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回到大屋,屋外便下起了潇潇沥沥的秋雨,窗户将雨声关在外面,屋里里却关着郁闷气
氛。
阴绵不断的秋雨扰人,小精魅便都躲在屋内避雨,适逢延姐姐的忧郁季,虽然院长在家情
况比去年好多了,空气中那股抑郁黏稠的气氛仍让人提不起精神。
灰濛濛的是屋里空气的颜色,日光灯的光线暗沉,空中布满黑点点般的小精魅,振著几不
可见的薄翅成群掠过,密密麻麻地附在人们身上啖取生气。阿华一面吃饭,还得不断拍掉
落在肩上的黏稠丝线,只不过在如此昏沉的灯光下她看不到忧郁那黏稠的丝罢了。
空气被压得昏暗沉闷,所有院童脸上的神情都木然,阿华强忍着身上不舒服的沾黏感,慢
吞吞地将晚饭吃完。
院童与阿姨们神情麻木,被灰雾遮掩的瞳眼里是填不满的空洞,整间饭厅却是闹哄哄的吵
杂,阿姨们也不出声停下喧闹,或许她们还默许任这些声音打破阴郁的气氛。
一吃完饭,她快步穿过长廊准备躲回房间,大片玻璃反射日光灯火,沉沉夜色被拒在窗外
。长廊被种真空式的宁静填满,之前饭厅里阴郁杂乱的氛围到了很远的地方。
窗外却有狗吠夹带喉间低吼,她纳闷了一下,怎么这么晚小黑还在叫?然临到房间门口,
阿华眼角却捕捉到一抹橘红,她一转头那道映在玻璃上的人影却很快地闪开,似乎正躲避
着她的视线。
她抬高头,警觉地望着长廊的玻璃,她的身高还不足以从玻璃上看到自己的影子,若是有
影子飘过必定比她还高,那就不会是童鬼了。但或许是她的错觉,她又仔细扫长廊的玻璃
一圈,这才回到房间里,心里那股异样感却是不退。
关上门,将小黑的吠声也关在外面,房间里便被安静挤得满满,容不下任何声音。
她趴在桌上碰碰皿中的棉花确认还够潮湿,小小的红豆芽是那样的安静,就像是……吃掉
了周围的声音。真是奇怪,刚发芽的植物向来都不安静,像是人类的小孩一样,好奇地对
四周发出探测的声音等著回音。
而且自从它冒出一点小芽,过了将近两日却都毫无动静,就是多长一寸也吝啬,但阿华又
能感受到小豆芽的勃勃生命力。
甚至当她将手隔空放在豆芽上能感到满手心的暖意,手心有微刺的骚触感,那却是一般植
物快速生长时给她的感受。
实在想不透,她摇头暗笑自己想的太多。提起精神从书包里拿出从图书馆借出的书,她对
于红豆能驱走小精魅这点实在感到好奇,便趁著午休前的空档跑到图书馆快速翻了几本有
红豆描述的书,借回来看看是否有线索。
她翻了几本,食谱先丢到一旁,直接拿起怪谈集阅读。
其中一本关于日本妖怪的故事书引起她的注意,她低低地念了起来。
“豆子磨来磨去,磨成粉吃下去,把人抓来磨来磨去,磨成粉吃下去……”
一开头是句用斜体字写成的大字,读起来像是儿歌一样,内容却透著阴森感。
或许是房里太安静,刚刚那句话又让她背感寒意,她便大声地将内容念出,朗朗童音在静
室里却是有些清冷孤独。
“传说中在日本的乡下有位怪婆婆,大家都叫她‘洗红豆婆婆’。洗豆婆婆总是蹲在河边
,刷拉刷拉地清洗一筛子的红豆。可是没有人看的到她的长相,只听得见她的声音,从背
影看上去长得像老婆婆。”
“婆婆总是背着人洗红豆,叫她也不回头。听说呢,有大人过去想看她的脸,洗红豆婆婆
一下子便不见了。有小孩子想过去看她的脸,却噗通掉到河里不见了。”
“有人说,掉到河里的小孩被洗红豆婆婆偷偷用筛子抓起来吃掉,也有人说她筛子里的其
实是被她吃掉的小孩子的骨头呢。”
这篇故事很短,字词也是简单的平叙,但阿华却起了满手臂的寒栗,尤其是故事背景的绘
图阴森森的,她忙将本子阖上,搓搓手臂上立起的寒毛。
房间里也阴森森的,台灯的灯光将影子拉长覆蓋大半间房,周围安静地宛如声音都被夜晚
吃掉,她却觉得身体沉重,脑中也因为周围过份安静而出现电视噪声般的嗡嗡声。
小手隔着衣服碰触戴着的护身符,她这才觉得不那么恐怖了。
真是奇怪?虎爷说过鬼惧豆子,若红豆婆婆不是鬼魂,那她又是什么?又为什么要背着人
洗红豆呢?
