５
剧烈的光线投在眼皮上，将意识给粗暴唤醒。胸膛中有股柔柔的温暖，我意
识到自己的怀里有个女孩，直觉告诉我是婷可。恍恍然睁开眼，率先映入眼
帘的却不是她的脸庞，而是一片红红绿绿……
红红绿绿的意思就是红红绿绿，有一张绿色、一张红色的方形便条纸黏在我
眉毛上，遮住了我眼前视线。我缓缓抽出怀抱女孩的手，将便条纸从眉上撕
下，捏了捏眉头──怀里的女孩果然是婷可──才去检视那两张便条纸。
纸上留下的讯息，使我哭笑不得。
绿色那张上头写着：大叔是坏大叔，一次欺负两个姐姐(///￣皿￣)
红色的则写着：小金是乖女孩，是大叔误会那是坏坏的药v(￣)￣)y
误会？什么意思？莫非──“早安。”小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身体也跟着
贴了上来。她的胸脯靠在我的肩上，脸颊碰着我的脸颊。直到这时，我才回
想起这张床上不只有我和婷可。昨天……
“早。”我随意的回应，伸了个懒腰，借此逃离小梦的亲暱。我的内心乱成
一片，为了昨夜的荒唐与疯狂而纠结，挣扎了一会儿后，才用不会吵醒婷可
及面对到小梦的滑稽方式从床铺下缘溜了出去。
我光着屁股在卧房内四处翻找，却找不着可以遮掩的衣物。
小梦从被褥中滑了出来，反过了身趴在床上，双手杵著脸蛋，挂上一个暧昧
不明的笑容猛盯着我瞧。我想我看起来一定很窘迫。“嘻嘻，衣服都在浴室
啦。”她提醒了我。“还有，你知道自己额头上还有一张便利贴吗？”
“呃、呃，谢谢。”我搔了搔脑袋，顺便把便利贴撕了下来，小金在这张纸
上写说她会离开几天，不会再偷看我们……我该因此而感谢吗？
我选择忽视昨晚在浴室里头造成的一切狼藉，抓起了裤子穿上，然后伫在洗
手台前发呆。是不是不该这样做？我对着镜中的人问了好几遍，他始终没给
我答案。我觉得自己对不起婷可，却不晓得确切原因。
是因为和她做爱了？还是因为我们之间多了一个小梦？
然后我才想到小梦。
对于小梦，我发现自己没有太多的想法，我一点也不担心昨晚在我与小梦之
间造成什么影响、不担心小梦会把我看成什么样的人，甚至不担心自己该如
何面对小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差别？也许是因为我认为小梦不会在意昨
晚的种种，所以没什么好担心的。
既然如此，那为什么我又要担心婷可会在意？昨晚的一切全是由她主动展开
的，不是吗？该死，心里头乱糟糟的，思绪纷杂成球，我转开水龙头，拍了
点水在脸上乱抹一阵，却还是没能让我清醒，复杂的情绪当然也没有随着水
流而去。我取过毛巾抹拭掉残余的水珠，再次抬头看向镜子的时候，里头多
了一个身影。
“杰哥，我要弄早餐，你想吃点什么？”小梦站在浴室外，身上只裹着一件
单薄的被单，语气听起来稀松平常。
“随便弄弄吧，嗯……有办法弄个荷包蛋吗？”我也让自己的语气稀松平常
。我想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即使我知道这是一种逃避。人们一遇到难
以解决的问题总是会选择逃避的不是吗？
我知道，通常萌生逃避想法的人，都会把一切给搞砸。
我肯定会把一切给搞砸。
＊
“杰哥，”小梦把早餐端到桌上，神态扭捏的道：“不要太介意。”
“什么？”我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脸上还挂着心事重重的样子。直到看见盘
子里头那些烧糊成一团的……不知道什么玩意儿，才会意过来小梦是在指自
己的厨艺。我大笑，往口中塞了一块应该是蛋的焦黑黏糊。“看来我们都得
学学怎么做出一道能吃的菜了！”
“幸好我们三个里头还有人懂得怎么下厨，是吧？”
