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杏森医院
隔天一早，张天易独自来到杏森医院门前，停妥了摩托车。
按照惯例，他接受店长指派，先来进行初步勘查，以及拍摄现场照片。
昨天当他看到“杏森医院”四个字时，心中着实吃惊不小。
杏森医院是一栋废弃多年的医院大楼，同时是一度轰动全国的超大型鬼屋
。其知名程度，在张天易还没进入房仲业之前，就听过杏森医院的鼎鼎大
名。
就他所知，大约十年前在杏森医院爆发出一起骇人听闻的事件，从那之后
大楼就荒废至今，十年来传出大量闹鬼传闻。
至于当年在杏森医院发生的事件是什么，张天易并不清楚。
上至新闻报导，下至报章杂志，以及电视上的灵异搜奇节目，都对杏森医
院做过大大小小的介绍。久而久之杏森医院变成街知巷闻的灵异传说，亦
是许多大胆民众夜游探险的恐怖景点。
杏森医院之所以如此知名，原因有二。第一，它是台湾目前所知规模最大
的闹鬼废墟，第二，它就位于台北市区内。
在台北市出现如此巨大的闹鬼大楼，确实不是一般的小事。杏森医院因此
和碧潭太白楼、三芝飞碟屋，并列为“大台北地区三大鬼屋”。
正因为这样，当张天易看到淡水河房屋竟接到杏森医院，当下真是霹雳无
敌震惊，同时感到强烈的兴奋感，以及一丝丝畏惧。
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会经手杏森医院，这是他之前从未接触过的、规
模无比巨大的鬼屋案子！
他心知肚明，自己即将面对的，是一项非常艰钜的挑战，如果能把事情做
好，说不定会受到店长夸奖，亲戚、同事和朋友们也会对自己另眼相看。
此刻，他站在杏森医院门前，抬起头，看着眼前这栋废弃的大楼。
杏森医院位于台北市区，十字路口的转角，闹区的精华地段。马路对面有
间加油站，另一边的对面是银行大楼。
十字路口车水马龙，人车鼎沸，充满都市热闹繁忙的气息，杏森医院处在
这样的地点，要是不知道的人见了，也只会当它是寻常的废弃建筑，没有
想到会是闹鬼多年的鬼屋。
杏森医院楼高七层，外墙以水泥和绿色油漆，涂成白绿相间的色彩，一扇
扇洞开的窗口整齐地排列。
多年失修的外墙，油漆已斑驳脱落，水泥的部份也积了不少雨垢，变成脏
褐色的模样。
张天易试着从窗户数量估算占地面积，一扇窗户宽约二公尺，一面墙上有
十扇窗户横向排开，加上窗户和窗户之间的部份，显示杏森医院的占地坪
数颇为可观。
在外墙周围，有着用木棍和铁丝网筑起的矮墙，上头藤蔓和灌木参差参杂
其中，看起来非常杂乱。
张天易看向医院大门，上头没有招牌也没有题字，可能已被人弄掉了。
他先拍了医院外围的照片，深呼吸几口气，让心情舒缓一点，接着朝医院
大门口去。
他用屋主给的钥匙打开门锁，将大门开启，一看到门后的景象，他忍不住
大皱眉头。
门后是一个像前厅的地方，只见两边墙上被画得乱七八糟，满是游客的涂
鸦，地上到处都是垃圾，几张草蓆，同时传来一股酸臭味，以及风干的尿
骚味。
看来就算屋主一直换门锁，还是阻止不了前来探险的游客和游民的入侵。
他走了进去，四处打量，前厅再进去是挂号处，挂号柜台上的玻璃已全部
破裂，碎玻璃有的撒在地上，有的撒在柜台上。木质柜台整个坑坑疤疤，
有些部份已腐朽，有些则被白蚁蛀出形状奇怪的洞。
柜台上放著几个破烂的文件夹，一些陈旧的摆饰，一大叠泛黄的纸，纸上
的文字已模糊不清，此外还散落几个游客的垃圾。
继续往里面走，是病患候诊区，这里放了几张木制长椅，整齐地排列著。
从那长椅整齐排列的情景看来，依稀可以想见当年医院还开业的时候，病
患们并排坐在长椅上，等待看诊的景象。
如今长椅也已腐朽不堪，上面布满一层厚厚的灰尘，满地是玻璃和木头碎
片，充满残败的气息。
走到这里，几乎看不到游客的垃圾了，游民出没的痕迹也消失，开始呈现
出原始的废墟样貌。
张天易转头看向候诊区旁边的诊间，诊间上的看板已不知去向，不晓得当
年这些是哪一科的诊间。
他探头朝诊间内望瞭望，诊间里头桌椅倾倒，蛛网密布，光线不佳，他看
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他离开诊间，继续往里头走了几步，眼前突然豁然开朗，一道天井出现在
