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千秋摇摇晃晃的下了车,熬了一个晚上打游戏,又去探望自家老爸,她现在也
有些脚步发虚,一个头胀成两个大,只想赶快扑到床上睡他个天昏地暗。
但她一下公共汽车站,走到自己家旁的骑楼时,就有个大婶紧紧瞅着她不放。
叶千秋皱起眉头,辨认了一下,大婶是人,不是鬼。她略微松下了心,对方的眼
神却紧紧跟随着自己。
叶千秋决定装作没看见,绕过大婶,打算上楼了。
但她刚拿出钥匙,正准备打开一楼铁门时,大婶却一把抓住她了,还嚎哭的像是
家里办丧事一样,叶千秋身形一晃,闪过了大婶的爪子,却没闪过大婶的音波攻
击,叶千秋觉得自己头更痛了。
“你、你是叶小姐吧?佛菩萨救命啊!”对方作势下拜,叶千秋赶紧一把拉住。
对方喊得哭爹喊娘,叶千秋只得深深吸一口气,“大婶,你有什么事情吗?你好
好说,你用哭的,我……听不懂。”
叶千秋诚实告知。
大婶闻言,立刻抽抽噎噎地从手提袋里面拿出了一幅画,这画看起来有些年头,
还是用画轴卷起来的,大婶急切地摊开,飘出了一点檀香的味道。
画布上头只有黑白两色,单凭墨色浓淡,毛笔挥洒而就,构成了这幅临江钓鱼图
。
叶千秋左顾右盼,愣是没瞧出这幅画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上无鬼气更无妖气,叶千秋伸出食指戳了戳,画上的大江却似乎波动了一下,叶
千秋瞇着眼睛细看,又仿佛只是错觉。
“大婶,这是……”
叶千秋看不出所以然来,只好转头看向冒着期盼眼光的大婶。
大婶看叶千秋不明所以的样子,一颗心也直直往下沉,她又哭嚎了起来,“这是
我那死鬼老公买回家的临江垂矶图,说是能上追宋代,出自名师之手,要当我们
家的传家宝,但是、但是我却亲眼看见这画吃了我的死鬼老公啊!”
大婶哭得满头汗,叶千秋终于在她颠三倒四的叙述中听出了个所以然来。
这画,竟是会吃人的?
大婶家只有两个老人家,儿子女儿都在外国,家里还养了三只花猫,但是自从这
画来到家里之后,猫却一只一只不见。
大婶本来不以为,因为他们家在郊区,没什么车子会来往,这些猫偶尔会出去溜
达,一天两天不见踪影都是很常有的事情。
但是没想到有一天,她看着自己死鬼老公,戴着老花眼镜,指著挂在墙壁上的画
,严肃地对她问,“老欸,这画里面,本来有猫吗?”
大婶原本不当一回事,瞇起了眼睛,把鼻子凑到画上,上面还真有三只黑白猫在
江旁打滚。
大婶当时只笑了一句,“里头这猫的花色要是上了色,还真像我们家那几只。”
但没想到她只说完这句话,就看到自家老公被画给吸了进去,大婶伸手要拉,却
只扯下了老伴的结婚戒指。
戒指哐啷的掉在地上,大婶彻底傻了。她连滚带爬的冲向房内,瑟瑟发抖了老半
天,才想起来自家老伴还在里头。
她撞著胆子一看,那临溪垂钓的渔夫多了一个,还穿着一件白色汗衫,不是她那
死鬼老公还会是谁?
她又哭又嚎,多方打探,才终于有人介绍了叶千秋给她,但那人没有给她叶千秋
的电话,只给了她地址跟大概形容一下叶千秋的长相。
所以今日大婶也才会堵在这里,想求叶千秋救救自己老伴。
叶千秋理顺了事发经过,一针见血地问了重点。
“这画谁卖给你老公的?”
