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
整个冬季都蜷缩在皇甫床上避寒的白狐略略抬头，竖高的双耳转向不同方向。
“有人。”
正提着小火盆走进房里，皇甫闻言转身就要往厅里去。
“把火盆留下再走啊！”白狐嚷道，遂又嘀咕著：“这种天气还来？真不怕
冷。”
他轻轻一笑，将火盆搁在炕旁，然后听见狐狸满足地喟叹。
走到厅前，身裹厚重裘袍的少女已坐在椅上等著了。
“……您怎会在大雪天来？”着实怔愕了下，他才道。
少女掩嘴笑道：“就是要这种时候才能偷溜出来啊。”
“太危险了，请您下次别再这么做。”他低着头，叹道。
少女踢著翠金绣凤的鞋，略歪著头，一派天真烂漫。“才怪，二哥只是单纯
不想再看到我吧。”
确实是。
少女在某些时候，是要比龙主还难以应付的。
“说吧，您特地来找草民，有什么事？”
“哎呀，我都称你二哥了，还这么见外？况且这儿是二哥的地头，我也不能
做什么。”少女摆了摆手，翠玉、白玉和玛瑙的镯子叮当作响。
就是不见外才麻烦啊。他叹。“说吧。”
“你知道西边犬祸吧？”她掩嘴笑着，“七哥在那里似乎受不太住呢。所以
啊，想托二哥送颗寂石过去。七哥是聪明人，一定不会让我失望的。”
“这时节叫我哪生寂石给妳？”就知道一定是麻烦事。
寂石据闻是塞在精怪心窍上的一丸阻塞物，若能修练至脱落，即能成为飞仙。
其形如石，色泽不一，与赤玉合镶于金石之上，珮之，则稳心定神，不受妖邪干
扰。
“你家小狐狸心窍上不就一块？”她笑，朝十指呵着气。“二哥这儿有无暖
酒可暖暖手？”
皇甫闻言略略折了眉，不过还是先寻了一个小火炉，放进烧红的炭，煮了一
小壶酒给少女。突然想起一事，他唇瓣微勾，回她道：“我倒听说风姨的信使快
可修成飞仙了。”
少女的笑容微僵了一下，然后重新拾回她一贯的甜美笑靥。“就说二哥的消
息灵通，哪会不知哪有寂石可寻，不过五色也不知何时升仙，这时间凑不上。”
“升仙的事，我也只知风姨信使而已，其他的我可不清楚。”他斟了一小口
酒，试了试酒温，然后微倾壶口，另斟了一杯递给少女。“妳若说凑不上，那我
也无法可帮。”
“帮得上的。”少女只是捧著酒暖手，不喝。
他看着停止不语的少女，其实一点也不想追问，但是却不得不开口：“怎说？”
少女一反常态地没有接话。
皇甫略感疑惑地看着她，然后突然间顿悟了原因为何。
“舍得？”
“二哥觉得呢？”
皇甫没有回答，只是伸手揉了揉她的头。
“何时要？”
“……当然是越快越好。”
少女捧在掌中的酒杯溅起了一滴水花。
他叹。“结果如何我不保证。毕竟妳来找我，就是为了要让她自己抉择，不
是？”
少女点了点头，再抬头又是天真烂漫的笑意。“那之后七哥的事，也劳烦二
哥囉。”
“不要得寸进尺，亲兄弟也要明算帐。”他取出算盘，拨了个数字给少女瞧。
“不成，一半。”
“七成。”
“最多五成五。”
“六成，不能再降了。”
“好吧。”少女褪下手上的镯子和发上一只步摇。“不够的我再差人送来。”
拢了拢衣襟，她跳下椅子，续道：
“溜出来好一阵子，也该回去了。”
“我送妳。”
她听见屋外的声响。“我想不用了。”
他颔首，于是只替少女开了门。
门外，一名秀丽的女子身着斑斓衣饰轻轻落地。
少女揽上女子的臂膀。“五色，拜托妳了。”
