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聚水坪夜话 六 小麻烦 (三)

楼主: Evam06 (虾米)   2014-01-09 22:10:42
柔嫩的小小手心里,麻雀直著脖子尖喙后仰,牠用种奇怪而痛苦的姿势微弱
地拍翅,啾啾地叫得急切。阿华坐在椅子上,手中捧著麻雀发抖,颤抖的原
因却不是因为冷。
情况都这么危急了,但惠慈法师仍是慢吞吞地在隔壁房找些什么,只偶而发
出一点敲击声,却是柺杖敲在墙边探路。
上次来的时候,精舍里还有几位婆婆住着,照顾惠慈法师的起居。今天似乎
只有她一人在,但惠慈法师熟的不需要指引,一点也看不出她眼睛不方便。
都都都,僧袍出现在门口,惠慈法师走来,空下的手拿着医药箱,手弯里还
抱着一件暖暖的大毛巾,不急不徐地走来。拐杖轻轻碰到阿华的椅子,她停
下将大毛巾披在阿华肩上,用手势示意她擦干身体。
阿华愣愣地看着她走到桌子对面坐下,缓缓伸手包住她的手,在她还没回过
神便轻柔地接过手中的小小雀儿。阿华这才赶紧拉住了就要滑下肩膀的毛巾
,毛巾的触感是那样柔软活暖。
明明眼睛就看不见,但这似乎不妨碍她的诊疗。她轻轻的抚摸的小雀,专心
地听着她的鸣叫声,动作是那样的舒缓轻柔。然后宛如魔术般的,她用双手
拇指在小麻雀的胸口一推一压,小麻雀的脖子便缩了回来,垂著断翅安静地
窝在她的手心。
“胸骨断了,”惠慈法师解释道:“看来至少要养个一个月才会好。”
阿华张了张嘴,忍不住问道:“师父,妳好像鸟医生,妳以前有治过小麻雀
吗?”
这样魔术般的手法,像是治疗过无数小麻雀似的,她都看呆了。
惠慈法师摇头,微微一笑:“只要妳静下来听,妳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

“现在,我们得将牠的断骨固定住……阿华,帮我拿出绷带打开,我需要一
点帮忙。”
接下来,她指挥着阿华帮忙用绷带将麻雀的胸骨固定住,又将翅膀的断骨接
起,做了个夹板固定。她的动作是那样的缓慢优雅,却又精准轻柔的不会弄
痛麻雀,麻雀睁著骨溜溜的眼向她,仿佛忘记了伤痛忘却了之前的折磨。
惠慈法师说话有种奇怪的腔调,但听久了阿华便也能听懂七、八分,她的动
作是那样缓慢,带种沉甸甸的舒缓,捧著小麻雀和捧著茶碗似乎没有太大分
别,都是那样的专注。她的手像是长了眼睛,那么轻柔的触摸便能比阿华看
到更多东西。在她身边,阿华也放下了所有惊恐不安,专心地帮她将麻雀的
伤包扎固定。
很快的,她们完成了包扎固定,小麻雀轻轻地啾啾叫了两声便闭眼疲倦睡去

