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穿着白色中山装的长辫男人站在校门口喷水池畔动也不动,过往
学生窃窃私语。
司徒烛华毫不在意引起骚动,校门本身就是阵法开口,他存身观想这
套阵法,神识立刻被拖进水深及踝的幻境,眼前只剩下阴暗的天空以
及一座巨大黑石耸立。
如果是双方斗法,这时敌人早就派出神兵神将,但司徒烛华感觉他走
进了一片既无兵将也无人烟的空旷战场。
坎位,水卦,进退两难,休兵之象,却隐含着杀气腾腾的斗争张力,
门户大开,并未限制任何人或非人进出,方方正正的建筑物排出象征
天地宇宙的河图洛书,使校内阴阳气场自成一区,俨然一个封闭的小
世界。
这是警告,校区很新,设计这所校园的人恐怕不是泛泛之辈,暗示不
管妖魔鬼怪或道士都少在这里惹事生非,有点网开一面的中立味道,
很适合北区的复杂生态,刚柔并济。
当初门派内的大人就是认为中理大学在兴建三峡新校区时请了高人指
点,才放心让从小在台东乡下长大的天心五杰就读,就是怕他们刚学
会皮毛就开始惹事生非。
瞧这固若金汤的风水阵,白刷刷的明亮教室,走廊照明还是声控的,
想编点像样的鬼故事还不容易哩!总之上大学就是要乖乖读书!
现在司徒烛华实际来会这处校区,也觉得按照这套编制,校内应该不
易闹鬼,或者说业力不深的人魂也很难被目击,甚至功力低微的修道
人想见鬼都不容易,彼此相安无事。
若真有僵尸,还是数量庞大的黑家人藏身于此,不会是后来冲撞这套
风水阵,更有可能他们参与了建筑设计好掩蔽自身形迹。
那样的话,黑家的势力可能早已伸入校方高层与本地政府。
司徒烛华在踏进这片暗潮流动的校区前这样想,倘若证明黑家僵尸就
在其中,当务之急还是通知本地大型道门预作准备,然后及早撤出那
几个过于热心的小孩子。
一阵阴风打断观想,司徒烛华猛然张眼,四周雪白阳光亮得刺目,头
顶却降下凉意,他低头看,一个绑着侧马尾的女孩正站在旁边替他撑
伞,表情有点担心。
原来是她为他撑伞,恰好又有阵风吹来,一瞬他竟觉得有股寒意。
“你还好吧?是不是中暑了?”韵真看他在校门口站了很久,忍不住
走过去关切。
“司徒烛华博士?”
“妳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有些讶异,但没表现出来。
“系办学弟说你很好认,今天会到学校来,我是学校安排协助你的助
手沈韵真,不好意思让你一个人来到中理大学,本来我还以为要去机
场接机。”没想到司徒烛华早就抵达台北,连房子都自已找好了,真
不愧是打算游历观光的独立外国人,而且如情报所言超级好认。
“我不知道会有助手,不好意思没跟妳联络,沈小姐。”他以点头代
替握手。
“叫我韵真就好了,博士看起来比我想像中要年轻,刚开始我还怕认
错人。”韵真决定按司徒烛华的学历称呼他,看起来真不像四十三岁
,是住在高纬度地区代谢比较慢?他若换件T恤要冒充助教或博士生
也不成问题。
没和她握手是把韵真当成晚辈吗?总不可能是担心男女授受不亲?不
过韵真早就习惯各国学者的无数怪癖,几百年来她也游学五大洲了。
她熟练地装出大学年轻女孩的开朗热心,问候司徒烛华一路旅程琐事
。
两人寒暄过后已建立接下来一段时间互相合作的默契。
还好他没一上来就跟韵真说英语,韵真不喜欢ABC,虽然她会十国外
语也不想叽哩咕噜,司徒烛华中文口音带着点ㄏㄈ不分的湖南腔,听
著有点亲切。
会穿中山装是外国人的幽默还是怀旧风?韵真也听说有洋人喜欢蒐集
台湾啤酒罐,别人的兴趣还是别管太多。
“对了,你刚刚怎么站在校门口不进来呢?”韵真好奇的问。
司徒烛华顿了顿。
“我在想,这间学校真是又新又整齐。”
“可不是吗?都盖第五年了学生还是很少。”韵真跟着附和。
太不安分的外来者大概很难待下去。司徒烛华默思。
接着他们又聊起专业话题。
“妳学士论文作的是‘太阴炼形’的专题?为何选这个?”司徒烛华
被挑起一点兴趣。
“我偶然发现这项传说很有趣,资料却非常稀少,传说道教有种法术
将死者埋在地下,死者头发指甲变长,尸体栩栩如生,久而久之得道
。听起来像是僵尸,而且假使这样能成仙,听起来似乎太便宜了。”
“同感。”
“因此我好奇有无类似传说或背后象征的意义,人对长生的渴望甚至
不惜害死自己。不过也有一种说法,太阴炼形指的是女子修道的祕诀
,和月亮有关,我认为这听起来也很像中国版的魔女崇拜。”韵真兴
冲冲地说,不知怎地她觉得司徒烛华聊得来,也许是他的中山装和辫
子太不可思议。
“原来如此,我倒没想过这部分。”司徒烛华轻轻点头,觉得这个大
学女生有股单纯的学术热情,重回尘世没他想像中的烦闷。
“妳相信僵尸存在吗?”他若有所思问。
“世界这么大,也许某个地方有,话说回来,我们学校也有人传说有
僵尸出没呢!”韵真抿住粉唇看着他,微微忍笑。
敢拿自已的真面目开玩笑,当然是他们黑家人拥有不会轻易露馅的祕
诀,他们是魂魄完整的僵尸,因黑太爷在身上亲笔书划的定魂符得以
修炼对抗日光,完全封锁尸气,还有变化外表的妖力,再透过勤练吐
纳平常可以装得和生人一模一样。
平常大白天当然还是尽量躲在室内阴暗处才好,但身为干部要带头示
范,自我磨练,因此韵真自我要求作息同常人,站在阳光下虽然不舒
服,久而久之也习惯了。
再佩几个防道士探测的符,行事低调融入人群,现在比韵真他们还要
死气沉沉的生人到处都是,随便一个路人携带的冤亲债主怨气就能压
过她身上少许的违和感,人鬼比例悬殊,难得遇到一两个修行者通常
也是视若无睹,和尚偶尔还会唸唸经,没啥妨碍。
僵尸没有阴阳眼,韵真当然看不见鬼魂,她和活人一样讨厌无形界的
存在,能够抓在手里痛殴的东西才有实感。重开天眼需要苦练,僵尸
修炼必须吃人采补,就算是猎物通常是该判死刑的恶棍,韵真还是觉
得目前的实力就够用了,可以的话能免则免。
“你呢?信吗?”
