叫？叫谁？”他疑惑著问。随后两手一摊，表情颇为无奈的道
：“嘿，虽然我们没有聊得很开心，可是也不用着拔刀相向吧？”
“你在胡说什么？”
“我们刚刚聊到哪里？喔，对了，你在询问我有什么高见。”
“什么？”我一时没弄懂他的话。
“不然你有什么高见？”他模仿我方才的语气，模仿得维妙维肖。“说出来
听听啊！”
我大吃一惊，不自觉退后了几步。“你……不……你……”
我陷入混沌，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我的确有办法，但我可不确定你爱听喔。”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我说
，现在你只要……”
“不……停下、停下！”我止不住声音的颤抖。“你不……不是真的。”
“啥？什么？你在耍什么白痴？”他瞪大了眼，随后叹了口气，边摇头边从
身上拍出菸盒，抖了根菸出来，接着无视我手中威胁，淡定走过我身边倚著墙坐
下。他点燃菸卷深吸了一口，才开口说道：“你说我不是真的，那不然什么才是
真的？如果你觉得是触觉、嗅觉、视觉甚至是知觉等等，那些不过就是大脑接收
到的电子讯号罢了。”他向着我吐出灰浊迷雾。“你看得到我，我就活生生的坐
在这儿跟你讲话，你居然说我不是真的？”
“你不是真的！”
“哈，你跳针喔？”他一脸玩味的看着我，“不信的话，你砍我一刀就知道
是真的假的了啊。”我在犹豫的念头产生之前就挥刀向他砍去，他狼狈的趴倒在
地，险险闪过刀锋。“干！你还真砍？疯病不是这样犯的吧？”
“我没有疯，我不是疯子！”我莫名其妙的发起一股狠劲，朝这家伙一连串
狂劈猛砍，他起初闪得狼狈，后来却渐渐的游刃有余。
又或许，并不是他游刃有余，而是我从来就没可能砍中他。
砍中自己的幻觉？这怎么可能做到？
“够了！”他怒喝一声，突地欺近我怀中猛力一撞。我被撞飞倒地，手中武
士刀喷向一旁。“疯就疯，这种世道不发疯才是新鲜事。你那个女孩不是也常常
听到什么好朋友的声音，人家有你那么禁不住打击吗？别自欺欺人了，要不是我
的帮忙你能活到现在？去你的，别不懂得感恩！”
我错愕的倒在地上，对胸口中央实实在在感受到的疼痛茫然。
他拍了拍衣服，理掉身上的灰尘。“你以为是谁在干架中帮你抢到枪？又是
谁帮你从几百万只活尸包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的？真是……”他口中碎念著朝我走
来，弯下腰解掉一枚挂在我防弹背心上的闪光弹。“还有更早之前，你觉得又是
……算了，不说了，说了你也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我满脑子困惑、惊疑、不知所措，只能呆呆的仰望着他。
只见他从容不迫的拔开插销，舒展身躯后向前助跑一阵，朝一望无际的夜空
中扔出了那枚闪光弹。
铝与镁的燃烧，炸开了寂静的黑夜。
我目睹了白色光芒炸开的瞬间，而照理说这该导致我暂时失明，但奇怪的是
我竟能清清楚楚盯着刺眼的白色光芒。
更加奇怪的是在白色光芒中央，我见到了自己。
我见到自己正拿着枪抵著一个女孩的脑袋，而有个人站在我身旁扣着我的肩
膀劝阻道：“住手！开了枪，你就与其他人没有分别！”
然后我回答：“我也是人，为什么要有分别？”
然后，我扣下了扳机。
“砰！”
白光褪去，幻境消失，眼前恢复了世界原来的颜色……
更正，我并不在原来的位置上，而眼前的景色更添加了十数把指着我的猎枪。
我茫然而立，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被包围的，更不晓得自己何时走到了堡垒的大门前。
“你是谁？”他们当中有个人质问道：“那阵白光是你弄出来的？”
我慌张失措，脑筋空白，盘算著该说些什么，又该如何逃脱。
这时，又有一个声音开口说话。
直到那个声音说到一半，我才惊觉那是我自己的声音。是我在开口说话。
“多了很多新面孔耶，大家把这里弄得还不错嘛！”我的声音竟不可思议的泰然
自若。“大只张还在吧？张俊德？你们谁去找下他，就跟他说……”
＊
“姜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