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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不会让
马车从快到慢，完全停下时，曹寅掀开帘子让我下车。
“到了吗？”
我问早早站定的纳兰性德。
“剩下的路得用步行。”
纳兰性德指著前方的小巷说。
“麻烦你带路。”
近乡情怯，往巷内望了好一会儿，经历一阵忐忑不安，才请纳兰性德领着我往前进。
在僻静巷弄内，七拐八弯来到一处四合院，这宅子大小适中，重点是位置隐密，若无人带
领，难以察觉在一片平房里，座落着这么一方精致雅洁的小天地。
“应该是这里了。”
纳兰性德原本想先来探访，取得拆穿我的凭据，没料到，最后会是和我一起登门求证。
我着急地拉住斑驳的黄铜门把，预备敲下。
“想清楚再喊门，万一爆出了什么事，我可不会为妳掩饰、保密。”
纳兰性德劝我三思而后行。
“放一千两百二十颗心，这趟路是我自己要来，即便自讨苦吃，我无怨无悔。”
门把一碰，我随之叫喊：
“请问有人在家吗？”
“来了。”
老迈的妇人声音，从内屋里回应。
“婆婆我走不快，稍待一下。”
老妇人似乎不良于行，我听到柺杖之类的物体，在地上快速反复地敲击。
总算等到人走近。
“找谁啊？”
老妇人警戒地问。
“敢问婆婆，这里可曾住过一位名唱羽的女子。”
纳兰性德按照他蒐集到的线索问。
“你找错地方了。”
老妇人一口否定。
“唱羽是？”
我问。
妈的名字是王丽羽，这个名字可能是她的化名。
“妳额娘在漾月楼的花名”
纳兰性德咬定我并非身霞，毫不避讳，当着我的面说破。
“性德。”
曹寅开口制止他。
“或许是他听错了，我们到附近问问看，说不定会有人晓得，妳额娘住在哪？”
曹寅正要带我往离开时，门突然开启。
“妳是身霞小姐？”
听到我和纳兰性德的对话，一名瞎眼，年约六十岁的老婆婆，激动地走出，伸长手臂向外
摸索。
我说了声是，手攀了上去，任由她握住。
“进去再说。”
外头不好说话，曹寅要我们到屋内说话。
到主屋的路上，见不到其他旁人，这么大的屋子，仿佛只有婆婆一人看守。
一入到厅里，我阻止婆婆倒茶，硬是将她拉到身边坐下。
“婆婆，就妳一个人看家？”
我关心她的日常起居。
“我儿媳妇早晚会过来替我送饭，海空轩上上下下全由她打扫整理，瞎老太婆能做的，就
是帮这屋子添点人气，免得它从此荒废。”
婆婆用她的方式，替妈保住家园。
“总不能白拿老爷的银两不做事，我儿子娶媳妇的聘金，还是老爷帮忙出的呢。”
婆婆感念爸的恩惠。
“阿玛常来吗？”
我问。
“之前每个月都会来上一回，这两年只差人送来银两，问问屋子有什么需要添购，修补的
。”
婆婆说著，手又在几上摸著，一找著了我的手，怕我跑掉似地，牢牢地压在上头。
“这样也好，老爷一到这，半句话也不说，除了喝酒，就是唉声叹气。睹物能思人，触景
却最是伤情。”
婆婆目不能视，但感受更为敏锐，屋子的气氛，爸的哀伤全被她摸得透彻。
“婆婆，妳什么时候开始到这里帮佣？”
揭穿我的真面目，是纳兰性德此行的用意，立刻捉著这条线索，往下挖掘。
“老爷买下这屋子，夫人一住进来，我就在这个家专责伺候，之后才陆续雇了几个奴仆。
夫人临盆前，我找了刚生了一个小胖娃的亲妹子，过来当小姐奶娘，我们家两姊妹便全在
海空居待下了。”
婆婆是资格最老的仆役，她妹妹更是喂了我第一口奶水的人，纳兰性德要找的证人一网打
尽。
他一副大势底定，老神在在的模样，等著看我如何从他的五指山中脱逃。
既然已成定局，哪是说几句话便能扭转，更何况他正眼睁睁地，盯着我的一举一动。
“婆婆能否和我说说额娘的事？”
“撇开出身不谈，美貌文德，那时整个北京城，也只有把顺治爷迷得神魂颠倒的鄂妃娘娘
，能与夫人相提并论。”
婆婆把妈捧上了天。
“我这老太婆一辈子没离开过天子脚下，但敢拍胸脯担保，天底下就夫人一人，不但不把