她的困惑重重。鬼惧红豆、红豆婆婆却能洗红豆,她总觉得逻辑乱成一团,隐隐中却又有
种基本的问题她似乎没弄清楚。又不知怎么,洗红豆婆婆让她联想到“虎姑婆”,那是小
孩子最恐怖的梦餍。
记得幼稚园的时候,老师曾经说过关于虎姑婆的故事,那晚她躲在被窝里怎么也睡不着觉
,就怕虎姑婆会突然出现,偷偷吃掉她的小指头。
传说中的虎姑婆似乎比任何她见过的妖怪或人魂都还要可怕!她不怕鬼也不怕妖怪,最恐
怖的是会咬掉小孩子小耳朵和小指头的虎姑婆,用想的就觉得好痛。
对了,那首歌是怎么唱的呢?她偏著头想了想,趴在桌上对着红豆芽轻轻哼了起来:
“好久好久的故事,是妈妈告诉我,在好深好深的夜里,会有虎姑婆--”
“爱哭的孩子不要哭,他会咬你的小耳朵,不睡的孩子赶快睡,他会咬你的小指头--
”
“还记得还记得,瞇着眼睛说,虎姑婆别咬我--”
然后呢?
歌谣在此处断掉,她却是想不起后续,最后一句究竟是什么呢?小孩子被吃掉了吗?还是
逃掉了呢?
她垂着眼伸出指头拨了拨红豆四周的棉花,就是不敢碰红豆本身。她对人的碰触很敏感且
反感,肢体上的接触容易碰触到不欲接触的情感,尤其同类的情感实在太混杂。
但植物一般都不会,她喜欢碰触植物,所谓的碰触是精神上的碰触。但她总觉得这株初萌
的红豆怪怪的,哪里怪她却说不上来,她只是直觉地不敢太靠近。
又随意翻了几本书,她感到身体更沉了,脑中那股嗡嗡的杂音被看不见的手调大,她似乎
听见了两个女人在吵架叫骂声、奇怪嗡鸣和清脆的答答声。
答--答--
那是某样东西掉落反弹的声音,她一定在什么地方听过这个声音,但她却又不是那么确定
。
渐渐地,那答答、答答的声音越来越响,和著那道蜜蜂振翅般的嗡鸣声盖过了其他杂音,
规律宛如催眠曲,阿华趴在桌上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于是,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
的。
梦境中,嗡嗡的低鸣声越来越大,她漂浮在杂音构成的海上,一波波的音浪不规律地摇晃
海面。
“妈,妳最偏心了!妳只疼弟弟,他不会做生意赔那么多钱,妳还一直贴钱给他!我呢?
什么都没有!”
“妈妈,拜托再给我一些钱,老王说投资大陆准没错,他说……”
“奶奶,妳和姑姑吵架的时候好恐怖,我很怕……”
“妈,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奶奶,可不可以不要再骂妈妈,要不然我就要讨厌奶奶!”
“妈,我恨死妳了,妳根本都不关心我!妳到底还要不要我这个女儿?”
眼中所见只有黑白两色,深浅不一的黑将波动不定的海面染出污浊色调,那些声音化为浪
潮相撞又复吞噬。波浪混乱地纠结成团,杂音构成的海面动荡不安,处处都有浪波碰撞出
的漩涡,以欲将一切袭卷而入的气势搅动灰黑的海。
混乱与纠结,海面上争斗的黑灰色调混杂而污暗,阿华看了一会儿便感晕眩。对于这片动
荡海面,她觉得很不舒服。
“奶奶,我最讨厌妳和姑姑吵架了,可不可不要再吵了?”
“妈--我恨妳!妳最偏心了!”
“奶奶妳看,我的画是不是很漂亮?”
“老妈,为什么妳都不相信我!我是妳唯一的儿子呀!”
恍神间,搅动的波浪蓦然升高向她卷袭而来,她的心跳因此漏了一拍,紧急中只能用尽全
力往上跳去。但她的脚却煞地踩空,无可控制的坠落感让她胸口猛然抽痛,然只一瞬间她
便踩到实地。
她醒了。
她仍是因刚才的恶梦而浑浑沌沌,脑中尚未能抽出梦中所见的怪异景象,奇怪的声音在小
脑袋里轰乱乱地回响着,所以她一时没有注意到房间的不同处。
等她终于回过神来,她才倒吸一口凉气。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