阿华呐呐地从惠慈法师手中接过宛如湿毛团的小雀,低低道了声谢,心中也
暖暖的踏实许多。
如果小麻雀就这样死掉了,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说实话,她并不怨恨阿强和其他的院生,她只是觉得他们很可怜。
他们得靠着欺负比他们弱小生物,才能得到一点苍白的安慰,才能找回一点
失去的自信。
人类并不是唯一喜欢欺负弱小的生物,许多兽类的小孩在学会狩猎前,也是
从欺负比自己弱小的生物开始,就此建立起狩猎者的自信。
所以阿强与院童的行为,她虽然感到厌恶,却也不觉困惑。这是掠夺者的天
性,就像是院狗小黑抓到老鼠时会玩弄上半天,院童们会欺负其他弱小院童
一样,她所认识的同类本来就有‘兽’的本性与本能,只不过恶劣度还要加
倍。
他们欺负弱小不是为了满足食欲,不是为了生存下去,而只是因为自己没有
自由,看不下去小鸟的自由,他们得靠着欺负弱小来显示出自己纸糊般的强
大。
她只是气自己,当时她在房间里看到了一切,她却选择了旁观,她以为,她
得遵守人类的规则。
在她还小的时候,她就曾在聚水坪上见过闯入聚水坪的人类,被坪上的各种
狩猎者追捕分食。那时的她还小得不懂要恐惧或是抗拒,她只是淡漠地看着
那人被分吃掉,拉着陇公的袍角对着大海继续发待。
一直到长大一点她才懂得要恐惧,但她也隐隐约约地懂了一点。
那是聚水坪的规则,就是人类也得遵守,即使她不喜欢,规则就是规则,在
陇公身边越久她便越是明了。
而人类也有自己的规则,虽然阿华并不懂人类规则的分界,她也不喜欢人类
的规则,这些规则让她困惑,她却抓不定什么该遵守什么该背离,她就是知
道自己没有打破或是改变的能力。
规则,她从很小便发现到了,这个世界充满了规则,宛如齿轮般层层相切相
叠。
大人有大人的规则,小孩子有小孩子的规则,大屋有大屋的规则,学校也有
学校的规则。有些规则她能够了解,但大部分的规则都是那样的怪异,很多
在她看来都没有道理,许多规则还相互牴触。
就如考试与比赛,她就不懂老师和同学们总将之看的很重。又如游戏,本来
应该是快乐的事,但加入了竞赛的因素,同学们还会因一分两分的差距吵架
。班长对这半分一分的差距尤其重视,曾经有好友在某科赢了她半分,她拿
著对方的考卷检查了半天,这才喜出于外地将考卷拿去给老师看,上面有题
明明就错了。但她们的友谊因此破裂,班长的好友和她切八段后还哭了一整
天。
考试是种规则,让学生乖乖读书的规则;游戏是种规则,让团题能够更加愉
快的规则;友谊也是种规则,将个体串联起的规则。但这些规则混在一起后
,阿华便困惑了,规则毕竟不是一加一那么简单。
人类的规则太多了,太繁杂了,又混乱地宛如一团理不清的丝,她总是不知
道该怎么遵守,又为什么要遵守。于是处在同类中她常常感到困扰不已,被
绊手绊脚的规则弄的驻足不前。
阿强抓到了麻雀,就像她不能在聚水坪上从猎者口里抢下被抓住的人类,她
也不能从阿强手中抢下麻雀。
就是她想抢也没有那个能力,她太弱了。
所以她只能看着,只能听着,只能任由眼眶莫名地溢满泪水。
但麻雀的哀鸣声越来越急切,她再也看不下去了。
她没有打破规则的力量?
不,她其实是有变更规则的筹码的。
她从床下拿出藏起的宝藏盒,那是她收集了好多年的贝壳,小小的盒子里装
满了好几的夏天的回忆。
抱着铁盒,她挣扎着,她挣扎了很久很久。
都是她挣扎那么久,小麻雀才会伤得这么重。她厌厌地垂着眼睛,对于自己
之前的迟疑很是厌恶。
老实说,一直到现在她还对于失去的铁盒耿耿于怀,心里像是被刨去了一块
肉,但贝壳还可以再捡,小麻雀如果死掉了,她会恨死这么小心眼的自己的
,她原是个卑劣的人类。
安静的脚步声缓缓接近,惠慈法师手里拿了个小纸盒,里面已经铺好层干净
的布。她让阿华将困顿的小麻雀放进盒子里,阿华捧著盒子发呆。
“有擦干吗?”惠慈法师摸摸她的头发及衣服:“没有擦干可不行,身体擦
干才不会被湿气侵入。”
空气中有股淡淡的檀香味,能够让她放松的味道,后面的佛堂还传来规律的
念佛声,时间在这里是令人心安的缓慢。
“我来煮水,喝点茶等雨缓了再回去。”她也不等阿华的回应,便又悠悠地
煮水去了。
最后,茶还未过三巡,住在精舍里照顾惠慈法师的婆婆们热热闹闹地买完菜
回来,屋里地上的一行泥巴脚印便引起了骚动,但看到阿华后这些婆婆们又
拿饼干糖果又找干净的衣服让她换上,围着她像是疼爱着自己的孙子。
不管是什么种族,冰雪般可爱的小孩总是吃香。