“和妳一样,我相信世界之大,无奇不有。”司徒烛华略带保留道。
“妳没流汗,还好吗?”
“你也没怎么出汗,小心台湾的毒太阳。我体质很容易中暑,所以咱
们还是快进冷气房吧!”韵真四两拨千斤应付过去。
他包得比韵真还密哩!但韵真刚接近时却默默吓了一跳,司徒烛华一
瞬让她想到跃出溪水的银鱼,像针一般洁净的冷意。
很可爱的小朋友。
而且他有点像韵真敬畏的那个人,黑家首领,他们敬称太爷的天才僵
尸道士,韵真也说不出是哪儿像,也许是气质,也许是他和太爷一样
昂然立于日光下的身影,也许是他们都喜欢穿很招摇的古装?
基于这种干净的好感,韵真已决定要好好招待并保护司徒烛华,其实
人类也是很危险的。
两人经过校内柏油路,走上覆满树荫的草皮小径,前方传来吵闹声,
司徒烛华与韵真对看一眼,决定趋前一探究竟。
“怎么回事?星平,你跟中文系的人吵架?”韵真问因伤昏迷休学一
年的学弟,原本他们应该同届,他的程度好到听硕士班的课也不成问
题。
“妳是他的学姊吗?拜托你们历史系管好自己的人,他一直干扰我们
的社团活动!”一个外系学生这样抗议。
“什么社团活动?”韵真疑惑地问,不过她天生一副邻家女孩的亲善
模样,原本气呼呼的中文系学生缓了缓,朝韵真抱怨起来。
三年前发生死人和集体失踪事件的夜教意外,正逢新校区落成不久,
许多建筑物闲置,校方决定立刻将历史系迁入新校区,一来是早有此
计画,二来也是淡化这起诡谲意外造成的形象伤害,颇有点重起炉灶
的意思。
原本和黑家人一起迁入新校区就读法律的韵真也在师尊授意下转进历
史系,时逢历史系人数减少,成为黑家人低调占位的不二选择,韵真
则负责协调掩护和她同系所的师弟妹。
因此韵真并未和宋星平同班过,不过对这个悲剧人物也算久仰大名,
当年参与致命夜教的还有中文系,他复学后不只积极干预本系学生参
加夜教,也同样特别针对中文系的学生,恐怕就是这一份愧疚所致。
“我们超心理学社正在作一份都市传说调查,听说三峡附近的废工厂
有僵尸出没,打算去证实一下,想也知道是骗人的,不过常听说闹鬼
,僵尸倒是比较少见。”那名社团干部环胸不客气道。
“最近我们这边倒是一天到晚听见僵尸作祟的故事,到底是谁在传说
?”韵真也很头痛。
“学姊也想知道谣言的真相吧?所以你们不觉得实际调查辟谣以后,
这种莫名其妙的传闻就会安静下来,再说现在中文系跟历史系也没什
么瓜葛了。”连校区都不一样。
“我想请问,去废工厂调查有得到校方和业主同意吗?再怎么说也是
别人的产业?你们应该是准备晚上去吧?”韵真笑瞇瞇地反诘。
干部眼神飘移,韵真知道她打到对方弱点了。
宋星平在一旁冷笑,表示他绝对会打电话跟学校告密。
“总之现在先不急着谈这件事,星平,你不是还要跟老师讨论论文题
目?”韵真也未否定超心理社的代表,而是让双方各退一步。
司徒烛华看向那名容色出众的青年,对方也发现他这个外人,回敬警
戒的目光,望着沈韵真的表情却相当温和,显然很相信她。
宋星平和韵真对话几句后不再僵持,中文系的学生也走了,韵真则继
续原订计划,带领司徒烛华参观系馆,讨论讲座内容。
才踏进这所学校就碰到灵异事件争论,说是巧合也过于快速,但司徒
烛华已经吩咐天心派小子们稍安勿躁,加上他们还相当谨慎地帮司徒
烛华维护他的修道者身分,司徒烛华自然认为这些孩子懂得审度时势
。
司徒烛华始料未及的是天心五杰早已报名超心理学社的废工厂调查行
动,为的就是任何跟僵尸扯得上边的线索,而刚刚的对决非但没打消
超心理学社社员们的执念,反而使对方心生警惕,决定将计画提前在
今晚进行,好让阻挠者措手不及。
王大德和其他人讨论后决定先不动用法术,而是混在一般学生里搜集
情报,特别是喜欢以科学原理解释灵异事件的超心理学社,这样就不
会打草惊蛇了。
习惯安步当车的资深道士忽略了他和现代年轻人关于“从长计议”的
代沟已经大到可以让游览车掉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