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柏甫划伤的戒指部分隐隐发黑,返家后,花了两个时辰,布上沾了浓酒,
反复用力擦拭,几乎要把手指揉下一层皮来,无论如何努力,那紫黑色的淡淡云
雾仍未有半分消退迹象。
我记得母亲曾在替我戴上戒指时提起过,此枚戒指并非凡间之物,所以万万
沾染不得人血,一碰上即转殷红,待整枚戒指被染红时,原有的保护便将消失。
但妖类的血却是一点也不怕的,管他是哪门子的神妖魔鬼,全近不了戒指一分。
那现在这抹暗紫如云的缭绕是怎么回事?寻思未果,默默看着套在手上的金
戒,我又想着若杏华在这里,以他的聪明才智,该是能替我解答的吧?
一时分神,没留意周边动静,等反应过来,一阵浓烈的香味已经蔓延在整个
房间,我急忙掩住口鼻,却已吸入了几大口,我心中一慌,忽然想到了这香味的主
人,难道不是下午在柏甫身上嗅见的吗?这家伙说好了井水不犯河水,现在侵门踏
户的又是什么意思?
意识逐渐涣散,我挣扎着要推开窗子,呼吸新鲜空气,然而窗子却像被压了
千斤中的锁石一般,如何推也推不动,明显有人施了什么作对。而我虚弱的速度极快,
不一会儿,精神便已游荡在梦境边缘,我举起右手,想在窗沿上以金戒刻下能破除这
迷障的咒文,然手软弱无力,连举起都成了问题,更别说是其他动作,恍恍惚惚中,
我身子一倾,视线黑去前的最后一个画面,是布坊大厅的地面。
醒转已过了几个时辰,我并非是自动醒来,而是因为被一阵巨响唤醒,头痛
欲裂,掐了掐自己的手心,把晕散的视力重新集中,缓慢而吃力的从那冰冷中站起。
房里的香味已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木头在烧灼后所散发的焦苦气息。
摇摇晃晃的的勉强坐到了椅子上,余光瞥见了敞开的后门,一时愤怒与恐惧同时
涌上,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久久吐不出一个字。
刚栽下不久的杏树拦腰折断成了两截残木,我顾不得脚下还踩不稳步伐,步
履维艰往后院行去,每当越靠近一步,那刺鼻的气味就益发强烈,我来不及去好好想,
布坊四周都设下了防备,到底是如何被闯入的,看着眼前连根也被毁去,彻底失去生命
的杏树,我将双手平放在被截断的断面上,感受着杏树在被凌虐时的痛苦。
没有雷劈的痕迹,不是斧头的工整切痕,在断面相接之间,只有一个指印。
又恨又气,怒火为这浓浓的恶意与挑衅狂燃。
几乎不需多想,脑海中直接有了始作俑者的名字,我苍苍在这里谁也没得罪过,躲
避著妖鬼纷扰,平静的过著日子,能靠一个指印打残一棵树,那样的对象还会有谁?握
紧了双手,我望着再也无法挽回的杏树一眼,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的肉里。
好个井水不犯河水?一转身,我收拾掉茫然的神情,冷笑了一声,眼睛里因愤怒而
燃起从未有过的巨大敌意。
但这一切还未终止,那些都只是惊愕的开端,打开大门那瞬间,整座城的景象更是令
我瞠目结舌。
陈家的死灰仿佛像夹带在风沙中的细沙,一吋吋的掩埋住了城子里应有的色彩,没有
月光,没有星子,放眼望去,家家户户所见之处皆是一片没有生气的黯淡,而远方,往陈
家而为标的位置,则一阵又一阵传来细微而不间断的妖异歌声,卷荡在这胶着的空间中。
掐指一算,此刻介于子时时分,刚好到了所谓陈家“成亲”之日,这一切跟陈家又有
什么关连?