面前。
他将头探出窗户，顺着天井往上看，发现这栋医院是四方形的结构，四个
边围着中间的天井。
只见医院内部的楼层一层层向上而去，和外面一样总共七层楼，二楼之上
均是走廊紧邻天井的设计，仅用栏杆隔开。阳光从天井上方透了下来。
天井大小适中，往上看反而豁然开朗，没有给人太大的压迫感。
张天易离开了天井，继续往前走，很快便遇到转弯处。四方形的一楼，除
了挂号处之外，其他三面均是候诊区和诊间，景色大同小异。
他沿着一楼绕了一圈，来到了药局前面，药局柜台的玻璃同样碎裂四散，
朝里面看去，架上还摆满了瓶瓶罐罐的药罐。
其中有几个药罐呈现倾倒状态，里面的胶囊撒了出来，弄得整个架子都是
。胶囊经过岁月洗礼，上面覆满灰尘，成了一个个灰色胶囊。
张天易转过头，这时一道楼梯吸引了他的目光。
那是一道向下的楼梯，通往地下室。
张天易走近一看，只见地下室入口黑黝深邃，看不见下面的情形。在地下
室入口上方，有三个红色的醒目大字“太平门”。
这医院到处都残破不堪，唯独这“太平门”三字，仍是鲜红完整，非常突
兀地蹦入张天易眼帘。
既然写着太平门，地下室应该是停放尸体的吧？张天易心想。
他盯着深不见底的地下室入口，以及那太平门三字，觉得浑身说不出的不
舒服，决定不要下去查看。
医院的电梯被贴上停止使用的封条，他只好爬楼梯来到二楼。
四下寂静无声，张天易只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二楼仍是候诊区和诊间，只是诊间的规模比一楼还要大上许多。张天易猜
测，二楼的诊间可能是比较大型的科别。
墙上挂了好几幅匾额，“妙手回春”、“仁心仁术”等等，都是医院常见
的匾额。
不过奇怪的是，有几幅匾额上面的墨水字迹，像融化一样流淌下来，原本
写什么字也看不清楚，甚是古怪。
张天易在二楼绕了一圈，二楼的景象和一楼大同小异，没有多做停留的必
要，他拍了几张照片，继续往三楼前进。
三楼是手术室，和手术中家属等候区。
等候区同样放了几张木制长椅，不难想见当年家属在长椅上焦急等待的模
样。
张天易走进手术室，四处打量。
手术室比起其他房间，算是比较整齐一点，但仍然显得非常脏乱。
一大把手术用的器具，包括手术刀、止血钳、手术夹等，在地上凌乱散了
一地。有些器具上还能看到黑色干涸的血污。
张天易走进手术台端详，手术台是不锈钢制的，保存得相当完整，上面覆
盖著厚重的灰尘。
手术台上有几件绿色的手术衣，上头沾著一大片黑色的血渍。
张天易皱了皱眉头，医院可以这样随便把手术衣丢在手术台上吗？当年可
能发生了必须紧急撤离的事件。
他放下手术衣，目光来到了手术台的边缘，他发现那边有些凹凸不平，只
是被灰尘盖住了看不清楚。
他用手抹去灰尘，只见底下浮现出“杏森医院”金属压印的四个字，呈上
下直线排列。
他在手术室内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什么有趣的事物，再去其他间手术室看
了看，景象也都大同小异。
于是他决定往四楼前进。
四楼是病房区，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残破凌乱的护理站。
护理站柜台上随意弃置著医疗用品，包括针筒、点滴瓶、血压计、绷带、
听诊器等，有些很明显已不堪使用。
此外还有许多泛黄的文件，非常混乱地到处四散，地上满布玻璃碎片，以
及几张缺脚的破烂椅子。
张天易不禁暗暗纳闷，这间医院为什么乱成这个样子？这栋医院如今是个
废墟，还保留着被遗弃之前的状态。
既然如此，当初那些医院的员工，是在什么样的情况下，离开这间医院的
呢？
一路看到这里，张天易发现很多当年应该还有用的医疗用品，以及药局那
些药品，二楼的匾额，竟然都没被带走，就这样乱七八糟地弃置原地。
当年发生了什么事，让医院的员工仓皇逃离，之后也没有想要回来拿这些
医疗用品呢？
张天易转移目光，看向长廊两侧的一间间病房，他没这么多时间，不可能
每间病房都看过一遍。
他走向离他最近的一间病房，开门进去查看。
