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哪?
这是你第一个疑问。
当你睁开眼睛的时候,完全搞不清楚自己在哪里。
一开始,你以为自己睡到一半从梦中惊醒。你住的地方是一间没有对外
窗户的闷热套房,假使半夜突然醒来,一定也是这样一片漆黑。
随即你发现不是。
伸手一摸,周围不是柔软的被褥和床垫,而是砂砾和石块,而且你躺在
冰冷的地板上。然后,你忍不住猜想,这一切到底是做梦呢,还是真正发生
的事情?
如果是梦的话,也太真实了。如果是真的,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于是你又伸手摸了摸周围。真要命,头顶居然就是一块大石头,还摸得
到坚硬扭曲的钢条。经过初步的摸索后,得到简单的结论:你被困在一个狭
小的空间里。
这时候你真的希望这是梦了。太真实又怎么样?做梦的时候,梦境也都
很真实。
你宁愿这是梦。
你“啪”的打了自己一巴掌,有点痛,又不太痛;所以可能是梦,也可能
不是梦。你痛恨狭小的空间,这让你觉得窒息,就算现在眼睛看不到东西也一
样。
谁知道你现在是身处于一片真正的黑暗中,或是你瞎了?
你什么都不知道。
幸好在碰触过周遭的东西后,你找到一个缝隙,勉强可以容许身体挤出去。
从过程中,你知道这里并不是一个完全密闭的空间,这地方凹凸不平,
充满起伏。一个想法突然跃入脑海,你怀疑自己可能被埋在瓦砾当中。
被埋在瓦砾当中,怎么可能?
你的人生乏善可陈,毕业五、六年了,每个月还是领不到三万的薪水,
住在窄小阴暗的小套房里面,每天坐四十分钟的公共汽车,通勤到一幢办公大楼
的五楼上班,每天都瞎忙穷忙,被莫名其妙的琐事拖住,像无头苍蝇似地冲
过来冲过去,九、十点下班还算稀松平常,这么无聊的生活,怎么可能发生
任何害你被埋在瓦砾堆里的事?
不对。你突然想起来,就是你工作的那栋大楼,一定是被埋在那底下。
好像有点印象。你记得自己打字打得累了,伸个懒腰,走到窗边,然后
訇然一声巨响,整栋建筑物突然垮下来。不,不是垮下来,是陷落,陷落到
地底下,你看着它沉到地底,一层层碎石和暗色泥土飞快地从眼前掠过,脚
下失去重心,整个人也跟着往下坠、往下坠、往下坠……就好像这些年来你
常作的恶梦,从高空落下,或仅仅是一脚踩空,然后掉下来。
等等,那只是一个恶梦吧?但是感觉好真实啊,你记得那种永无止尽坠
落的恐慌感,真是可怕。
手脚并用爬了一段时间之后,你突然摸到一样事物,软软的、凉凉的,
又有点干燥,触感有点特别,你忍不住仔细地摸了摸它,感受它的形状。
然后你突然发现,那是一条手臂。
而且就只有一条手臂。
你继续往前爬。
慢慢地,空间变大了,你几乎可以站直身体,但站直身体的话,身旁那
些尖锐的石块和岔出的变形钢条一不小心就将人绊倒,所以你宁可选择用爬
的。向狗一样在地上爬著前进,总比像人一样站着摔跤好。
你摸到一样条状物。把它拿起来,你摸到了这东西有个开关,那是一把
手电筒。
谢天谢地,你把它打开。
面前的景象惨不忍睹,鲜血在地上汇流成干涸的小溪,四处都是血肉模
糊的断肢残体。你的同事们都像橘子或是柳丁一样,被大楼挤扁了,汁液流
得到处都是。虽然你痛恨他们,几乎咒过他们每个人死。但你知道你不是真
心要他们死的。
你真希望自己从没有拿到这个把所有东西都照得清清楚楚的手电筒,事
实总是这样,让人无法承受。但有总比没有好,你还得靠它活命。
这是恐怖攻击吗?一定是,不然怎么没有人来救援?外面现在恐怕都乱
成一团了吧,现在是什么时候?白天还晚上?
