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猫歌舞团 第八章──请君入瓮
推开了小酒馆厚实的木门,一阵风铃声响起,酒保轻声开口:“欢迎光临。”
昏黄的小酒馆里头,女黑人歌手沙哑的爵士嗓音,轻轻柔柔在室内流泄著,如同以往,提
供一个放松自己心墙的地方,(至于你会不会被阴影吞吃,那就不是酒馆的责任了)
酒馆今天与平日并无什么差别,但今日整个小酒吧内的客人,却比平常少了很多,只寥寥
坐了几桌,甚至其中几个客人还早早结帐走了。
酒保兀自沉默的擦著杯子,又是一个宁静的夜晚。
只是今天酒保的眼神却不时飘移,擦了老半天,手上的杯子还是同一个。他胆颤心惊的看
著左边墙面下,那半遮掩在阴影内的一桌──整个晚上喝了一堆小山般酒瓶的两位客人。
那两个男人,面对面各自喝着酒,身旁的酒瓶越堆越多,却也不曾开口交谈过一句。表面
上宁静无波,桌子上的酒瓶却碰得乒乓响,显示著底下的暗潮汹涌,桌脚隐隐震动,两人
暗自拉锯,谁也不肯先认输。
酒保哀怨万分,老板却不知所踪。
“哼!”一头乱发的男子,抓着头上乱翘的黑发,“你找我干嘛?”
他正是老婆又跑了,现在心情很差的冬三皖,喝了大半天,这些凡间的酒水只让他胀了满
肚,眼前又是跟自己一向不对盘的柳白祈,让他越喝心情越差。
柳白祈也瞪着冬三皖看,都是这家伙害他跟阿姊有家归不得,柳碎银这一跑,他也得跟着
跑!这两个家伙成天你追我跑,他们俩个不烦,看得旁观的人都烦了!
他老气横秋的喷喷鼻息,“我说你们啊,到底什么时候才要坐下来好好谈一谈?又不是小
孩子了,一点小误会而已,用的著这样生离死别?”
冬三皖的眼珠差点掉下来,柳白祈不是很讨厌他吗?他压根都没想过,他的小舅子竟然会
说出这种话来,他目瞪口呆地问,“我以为你很讨厌我。”
柳白祈倒是赞同的点点头,一脸面子都不给冬三皖,“是还蛮讨厌的。”他又喝了一口杯
子中的冰奶酒,冰块碰撞的声音轻轻脆脆,他的舌尖卷了一个,在口中喀啦喀啦的咬,“
但阿姊喜欢你。我也没办法。”
说实话,在那个大雨纷飞的冬夜里,柳碎银就这样跟着冬三皖走,让他非常非常的震撼,
就算柳碎银后来回来了,他的心里永远藏着一个恐惧──柳碎银将会再度离他而去。
所以他讨厌冬三皖讨厌的不得了。都是冬三皖害他这样忧愁又神经兮兮,一点都不像个男
人,不过柳碎银回来这么久了,却一直都是淡淡的笑、偶尔发发脾气、若有所思、会偷偷
做着噩梦。
却从来没忘记过冬三皖,这一切柳白祈都看在眼里。
“喜欢我?她是恨我吧?”冬三皖自暴自弃的说著。
柳碎银教会了他很多事情,也带走了他原本平静无波的生活,“只是一个小小的误会,她
就这样决绝的走了,几十年前是这样、这一次也是这样,我到底要找她到什么时候?”
冬三皖暴躁的低吼著,酒保赶紧往厨房张望,无奈自家的老板专心致志,正炸著没人点的
薯条,还充耳不闻,气得酒保跺脚,丢了几支银叉子进去,整齐的插了一排在老板的小腿
上!
“那你就找到她,好好的讲清楚。”柳白祈还是那副好整以暇的模样。
“你以为我不想吗?”冬三皖重重拍桌怒吼,吓得后方的酒保跳了起来!
“她又给我跑的没影,我现在要上哪找人?”他颓然的垂下双肩,把自己摔进柔软的沙发
椅当中,沉入了阴影之中,他也不怕柳白祈笑了,反正他连自己的老婆都追不回来,就是
一个大笑话。
“你是真的找不到我阿姊,还是不敢找?”看着颓丧的冬三皖,柳白祈却自顾自往前一探
,残忍的一笑,直接狠狠揭开冬三皖表面的疮疤,他早就看不惯他们两个很久了!