“唔、恩、幸好。”我假装在咀嚼，避免话题谈论到婷可。
阳光洒了进来，揉成一圈淡淡的光晕，在小梦身上映照出一股慵懒却又美丽
的气息。我忍不住想起昨晚的情景，脸上一辣，赶紧把头低下，攻略眼前的
“美食”。小梦放下筷子，双手杵在桌上，直勾勾的盯着我贼笑。我无法肯
定是为了什么贼笑。
“欸，这好难吃喔，你帮我吃完好不好？”她嘟著嘴道。
“哈，这可是妳自己做的早餐耶。”
“帮我吃嘛！吃干净的话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唷！”
“如果我说不呢？”我皱起了眉头。
“是不想吃还是不想听？”她用手指戳散我眉宇间的紧皱。“女孩子是不会
轻易说秘密的唷，你不能拒绝。”
“我懂。”我叹了口气。“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有没有说不的权利。”
“没有喔，谁叫你对我们做出那种事。”她嘻笑着，催促我快点吃完。
“妳该不会吃定我了吧。”这句话就这样脱口而出，等到话毕之后我才怔住
，惊讶自己居然能够很自然的拿昨晚的事来揶揄。
我没有让自己怔住的傻样停留在脸上太久，低下头一阵囫囵吞枣，没几下就
将食物给扫了个干净，只差没把酱油给喝掉。
“你这么想听我说秘密啊？”小梦笑了笑，转头倒了杯水给我。我一口气把
水干掉，将满嘴苦味及咸味压了下去。
“告诉你一个诀窍，越难吃的东西就要越快吃完，否则恶心的感觉上来以后
就吃不下去了。”我皱起了整张脸，做出浮夸的玩笑表情。
“你需不需要那么诚实啊，有人像你这样跟女孩子说话的吗？”她双手伸了
过来，用力挤弄着我的脸颊。“还好你够可爱。”
“好啦，妳知道我是开玩笑的。”我晃了晃脑袋把她的手甩开，调整好坐姿
，摆出认真的态度。“妳有什么心事，我说过我会听的。”
她眉头轻蹙，眼神透露出某种期盼。“可以……让我靠在你身上说吗？我保
证只是靠在你身上，不会乱来。”
我点点头，并不像一早起床时那样排斥与她接触。
我知道她是真的有事情要说，重要的事，而之所以提出这样的要求，纯粹是
因为这能让她有一点点安全感。“你这个白痴，是安全感。女人想要的是很
多、很多的安全感。”婷可前一晚说过的话在脑海里浮现。我深吸一口气，
暂时找了个地方将忐忑不安给隐藏起来，好让自己能够专心去倾听小梦。
她把腿缩到了沙发上，小脑袋瓜儿枕到我的腿上，抬起头凝望着我，深吸一
口气，重重吐出。“首先，我想先谢谢你。”
“谢谢？关于什么？”
“关于这几个星期的一切，还有昨晚。”昨晚是有什么好谢的？我红起了脸
，踌躇着要不要追问确切的意思。“你用不着开口，先听我说就好。”她伸
了根手指堵在我嘴前。“严格来说，我更应该谢谢婷可。我知道这样介入你
们很不妥，也感觉得出来你对昨晚发生的事很苦恼。但总之，谢谢你昨晚没
有拒绝。”
“我……”
“让我先说完嘛！”她直接捂住了我的嘴。看来……还是无法避免去谈到昨
晚，也无法避免谈到婷可了。“你是好人，婷可也是，对于你们所包容我的
一切，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才好。”小梦继续说著，“关于昨晚，或许
因为她也是女人，所以懂得要怎么样做才能让我释怀。你知道吗？昨晚她会
让我一起，恩……陪你，我想是因为她知道我害怕被孤立、害怕格格不入、
害怕没办法跟着你们两个一起生活，所以才……我也始终对于加害过你们的
事耿耿于怀，即便那是被逼迫的，但我还是做了……”她脸上流露出哀伤。
“小梦，妳不用……”
“哎唷，你就安静一下好不好？”她嘟起了嘴，埋怨我打断她的话。“这些
事情你都知道，但其实你一点办法也没有，你不知道该怎么减少我内心里头
的痛苦，对不对？”我微微点头，有点惭愧。