奴才当奴才看，还不准我们称奴、称婢，她说天赋人权，人人生而平等，打从懂事以后，
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新鲜的事。”
妈用现代的思维待人，婆婆感激她的仁厚，但封建思想仍根深蒂固，无法接受妈的想法。
“这话说得极有道理。”
纳兰性德深有同感，出言附和。
“你知道自己说的话，有多大逆不道吗？”
在这深信君权神授的年代，皇上为天之子，天命真龙，地位身份与平民百姓天差地远，曹
寅警告纳兰性德别越了矩。
“老爷也常这么喝止夫人，说隔墙有耳，有心人只愁找不到间隙插针。无奈，躲得了和尚
，躲不了庙，仇家还是杀上门来，我这双眼睛就这么废了。”
婆婆指着眼角，留有淡淡白疤的眼睛，眼珠子滚出了泪水。
“究竟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非要挑在夫人产女之时下手？”
婆婆激愤到抓痛了我的手。
想整个听完，我忍住痛，不吭声，曹寅目睹了说：
“婆婆缓口气再说。”
她才惊觉自己弄伤了我，连声抱歉。
“这有什么，婆婆妳接下去说。”
“都怪老奴粗心，见夫人难产，一时乱了分吋，没问清楚来人身份，便开门放他们长驱直
入。想想真是报应，我人一被推开，那人单刀平平一划，不偏不倚从我眼珠上削过，我痛
得摀住眼睛大叫，老爷闻声赶了出来与贼人搏斗，耳边只听见叫骂，刀剑互击声，听到小
姐啼哭时，老奴心一定，人便晕死了过去。”
瞎眼人重现当时的画面，仿佛亲眼所见，给人一种怵目惊心的感觉。
“等官差上门，老爷、夫人、小姐全没了下落，海空居成了酆都死城，遍地尸首，就我一
人捡回条小命，过了两年，老爷才派人将我找回来。”
婆婆历劫生还，而妈会不会正是因为面临生死关头，在母性无限潜能的作用下，再一次激
发那股，足以穿越时光的力量，抱着我回到现代。
依妈对女儿的疼爱，可想而知，身霞当时必定在妈伸手不及的地方，否则妈拼死也会将她
抱入怀中一并带走。
若妈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瞪大着眼睛，留下身霞呢？
光是想，心就觉得绞痛，何况是妈。
“曹寅兄，到外头去，我有话对你说。”
纳兰性德看出了我的悲痛，认为此刻该让我静一静，帮我支走曹寅。
“贝儿现在最需要有人在身边陪伴。”
曹寅执意要守着我。
“这样好吗？”
我问纳兰性德，毕竟他这一走，我便能和婆婆串供，他的苦心将会白费。
“事已至此，我又何必挑起人家的伤心事。”
死无对证，而我出生后，婆婆连一眼也没瞧过，从她的话里，想必她也不知道，妈怀了双
胞胎，线索有等于没有，纳兰性德不做没意义的事，更不想硬逼老人家。
“你是个好人。”
因为这份仁慈，我谢谢他。
“妳是在咒我短命吗？”
好人不长命，纳兰性德笑着婉拒我的赞美，半推半拉地带走曹寅。
没了旁人，婆婆问，能不能摸摸我？我将她的手放在脸庞上，任由她碰触，等她摸够了，
请她领着我到宅子内外走上一遍，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地问。
这是妈用过的琴吗？爸和妈感情如何？妈快不快乐？
知道妈怀我时，晚上常来到外头，坐在爸亲手为她打造的藤椅上乘凉，闻著院子里的桂花
飘香，这才明了，为何自己对桂花香气有着特殊偏爱，因为从胎儿起，我便在妈的肚子嗅
著，清秀中带甘甜的气味，再也忘不掉。
从屋里聊到屋外，对两个男人视若无睹，又从屋外聊到屋里，聊到婆婆儿媳妇送饭来，为
了不让她饿著肚子，纵然意犹未尽，我仍自行中断话题。
婆婆依依不舍地拉着我，不让我走，我百般哄著，约好等八月桂花盛开时，一定再回来看
她，她才放手。
我红着眼睛走出屋子，不等他们开口，伸出手向这两位官宦子弟要银子。
“匆忙出门，身上带的银子不多。”