病房内放著三张病床，情况同样混乱不堪，满地的医疗用品和杂物，有张
病床上还放著病患的衣物。
由于对外窗户已完全洞开，病房内除了杂物之外，还有树叶、鸟的粪便、
大量灰尘。病床上的床单已泛黄到了极点，变得像旧报纸一样。
张天易再前往下一间病房，发现这间病房有比较不一样。
只见其中一张病床，床单上印着一个奇怪的黑色污渍，污渍有头有身体有
手脚，俨然是一个人的形体，呈现仰躺在病床上的姿势。
张天易看着这人形污渍，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难道是某个无聊游客，在床单上画了这个人体形状的东西吗？张天易怎么
也想不通。
他继续来到下一间病房，发现这间病房的病床上，赫然又出现人形污渍，
三张病床当中，有两张病床出现了污渍。
黑色人形不只一个。眼前的情景，就好像有个全身涂满墨汁的人，躺到病
床上，印上他的体型，再跑到下一张病床，继续躺上去印人形。
张天易端详著那些黑色人形，形状活灵活现，活脱脱是个人类的形体。他
忽然觉得心底有点发毛。
他继续看了几间病房，几乎每间病房的病床上，都出现了黑色人形。
而且，有些人形的姿势比较不同，像是侧躺在床上的姿势，也有只有下半
身的人形污渍。
他继续看下去，床单上的黑色人形愈来愈多，姿势也愈来愈多样。几乎每
张病床都有人形污渍，完全干净的床单反而是少数。
张天易皱紧眉头，搞不懂这是什么情况。
他继续看了五楼和六楼，五楼和六楼同样是病房区，在那一间间病房中，
同样出现了许多病床上的黑色人形。
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或者说，没有看到什么更奇怪的景象。
张天易拍了照片，这时的他，心中那毛骨悚然的感觉已愈来愈强烈，好几
次很想立刻奔下楼，逃出这奇怪的医院。
他想到再上去一层楼，就是最后的七楼了。他于是硬著头皮，往七楼前进。
他忽然发现一件事，这栋楼里面很安静，实在太安静了。
他想到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一句话“废墟是都市的境外”，现在他终于感
同身受。
杏森医院明明位在人车喧嚷的大马路旁，但此时却完全听不到那些声音，
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和脚步声。
为什么会这样呢？他愈想愈不自在，仿佛这杏森医院内部，根本不属于台
北市，完全脱离了台北市的辖区，是另外一个世界。
他慢慢爬上七楼，七楼有一间院长室，还有几间办公室和会议室，和一路
看上来的景像一样，到处乱七八糟，幸好没有看到什么不寻常的东西。
张天易松了一口气，拍了几张照片，准备下楼离开。
他原路返回，走到五楼时，忽然听见从左方走廊的病房中，传来一阵奇怪
的声音。
他忍不住停下脚步，仔细聆听。
那声音是一个女子的哀号声，仿佛受着极大的痛苦似的，叫得非常凄厉，
叫声在走廊上回响着。
此时的张天易，经过多次历练，已经没那么怕鬼，他听见这哀叫声，好奇
心起，走到那病房门前，探头往里面看。
只见病房内，最靠窗户的病床上，不知何时多了个中年女子，她面容枯槁
，像是好几个月没吃饭一样，面颊干瘪，眼眶很大。
她正抱着肚子，露出痛苦的表情，非常悽惨地嚎叫着。
张天易正不知该做什么反应，身体忽然从背后被用力撞开，一名身穿护士
服的医护人员走进病房。
张天易瞪大眼睛，瞧着那名护士，那护士的外貌，简直和病床上的女人一
样惨，形容枯槁，面色蜡黄，脸皮干瘦。
只见护士走到女人床边，拿起手中针筒，“噗”的一声，直接往女人眼窝
戳了进去。
“不痛了不痛了喔，”护士一边说：“安静一点，安静一点啦。”
护士一边说著，手中不停，手上握著针筒，不断举起又戳下，床上的女人
发出撕心裂肺的吼叫。
“呵……”张天易忍不住自言自语：“老半天没看到鬼，都忘记这医院是
栋鬼屋，现在鬼终于出来了……”
他心中微微着急，想赶快离开这栋医院，猛一回头，只见背后站着一个老
头。
老头身穿病人的病袍，一样的样貌枯瘦，眼窝深陷，一双眼睛直盯着张天
易瞧。
