韵真张开眼睛,她没真的摔下千仞绝壁,司徒烛华及时抓住她受伤无
力的左手,并用一条白色丝帛缠住岩石,白帛另一端则紧缚手臂,两
人惊险地悬在半空。
如韵真没看错,司徒烛华碰到她的瞬间扔出两张小纸人,他在这时使
用替身不是马上就会被拆穿吗?
他们所在位置缺乏任何掩蔽,韵真以为司徒烛华会马上另寻立足点反
击,或干脆御剑逃跑,岂料他拉住韵真后就维持原状动也不动,更奇
怪的是沐霖的傀儡和金龙真人却像真的没发现两人,迳自在他们头顶
上争执,然后去追《归藏易》的残页。
“这是什么隐身术?绝对不是你在学校跟太爷结界里用的那种!”人
类有能瞒过真魔探测的隐身术?韵真不相信,她甚至没感觉司徒烛华
发动法术的迹象。
韵真说完低低抽了口气,她太惊讶,忘了现在出声还太过轻率。
“说话无妨,但不能移动,这种术的有效范围只有两丈,我放弃驾驭
飞剑的法力换取封印蛊种,这么一来金龙真人暂时无法探测我们的动
向。”司徒烛华道。
“你到底怎么办到?沐霖为何没发现我们?”
“勉强要形容,就是极小的风水阵。魔用业力来辨识猎物,就算上天
入地也躲不过,但这只新魔无法这么做,他在人间选了人形,就被沐
霖的业束缚,这样一来要避开他并非不可能。”
韵真又感受到了,司徒烛华言谈能力中混著一丝绝对的违和感,不在
修道界现有知识内的某种遥远印记,黑太爷曾怀疑司徒烛华与“浑沌
”接触。浑沌又是什么?韵真仍不明白,因为那跟魔一样,都远在尘
世之外。
静下心来,她才发现一层浓郁的灵气包裹着两人,他们仿佛融进岩壁
,成了大山的一部分,血肉化作岩石,对话成了风雨,对外物来说,
韵真与司徒烛华消失了。
冷不防被司徒烛华单手提到胸前,韵真紧张地看着他。
这个道士到底强壮到什么程度?法力用尽还有体力吗?
“揽著。”
“咦?”
“我要空出一只手,以防万一被发现方便应战。”司徒烛华说。
“……得……得罪……”韵真咬紧牙关,一回生二回熟,只能将刺刀
插回绑腿,用双手扣紧司徒烛华背部继续当无尾熊。
“要保持这样多久?”贴著道士温热的胸膛,韵真好想死。
“魔种还在这里,离我们非常近,沐霖也不是真的去远,他未必相信
我与妳落崖逃跑,现在一动不如一静,暂时就这样休息。”语罢司徒
烛华当真闭目养神,完全柳下惠状态。
韵真眼睛不知放哪里好,别扭地四处乱瞥,却意外发现司徒烛华用来
当绳子的素帛正冒出墨迹。
“喂!明虚子!你的素帛有字!”
“写些什么?”帛书虽缠在手上,司徒烛华的角度却不方便观看内容
。
道士身上总会携带书符用的材料,用来书写奏章忏表向上天请命,韵
真还是第一次看到对方先来讯。
“‘我’、‘在’、‘学’、‘校’……这个字可能是‘被’……”
韵真瞇起眼睛,甲骨文杂金文大篆,要不是她泡故纸堆超过两百年,
棺眠期太无聊跟师弟兰渚每天辩论金石龟甲的内容,根本不可能认出
那一团团墨线,还是扭曲的素帛上更加扭曲的字。
“‘我在学校被’?”司徒烛华重复。
“‘我在学校被一只小麻雀缠住了,妳逃到哪儿呢?忽然感觉不到踪
迹,还是跟那个男人在一起吗?记得想我,别被杀了。’”韵真一个
字一个字辨认,最后组合意思时呆掉了。
“大战那时被疫气污染帛巾了吗?”司徒烛华很在意随身物品疑似遭
灾神动了手脚,还敢这样张狂地传讯来。
“那个变态跟踪狂!”疫鬼居然用珍贵古字写这么无聊的留言!还害
韵真浪费脑力解读,她气炸了。
“学校那边看似尚未真正结束。”司徒烛华话锋一转:“现在自身难
保,没空担心其他了。”
他的话像一盆冰水浇醒韵真。
司徒烛华嘴上说要缓口气,根本不曾放下警戒,韵真听他的心跳声就
知道了。
沉稳有力,却不曾降到休息状态的平缓,这是准备展开死斗的专注节
奏,他们仍处在随时会被发现的状态,魔种不只一只,沐霖和金龙真
人也可能只是佯作离开,正在搜索他们的隐藏位置。
司徒烛华定定看着天际,韵真好奇问:“你在看什么?”