只是出乎他意料的,冬三皖没有发怒,只是喃喃念著,溢出浓厚的伤心“……一开始是真
找不到,你姊身上有我的法力,她是我的结发妻子,跟我亲如骨血,她存心要躲我,我上
天下地都找不到。”
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冬末刚出生的那一段时间是他最痛苦的时候,他常常在想,这是不是
一场噩梦,只要睡醒了,一切就都不存在。
但是柳碎银对他来说,又是那样重要的存在,就算是一场噩梦,冬三皖也绝不愿意醒来,
他宁愿沉醉在噩梦当中,一辈子懊悔。
“后来呢?”柳白祈今天是铁了心要解决这对夫妻。
“后来也不敢再找了。”冬三皖坦承,“我费尽力气卜算了七天七夜,只能用儿子换娘子
,我就把冬末扔到人间来,一天一天数日子。我不敢再找,怕时机未到,她又要再次离我
而去。”
面对着泄气的冬三皖,柳白祈磨了磨牙齿,只挤得出一句话,“你是白痴吗……不相信自
己,相信什么鬼卜算?”
他完全没想到这么多年了,横亘在这对夫妻之间的阻碍,就只是这么愚蠢的借口,他恶狠
狠的瞪着自家姊夫,“冬三皖,我阿姊说过,你当年坦荡荡的来到她面前,亲口发誓只要
她,现在呢?你失去你的勇气了吗?”
冬三皖被他说的一愣,那个冬夜的景象又历历在目。
那时候的他不懂情、不识爱,就只是执著的想要柳碎银,抱着柳碎银一个人,就是他最安
心的时候,就算拿全天下最珍贵的珍宝来换,他也绝对不会点头。
那样的勇气,自己已经失去了吗?再也不敢站在柳碎银面前,看着她说一句,说自己只要
她一个人了吗?
“你帮我!我想见她!你跟我说她在哪里?”冬三皖一甩手上的厚实酒杯,酒杯往后一飞
,笔直摔进吧台内,酒保俐落地躲过,倒是炸完薯条后,一直躲在柜子底下的老板惨遭毒
手,闷哼了一声。
“直接跟你说?你当我嫌自己命太长?”柳白祈悠悠哉哉的喝了一口酒,不是他现在要拿
乔,真不想帮冬三皖,他也不会特地约冬三皖来这一趟。
他跟柳碎银年纪差了很多,他几乎是柳碎银一手带大的。
自家阿姊心中在想什么,他会不知道吗?这阵子他就是忙着找一个新的落脚处,免得那个
孤僻阿姊,性子一上来,就跑得不见人影。
丧礼那一天,柳白祈就哪里也不去,坐在柳碎银的床上,看着自家阿姊收拾衣服的狠劲,
然后默默开口,“你又要丢下我了吗?”只一句,砰!的一声,命中心脏,柳碎银只得乖
乖稍上他,顺理成章地搬到柳白祈事先找好的新家。
看看,他才是这世界上最了解柳碎银的人,柳白祈翘高的鼻尖。却不曾想过,要跟冬三皖
比,恐怕路边的野猫都比他强些。
“……那你到底要我怎样?”冬三皖抱着自己的头,他性子急,一根肠子通到底,柳碎银
性格暴烈,更是耍不来这些弯弯绕绕,偏就柳白祈,狡猾的像是一只披着狼皮的猫。
他忽然有种冲动,把这家伙的皮扒下来瞧一瞧。里头莫不是塞了一只狼或者狐狸吧?
“不要用那种眼神看我。”柳白祈咳咳了两声,“我不要你怎样,相反的,我要阿姊做出
选择,她不能再这样逃了,我要她亲自去找你。”
冬三皖瞪大了眼睛,这招高啊!但怎么高的好像有点困难?“你喝多了吧?她对我根本就
是避之唯恐不及,哪里还有可能亲自来找我?”