皇甫看着她们像旋风般消失。
身后传来狐狸的呵欠声。“既舍不得放手，却又要人家心头上的寂石，你们
真的很矛盾。”不过也就是这样才有趣啦。
“是啊。”皇甫笑了笑。“要换作是你呢，你怎么选？”
“有什么好选的？那个什么犬祸是你们的事，与我何干。”
“那我也没什么好选的。”皇甫闻言笑意加深。“是该好好钻研一下延年益
寿之法了。”
“本来就是。”狐狸又打了个呵欠，摇摇尾巴，转身窝回温暖的被褥中。
※
风姨有东南西北四个居所，随着时序的推移而变迁。不论哪个居所，其邻近
皆植有几株赤松作为五色鸟的栖身之处。
“呼哈……”少年毫不文雅地打了个大呵欠。
“想睡就留在房里。”
眨去眼角因睡意和呵欠泛出的泪光，少年弯著唇瓣，语带期待：“我想知道
五色鸟作何选择啊。”
皇甫和少年来到风姨的北方居所，那儿刮著冷冽如刀的风，给人的感觉不是
寒，是疼。
约莫半人身长、五彩斑斓的大鸟栖在赤松枝干上，静静地看着他们。
“使者的消息灵通，想来一定知道我们来的目的了。”皇甫朝着五色鸟拱手
道。
风使向来只有不想听闻的事，没有她听不见的消息。何况那天又是她来接人
的，没道理不知道他来做啥。他那个妹子啊……太工于心计，连着身边人都要算
计，不肯明明白白地说。
“最近要升仙的不只我一个。”五彩斑斓的大鸟那么道，然后轻轻飞落于地
，化成大雪日子里的那个女人。“我也跟先生做笔生意如何？”
他有不妙的预感。“先说来听听再说吧。”
“放心，绝不会让您吃亏。”五色鸟轻笑，“我不升仙，就算她逼着我去，
我也是不答应的。”
“寂石这东西我能帮先生弄到手，先生的气血就分点给我吧，您道如何？”
五色鸟巧笑倩兮地问道：“这生意，合不合算？”
“拿了皇甫的气血也延不了她几年，妳这样也好？”少年皱了眉，插嘴道。
五色鸟笑了起来，最后连泪水也笑了出来。“延不了也要延啊，她可只有这
一世。小狐狸，换作是你，你延不延？”
少年静默了一会儿，才道：“这家伙才刚答应我要活久一点，叫我眼睁睁看
着他把命分给别人，我做不到。”
皇甫笑著作了个揖，“他说的是事实，这生意蚀本了，不合算。”
“也罢，我也没指望先生会答应。”条件交换告吹，五色鸟倒也不着恼，斑
斓的双翼自她背后展开，她回眸，眉眼弯弯地补了一句：
“寂石约莫几天之后就会到先生手上，既然跟先生的生意做不成，那我也没
那么好心帮您应付后头的事，您自己看着办吧。”双翅一震，她坐回赤松枝上，
做了个送客的手势。
※
少女看着掌心的寂石，一向都漾著笑意的脸蛋这次反倒淡了下来。“不升仙
啊……怎会这么傻呢？”
“您俩老的爱恨嗔痴与草民无关，东西既已送到，可否容草民告退？”皇甫
叩了首，就欲退下。
“慢著。”少女随即回过神，往常的笑意遂又浮现。“二哥莫忘了还答应过
我什么。”
皇甫愣了愣，还真想不起自己答应过她什么。“没记得还答应过什么。”
少女扬了扬手中的寂石，甜甜地笑道。“我当时可是请二哥你送颗寂石给七
哥，怎会送来我这儿呢？”
“我也记得我说过不要得寸进尺。”
“啧，居然没有上当。”
“手下那么多人，随便派个人送去就成，别折腾妳兄弟。”
“这是乐趣啊。”
“敬谢不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