她抹去脸上的哀伤，给了个会心的笑容。“但是婷可知道，她知道让我融入
你们的世界是最有效的办法。她真的很伟大，真的。没有女人会愿意这样与
别人共享她所爱的男人的……”所爱的男人？我浑身一震，让这句话给拂乱
了心绪。
“你不用急着说什么，用心去听，用心去回答就好。”她再度把手凑到我嘴
前不让开口。“在这个世界上，你已经是她仅剩的依靠了，对她而言你是最
重要的，对你而言也一样不是吗？你们之间究竟存不存在爱情，那根本无关
紧要，要紧的是你们彼此间早就有了很深的连系不是吗？
“我知道小金没有下什么药，她今早过来的时候我是醒著的，我看到她写了
那些字条。我想她只是在我们脑海里种下了误会，让我们有那种想法，好奇
会不会发生什么事，而事情就真的这样发生了。婷可跟我，我们都是自愿和
你上床，我们都不介意，最介意的人反而是你。我本来……”
“慢著。”我打断小梦的话，“对不起，我还是得开口。我想知道……我可
以知道为什么会不介意吗？”
“嘻嘻，这很重要吗？”她邪佞的笑着。“难道你只跟情人做爱？”
“不。”我摇摇头。“我没有这么高的道德标准。”
“可是你有原则。”她紧盯着我的双眼。“监狱里头的那些女孩，你一个也
没碰过，你一定很不喜欢这种事情就单纯只是泄欲吧？”
“我是觉得你们被环境逼迫。”我耸耸肩。“我不喜欢那样。”
“可是有女孩投怀送抱呢？嘻嘻。”她又笑了，看起来像是取笑。“所以你
到底是在介意什么呢？”
“我……我不知道。”
“真不诚实，你明明就知道的。”她戳了戳我的额头。“我知道你问这个其
实并不是在意我的想法，只是想听我说说婷可会有什么想法，对吧？”
“我没……”
“唉，好伤心喔。”她自顾自的继续说著。“我也是女孩子，为什么就没有
人来在乎一下我的感受，我的心也需要被体贴、被照顾啊！”
“小梦，我真的没……”
“跟你开玩笑的啦！”她银铃一笑，手指在我腰际上钻了钻。“杰哥，你介
意的不是和人上床，而是介意婷可的想法，介意得要命，你现在很怕婷可醒
来以后你们的关系会起变化，对吗？”我偏开视线，用沉默代替回答。小梦
紧接着说道：“你应该也知道，你的态度会决定一切吧？”
我陷入了更深的沉默。
我当然知道，可是知道不知道跟做到不做到是两回事。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如果啊，”她直视着我的双眼，说道：“你能像现在对待我这样，好好听
她说说话，用温柔的态度对待她，应该会有帮助的。”
“那也要她肯找我聊才行吧？”
“哇勒！”她忽地从我身上弹起，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的道：“你就不
能主动一点去关心人家吗？”
“又不是不知道她的个性，主动去提起这种事，她肯定会摆着一张臭脸走掉
，连句话都不愿意说……”
“这不代表她真的在生气好吗？”她用力捏住我的脸颊。“明杰中，你到底
懂不懂女人啊？你以为摆烂装没事会让女人心情比较好？一切取决于你的态
度、态度！懂吗？”
“如果懂的话，我就不会这样迷惘了。”我抚了抚脸颊。
“唉，两个别扭的人。”她叹了口气，把头偏向窗外怔怔出神，一会儿后才
继续说道：“好啦，我会帮忙你，不论你想跟婷可保持着怎样的关系，至少
我会让你们两个心中不要有疙瘩。”
“呃……妳为什么要这么做？”其实我想问的是“妳要怎么做”。
“我们不是朋友吗？而且，与其让你们的关系变差，还不如撮合你们。这样
我们三个就能一起重温……嘻嘻。”她眼神贪婪的瞄向我的下体。“嘻，跟
你做爱还蛮舒服的，不如我们趁婷可妹妹还没醒，再来──”
虽然我知道她不是认真的，却还是不禁红起了脸颊，脑海跟着浮现一些糟糕
的画面。我赶忙把话题兜回正轨：“好啦，别闹了。妳不是要说秘密？我们