“所以我们要想个办法。引起阿姊的注意力,逼她不得不来找你。”柳白祈露出尖尖的小
虎牙,笑得很开怀,这么多年也够了,柳碎银心中的伤口永远没好,再继续等下去也没用
,既然都烂了、发脓了,就该挖一挖清洗干净。
晒晒太阳什么的,说不定还有机会痊愈。
老实说他也不是真想帮冬三皖,他压根不想管,柳碎银到底还要不要冬三皖这个无良前夫
,他只想逼柳碎银面对自己的心就好了。
看着眼前呆愣愣的冬三皖,柳白祈忽然觉得自己在拐骗幼儿,不过他拐的理直气壮、拐的
毫无羞愧感,他对着冬三皖招招手,“想知道什么办法吗?耳朵过来一点。”
冬三皖愣愣点头,他今天才看清自己的小舅子,原来柳碎银也能养出这样的孩子,相较之
下,冬末给那个什么俞平的养,好像也不算太差了。
他赶紧乖乖听话,把自己的耳朵凑过去,
远处的酒保看着眼前景象,不自觉咽了咽口水。
这两个家伙一下子争锋相对,仿佛下一秒就要把店里给拆了,现在却又你侬我侬的交头接
耳,这到底是哪招?他被吓了一个晚上都是白吓的?
他立刻踹踹躲在台子底下的老板,愤恨不平的张口,“老板!快出来啦!白虎大人跟那只
半猫妖好像正在商量什么……”
没想到龟缩一整晚没出现的老板,瞬间咻的一声冒出头来,用力巴了一下可怜小酒保的头
,“你不想活了吗?多说这些做什么?白虎大人是我们可以议论的吗?
他双手插腰,气势凶狠,小酒保眼角抖了抖,这家伙现在是在凶什么?有种自己出来站吧
台啊!他瞪着老板看,老板越来越心虚,退了几步,“今晚就交给你啦!没事早点打烊啊
!”
看着快要发飙的小员工,老板赶紧一闪身,拉开店里的大门,身手不可谓之不俐落!
他站在店外头,一个小小的木制招牌底下,上头隐隐约约写着“妖怪酒馆”四个不显眼的
大字,这四个字刻的不深,隐在木头的纹路里,路过的行人瞧一眼,就自动忽略。
他后怕的拍拍胸口,嘴里碎碎念抱怨著:“这白虎大人也不知道收敛一下神力,破坏生意
不打紧,还吓得他们这些小妖小怪差点落荒而逃,不过今天晚上能逃出生天真是太好了!
”
亏自己还忍了好几个钟头,就怕自己苦苦钻营的小酒馆,三两下被白虎大人给拆了,眼下
看着没什么危险了,还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酒保,就交
给你啦!
他走得仓促,只留下背后的小酒保,一个人边哀怨的擦著酒杯,边抱怨著无良店长的恶势
力,只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头,他也只能继续愁眉苦脸的擦著杯子……
他在心里求爷爷告奶奶的,这白虎大人还是快快走吧!他们这小庙,供不起大佛啊!
***
柳碎银这一搬,就从都市搬到了山城。
一个不是很大的山城,观光价值稀少的可怜,从部落内留下来的原住民,就占了八成以上
,街上的商店七点不到就关门,空气清新、绝无光害。柳碎银半夜还被虫鸣吵到睡不着,
跳到树上看星星。
地点是柳白祈找的,他很清楚自家阿姊在想什么,阿姊那样不言不语的,还让冬三皖照顾
了大半个月,也不表示她原谅冬三皖了──只是暂时的软弱。
所以等阿姊想清楚了,就会走。
他不先找好地方,紧紧跟上,就有可能被丢下。所以柳白祈很清楚,也很自觉的事先找好
了落脚处,他不是冬三皖想的那样幼稚、无能、没出息,只会摊著自家阿姊过浑日子,但
这不必跟冬三皖解释。
就连柳碎银也不必知道,她只要一直觉得自家小弟离不开自己,这样就好了。只要越被需
要,就会越舍不得。坦白说,柳白祈也知道自己很矛盾,他希望阿姊面对自己的心意,却
又鸵鸟的想一辈子这样下去。
唉。做人真难,做一个老实人,更难。
在冬三皖带走阿姐的那一年冬夜,他们正好在海岛的南边巡回演出,为了一个神明的大醮
,连续好几个月旅居在外地。所以阿姊从天界一走了之,冬三皖才会找不到他们在哪,说
实话也是一个阴错阳差。
但是在那之前,他跟阿姐两人,一直是互相依赖著彼此过日子的。他们的父母很早就过世
了,在他们一个十二岁,一个五岁的时候。
纯血的猫妖父亲与人类母亲,剩下了两个半妖姊弟,一个几乎返祖到能幻化出真身,一个
却血缘稀薄到连鬼都看不见,一大家子乱七八糟的不平凡组合。
但是他们的父母,却很平凡的因为一场交通事故而去世。高速公路上的一场客运翻覆意外
,就这样带走了他们姊弟俩的天地,撕开了他们原本该平稳无忧的童年岁月。
那时候,柳碎银为了不与弟弟分开,带着他躲躲藏藏,艰难地度过了很多岁月。柳白祈记
得很清楚,在他们几乎要饿死的时候,柳碎银还曾经外出狩猎,抓回了血淋淋的老鼠,塞
进因为肚子饿而哇哇大哭的柳白祈嘴里。
这件事情让柳白祈非常有阴影。就算长大之后,还是很讨厌鼠类的生物。
所以表面上,看着是柳碎银照顾柳白祈,事实上他这个小弟,只能依赖著敏锐的自觉一路
成长,不然被暴力又粗心的柳碎银养大,他不死也去了半条命,哪能长成现在这样白皙、
清秀?
