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男人步离夜半的公园,走经一对年轻男女时旁若无人,差点撞著其
中的少女——这便是最好的事证,证明阴阳两隔、人鬼殊途。
直至远方高楼蔽去中年男人的身影,真璃才调开视线。
她不知李天成的未来会如何发展,但肯定会创造出更多新事物,而且他
已创造出她无法拥有的事物:有妻有女,会醉会老,会不断滋长毛发。
失去肉体、身为鬼的她无法变化、创造,这是上天给的限制。
闭阖双目,深深吐纳一回。再启眼时,眼眸灿美如星,嘴角隐隐含笑。
“够了?”身旁长发男子漠然问道。
“够了,再多下去,我也承受不住。”真璃吐舌,貌似十分苦恼。
她为人时间甚短,岂料人界有人悬念如此,二十余年未曾间断。丝线不
该继续缠绕,她亦无意留念人界。
“真的好吗?”
长发男子再次询问,真璃故作不悦。“我说这样就这样。”
明了冷言冷语下蕴涵内敛的关怀,真璃投入冷漠男子怀中。
不过一分钟,只见男子连连后退,神色有异。“我有点想吐……”
依偎男子怀中的真璃面露薄怒,不爽轻哼。“你吐啊,反正你是鬼,也
吐不出什么东西。”
明白真璃只是一时闹别扭,男子侧开脸闭气,任由真璃抱个开心。
时隔二十多年,九连的恐女症依旧不见起色。
最初是九连察觉李天成的念线,他认为这未尝不是个新的契机。
以活人的悬念作为滞留人界的凭依,加上真璃的修行程度,真璃在人界
生存是绰有余裕。人界生活固然有风险,却能免去鞑朵夫人的威胁,人
界幅员辽广又有神界派驻代管,鞑朵夫人不仅势力鞭长莫及,也不见得
有闲情逸致寻衅。
岂料真璃得知故人悬念,不加考虑便决意斩断念线。
“我有你已足够,要念线做什么?”指尖滑过棱线分明的下巴,真璃比
九连预估的还快松手,背过九连随意走马看花。
九连闻言侷促。一时之间,他怀疑真璃是否发觉了什么。思及可能的后
果,九连粗略抹过脸颜,不敢再想下去。
当年朝夏和他各付出极大代价以换取真璃的平安:朝夏移转鞑朵夫人对
真璃的所有窥视,他则承接了所有攻击。九连不知自己还能承接多久时
间,他明白世事无常,但求只比永生少一点。
九连宁可相信自己思虑过多,那句话纯粹是真璃与他长年相伴中,从他
的个性里摸索出的对应。只要真璃需要他,他便不能死、不能魂飞魄散,
不能放弃求生。
二十多年过去,真璃不再是当年懵懂可欺的雏子,心智蜕变成熟,有丰
富见识,工作亦能独当一面。
鬼魂的外貌永恒不变,但真璃不该是这般少女的姿态,这不是她原有的
面貌——那样的外貌仅代表着鞑朵夫人的烙印,真璃活在鞑朵夫人的阴
影中,纵然她自己并不认为如此。
九连仍旧苦寻不著异变的肇因,鞑朵夫人不会轻易让他如愿。除却与那
恶鬼交易的管道,他得更努力、更多想方设法破解真璃长年的梦魇。
另外,在朝夏所谓“循循善诱”的教导薰陶下,真璃一言一行带有朝夏
的影子,有时叫九连难以招架。
“呐,在想什么?”真璃小跳步跳回九连面前。
“没什么……妳何时学会西边的占卜?”他只是从旁协助,但真璃演得
煞有其事,他不免感到意外。
“——我不会呀,那牌跟朱朱借的。”真璃说得理所当然。
九连顿时无言以对。……想为李天成默哀,从头到尾在真璃股掌之间。
——1《永别李天成》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