刚刚聊的那些不是秘密吧？”
“喔，那个啊……”她语气随意，随后把手探向领口。
我误以为她要解开裹在身上的被单，慌忙出手制止，她不明所以的看了我一
眼，从容的从领口里头勾出一样物品摊在手心上。是枚戒指。
“很漂亮的戒指。”我笑笑带过尴尬。
“婚戒。”她说。“这是我的婚戒。”
“啊？妳结过婚？”不得不说，这有点让人意外。
“不是啦！”她莞尔一笑。“这是我男朋友准备要跟我求婚的戒指。”
“前几天……”
“嗯，我跑去他家，在他房间找到了这个戒指。然后……”她顿了顿，淡淡
的说：“杀了变成怪物的他。”
“妳……还好吗？”我小心翼翼的询问。
“是怎样啦！”她握起粉拳，朝我胸口推了一下。“我没事，用不着这样担
心。”
“真的？”我瞇起了眼，仔细观察她的表情变化。
“真的！”她答得很快，太快了些。“我想过了，你之前说得没错，我再怎
么做也挽回不了什么。我只是很愧咎，我早就不爱他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开
口，一直要拖到他向我求婚才开始逃避。跨年那一天，我找了个暧昧很久的
对象一起去北投泡温泉，我以为这样能够摆脱掉那些烦躁，谁知道那烂男人
在灾难发生之后立刻抛下我自己逃命去了。
“后来遇到了丁老大他们那群人，我以为自己安全了，谁知道又是一场灾难
的开始。在监狱里头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好想他每天都在想，虽然他总是很软
弱又懒惰赚的钱也不多根本没办法做到他给我的那些承诺可是他是真正爱我
也在努力的让自己变得更好，为什么我要与他分开以后才想通这一点我好想
他好想他如果他现在还在我身边的话我什么都不会怕，我……”
她越说越快，到后来话全黏在一块，甚至冒出了哭腔。
这样还叫没事？我在心里头苦笑，一把将她揽入怀中，轻抚著背，细声安慰
道：“如果他这么爱妳，肯定会希望妳能原谅自己，妳不要想那么多，好好
活下去就是对他……”
“嘿，你还真敢讲。”
“什么？怎么了？我说错了什么？”我满脸疑惑的看着小梦。
她从我胸膛中退开，红着眼眶，看着我，表情也同样疑惑。“没说错什么啊
，怎么了？”
不对，刚刚那不是小梦的声音。我揉了揉太阳穴，把脑袋中忽然冒出的疼痛
挤压出去。世界末日容易让人发疯，我想我的精神状况并不稳定，出现幻音
是最好的征兆。婷可不也说自己经常听到小君说话吗？对于世界末日这种非
常时期来说，这也许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状况。
不过我听到的声音是谁呢？“杰哥，没什么事吧？你脸色不太对劲。”
小梦的声音把我的思绪拉了回来，我晃了晃脑袋，微笑着道：“没事，突然
有点头痛，现在好了。”
“啊，不会是因为吃了我的有毒早餐吧？”
“那只会拉肚子好吗？”我抹了抹她的额头。“总之，人不能终日在后悔与
愧咎中过出好日子，妳得想开这些事情，好吗？”
“噗，现在这情况哪还能过出好日子。”她破涕为笑，身体靠了过来，在我
脸颊点了个轻吻。“好啦，我会试看看。谢谢你。”
“不客……喂，妳在做什么！”小梦解开了身上的被单，唯一的遮掩随着曲
线溜下，玲珑有致的胴体一览无遗。
“我要换衣服啊，裹着棉被很不舒服耶！”她展出邪恶顽皮的笑容。“你都
看过、摸过，也揉弄过了，是在害羞什么？”
“好啦、好啦，要换衣服就快去！”我催促著，窘迫的把眼神别开。
小梦发出银铃的奸笑，消失在视线的死角里头。我顺势朝房内看去，看向熟
睡着的婷可，胸中忽然起了一股悸动，让我想过去吻吻她的额头。
“嘿！”小梦突地大喝一声──吓了我一跳──闪电回到我的视线里，身上