视线之中,道路上俯卧著一名女子,久久没有移动,我赶快上前探视,翻身一见到女
子面容,又是一吓,竟然是阿翰的母亲,她旁边还散了几桶的酱菜,应是从市场返家路上
,莫名昏厥过去的。
我唤了她几次,晕死的太沉,没有半分回应,又捏上人中虎口,更是连基本对痛觉的
反射也没有,然而,既然是在市场返家路上,那怎会只有少妇自己独身一人?阿翰呢?我
在四周张望找寻,却没有他的踪影。
半拖半拉的把她带到了布坊之中,我先将她抬到床上,包裹在有着驱邪力量的布料中
,少妇扭动了几下,身体似乎颤抖著难受,嘴里张合似乎想说些什么,却依旧未清醒的发
出声来。不得已,我用金戒在她额心中间的穴位之处重重压下,烙出红色印痕,一股黑气
顺着印痕涌出,伴随黏腻的腥臭。
这绝对不是一般的妖术,撑开双袖掩住我和女人,嘴里念起咒文,以我为圆心,双袖
倍宽为距离,一层粉红色的光圈浮现,黑气被隔绝在圈外,不断试图想窜入粉红的范围里
,黒气撞击到无形的光墙上,次次下来终于折损了力量,淡化了颜色,腥臭的气味也跟着
散去。
记得青石婆婆曾教导过我,妖术其实只是一种统称,指所有妖类所施的法术,其有恶
有善,最大宗的还是以幻觉类为主,真正的妖是不随便伤害人的,那些伤天害理的少数,
都是走到了魔道,他们使出来的全都是偏了路子的术法,夹杂了怨念跟贪欲,自私的为所
欲为,
但柏甫明明是人,先不论他脚底的影子本质到底为何,他仍旧是个人,在他身上还是
能察觉到少许人的气息,就算被附上了什么,有这样强大且邪恶的力量实在太不可思议了
。
忽然躺在床上少妇用力咳了两下,又重重吐了几口气,吁吁喘过后,她半睁开眼,目
光仍是涣散,颤抖的唇瓣终于吐出了字句,虽是模糊,却依稀能够分辨出内容为何。
“阿翰…”她蒙蒙的念著,眉头深蹙,神色恐慌。
我听见阿翰的名字,追问了几声,她却只重复著这两个字,无法再回答更多,我一急
下,伸出有金戒的右手,五指合并,往她颈肩二处按下,这是爹教过我的法子,他说若没
有掌控好力量,小则轻伤,中可残废,重时甚至能夺取性命,因此我不敢用足全力,果然
这对少妇已是极大刺激,她痛苦的大喊了一声,面容扭曲。
但少妇终于开始恢复了神志,在那喊叫之后,她双眼张开已经是正常清亮的眼神了,
我赶紧问她阿翰到哪了?怎么没跟她在一起?
她一听到我问起阿翰,眼泪涌上了眼眶,紧紧的抓住了我的袖子。
“苍苍姑娘,阿翰被抓走了。”少妇大哭了起来,“陈家,陈家把阿翰抓走了,他又
不是女孩,陈家为什么要抓他…我唯一的儿子阿。”
“陈家带走了阿翰?”我眉毛一挑。
“今天…昨天傍晚,我们母子在回家路上,一个自称是陈家总管的陌生男人,硬是把
阿翰带走了…”
“那妳怎会倒在我家门口?”
“那个男人让我来告诉妳,别管陈家的事,阿翰就会平安回来,我想着苍苍姑娘如果
跟这件事情有关,那阿翰一定有救…谁知道还没到妳门口,忽然就脚软眼黒,接下来什么
都不知道了…”
“可恶!”用力拍了桌子一下,木头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少妇楞楞地看着我,我即
刻盘算起利弊,阿翰明显是被柏甫抓着当人质了,要胁着我不能管陈家的事,不过这样一
来更让我对陈家到底背地里做了什么肮脏事更感到好奇,而且如果我答应了不去,他也不
一定会守信将阿翰放回,倒不如直接上门去讨人更加快速。
双手一挥,下了个安神的咒语,我让少妇平静的睡去,把她因受恐慌而纷乱的心神重
新定下。
不管斗的斗不过,陈家…我走到大厅中央,前为黒灰无生气的城镇,后是庭院被腰斩
的杏树,这趟我非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