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下著午后雷阵雨,一对男女有些狼狈地站在潮溼骑楼下,骑楼停
满机车容身空间有限,没有管理员,老旧红漆大门上印着租屋与征信
社广告,连栋公寓对面是一家面摊。
“璇玑说的公寓就是这间?”韵真谨慎地对照便条纸,即使她早就将
地址背熟了,璇玑只肯给他们一项情报,关于春斧主人的现居地址。
“看来没错。”
“但他没说春斧主人住哪一间呀?”没想到这个转世天人和韵真一样
租房为生,但从周遭环境看来,对方租的价位又更低了一阶,这辈子
似乎过得颇为拮据。
司徒烛华已不客气地检查住户信箱,过了一会儿道:“这个天人住四
楼。”
“你怎么知道?”韵真随口反问。
他递来一张网络帐单。
“‘李玉女’……”若说是暗示也太明显了。
“走了。”司徒烛华已经打开一楼大门,回头叫上韵真。
“等等,你不先按个电铃?”
“若她问我们是谁妳要怎么回答?李玉女听到两个陌生人会乖乖开门
吗?”司徒烛华选择更有效率的行动。
“你打算直接用神器碰她?”
“我们现在需要的是能使神器的玉女,不是这个被贬下凡的人类女子
,等她想起天人本领才能谈封印沐霖的事。”
“有道理。”虽然也很现实。
然而两人直攻四楼住户的结果是碰了一鼻子灰,神器毫无反应,李玉
女也是,阻止她报警之后,司徒烛华和韵真尴尬地告诉这个小出版社
编辑她拥有尊爵不凡的宿命,不意外得到“神经病”三个字。
决定暂时撤退的道士和僵尸开始认为这个任务之困难不亚于封印真魔
,蜗居在雅房的中年女子平凡到走进菜市场就像开了隐身术似。
“我觉得轮回应该不是天界说暂停就能暂停的事,人间透过地府来安
排人魂转世虽然建立了秩序,但也有很多不安定的情况,而且不知道
李玉女到底犯下何种罪过才被贬落凡尘。”韵真说。
司徒烛华沿着墙画了几道监视符,然后拿起公共电话趁天人道士还没
远离通讯区前逮住璇玑的号码发问。
璇玑应话的语气听上去有些遗憾跑得不够远,若是直接发符讯他装死
没看见的周旋空间又更大了,韵真有时也很佩服司徒烛华对科技产品
的灵活运用,璇玑还开着手机想必是为了便利那些道术不够灵通的同
伴紧急联络。
“无效。”司徒烛华劈头就向彼方赶路中的天人道士重重唸了两个字
。
一阵乱七八糟的挫败呻吟后,璇玑很勉强地提出让玉女多摸摸神器的
解决办法。
他说:就像游泳或骑脚踏车,手感在就有希望。
“但她现在根本不相信怪力乱神。”韵真又怕临场提出证据会害玉女
吓得歇斯底里。
‘本来不想用那招,看来只好置之死地而后生。明晚你们再去找玉女
一次,她应该会较好说话了。’
隔着一段距离还是能听见公共电话传声的韵真一把抢过话筒确认:“
什么招式?我们该怎么做?”
‘你俩在她回家前什么都不必做,顶多盯着她的人身安全即可。’
璇玑语气笃定地保证,韵真半信半疑,司徒烛华大概是和这个天人道
士有过合作经验,放心地交给他去办了。
后来韵真深刻体会到,天人说话大有文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这个被置于死地等待九死一生的倒楣鬼,却是
璇玑的天上同伴玉女。
※※※
司徒烛华和韵真在李玉女公寓外守了一宿,可能是被满嘴胡话的可疑
陌生人盯上,李玉女态度有些紧张,不忘将防狼喷雾放进包包才出发
上班,司徒烛华跟上去暗中保护,韵真则趁机在李玉女房间翻找有无
刺激她觉醒的线索。
结果当然没在凡人家中发现任何不寻常证据,但就某种意义李玉女的
房间已相当特殊,韵真感觉她和李玉女在配对喜好上简直是素昧平生
的灵魂知己。
宁可饿死也不放过限量周边和每季同人本的勇者气势,教韵真甘败下
风。
约莫晚上六点时,司徒烛华通知她李玉女提早回家。
这么早?昨夜她还偷听到李玉女抱怨书展将近,每天都加班到十二点
,下午是李玉女刚好休半天假回家洗澡拿东西,他们才能刚好在家中
找到目标。
一个将生死置之度外,只求赶上印刷厂下班时间的苦命编辑。
李玉女抱着装满什物的瓦楞纸箱,眼眶发红,驼背吃力地爬著楼梯,
像是名为“绝望”的怪物躲在身体里将她的力气全吃光一样。
司徒烛华随即出现在韵真旁边,韵真狐疑问:“你今天跟她去公司,
李玉女出了什么事了?”
“那间出版社本来就剥削员工,资金周转不灵,今天负责人忽然遣散
整个编辑部,其实也只剩不到六个人,李玉女不愿签自愿离职证明书
,受了些委屈。璇玑说‘破釜沉舟’,她会比较有心思听我们说话。
”
“……”天人都这么卑鄙吗?韵真好想尖叫。
“当然,事成之后会帮李玉女安排下个好工作,补给她应得的福报奖
励,叫我们先趁虚而入。”司徒烛华说。
“最好是这样。”事关人间存亡,韵真也无法有太多罪恶感了。
司徒烛华再度像开冰箱般打开李玉女的房门,速度之快让韵真跟着哑
然。
“喂,敲门啊!”