漆夜的夜是镜底,蒙上灰尘的窗户明镜般地反射著桌灯暖黄的光线。
小女孩半趴在桌上,她身前还有小小的纸盒,不安地颤动着。
阿华坐在桌前写作业,小麻雀在纸盒里的巢里扭来扭去,将用布铺成的小巢
弄得混乱一团。
麻雀就是知道,这里是欺负牠的动物们居住的巢穴,牠的断翅被紧紧固定起
,牠只能恐慌地啪动完好的翅膀,却将自己卡在不大的纸盒里。
阿华忙停下笔,探头将小麻雀的翅膀收好。麻雀越发不安了,小盒子挡住了
视线,牠一个冲撞几乎将纸盒撞倒。
阿华想了想,在杂物堆里找了只长长的水彩笔和胶带,将水彩笔用胶带固定
在纸盒上方,再将小麻雀轻轻抓出放在水彩笔上。
小麻雀紧紧地抓着水彩笔像是攀著大水里的枯枝,能看见房间里的情形似乎
让牠安心不少,牠安静地看进阿华明亮的眼睛里,试探地啾啾叫了两声。
一人一鸟,眼睛里反射著彼此的身影,只是小麻雀仍看的出不安。阿华拿出
准备好的水和饭粒,放到小麻雀嘴边牠却紧闭嘴巴,明明渴了也不肯张口。
用手想要摸摸牠,小麻雀飞快地避了开,身体紧绷地缩成一团。
小麻雀是那样的紧张,于是阿华放下食物,轻轻地唱起了小星星,温柔地唱
著这首她最熟悉的歌,一遍又一遍。
就如她在聚水坪上唱给陇的那样,只不过更加轻柔,更慢更缓,她还小心
地观察著小麻雀的肢体,看着牠逐渐放松下来。
音乐果然是很奇妙的。
这么简单的歌,就安抚了小麻雀的不安,几乎是魔术般地,牠放松地缩著翅
膀,就在水彩笔上闭眼打着盹,看似睡的颇香。
但阿华一停下歌声,小麻雀便张开眼睛,瞬眼闪了两下,牠张口发出疑问的
啾啾声,怎么不唱了,牠问。
阿华愣了一下,继续一遍又一遍唱着小星星,将装满水的小茶杯放在牠面前
,阿华有些紧张地微微颤抖着手,但牠却毫不犹豫地从微颤的水杯里喝了几
口水,颇为香甜地仰头动了动喉咙。
她的歌声不停,声音中渗进了愉悦的星光,她的小小听众颇给面子地张嘴发
出赞美般的鸣声,又闭起眼睛渴睡地点着小小头颅。阿华一边唱着歌一面伸
手轻轻搔搔牠的脖子,这一次,牠反而舒服地靠在她温暖的手心,任由她将
自己轻轻地抓起放进巢中。
阿华一直唱到累了才停下,小麻雀似乎睡的颇熟。早超过了睡觉时间,她赶
紧将上课用的文具收进书包,准备睡觉。