他这次选了一个落后的山城,环境清幽、地处偏僻,只有老人与撒着脚丫子满山欢跑的小
孩,还透过关系,勉勉强强挣了一个体育老师的职位。
山里嘛!有没有教育学分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事情,柳白祈好歹也是大学毕业,他可不敢奢
望让自己的阿姊去教那些小皮蛋,她不把人给折腾死就好了!
他们还有一些积蓄,短时间不接案子也能过活。
山里花钱的地方不多,一整栋透天厝,也才城市里一间套房的一半价钱不到,虽然下雨天
时漏水漏的凶,刮风的时候连屋顶都要掀了,但是这次就让他来照顾阿姊吧!
阿姊只要想清楚了,好好把夏毓蓝的事情搁在心里头,赶快恢复精神,变回那个凶巴巴又
口是心非的阿姊,这样就够了。其余的事情,就让自己来安排吧!柳白祈一肩扛起包包,
气势汹汹的上学去了!
虽然入秋了,山里的白日还是闷热,柳碎银闲著没事,老旧的透天厝内没有装上冷气,山
里又是户外比室内凉爽的属性,她干脆踩着拖鞋,啪机啪机的四处溜达。
她穿着一件灰色棉质七分裤,上搭蓝色条纹小背心,柳碎银披头散发,背着手在身后四处
晃荡,头发渐渐长了,她嫌烦,懒得整理。
说起来,也只有冬三皖套特别有耐性,能一次次的耐著性子,一下下梳开自己那些软的能
打结的发丝,冬三皖老在旁边唠叨著,说什么自己的发丝软的吓人,脾气却也硬的吓人。
他还真以为自己什么都没听见啊?柳碎银不自觉的,在嘴边噙著一丝淡然地笑。
让冬三皖照顾了大半个月,自己仿佛什么都没想,其实也想了很多,她好几次都有一股冲
动,就把那件事情搁下,两人重新来过。
但是伤痕造成了,就像一个心上的疤,只会愈合,却不会消失。
柳碎银摇摇头,敛起唇边的笑容,还是甩开脑子内冬三皖那缠绕不休的脸孔,一个人背着
手,信步往前走。
这个小山城的居民不太多,甚至有好多房子是废弃闲置的。
柳碎银走着走着,踏着石子阶梯往下,一直走到山城外的阶梯边上,看着每日一班的客运
车远远开过来,停在生锈的站牌下。
气垫门嘎的一声关了,客运走了,竟然在自己眼前留下熟悉的脸孔。
“你?你怎么在这里?”、“你?怎么又是你!”
骆明熙跟柳碎银分别喊出前后一句,然后各自别开脸,双方都有大难临头的感觉,上次的
事件,骆明熙还心有余悸,虽然柳碎银后来特地捎了封信给他,把前因后果都说了个清清
楚楚,但是……
为什么这次又看到她了?
骆明熙抱着头转,他就是普通人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都看不见,但是碰上了柳碎银
,次次都是大角色,好啦!也只有一次,但是他现在可不可以立刻上车回家啊?
他愁眉苦脸地转头,看着客运站牌上的时间,背后顿时传来阴森森的声音,“别看了,一
天就两班,上来跟下去,还同时发车。你已经错过了,得在这里住一晚。”
“什么?前辈怎么没跟我说?”骆明熙惨叫出声,天见怜可,他只是被踢来先探查现场的
可怜虫啊!“我不要住在这里啦……这里这么原始,我、我怕虫……”他茸拉着脑袋,可
怜兮兮。
柳碎银抱着胸口瞪他,怕你个头啦!