曹寅掏出两块碎银。
“只有这些？”
我一脸失望。
“这个够吗？不够我还有。”
纳兰性德出手大方多了，出手就是一小锭金元宝。
曹寅错愕，觉得自己过于寒酸，羞涩地缩回手，咬著唇，瞪了纳兰性德一眼，仿佛在说，
有钱了不起？我只是没带出来。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不服气。
“金子比较体面，先借我，回宫我再还给你。”
我抓就走，回屋子，塞在婆婆手心。
婆婆不肯收，我转交给她的儿媳妇。
“给婆婆做几件新衣裳，买根好一点的柺杖，别老是吃菜，给她烧点五花肉什么的。”
婆婆的衣服破旧，杵著一根树皮没刨干净的枯枝，儿媳妇送来的饭菜，就是一大碗白饭，
一盘青菜，里头连条肉丝也见不著，我实在看下去。
“收著，这不是白给妳的，以后我会常来，会使唤妳买这买那，总不能一次一次给。”
当作预付款，多退少补，婆婆才愿意收下。
看我衣着华贵，身边又跟着两位气势不凡的公子哥，婆婆儿媳妇好声好气，应下我的每句
交代，馋扶著婆婆送我们出门。
上了车，我人还是无法平复，想找个亲近，可以信赖的人说话，宣泄情绪。
想到了富察姑姑，请曹寅驾车到蜂花绣舖。
蜂花绣舖名气大，曹寅、纳兰性德两人皆知，以为我要去买些女孩子家的玩意，
没有异议地，送我到店门口。
“我们在宏远茶楼等妳。”
曹寅指著斜前方说。
确定我认清了地点，他们驾车远去，我只身走进绣舖。
和开在对面的布庄相比，蜂花绣舖舖面极小，但买的绣品琳瑯满目。
手绢、香囊、荷包、摇扇、腰带、络子应有尽有，花样包罗万象，织工更是精细，我随手
拿起了一个绣满福字的鸡心荷包瞧，伙伴看见有客上门，堆满笑容，走到我身旁。
“小姐真是好眼光，这个千福喜满，昨儿才刚到货，原价五两银子，妳若是想要，我跟掌
柜说一声，四两便卖给您。”
一见我放了下去，伙伴又说：
“一分钱一分货，这工重在细密，针数多，可得好些个月才能绣出一个，在宫里可只有老
祖宗有这福份配戴。”
我不为所动，伙计一心想做成买卖，锲而不舍地纠缠。
“妳若是不满意花样，可以绘了图纸带来订做，要不，也可以说个大概，我请师傅为您定
个草稿。”
伙计转身要去店内叫人，被我拦下。
“且慢，我今天不是来买绣品，我想要找富察姑姑。”
我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
“您说找谁？”
伙计问。
“富察静蓝。”
我说了全名。
“您稍候一下。”
伙伴愣了一会儿，打量过我后，回头唤出，留着两撇胡子的自家掌柜。
“敢问姑娘找东家何事？”
掌柜客气地问。
“麻烦向富察姑姑说一声，就说宫里来的贝儿，有事想找她谈。”
富察姑姑听到是我，一定会马上跑来。
“姑娘若是要托卖绣品，或是有急用，需要贷些银两，可以直接跟我说，东家对宫里姊妹
最是照顾，只要能力所及，一定帮忙到底。”
掌柜误以为我为钱而来。
“您跟富察姑姑说，诺敏公子的亲妹子来找她。”
一听到诺敏大哥的名字，掌柜态度丕变，亲切地请我稍坐，却不往内走，过街进了大布庄
。
喝了大半杯茶，富察姑姑在掌柜陪同下，盈盈地来到绣舖，一见面便把我抱个满怀。
“姑姑想死妳了，怎么现在才来看我？”
“一知道姑姑开了家蜂花绣舖，出宫办完事，便赶来看妳了。”
“见过栾华了，她没给妳脸色看吧？鄂妃娘娘还在时，她就是出了名的母夜叉。”
富察姑姑拿好友说笑。
“有姑姑当我的靠山，栾华姑姑对我可好着呢。”
坤宁宫中，除了皇后不怕栾华姑姑外，又多了一个我。
“对了姑姑，妳为什么不待在自家舖子，跑到对面串门子去了？”
我狐疑地问。
掌柜笑了笑接话。
“布庄也是咱东家名下的产业。”
富察姑姑与我如此亲密，掌柜说话也没了顾忌。
“贝儿从不知道，姑姑事业做得如此之大。”
我惊叹富察姑姑的能耐。
“我出宫时，先皇念在我伺候鄂妃娘娘有功，给了一大份的赏赐，女人家不宜在外抛头露