仍旧是一丝不挂。她弓下身躯，顺着曲线将手上勾著的紫红色无痕内裤用缓
慢、性感的方式著上，随后取了件T-shirt套上，笑嘻嘻的蹦跳过来，道：“
怎样、怎样，你觉得我性感吗？”
“你是小金上身喔？”我有点哭笑不得。
“那个小女孩有我这样的好身材吗？”她弯起充满笑意的眼睛，不怀好意的
朝我贴近。“杰哥，我想──”
我从沙发上弹起，犹如惊弓之鸟般飒地逃往房间的另一端。“好小梦、乖小
梦，妳不是保证说……”
“真没礼貌。”小梦咯咯笑着。“我只是想帮你换肩上的绷带啦！”
＊
我坐在Motel的柜台前，百无聊赖的将办公椅当游乐设施里头的咖啡杯旋转着
。大约在十分钟前，小梦帮我换好了绷带，之后就被用“我要跟婷可聊聊女
人之间的祕密，所以你这个臭男人最好不要在场。”这样的烂理由将我从房
里头赶了出来。该死，好说歹说我也是个伤患，更何况外头还……好吧，我
也不是真的要埋怨什么，我知道小梦支开我是为了能跟婷之间放开心胸谈话
。
我停止了没有意义的牢骚，顺着指示操作控制台，将每个房间的车库门打开
，然后走出柜台一一检视。才不过第二个房间，就找著了有趣的地方。
那是编号201的豪华旗舰套房，Motel门口的海报介绍这间房属于“波西米亚
热情风”，不过现在应该更适合称作“钢铁金属热血风”又或是“小金的玩
具箱”之类的。总之，这里就是摆放著一堆“危险物品”的武器库。
生为一个心理、生理都十分健全的健康男性，看到一间车库的墙上挂著琳琅
满目的兵器，我想没有不感到血脉喷张的。这儿简直是大老霸与超杀女的祕
密军火基地，举凡热兵器如手榴弹、自动手枪、散弹枪、轻机枪、重机枪、
狙击枪、火箭筒等等玩意儿，可说是应有尽有，冷兵器更是琳琅满目，不仅
十八般兵器样样俱全，还有许多看起来是手工自制的特殊武器。
而车库的正中央，则停著一台艳红色的重型机车。
重型机车！
我的天！小金真是酷毙了！
我根本懒得琢磨小金到底是去哪里弄到这么大量的武器──反正那个小女孩
本身就是个不符合常理的存在──直接就朝悬挂著热火力的那面墙走去，把
玩着那些个象征著权力、欲望、危险与恐惧的现代武器。
但头先引起我兴趣的，却是自己最熟练的玩意儿。
我将武士刀从墙上解下──就在这瞬间，有股奇异的电流从指尖传达到我的
中枢神经──我拔开刀鞘反复检视著，掂了掂重量，随意挥舞了一下，只觉
得这把刀与我那几把有着很大的相像。会不会是同一间工厂出产的？我暗自
认定，也没特别放在心上。我将刀随意搁在墙上，转去玩耍其他兵器，直到
所有玩意儿全都碰过一遍以后，才抱着敬畏的心情，缓缓接近这整间车库里
头最酷的玩意儿。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重机界”的流行，眼前这家伙无论是烤漆的方式、色泽
，以及车身两侧的流线火焰图案，都跟“赤兔”相像至极，仿佛孪生兄弟似
的。打从进到这间车库，我的目光就始终离不开这狂野不羁的俊俏家伙。它
不该被闲置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头，它需要出去透风。
我得带它出去透透风。
我顺着弧体流线轻轻滑过它玲珑有致的躯体，在脑袋都还没意识过来“私自
借用”这种行为有多么不恰当以前，手指就已经不由自主的旋动了引擎。
只不过是借出去晃一下，小金不会介意吧？我内心中有两股道德势力在拉扯
，旋即展开一场战役。这是一场实力非常悬殊的战役。
实力非常悬殊的战役，通常很快就会得出结果。
＊
我倚在静心湖畔的栏杆上，呆呆望着祥和宁静的湖水，一个下巴掉到脖子上
的丑家伙慢幽幽地从阴暗角落走了出来，打破了这短暂的悠闲时光。这丑家
伙骨瘦如柴，仿佛饿上了一整个世纪。这也难怪，毕竟它的下颚合不起来，
想饱餐一顿肯定是难如登天。