乌云低低压在聚水坪上,小女孩疲倦地抓着温暖的袍子一角,闭着眼睛任由
黑发被吹得飞扬如泼墨。
云边有夏季闷雷闪动,不平静的夜晚,浪潮涌动,惊起波涛拍在黑岩如雪花

空气中有静电闪烁,大雨却迟迟不下,聚水坪的原住民似乎都躲了起来,连
原本在聚水坪上飞舞的夜蝶也收起翅膀,安静地在石上歇息。
闷湿的夏夜,大海是墨染的黑,偶有电光将海面照得通亮,宛如一卷洗不出
的底片。
这样的夜,蓝袍染上深海的幽蓝,陇也露出慵懒神态,望着镶著闪电黑云的
目光中有着无人能看出的情绪,阿华却能察觉到他似乎很期待大雷的到来。
漫长的一天,虽然有很多可以说很多可以抱怨的,但阿华却也只想这样静静
地看着云层间闪烁的雷光,伴着他等待即将到来的大雷雨。
然而,毫无预警下,海上出现一抹初燃的火焰,往黑礁边缘飞来。等到那抹
奇异的火花飞得近了,阿华才发现那原来是只身上燃着火羽的小鸟,只有巴
掌大,却气势昂扬地停在陇伸出的指上,婉转地说话宛如鹦鹉,只不过那语
言对阿华来说却是陌生。
那只小火鸟有着长长尾翼,全身燃著青红火焰,空中的湿气被火羽蒸成四溢
的烟气,一双凤眼高傲地顾盼著,小小身躯颇为灵动。牠叽叽喳喳地说了一
会儿便停嘴,侧头似乎在等著回应。
陇安静地看着天际不语,阿华好奇地扬头看看火鸟又看看他,他唇边漾起一
抹古远的弧度,那是被时间模糊的悠然与怀念,阿华忍不住看的出神。最后
,陇只是简单地回了两句如拍岸波滔的话语,火鸟便尊敬地低下头,振翅而
起,飞绕了他三圈后便离去。
“陇,是不是有客人要来?”
阿华忍不住扯了扯衣角问。聚水坪上时常有奇怪的客人,他们出现前多会派
使者来知会,这只骄傲的小火鸟大概是某位客人的使者吧,阿华暗吋。
然而她还没听到回应,啾啾声突然在耳边响起,伴随着奇怪的扑翅声吹动她
鬓边的童发。
阿华一愣,身体一重便回到了大屋里的小房间,耳边的鸣叫更加不安而尖锐

她实在很想叹气,被惊醒的感觉实在很不好,身体沉重的连一根指头也懒得
动。
颊边有毛茸茸的触感,冰冷的鸟喙还不断张合,或许是做了恶梦,小麻雀恐
慌地从桌上跳到床上,在黑暗中好不容易在枕头上找到她的气味,便靠在她
的小脸边啾啾地叫了起来。
阿华渴睡地揉揉眼睛,抬手轻轻摸了摸小麻雀,小麻雀依赖地贴在她手心里
,安静下来。
她侧头,小麻雀的身影映入眼帘,蓬松的羽翼摸起来柔软而舒服。
实在很想睡觉,她挣扎了一下,才从床上爬起将纸盒放在枕头边,轻轻抓起
小麻雀放进小巢里。
她可不希望睡到半夜,一个翻身将小同伴压死。
朦朦胧胧睡去,但她还是被小雀儿吵醒数次。小麻雀睡不安稳,总是一醒来
便从巢里跳出,依赖地缩在她发侧,发出轻柔的鸣叫声。
原来照顾小动物是这么麻烦又烦躁的工作,阿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她真的很
想睡觉而且小麻雀实在好烦喔。但每次她要失去耐心前,小麻雀映入眼帘的
圆眼是那样的单纯明亮,是那样毫无戒心的依赖,在陌生的环境里,她是牠
唯一的依靠,阿华完全能理解牠的不安恐慌,因为她也是这么过来的。
之所以会接下这只受伤的小雀,除了不想和良心过不去,主要原因却是她实
在放不下。
她在牠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从牠眼底看见自己曾有过的恐惧,于是她无法
旁观。
养宠物?老实说,阿华从来都没有这样的想法,自己都养不好了,她既缺乏
同龄女孩的爱心,她也不喜欢禁锢其他生物的自由。
她原也没有料到照顾受伤的麻雀会这么麻烦。她以为麻雀是种坚韧的小生物
,放在房间里给牠食物及水即可,等牠伤好了便放出去任牠自由飞走,计画
原本就只是这么简单。
但既然接下了这份不小的麻烦,她也只能继续下去,上课老师也有教到,半
途而废可不是种美德。
于是一整晚,她只能一次次地将小麻雀轻柔地放回枕边小巢里,半瞇着眼唱
歌哄牠入睡,这样折腾到清晨,阿华无精打采地弄了点食物给牠,这才上学
去了。
“小麻烦,你要赶快好起来,那我们就互不相欠了。”
临走前,阿华简单的检查了小麻雀的夹板与绷带,打着哈欠对小麻雀这么说
作者: dollnora (傀儡那拉)   2014-01-11 19:29:00
小麻雀!小麻雀!喔喔喔(拍翅膀拍拍拍)
作者: Nexqachy (清风拂山岗)   2014-01-12 08:30:00
啾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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