“抱歉,不小心忘了。”攻其不备已经成为司徒烛华的本能。
李玉女头发散乱,眼角带着泪光,韵真却发现她没印象中的普通黯淡
,反而有种奇妙的明亮,好好打扮一番其实很漂亮,但李玉女不自觉
硬是让自己蒙上一层厚厚灰尘。
“又是你们!我要报警!”李玉女正要放开喉咙尖叫,韵真赶紧摀住
她的嘴。
作势环顾五坪大的房间,韵真低声问:“确定要让警察看到妳的房间
?”
李玉女愣住,和韵真视线一起停在满是男性肉色的墙上海报,眨巴眼
睛缓缓摇头。
“你们到底是谁?”
“他是对抗真魔的道士之一,我是……‘相关第三方’。”韵真还是
没能坦诚相告她是僵尸。
岂料李玉女眼神一亮,用力抓住韵真的手。
“妳也有看《POI》对不对?天啊!我超爱宅总和前特工的对手戏!
尤其是解开衬衫拆炸弹的那一幕!喔麦嘎~”
“是呀!我本来不看真人影集的,那一部因为师尊强力推荐,害人家
欲罢不能!”韵真和李玉女牵手兴奋地摇晃。
司徒烛华轻咳一声,兴奋地叽叽喳喳的两人总算意识到在场还有一位
男性。
李玉女拨拨头发恢复职业女性的理智表情,看来她还是很爱惜面子。
“看你们两个也不像疯子坏人,如果真的是道士和相关第三方,证明
给我看啊!”
“妳有五十元硬币吗?”韵真问。
李玉女从零钱包里拿出五十元递给韵真,韵真用大拇指和食指夹住硬
币,没见她怎么用力就将折成ㄑ形的硬币递回给李玉女。
“这是魔术吧?妳只是掉包而已,我还需要五十块买明天要吃的东西
,快还我!要不然妳变一千块看看?”
韵真只好将压平还有些痕迹的硬币还给她,李玉女不满意,一口咬死
她事先准备道具,韵真又不想露出原形。
“如果妳有什么不怕被破坏的东西,我能证明。”韵真无奈地说。
李玉女想了想,从床底拖出捆成一叠的漫画摆在韵真面前。
“这部作品怎么了吗?”
“男主角明明和男配角是天生一对,我都接受他们在少年漫画里只可
能友情结尾,作者居然在倒数第二集为了白痴女主角赐死我最喜欢的
角色!老娘每集单行本刚出就买,妳懂这种遭到作者背叛的仇恨吗?
”
韵真眼也不眨直接将五爪刺进封面,直没指根,她按著书堆,右手往
外一拖,犹如撕开一团棉絮。
李玉女小嘴张成了O字型,竟忘记原本她还在纠结漫画剧情。韵真拍
掉手上纸屑,司徒烛华折了只纸鹤,让它满室飞舞,李玉女总算愿意
相信他俩并非常人,对天人转世说仍然保持怀疑。
“我连房租都缴不出来,下个月就得搬走,虽然工作没了我也不想住
这种烂地方,但是我的宝贝们怎么办?天人有像我混得这么惨的吗?
”李玉女不以为然。
“妳可能因为某种过失或机缘遭贬应劫,磨练期间自然不可能大富大
贵。”司徒烛华道。
“如果我恢复记忆能否变钱出来?”李玉女现实地问。
“呃,天人应该不需要钱了。”韵真说。
“假设你们说的是真话,我现在人类当得好好的,可不觉得天人比较
了不起,当天人不能继续我喜欢的兴趣了吧?我只要能生活的钱就好
。”李玉女展现出异常顽强的坚持。
即使李玉女不记得天上过往,但她这股惯性般的排斥劲儿反而不像渴
望成仙的凡人,韵真觉得她真有几分谪落人间的味道。
原来又是个问题人物,难怪天界态度也不怎么热络。
“嗷──”窗户应声破裂,李玉女吓得朝角落一缩,一头似猴又似人
的长毛野兽蹲在窗框上,朝屋内众人露出沾满鲜血的乱牙怒吼一通。
“妖怪!”李玉女抽气含泪,脚软跌坐在地。
怪猿向前一扑,韵真同时箭步向前按住怪猿额头往窗框撞去!
‘混口饭吃!女侠饶命!’怪猿冒出一声无奈嘟囔。
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韵真顺势将不速之客抛出四楼外,电光石火的
一幕过去,破损的窗户与窗框血印宛若无声恐吓,平凡小编辑温馨的
房间一去不复返。
“怪物死了吗?”李玉女不敢探出头追望,颤巍巍地问。
“地上没看到尸体,妖怪生命力强韧,恐怕负伤逃跑。”司徒烛华道
。
“那牠不就还会回来?”李玉女这下不愿意让韵真与司徒烛华离开了
。
“可能是被神器吸引来的敌人,这里已经不安全了。”长辫道士语气
有些担心。
司徒烛华立即对坏损窗户施法贴符,以结界暂时补起破洞。
要不是韵真原本就不打算在李玉女的房间里清脑浆,跳进来示威的台
湾猕猴精可不会只有头骨微裂这么幸运,昏倒以后还能被同伙抬去急
救。
李玉女态度丕变,力邀两人留宿,司徒烛华拣了隔壁空房休息,韵真
则与李玉女同房贴身保护。
韵真挣扎片刻,最后决定顾全大局低调带过,她仿佛看见“神棍”两
个字镶著霓虹灯飞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