“陈医师，陈医师。”老头说。
一边说著，老头两手一伸，就朝张天易抓来。
张天易吓了一大跳，正想转头就逃，忽然腰部不知道被什么东西重重撞了
一下，他一个重心不稳，往后就倒，倒在一片柔软的东西上。
他回过神一看，原来刚才撞他的是一张病床，他现在正躺在病床上面。
“借过，借过。”推著病床的医护人员大声嚷嚷。
病床以飞快的速度推行，张天易一时不知所措，只好拿被单裹住身体，把
全身藏进被单里面。
耳边传来许多人交谈的声音，张天易忍不住把床单打开一条缝，往外偷偷
看去。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他登时看见了这辈子从未想像过的景象！
只见整层楼到处都是鬼！穿着护士服的鬼护士、穿着病袍的鬼病患、披着
白袍的鬼医生、穿着上班族服装的鬼员工……
病床飞快地前进，张天易也看着那些鬼从身边擦过，鬼护士和鬼护士在吵
架，鬼护士殴打着鬼病患，鬼医生一脸黯淡地站在走廊。
这些鬼有一个共通点，容貌看起来都非常干瘪，面颊消瘦，好像一群饥荒
时的饥民。
没几秒的时间，整层楼竟热闹滚滚，鬼全部都跑出来了！
各式各样的声音也杂沓而至，到处充满了嘶吼、咆哮、怒骂和尖叫，从四
面八方窜入张天易耳中。
张天易从床单缝看着这楼层的情景，整个人吓得魂不附体，全身止不住地
打颤。
他从没看过这么多的鬼！这间医院竟然有这么多的鬼！
要是被那些鬼发现，这里面混了一个活人，自己不知道会落得什么样的下
场。
好不容易，病床重重撞上某个东西，终于停了下来。
张天易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用力将床单掀开，一看楼梯口就在旁边，
立刻跳下床，朝楼下落荒而逃。
一路冲到二楼，只见候诊区坐满了“病患”，一个个双眼无神，面向着诊
间，一眼看过去，起码有几百只以上。
张天易吓得浑身直打哆嗦，小心翼翼地从那些鬼病患背后走过。
就在接近楼梯口时，他一脚踩到地上的玻璃，发出一道清脆声响。瞬间，
整个楼层的候诊区的鬼，全都霍的转头，看着张天易这边。
“呵呵，不好意思，你们继续忙……”张天易勉强挤出笑容说。
话一说完，他不顾一切，往楼下直冲而去，一路冲到一楼，穿过一楼候诊
区，跑过药局，通过挂号处，直奔向大门。
一冲出门外，背后立刻传来“砰”的一声，大门被重重关上了。
*****
张天易魂不附体，回到了淡水河房屋。
他回想刚才在杏森医院见到的景象，仍然心有余悸。
他原本以为，杏森医院有闹鬼，想必就是有几只鬼在里头作乱。
但是，根本没有人告诉他，那里头有那么多的鬼！鬼医生、鬼护士、鬼病
患、鬼员工，满满的全都是鬼！一时之间根本数不清到底有多少鬼。
现在的他，并没有非常怕鬼，但他彻底被杏森医院的情形吓得不轻。
这次接到的，竟然是一栋满满都是鬼的废弃医院！
当年究竟发生什么事，可以把整栋医院里面的人，上至医生，下至病患，
全都变成了鬼？
不管怎样，这次杏森医院的规模，远超乎张天易想像，是他到目前为止，
遇到最庞大、最大型的鬼屋！
和过去经手的公寓凶宅、透天厝比起来，杏森医院就像是大鲸鱼对小虾米。
更重要的是，店长会用什么手段，把这栋满满都是鬼的医院卖掉？
也许，这次的案子，就连店长也束手无策吧！张天易想着。
他推开淡水河房屋的店门，一看到店长，就急着把杏森医院的情况向店长
说明。
他把从一楼看到七楼，回程时遇到超乎想像的大量鬼魂，从头到尾对夏子
岚说了一遍。
“事情就是这样，”张天易说：“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鬼！店长，你觉得
该怎么办？”
说完，他后退三步，等著看夏子岚会有什么反应。
只见夏子岚仍然面带微笑，优雅地阖上手中文件，轻抬起头，看着张天易。
“不要紧的，淡水河七号。”夏子岚微笑道：“这次医院的鬼，我们不必
太操心。”
“你说什么？”张天易惊叫道：“店长，我们不必操心……？”
“因为，”夏子岚淡淡道：“我已经找到杏森医院的买家了。”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