脸，于是拜托家兄替我找了些可靠的买卖入股，久而久之认识了些人，在他们的提携下，
学人家操起了生意，不知不觉变成今日的光景了。”
富察姑姑轻描淡写地说。
“不说这些，我们到里头慢慢说。”
富察姑姑牵起我的手往绣舖内堂走。
伙计送来茶与点心，我浅尝了一口，食不知味地搁回盘里。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富察姑姑看出我有心事。
“姑姑，贝儿心里好难受。”
我将埋藏的秘密、压抑住的苦闷哀伤全倒了出来，仅保留住自己的真实身份。
富察姑姑只是倾听，有时皱眉，有时讶异，最多是沉思。
说著说著，紧绷的一颗心缓缓舒开放松，不再像刚来的时候，心有千万结，愁眉不展。
“姑姑问妳一句话，妳可得老实地回答我。”
富察姑姑语带玄机地问。
“贝儿不会骗我的好姑姑。”
苏麻姑姑对我也好，但和富察姑姑相处没有利害关系，不用担心讲错一句话，做错一件小
事，便要遭罪，带来无法预料的后患。
我喜欢轻松自在，撤除所有心防的感觉。
“曹寅、纳兰性德，妳究竟中意哪一个人多一些？”
从元宵灯会后，富察姑姑掺和进燕芝、花翠阵营后，曹寅便成了我的死穴。
如今又多了一名纳兰性德可以让她们八卦，我几乎能看见燕芝、花翠，冲着我窃笑，用尽
方法消遣我的画面。
“曹寅虽是包衣奴才，但如今正白旗收归皇上统辖，他又为皇上亲信，这位青年才俊，前
途似锦，多少人想为他作媒，曹家门槛都快被人踏平。”
尊贵如建宁长公主，亦会专程前来光顾。蜂花绣舖，庙小归小，往来的人可都是大菩萨，
莫怪富察姑姑对名门望族的消息知之甚详。
“纳兰性德更不用说了，众所推崇的当世第一美少年，阿玛是皇上面前头号红人，自己高
才八斗，诗画双绝，文采独占鳌头，风流倜傥，潇洒不羁，足堪与李白、唐寅比美。谁被
他看上了，那可是会招来无数怀春女子的妒忌。得其一便能羡煞旁人，妳一个人独占了走
，若又三心两意，小心引来天谴。”
后悔对富察姑姑说了两人与我结伴出访之事，但话已说出口，覆水难收。
“姑姑，妳别到处乱说。”
富察姑姑不是爱嚼舌根的人，燕芝、花翠却是，万一传到她们两人耳中，加油添醋传开，
我和身霞在清朝将没有清静的日子过。
“答应妳，但你得给我一个说法，烈女不侍二夫，鱼与熊掌不可兼得。”
富察姑姑绕了一圈，委婉地要我注意自身名节。
“真是不公平啊。”
我想起妈对瞎婆婆说的话，再看看满清朝的男人三妻四妾，坐享齐人之福，也无人告诫他
们一声。
和古代人扯不清的，而且我心里根本没有纳兰性德。
“我的心还停留在元宵花月夜，许我相思之人的身上。”
能够文诌诌说出心意，看来我已经融入古代生活中。
“可惜了。”
富察姑姑似乎比较偏爱纳兰性德。
“更好的，不代表是最好的。”
我连相见恨晚的感觉也没有，对纳兰性德只是单纯地欣赏。
“妳心里有数便好，别嫌姑姑囉唆。”
富察姑姑一心一意地维护我的名声。
“姑姑像是我的额娘，苏麻姑姑像是我的外祖母，贝儿最爱妳们了。”
这是我的肺腑之言。
富察姑姑欣慰地笑了笑，见到后院天色黯淡，催促我回宫。
“时候不早了，赶快回宫覆命。”
“贝儿下回再来看妳。”
太皇太后对我信任有加，我以后有大把机会出宫。
“我若是不在，留个口信给吴掌柜，他是自己人信得过。”
富察姑姑也乐于见我。
约好了，我起身要往宏远茶楼，与曹寅、纳兰性德会合。
我说了不用，富察姑姑坚持要陪才放心。
到了茶楼，我想为她引见纳兰性德也不肯，执意站在茶楼外等待。
在二楼雅座找著两人，他们似乎在争辩什么？纳兰性德一见到我，招手要我走近，我一坐
下，他便指着我的脸说：
“我喜欢的，不是你喜欢的这一个。”
纳兰性德受不了曹寅胡搅蛮缠，罕见地，语无伦次说。
“你喜欢也好，不喜欢也罢，我只是想告诉你，我坚定的决心。”
两人的对话牛头不对马嘴，各说各话。
“真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