已经失去时间感,你不知道现在是什么状况。
靠着手电筒照出的光线,你半走半爬地,居然找到楼梯。
当然,楼梯也已经弯曲变形,惨不忍睹,但至少还是一条往上走的路。
手脚并用,奋力地攀上不断滑落的砂砾石块,你到了上一层楼。
上一层楼情况并没有好多少,到处是倾颓的公文柜和办公桌,用手电筒
扫视一圈,除了残破的家俱,和你不想深究一坨一坨原本是什么东西的模糊
血肉之外,什么都没有。
不对,有东西。
你突然注意到,在一个角落里,有东西在动。
恐惧袭上你。这里只有你一个活人,其它人都死了,所以,那个在动的
东西是什么?
那抹阴影往上伸展,越来越高大,影子爬上了裂开的天花板。
你这才发现那是你的同事小胖,你最讨厌的人之一。他居然也活着。
跟你一副狼狈样不同。小胖的表情很镇定,他的手上还提着水瓶。
他走过来,简单交代几句,都是些你已经知道的事情,大楼在毫无预警
的状况下倒塌了,你们必须找到路出去。
他冷静的态度让你产生了一种超现实的抽离感,好像周遭这一切恐怖的
事情都和他无关。
他怎么能这么冷静?你不知道。
他把水瓶交给你,交代你不能喝太多,这是仅存的水了,要省著点喝,
不然不知道还要走多久。
小胖这人最自私了,自私心机又重,你平常都这样对人说,而且也深信
不疑。不过你还是喝了他递过来的水。
喝完后,小胖没有要伸手提水的意思,你只好自己提着水瓶。手电筒倒
是牢牢地抓在他手上。小胖总是习惯掌控全局。
你跟着小胖一起往上走,你又紧张又害怕,周围都是死人,散落的断肢
残骸,还有已经分不出是原本是什么的血红肉糜。看到这些,你简直无法相
信自己还活着。
也许你已经死了。
我到底是死人,还是活人?你不禁自问。
也许你已经死了,这个推测很合理。你在这里不知道已经躺多久了,也
许你跟那部卖座恐怖电影说的一样,死人不知道他们已经死了,还在挣扎求
活。不然,你怎么不觉得饿,不觉得渴,也不觉得累?
也许是肾上腺素作用,所以你一点感觉都没有。你在报纸读过肾上腺素
有这种功能。
所以你怎么知道自己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玻璃。突然异想天开,死人应该是不会流血的吧,
就算流血,量也很少。
你拿碎玻璃划了手指一下。一股疼痛,不是太难忍受。血汨汨流出三秒,
然后停了。
所以这样到底算是活着,还是死了?
你把玻璃丢掉,放弃思索这个问题。
也许死掉的不是你,是小胖。你突然产生了这种荒谬的想法。
虽然很荒谬,但是大楼会突然陷落地底,这件事也很荒谬。没有什么是
不可能的。
小胖走在你前面,步履沉稳,毫不犹豫,看不出一点害怕的样子。死人
不会害怕,反正他们已经死了,而且你不知道他要把你带到哪里去。
你很讨厌小胖。他比你晚来两年,但他才刚来没多久,公司就让他以辅
助的角色,参与了一个大标案,虽然只是从旁观摩,但这样破格提携,已经
算是难得;你已经来了超过四年,还只能接些不痛不痒的小业务。这一切跟
才华、能力都无关,纯粹是因为他能讨得上司欢心而已,你明白得很。论资
历和经验,你都比他好才对,若不是靠逢迎拍马的话,怎么能这么早上位?
当你在胡思乱想时,小胖一点感觉都没有,只是叨叨絮絮,说等一下要
找水,要找电池,以免手电筒没电。
如果他已经死了,还会挂念这些事吗?或许他也像那部电影说的,死人
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这想法真的很荒谬,但你没办法停止这个念头。
你们经过一面破碎的镜子,小胖先走过去,过了一阵子,当你经过镜子
前时,看到镜子映出自己一副狼狈悽惨样,才突然想到,刚才小胖走过时,
你不记得有在镜子中看到他的倒影。
你看着小胖的后脑勺,虽然小胖拿着手电筒,你是逆光看着他,所以不
太清楚,但你隐约看到他后脑的头发黏黏糊糊的。也许,他流了不少血……
流了这么多血的人,要怎么活下来?