我打算等这家伙靠近后再解决，那估计还要个……两、三分钟吧？
比起其他城市来说，风城这里简直像是从未爆发过活尸灾难似的，这个从瘦
得要命王国远道而来的丑家伙，也不过就是我这三个钟头以来所遇到的第七
只活尸。这样的现象绝不合理，也不正常，我敢肯定这是由一个完全不合逻
辑的人所造成的。
这座城市之所以会这么“静谧”，绝对是小金的杰作。
我其实并不十分在意那小女孩的古灵精怪──即便是把我给整惨了──毕竟
她正值古灵精怪的年纪。可是……屠杀活尸？在这样的世道里头，有着以杀
活尸为乐的人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居然是个年纪那么小的女孩，稀奇的是她
还拥有大量军火──
算了，深究这些着实没什么意义，更何况她还收留了我们。婷可……
丑家伙终于走到了我的跟前，我懒懒地离开倚靠着的栏杆，拔出顺手牵羊带
出来的武士刀，以德报怨的还回它一个“宁静”，随手将压根儿没抽上半口
的菸熄在它的脸颊上，接着将它一脚踢开，飒身跃上“借来”的新伙伴，告
别这个无法使人心静的静心湖畔。
在返程的路上，强风不断扫过我的身躯，却扫不走心中的忐忑与不安。
我终究还是在逃避面对婷可。
假如把我替换成一个更有担当的男人，此刻肯定会亲自和婷可把心里话都给
聊开吧？可惜我是这般的懦弱无能，唯一的念头竟是指望着别人能够替我解
决这个难题。说到底，我跟从前那个总是消极逃避一切的自己并没有不同，
世界末日从来也没有把我变成一个更好的人。
“这里容不下你。回去吧，成为更好的人再回来。”这是我自杀未遂时所记
得的唯一一个梦，梦里有个慈祥的老伯伯和我说了这么一句话。
末日之后我一直都在追寻自己活下来的意义、人生的意义，或许“成为一个
更好的人”就是最原始也最终极的答案。只是在这样的世道里头，好与坏该
如何分辨？要怎样才算是更好的人？又如何……
该死！分神思考险些让我撞上横在道路中央的活尸。然后，我才警觉到自己
又在逃避问题……本来，不是在烦恼婷可的事情吗？
小梦说得没错，婷可对我而言十分重要，这样的羁绊不晓得从什么时候开始
产生的，但从监狱逃出来以后，这样的羁绊就越来越明朗。我认定这是共患
难所诞生出的情谊，小梦却认为我和婷可有着男女间的情愫，我拒绝相信小
梦的结论，却也同时质疑着自己的想法。也就是说，整个问题的核心点在于
我自己从来也没思考过该把婷可定位在哪。
是重要非常的朋友，还是爱恋上的女孩？
当然，反过来说也是一样的。婷可又把我定位在哪？
我在这个艰难的问题上打转，不知不觉就回到了MOTEL。不知不觉的意思就是
不知不觉，在我回过神来之前，我人已经回到了车库，熄了火，安安稳稳的
将借来的重机给停妥了。
我依旧心乱如麻，终究还是点着了菸，在车库里吞吐起来。灰浊的迷雾消散
在空气里头，我的思绪没有变得清晰，反而更加混浊。唉，或许有些事情就
是要跟对方谈过以后，才能知道该如何面对吧？
我熄掉抽没几口的烟，拍了拍脸颊打起精神，警告自己把白目的个性给收起
来，以最严肃的心态及心情去面对婷可。
然后我走出车库。
小梦从隔壁的车库奔跑出来──当然不是我们居住的那间──神情显得慌张
。我还来不及问她跑到别的房间做什么，她就急急拖起了我的手，带着我展
开奔跑。“妈的，你乱跑去了哪里？”在我面前一向甜美的这个女孩，此刻
竟不顾形象的吼叫起来。我立时警觉到不对劲，心跳遽然漏掉一拍，耳里很
快就听到她撕著嗓子喊出了我内心深处的担忧：“快点！婷可妹妹出事了啦
！”
＊
直到这一刻我方能体会，婷可昨晚为何会有那样的举动……
原来害怕某个人离你而去，是这样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