辩才无碍如纳兰性德，今天也遇上了对手。
“莫非曹兄要我效仿孔融让梨，自行退出。”
纳兰性德气不过，改守为攻，要曹寅尝尝言语逼人的滋味。
“你可以争，是我不会让。”
曹寅的斩钉截铁，震得纳兰性德噤声，我羞赧难当。
“你们说够了没有，想让皇上等多久？”
我搬出康熙镇压住两人，摀住狂跳不已的胸口，自顾自地下楼。
富察姑姑不知所以，见我心神不宁，又是摸头，又是检查手心地，直到曹寅协纳兰性德下
楼。
“姑姑妳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不上楼坐会儿？”
曹寅亲暱地和富察姑姑寒暄。
“富察静蓝见过纳兰公子。”
即便年长纳兰性德许多，富察姑姑拘礼地朝他躬身请安。
“姑姑不必多礼，叫我性德便可。”
他们素不相识，但从曹寅和我的态度，纳兰性德知悉，富察姑姑必是我亲近的长辈，谦谦
有礼地，不敢受此大礼。
“姑姑可是蜂花绣舖的东家呢。”
我向他们炫耀。
“敢问祥德钱庄的富察托津是……”
纳兰性德忽然提了一个人名。
“正是家兄。”
富察姑姑说。
“家父与富察伯伯为八拜之交，性德怎能受姑姑的礼。”
富察家与纳兰家长年有往来，富察姑姑的亲大哥是明珠的义兄弟，论起辈份，纳兰性德等
于是富察姑姑的义姪儿，乱了伦理是大事，他急忙拱手请罪。
“无妨。”
富察姑姑不在意，
“他日，性德必登门谢罪。”
纳兰性德却不敢轻忽。
“帮我看好贝儿，别让她受一丝损伤、委屈。”
富察姑姑这一托付，纳兰性德不知她说的究竟是我，还是身霞？进退两难，但骑虎难下，
只能先嗯地应下。
在回宫路上，纳兰性德侧身掀开布帘对我说：“妳到底还有多少后台？”
“天晓得？”
我朝他吐了吐舌头，像极了打情骂俏，把曹寅给气的，吆喝一句：“坐稳了。”
用力抽了一下缰绳，叫马奔跑开来。
我早有准备，双手按住椅面，纳兰性德却是措手不及，差点摔倒。
故意笑得像是开了花似地，报最近被纳兰性德搞得睡不安稳之仇。
“谢谢。”
隔着车帘对两人说，若不是有他们作陪，真不知要到何时，才能从满腔愁绪中抽身？
夕阳西下，紫禁城浸沐在一片辉煌，红萤暮色里，不管见过多少次，依然觉得眼前景物雄
伟绝美。
曹寅向康熙称事早退，不该再出现宫围之中，在地安门前便和我们分道。
我和纳兰性德回南书房覆命。
“老祖宗差了刘忠来找过妳几回了，妳先回慈宁宫。”
康熙打发我走，又对纳兰性德说：
“性德你还没用晚膳吧？皇后饱受丧亲之痛，食不下咽，朕也跟着没了食欲，现在才觉得
饿，你陪朕吃一点。”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康熙留人用膳，梁九功却像是习以为常，要膳房赶紧备膳。
返回慈宁宫，与苏麻姑姑一块，陪太皇太后说话解闷，说了索府家的现状，等谈起蜂花绣
舖陈列的种种绣品，气氛才渐渐热络，太皇太后吩咐我下次去，挑选几条编法独特，颜色
出彩的络子，让她评鉴评鉴。
聊得起劲，等太皇太后打起哈欠时，已经夜深人静。
我饿著肚子，满脸倦容进入哑斋，见到桌上摆了一盘翡翠白玉糕，着实吃了一惊。
糕点旁有一只康熙御用的信封，上头没有封缄、属名。
信封里有一张纸箴，我抽出来看，康熙亲笔写着：
“知道了，朕一亲政，定会彻查这桩血案，必会还妳们家一个公道。”
另辟一行又写：“糕若是凉了，朕叫梁九功，吩咐了膳房候着，差个人送到膳房蒸热，或
是重做一份都行。”
看完信，我用手背贴在糕上试温，糕早已凉了。
不以为意拿起一块，咬了一口，糕却神奇地回温变热了。
不是热腾腾，冒着烟的吗？
不然我怎么会觉得烫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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