但也许他只流了一点血,从你这个角度看不清楚,也不好意思问。
你试探性地问小胖,他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小胖不怎么想理你,只是含含糊糊地带过,反正他只记得大楼在一声巨
响之后,沉到地底,等他爬起来的时候,就已经变成这样子了。
说不定他死了,所以他不记得。
话说回来,如果小胖死了,或许你也死了,因为你也记不清楚了。
但至少你还能从镜子中看到自己的倒影。
小胖是否察觉自己已经死了?
脚边踢到一样东西,你捡起来。是一把短短的水果刀。你不知道这东西怎
么会掉在这里,不过你瞥了前面的小胖一眼,马上就下定决心,把它捡起来,
放到薄外套的口袋里。
小胖不知道你在后面干什么,不过他的表情看起来很阴沉,和平常动不动
就找人闲聊讲话的活泼样已经判若两人。
你觉得有点冷。这也难怪,现在是十二月,刚刚办公室开了暖气,所以
你只罩了件薄外套。现在困在这地底,就觉得冷了。小胖倒还比你好点,身
上有件厚厚的毛衣背心。你突然想到,小胖平常很会流汗的,就算在冬天,
室内也穿着短袖。他说自己是那种很会流汗的人,只要稍微运动,天气再冷
也是满头大汗,但现在,他一滴汗都没流。
小胖走在你前面,你突然起了怀疑之心:也许,小胖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只是,他故意不跟你说?
小胖心机重得很。你还记得他刚进公司的时候,跟所有人一样,一副呆
头呆脑的样子,有一阵子你以前辈自居,也好好地教了他一些东西。后来他
不知怎么地,很快就获得上司的欢心。有件事你印象很深刻,先前闲聊时,
小胖说过他不常开车,而且暂时不打算买车,对车子没什么研究;后来,有
次你和小胖一起去办公室,跟上司报告工作进度,报告结束后,小胖装作不
经意地瞥到经理桌上的汽车杂志,就顺口跟上司聊起了车经,相谈甚欢。
当下你还没有一点感觉,后来,你才突然意识到,一定是小胖某一天发
现经理很喜欢研究有关汽车的东西,为了引起经理注意,他特地在这地方上
花了些心思。
心机真重。更气人的是,这招很奏效,看小胖在公司混得怎样就知道了。
你不信任他。
小胖你为什么往下走,我们不是要上楼。你突然说。现在走的方向有点
不对。
你看不到这边楼梯都毁坏了吗,小胖说。我们绕到另一边去,用紧急逃
生出口那侧的楼梯。
在你看来,这根本就是绕路,从刚才一路过来楼梯就是坏的,但勉强还
能找路上去,也没有绕道。小胖不知道在打什么主意。
小胖每次都觉得自己是对的。上次你和小胖负责一个小案子,你按照自
己惯常的方式去做,却被小胖批评;小胖不照你的方式做,还犯了一些在你
看起来完全就是可以避免的错误,但是,靠着花言巧语,扭转黑白,反而得
到经理的赏识。
就从那时起,你更痛恨小胖了。你痛恨他颠倒是非,更恨的是所有人都
相信他。
小胖我们到底要去哪里?你问。
等一下你就知道了。小胖阴沉地回答。
大楼倾圮后,室内空间都扭曲变形,那些平常轻易可以走到的地方,此
时都寸步难行,不仅如此,你连要往哪里走都不知道。
既然如此,小胖怎么会知道?
也许,他根本就不是要带你逃出生天。
你不喜欢小胖,同时,你知道他也不喜欢你。
之前同事间的耳语传到你耳里,说小胖好像在经理面前说了你什么,明
明是他自己出的错,他还推说是因为你给了他很多无用又没效的建议,才会
造成这种结果。当然小胖会修饰他的说法,不会讲得这么明白,但简而言之
就是这么回事。小胖长袖善舞,擅于话术,你根本斗不过他。
那阵子公司传说要有一波人事调动了,你本来想自己这次应该要升了,
但是小胖这么一搅局,你又没希望了。小胖来的这两年,你看得很明白,他
就是那种毫不犹豫踩着别人头顶往上爬的那种人,踩着别人的头顶,回头还
能跟那些被他陷害的人嘻嘻哈哈,简直让人怀疑自己是不是误会了他。你清
楚自己没有他那种手段和坚定的意志。
狭隘阴暗的空间,弥漫着阵阵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天花板的喷溅血迹,
散落的断肢,小胖是如何在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保持镇定?