大婶张了张嘴,谁卖给她老公的?这她还真的不知道。
但她知道她老公是去那里买的,那几天她老公说过要去一个画廊参加拍卖会,不
久后就带回这幅画了。
“就在那个长安路……”她自然地说著,但她的话还没说完,整个身形也被手上
的画吸了进去,她倒栽葱的跌了进去,叶千秋什么都来不及拉住,只刚好接住那
幅画。
画里的人又多了一个,正站在画中江旁木屋外,哭丧著脸看着自己。
叶千秋有些傻住,下意识就把画卷了起来,她可不想自己也被吸了进去。
“这画很危险,给我。”从墓园跟了回来,一直站在不远处的苏轻,忽然开口。
他脸上有难得的严肃,伸出了手,示意叶千秋把画交给他。
“这画是什么?”叶千秋却只是扬了扬手上的画。
“……”
苏轻瞪着她,眼看对方一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模样,只好翻捡著自己的记忆说给
叶千秋听。“如果我猜得没错,这画应该是冥界鬼姬所绘,这里头是一个独立于
人间的世界,吸取的生灵将会转为那鬼姬的食粮。”
“有什么办法可以救他们吗?”
叶千秋继续不耻下问。
苏轻撇撇嘴,“要救他们只有一种办法,就是进入此画,而这画的唯一入口在人
间,也就在你手上,出口就是那鬼姬的肚子,你真想进去?”
叶千秋怔了一下,拿自己的命去换吗……
不,那个人不会让自己死在这里的。他还等著自己变成疫鬼呢!
俗话说的好,光脚的不怕穿鞋,叶千秋早就知道那人一直关注著自己,就算自己
真的被小鬼塞进肚子里,只要还没消化完毕,那人都会把自己拖出来。
“你有办法进去吗?”
叶千秋注视著苏轻的眼睛。
饶是天狐苏轻也忍不住气急败坏了起来,“你傻了啊?你不要你这条命,我可还
等著收呢!”
但叶千秋不言不语,苏轻终于恍然的点头,“你以为冥界鬼主会保你安全?我看
,你还真是彻头彻尾傻了,鬼姬是谁?鬼姬就是冥界鬼主养著的侍妾,你当作这
整件事很简单吗?”
“我知道这后面的水很深,但就如你说的,鬼姬跟那人脱不了干系,那这画,也
与我脱不了干系。很有可能,这画会来到我面前,就是那人的授意。”
叶千秋看得透彻,苏轻一时哑口无言。
“带我进去吧!”叶千秋又开口,“如果我真的变成疫鬼,我这条命就给你。我
死……也不想让那人称心如意。”
苏轻面无表情,好半晌才回答,“就算我不带你去,你也会自己进去吧?”
苏轻知道,这画肯定跟叶千秋有关系,所以叶千秋就算没有自己,也总能找到方
法进去,说不定对方还会摆出道来欢迎她呢!
叶千秋一向不耐烦自己,这次会央求自己同行,恐怕是想在脖子上挂条绳索。
“试试看吧!”叶千秋坦然地说著。
苏轻哼了一声,伸手夺走叶千秋手上的画卷,“三天后午夜,我带你去取鬼姬的
项上人头,让你挂在墙上当房里的摆饰。”
叶千秋笑了,笑得那样愉快,对着苏轻的背影喊,“我可不要那女人的头,还是
送给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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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午夜时分,苏轻依约前来。
他展开了那幅画,对着叶千秋招了招手,叶千秋不明所以,站到他身旁,苏轻一
把捞起叶千秋的手,伸出利指,快速地划过叶千秋的指尖,叶千秋还来不及缩回
手,一滴血就垂直滴入了画中。
接着他垂手而立,示意叶千秋等著。
“用我的血就行了?”叶千秋挑眉,“那这样我也不用拜托你了。”
苏轻浅笑,叶千秋央求他同行的原因,两人都心知肚明。
“画中凶险,你一人前往,有去无回。”
“那加上你呢?”叶千秋垂下眼眸。
苏轻敛了敛神情,“说实话,我不知道。这画中世界是由鬼姬所创,我的能力会
在其中被剥夺多少,我可说不准。”
“那你还去?”