“觉得有谁在云间看我们。”生死一瞬,他也不瞒她了。
“是魔吗?”
“不知,也许只是我的错觉。”
“如果真是老天爷,何不做些什么?僵尸不需祂救,顾好那些凡人别
被魔食尽就好!”韵真偏激地回嘴。
“也许有变化将要发生。”司徒烛华语音方落,天空爬过一道蜈蚣紫
电,接着震耳欲聋的雷鸣让韵真下意识闷头躲避,整张脸埋进司徒烛
华怀里。
大雨如滚珠直泻,眨眼间两人全身溼透。
韵真忘了尴尬,饱受震撼地仰起脸蛋。
天地对话的壮景,水雾迷濛,山河苏醒,万物蛰伏躲藏,仿佛《归藏
易》再度展现。
司徒烛华吐了口气,这回倒是放松些许。
“有这阵雨就安全多了,沐霖和蛊妖非退避不可,接着就是等他死心
撤回魔种,我们再离开这片绝壁,方才妳洒开纸页时,我计算过风向
,顺利的话可以从沐霖寻找残页的区域死角避开注意。”
雷雨比任何除秽法术都要彻底,连被大山灵气包裹的韵真仍感到空白
汹涌的压迫感,僵尸不爱亲水也是同样的道理。
“嗯,希望顺利。”韵真的声音比起方才又微弱了一点。
一只手忽然按住韵真的后颈顺着背部往下滑。
“你在摸哪里!”她暴吼,差点钻出爪子拆掉他的肋骨。
冷静点,这个铁板级的处子道士脑袋有问题,什么都干得出来,就是
对女人没性趣,更别说女僵尸,但非礼就是非礼,韵真非常不爽。
司徒烛华右手停在韵真腰臀上拍了拍,听到塑料摩擦的沙沙声。
“果然藏在这里,真正的《归藏易》。”还用防水的封口袋装着。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韵真用力瞪他。
“下雨的时候,妳笑了。如果撕的是真品,现在妳应该在哭。”司徒
烛华说。
万不得已时,沈韵真的确是敢毁掉《归藏易》真迹,但那本只有她能
阅读的祕笈,朴素的外表就像在说“快来伪造我”一样,反正都要耍
人,弄本赝品多耍一次不是更好?
“我们黑家人平常就用这种线装书当笔记本,拿来送学弟妹当文具奖
品他们也很爱。”因此韵真的包包里经常会放好几本空白线装书,送
礼自用两相宜,模仿黑太爷笔迹写个书名对她又不难。
黑太爷在将《归藏易》交给韵真时,就认为晏君的得意弟子能充分利
用这本祕笈改变战局,韵真也的确不负期待。
“妳不怕弄巧成拙?”
“我失误丢掉一本纸书,沐霖十之八九不会真的上当。”韵真定定看
著司徒烛华。
“但我求你烧书,又拼上自己的命撕散书页,他就不得不信了。真要
毁掉《归藏易》,我当然用烧的,还会连灰也吃下去。”
正因为司徒烛华不屑依赖《归藏易》,强弩之末还使出火符也增强了
空白笔记本真实性的错觉。
“做得好。”
“还用得着你夸?”