也许他不需要保持镇定。也许他就是始作俑者。
你突然想到。
他到底要带你去哪里呢?
小胖突然走到倒塌的文具柜旁,拉开变形的铁门。里面掉出几支笔和立
可带,还有电池。
太好了,小胖说,这样就不怕到不了那里了。
我们要到哪里去?你问。
小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把电池收拾到口袋里,站起身,就继续前进。
他为什么不肯跟你说你们要去哪里?
他在隐瞒些什么?有什么不能跟你讲的?他到底想做什么事?
即使到了这种时候,他还要算计你吗?有什么好算计的?
但也许是他在考虑什么,或者他没听到。你不知道。你只是希望如此,
毕竟,除了他,你也没有别人好依靠。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你们好像走了很久,又好像只过了一会儿,倾倒扭
曲的景物看起来都是一样的,小胖带着你走上走下,穿梭来去,在这个迷宫
一般的废墟,路好像怎么走也走不到尽头。
然后,小胖突然停下来。他的视线放到一张翻覆的办公桌上。
帮我拿手电筒。他说。
那是一张很普通的办公桌,但他把抽屉一格一格拉开来,一格一格检查,
然后一格一格关上。接着他又重复了同样的动作一次。
你突然意识到,小胖只是在拖延时间。
手电筒一闪,照到小胖的后脑勺和背部。
短短的瞬间,足以让你看清楚一切。
满满的,满满的鲜血,他的背后都是血,后脑勺也是。头发上甚至黏着
一块白花花的物体,可能是脑浆。
血流成这样,不可能还活着。
你什么都不知道,只有这点,你是确定的。
你听见小胖自言自语。就快了。只差一点。
就快了。
小胖站起来,转过了身体。他的面容散发黑气,眼睛死气沉沉地盯着你。
他死了,而且他也已经不打算掩饰这点。你想。这一刻居然这么早到来。
他是什么时候死的?又是什么时候决定要暗算你?
你不知道。
小胖的心思永远比你快一步,你知道自己斗不过他。
把手电筒给我。他朝你伸出一只苍白无血色的胖手。
不要。你后退一步。
你说什么?他的表情变得狰狞,眼睛睁大,几乎要突出眼眶。
不要。你紧紧抓着手电筒。如果要逃跑,你不能没有手电筒。
他没预料到你会反抗,在你可以反应过来之前,他朝你扑来。
你惊恐地抽一口气,小胖靠在你身上,他的身体像死人一样重。
你把他推开,然后看到自己刚刚捡来的那把刀子正插在他身上,但他一
滴血都没流出来。
小胖低头看了看自己。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他说。
你已经死了。看看你,我刺中你,你一滴血都没流,而背后却流满了血,
就是最好的证明。
才怪,我……我没死。他摸了摸后脑勺,然后举到眼前。一定是有谁流
了血,我只是倒在他的血泊中,所以背后才沾满了血。
你死了,而且你也要害我。不然,为什么你不跟我说,你要带我到哪里去?
我,我之所以不说,是因为我知道你讨厌我,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一定
要反驳,要说你不同意……小胖突然中断,他沉默了一下。
……你老是想只刺猬似的,防卫心很强,就算我想试着对事情有帮助,
你也老是不领情……他说,脸色转趋苍白,有如死人一般,但他没有倒下,
好像还在花时间理解,为什么你刺中了他,但他却没流出半滴鲜血。
不要再狡辩了,那你说,为什么我刺了你一刀,而你一滴血也没流?