“对方要的是你,又不是我。你有你的打算,我也有我的紧箍咒。老孙还没将三
藏送到西天,如来佛也不会让老孙随意死在蜘蛛精手上。”
苏轻自嘲的笑笑。
“呵……敢情你跟我还是同路人。”叶千秋听懂了,她注视著苏轻,还伸出手拍
了拍苏轻的肩膀,以示安慰。
后者没好气地抹了一把脸,“被你可怜的感觉很奇怪。貌似你的处境没比我好多
少。”
叶千秋张了张嘴,还想再说什么,那幅画却像漩涡一样,把他们俩人吸了进去,
两人都已经有准备,也没什么惊慌跟抵抗,就顺着吸力,稳稳的降落在山间小路
上,也没跌个狗吃屎。
两人从山路上往下一望,远处有个冒着炊烟的村落,他们背靠山,似乎也没另一
条路可走,只能顺着眼前的山间小路往下。
这里景色不错,栩栩如生,要不是早知道这是画,恐怕会以为是什么仙境。
只是这仙境是黑白二色而已。
苏轻拔了一片树上的叶片下来,左右翻看,浅灰色的叶子透著光,还能看到其中
的黑色脉络,他尝试性的撕开叶片,叶子就如墨汁一样滴入土里,瞬间消失不见
,地上还冒起了烟,似乎被烧灼了一个小洞。
“这地方不太对。你小心一点。”苏轻郑重以对。
叶千秋倒是笑了出来,“你说废话吗?我们到了人家肚子里了。”说完就抬脚往
前走,四处张望,看起来竟像是个来旅游的人。
苏轻愕然,也只好跟上。
“我是认真的,恐怕这里的东西我们都不能食用。”苏轻百折不挠。
“知道了。我看过神隐少女,我也不想变成猪。”叶千秋还是笑着,也不去管一
脸茫然的苏轻,她身后有个小包包,她从里面掏出了几块干饼,笑吟吟的想递给
苏轻。
但干饼一拿到两人眼前,两人都有些傻住。
黑白色的干饼看起来,似乎不太好吃啊……
“我想,你还是自己留着,我一千年没吃都没死,这画应该饿不死我。”
苏轻客气的推拒了。
叶千秋耸耸肩,双手一松,干饼落地,化为尘土,“你活了这么久了?滋味如何
?”
“生不如死。”苏轻只给了她四字。
“那为何不死?”叶千秋的意思是,苏轻现在随时都可以自裁,他下不了手,自
己也可以帮他一把。
“好死不如赖活。”苏轻促狭的对她眨眨眼。“还有别往我脖子瞄,凉飕飕的。
”
叶千秋收回了视线,“那我也不想死,不管你们都说变成疫鬼会有多么痛苦,在
我还是人的时候,我都不想死。”
“那不是人的时候呢?”
苏轻将双手拢在袖子内,一针见血。
“我不是拜托你了吗?”叶千秋奇怪的看着他,忽然停下了步伐。
苏轻往前一步,两人刚好并肩,他们共同看着眼前小路的远方,成群的山魅像是
潮水一样的涌上来。
山魅体型娇小,像是兽又像人,五指都长著利爪,脚下却有着蹼。分不清男女,
也分不出老少,只知道黑压压一大片,万头窜动。
“一人吐一口口水都能淹死我们。”苏轻苦笑,双手却还是拢在袖子内。
“你会让他们吐口水吗?”叶千秋白他一眼,接着一跃而起,身上肋骨已被抽出
,化为银色长刀,狠狠地劈了过去。
这一劈惊天动地,连叶千秋跟苏轻都吓了一跳。
漫天黑气往外横扫,山魅瞬间倒了一大片。
两人面面相觑,怎么与他们猜测的不同,叶千秋在这里的能力反而强化了?