“妳打算就这样摔下去,落地前销毁《归藏易》,同时让我趁机逃走
?”司徒烛华问。
“要不是太爷替我抑制伤势,我现在根本连正常说话都有困难。我不
能失控,司徒烛华,本来以为你马上就会走了,我才忍着没说。趁这
机会拆伙也不错,你容许我在你面前吃人吗?”
司徒烛华不答,但目光从未动摇。
“当然,我也讨厌进食时被人指指点点。”韵真又说。
即使魔种造成的伤口吃人也好不了,但不吃却是雪上加霜,她的理智
快熄灭了,一股寒气正从骨髓深处里钻出来。
“害你中了蛊毒,还你一条生路,有意见吗?”
“摔下去妳还能动?”
“总得碰碰运气。”只是韵真没想到司徒烛华宁可放弃役使飞剑也要
拉住她,藏在原地进退两难。
才不过一会儿,怀里的女子体温已低到惊人的程度,韵真眼中的人性
正在消褪。
抱着司徒烛华简直是种酷刑,因为僵尸最爱吃的就是经过彻底修行的
处子肉,她只是静静地等,等待濒临失控不得不做出决定的那一刻。
“我一手一脚废了,血止不住,万一敌人循血腥找来,你我都是白费
工夫。”目前大雨滂沱加上司徒烛华的古怪结界,暂时不怕血味引来
注意,韵真担心的是失血带来的另一个巨大危机。
她会变得很饿,疯狂的饥饿,原本还能撑上几天的耐力等同宣纸遇上
暴雨,马上烂得一干二净,到时候司徒烛华想丢掉她也难了。
不过韵真打算等到他怕了就自己跳下去,吵这个没意义。
“把妳的血献给这座山作祭品,专心这么想,山灵也不喜欢真魔操控
活尸傀儡带着蛊妖在祂身上作乱,应该会保佑妳。”司徒烛华道。
“僵尸的血别被当成玷污就很好了。”韵真摇头。
“不试试怎么知道?妳有摔下去自尽的力气,还不如动动嘴。”他垂
眸不愠不火的建议。
她不惜一死的决心在他眼里就这么明显?韵真讨厌这种被读出心思的
感觉。
韵真只好低头闭起眼睛,轻声说出一段祈祷,正式将她的血献祭大山
,寻求保护,灵不灵她不管了!
一阵强烈晕眩几乎让韵真松手滑落,还是司徒烛华及时抱紧她,再度
恢复清醒时,灵气隐隐约约的针刺感消失了,压力减轻不少,但饥饿
问题仍然没解决。
“我会吃人。”她老实警告,即使不照镜子,韵真也知道她开始眼神
涣散了。
“忍耐,确定附近安全我们就动身撤离。”司徒烛华确定韵真重新抓
稳,轻抚她的溼发安慰道,好像又把她当成半大不小的女学生。
她很擅长忍耐,只是痛感多痛她都能忍,韵真想这样回答,但要忍住
僵尸的生理本能实在是强人所难。
“想想开心的事。”司徒烛华说得很有经验,仿佛他经常这样挂在岩
壁上。
“现在想到师尊和太爷我就更慌。”平常的确会让韵真开心到废寝忘
食地绣手帕,现在偏偏没办法,过去学校的无忧生活只会让她想起众
多同伴生死未卜,还有与兰渚的永诀。
司徒烛华又想了想。
“妳曾经爱过的少爷,他后来怎么了?”
韵真猛然瞪大眼睛:“你怎么知道这件事?”
司徒烛华只是单纯想找个话题,不管这个男人让沈韵真伤心或快乐,
总归是件她无法忽视的特殊回忆。
“妳师尊说的。”
师尊为何要告诉司徒烛华她的祕密?韵真果然吓到了。
“妳是在成为僵尸后才遇到他,或者他也是僵尸?”司徒烛华顺势问
出口,蓦然发觉他更加好奇就算变成僵尸还是如此固执的沈韵真,是
怎样的男人才能被她倾心一世?
“都不是!”韵真没好气的反驳,也知道司徒烛华在逗她转移心思。
“那是在我还活着的时候,不叫沈韵真的某个女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