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头,这是个类似聊斋志异的故事。
那个土泥捏制的娃娃栩栩如生地睡在木质的小方架上,笑涡在颊畔甜甜浅浅
,似好梦正酣。
※
小小巧巧的泥娃娃是少年某次随手捏出的陪酒摆饰。
本该尾随少年离去,却无故出现在他的寝房。
“那是你的东西,怎不带走?”他在少年再次来访之时,指著娃娃那么问道。
少年秀秀凛凛的眉折了起来,“怎会在这?”
“我只希望别是我所想的情况。”微叹,他斟茶暖杯。
“问了不就知道?”少年笑了,“若真如你所想,那你还真受喜爱。”
他睨了少年一眼,缓缓倒掉杯中之茶,没有答话。
少年再笑,然后将泥娃娃置于自己掌中,摇醒了她。
迷迷茫茫睁开双眼的娃儿,撑不住眼皮重量似的,脑袋左摇右晃了一下,又
倒回少年掌心熟睡。
“哎,别睡。”少年逼着娃娃坐起,“娃,认得这里是哪儿吗?”
泥娃娃侧着头,似乎在疑惑少年为何如此问。“知道啊。这儿是皇甫的房。”
少年闻言,望了他一眼,不意外地瞧见他微微凝起的眉心。“妳自己过来的?”
点了点头,娃儿笑得甜漾漾的。
“她认定你了呢。”调侃的笑容。
叹。“也许不是。”他就怕是这个结果。
“咦?”少年微愣,赶紧摇醒又梦周公去的娃儿。“妳是为了谁而来?”
娃儿回了神,眨眨眸后,甜笑着。“为了祈凉。”
“为了那孩子?”皇甫重重地叹了气。
“嗯。”娃儿重重地点了头。
“你啊,到底是取哪的泥来捏的?”
“当然是葬江畔、荼蘼花下的烂泥啊。”少年斜著眸,笑得弯弯美美的。“
那么,就让她去吧。摆在你这儿也只能是摆着。”
哪不取,偏去取轮回道旁的泥,难怪会掺进执念。“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斟了茶,递给少年。
少年接过了茶。“你还不是半斤八两。”
※
蛰水斋的题额不是横在门梁上,也不是刻在石上立于堂前。
蛰水斋没有题额。
它因屋前有一泓惊蛰时才有水涌出的活泉而命名,于是也就只以那泓泉水当
做标的物,此外再无任何可以指认之物。
皇甫是这儿的主人,不像生意人反而像个书生。
有人说,这儿的主人其实是头白狐。
不过仅是说说罢了。
蛰水斋贩卖一切活物,但不一定是有生命的。
※
“奴家想要个孩子。”
那个姿态软柔的女子,语气却坚定地那么说道。
皇甫一时傻了眼。
倒是那个来串门子的少年讪笑地回道:“皇甫又不是妳丈夫,与其来找他要
孩子,还不如去求神问卜比较快。”
“您误会了。”她软软的嗓音倒含着笑意。“奴家无法生育。这么说您明白
了吧?”
原来如此。少年笑着狐狸似的笑,推推皇甫。
“那么,姑娘您且看看吧。”
然后,女子相中了个圆圆脸蛋的泥娃娃。
※
“娘?”娇小的男孩站在干涸的泉里,服贴的头发榇出了圆圆的脸蛋,不甚
大但却灵活的双眸有一种深深的渴望。
他在等著,等著那扇蛰水斋的门为他而开。
娘说过他是从那儿来的,那么,那儿能不能、还个娘给他?
滴滴答答。
如同苍天泪水般溅落的、初春的雨,打在他身上,迅速地没入肌理里去。
像那泓涌不出的泉。
软软的女子嗓音是他怀念许久的。“娘不是说过,你碰不得水的吗?”
他记得这话的。娘的叮嘱他一字一句不敢或忘。
他抬起了头。
他的娘亲久别的容颜映入他眼帘成了他唯一的天与地。
“娘!”他展臂抱紧了他的娘亲,眼眶里就算太过喜悦也是盈不了泪。“祈
凉好想妳,好想好想……”
弯了腰,同样蕴不成泪的娘亲抚着他的头,那嗓音哽咽得太秾软:“娘也好
想祈凉,是娘不该留你一个人在这儿。都怪娘不好,苦了你。”
距离他们的死别,已经两个月了。
正值成长的年纪,他却一直都是当时那般模样,依旧是个娃儿。
“祈凉只要娘,只要娘就好了……”
“娘知道,所以娘才会回来。”他的娘亲抱紧了他。“跟娘一块儿走,好不?”
他重重地颔首。
滴滴答答。
伴随着闷雷,初春的雨转眼成灾。
相拥的两人从头顶开始溶化,一滴雨带走一点泥,容颜依著水痕斑驳得太迅速。
不过一刻的急雨方停,泥泞地上只余半残的泥娃娃两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