但他们还来不及交谈,其余的山魅又嗷嗷叫着冲上来,眼中的仇恨更盛,仿佛恨
不得啃叶千秋的骨,吃叶千秋的肉。
叶千秋没有细想,举起银长刀就冲了上去。
后方的苏轻干脆跟在游戏里一样了──专职打酱油。他一直站在叶千秋身后半尺
内,只要负责闪躲叶千秋的长刀,别让自己被砍了就好,其余什么事情都不
用管。
山魅杀之不尽,也不知道害怕要退,叶千秋都数不清自己砍了多少刀,虎口都麻
了。她只知道在一下又一下的砍杀之中,心中有股激昂的感觉,她握了握刀柄,
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
如果这里的时序可以相信,等山魅全数倒在地上的时候,太阳刚刚好下山了。
晚霞映照着一大片山魅的尸体,反射在叶千秋的脸上,虽然只是黑白二色,却仍
然有种天下独尊的感觉。
叶千秋有些茫然的看着自己的刀,她一直把这刀当成武器而已,现在却起了一丝
喜爱之心,她犹豫了片刻才把刀插回身体。
“走吧!”
她没有回头望一眼苏轻,只是又往前走,脚步有些轻快,似乎主人挺雀跃的。
后头的苏轻皱起眉头来,不知道叶千秋自己有没有察觉?她身上的鬼气更加躁动
了。
他抬脚跨越过这些山魅,不意外的,满地山魅竟无一活口。
接下来的路上,这条山间小路仿佛走也走不完,各种妖魔鬼怪层出不穷,连拎着
灯笼的鬼婆都在月色高挂的时候出现了,无一例外的是,这些来者数量都极度庞
大,绕着叶千秋在杀戮之中沉溺又清醒。
他们看似惊险万分,实际上是有惊无险。
苏轻偷偷放了一次天火,却看着那撮天火只在自己的指尖燃起,接着冒了黑烟,
嗝屁了。
不妙啊不妙……
苏轻看着叶千秋带笑的侧脸,在众多旱魃之间穿梭,叶千秋迷乱的双眼露出了压
抑的快感,她简洁的挥刀,身形飞舞,充满着力量与自信,像是激昂的斗者。
她很美,真的很美。
苏轻也不得不承认,她真的很美,她身上泼洒著旱魃的血,那些浓墨,成了叶千
秋那还是少女脸庞上的污渍。
最美的东西不是完美无瑕的,而是像这样,在各种污渍底下,还能绽放光芒。
叶千秋身形落下,她一把拉着苏轻的衣袖,“这里不像你之前所说的,我倒是觉
得没什么危险。”
声音竟是有些自负了。
苏轻没有开口,他觑了一个山洞,半拖半拉的把叶千秋拽进去。
“你干嘛?我不累,我想尽快把那对夫妇救出来。”
叶千秋皱眉,不高兴了。
苏轻无语,救人是假,杀戮是真吧?
但他现在说什么,叶千秋都听不进去,叶千秋的情绪很高,如果惹她生气了,撇
下自己,那说不定还正中对方下怀。
他只是淡淡的说著,“我的能力在这里大打折扣,我累了。”
叶千秋点点头,伸出手摸了摸苏轻的脸庞,“好可怜。”
她没觉得自己的举动有多唐突,她只觉得自己现在想做什么便能做到什么,再也
不用顾忌世俗眼光,她有能力屠尽天下对她不顺眼的人。
她说完了这句话就抱着那把刀走向洞门口,坐了下来,彻夜看着外头,也不肯进
来休息一会儿,一向冷淡的脸上竟似乎还有些期待的神情。
苏轻一个人躺在山洞地板上,心里头百转千回就一个想法。
此行凶险,自己这条小命该不会要搭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