手电筒指向小胖胸前的那把短刀,小胖低头看着它。
血慢慢地渗出了厚重的毛衣。
我知道再往上走三楼,有人聊天时好像跟我提过,大概是二十五楼的地
方……小胖嗫嚅著,已经失去了他原本自信的模样,看起来手足无措……有
一个紧急联络室,听说那里有卫星电话,还有无线电,有对外联络的紧急管
道,只要在这里找到钥匙……
他顿了顿,似乎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反而低下头来,看着胸口那片渐渐
扩大的血渍。他用手摸了摸刀柄,一度想伸手去拔它,但随即放弃,好像一
时之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置那把插在他胸口的刀子。
只差一点、应该只差一点就要到了……他倒退一步,一个跄踉,跌坐在
地上,然后又惊惶地挣扎了起来,大概是怕你趁机加害,小胖手脚并用,笨
拙又吃力地从地上连滚带爬站起来,肥大的屁股正向着你。你只要伸出脚,
马上就可以把他踢个狗吃屎,当然你没有这么做。因为你自己也糊涂了。
张开双手,小胖只回头看了你一眼,便摇摇晃晃地,像一只蝙蝠,毅然
决然用一种滑稽蠢笨的姿态,冲进了黑暗的怀抱。
当背影消失在你的视线之前,他仍然喃喃自语着。
我不想死,只差一点而已,只要找到无线电和卫星电话,我们一定可以……
他咕哝的话语飘散在空气中,像一抹不甘心的幽魂。
你呆立在原地,不知道站了多久。
然后,你开始慢吞吞无意识地用手电筒扫视着地上横七竖八断手断脚的
办公桌和椅子。
突然,你灵光乍现,拖着步伐走到最边缘的那张桌子,底下压着大楼保
全常穿戴的衣帽,你用力拉开抽屉,一把钥匙静静地躺在方格的角落里。
也许这就是小胖说的那间紧急室的钥匙,也许这只是一把普通的钥匙,
用来锁上一格平凡的抽屉,抽屉里有一个人亟欲保守事实上却没人关心的祕
密,也许根本就没有所谓的紧急室,没有卫星电话,没有无线电。
你拿着钥匙往上走。四周静悄悄的,只有自己寂寞的跫音,还有已经失
去生气的躯体残骸陪伴着你。
一抹细若游丝的呜咽声突然钻进你的耳中。
一开始,你以为是谁在哭,或者是鬼在哭。然后,你发现是自己在哭。
眼泪刚开始是一滴两滴,然后越流越多,成串地滑下面颊,你伸手擦去,
但却无法阻止更多的泪水流下。
于是你放肆地哭了起来,前面的路看起来还是一样残破而崎岖,所有的
路没有什么不同,你走了又走,好像永远都逃不出生天。
你渐渐地狂乱了起来,也分不清方向,就跌跌撞撞地往上跑,不小心摔
倒了,手电筒也掉在地上,灯光熄灭,世界一片黑暗。
在黑暗中捡起手电筒,它烫得吓人,你晃了晃它,塑胶罩里的钨丝灯泡
闪了两闪,又灭了。可能是没电了。
你这才想到,电池还在小胖的身上。
你不想死在黑暗中,但现在你一筹莫展了。
把手电筒丢掉,你爬起身来往上跑,地上崎岖不平,你一直不断摔倒,
摔倒又爬起来,爬起来又摔倒。你完全搞不清楚东南西北,只知道在这个一
团混乱的空间里盲目冲撞。
在黑暗中,你无法抑制失控地哭嚎著,却仍然告诉自己,只要找到那个
紧急联络室,就可以找到人来救你了。
但你甚至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紧急联络室的存在。知道这件事的小胖,
现在也不知道是死是活,说不定紧急联络室只是他死前开的另一个恶毒的玩笑。
也许他本来就已经死了,刚才也不过是演给你看。他就算是死了,还是
要来整你。
你是不是亲手杀了小胖?到底是谁害你落到这个境地的?
说真的,其实,那些东西,你全都不关心,也不在乎了。
你不在乎小胖是不是真的比你优秀,你不在乎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你不
在乎谁该来为你的一事无成负责,甚至不在乎你是不是刚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
唯一想知道的是:你到底逃不逃得出去?有谁会来救你?
你不知道。
你真的不知道。
直到力竭倒下的最后一刻,你终于不得不承认,自以前到现在,
你从来就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