说实话,刚刚一看到骆明熙,她心里也同时响起了警钟,这家伙就像一个麻烦制造者──
走到哪,麻烦就跟到哪!
她走上前,张大黑白分明的眼睛,开口问,“问你个问题,你八字多重?”
骆明熙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只被猫盯上的老鼠,“二两一钱。”他吞了一口口水。
“……几点钟出生?”柳碎银心凉了一半,不死心,再问。
“正午十二点。”骆明熙从善如流,他自从进了委外事件课,简称委事课,这个问题已经
被这些“高人们”问到烂了。他几乎是反射的回答。
“……很好。”柳碎银撇过头,二两一的八字,还正午十二点!看不到鬼却是个招鬼者!
谁把这家伙丢到委事课?真是天才。没事都能惹事了。
“直接说吧,你来这里做什么?”
“……先让我问个问题先,我能不能走路下山?”
“可以。大概走个八小时吧。”柳碎银松开手,指向弯弯曲曲的山路。“运气好的话,会
有载卡多可以搭便车。”
“……载卡多是什么?”
“山里送菜下去的小货车。我记得有个两台吧,你可以碰碰运气。”
骆明熙颓下了双肩,放弃垂死的挣扎。“我开始觉得这次的事情会很麻烦。”
“真巧,我也这样觉得。”
***
客厅的天花板上挂著一个巨大的凉扇,不断地转动着,发出使人昏昏欲睡的噪音,柳碎银
赤脚踩在碎石子地板,打了一个深深的哈欠,眼前的骆明熙还在做垂死挣扎,不肯说出他
到山城的原因。
柳碎银也由着他去,反正这家伙也不是一个憋得住话的家伙。
柳碎银又打了一个哈欠,毫不客气地把脚掌伸上客厅的桌子,背后靠着一颗她心爱的抱枕
,搬家的时候都没忘记带走的长型枕头。
“我说你啊。”柳碎银凉凉开口,秋日午后正好眠,这家伙如果想要继续学蚌壳精,那她
就恕不奉陪了。“你到底考虑好了没?不然你就去山里乱转,反正你说不定能瞎猫碰上死
耗子──真让你找到什么线索。”
“我、我就一定要告诉你吗?”骆明熙虚张声势了一下,但是看着外头原始的山林,现在
阳光洒落了一片,看着就幽深不见底,待会要是太阳下山了,那他不被什么灰熊、黑熊拖
去吃了才奇怪!
“那你不要说好了。”柳碎银翻了翻白眼,直接斜斜滑落在客厅的长椅上,也不管小背心
往上卷了一些,露出自己小巧的肚脐。“客厅凉,我要睡午觉了,你哪边凉快哪边去。”
“你!这是待客之道吗?”骆明熙气得蹦跳了起来。
“你给我惹了多大麻烦,还算客人吗?”老实说,前阵子火燎原的事情,也不能算在骆明
熙身上,他只是一个没事被卷进风波,结果十天半个月都没睡上一场好觉的可怜虫,严格
来说还是受害者。
但是这些柳碎银可不管,一切的源头都来自这家伙!认准了一个仇人,她横眉瞪了一眼,
慵懒的坐姿倒是气势万千,吓得骆明熙的刚刚虚张声势的怒气,顿时萎靡了一地。
“好啦好啦。我说给你听就是了!”骆明熙靠回椅背上,举高了双手投降,反正这件事情
也还在调查阶段,并不算情报外泄,更何况他从小就怕虫,要他进去这么幅员广大的森林
中……
“说了你就要帮着我找线索啊!现在没头没尾的,我连要委托给谁都不知道!”他喃喃叨
念著,还要柳碎银挂个保证先。
可恶啊,自家前辈什么都没说,只给了一个地址,就把自己踢来这里,想想上山的时候,
竟然连一台肯载客的出租车都没有,害他坐客运坐到屁股发麻!回去要写的委外报告书,
又是比一个大活人还高!
骆明熙磨著叨牙念著,一脸悲痛欲绝,想到自己被前辈欺压的悲惨事蹟,他就不得不立刻
掬一把男儿泪!从他进去委事课短短半年,他经历了人生最悲惨的黑暗期……
他咬了咬牙,既然要来这里之前,前辈都发话让自己全权处理了,那他就不客气了!他拿
起桌上的卫生纸盒,奋力一丢,砸向已经陷入梦乡的柳碎银,把她从周公的怀抱硬拉了回
来,一字一句开始叙述,这一整座山,最近产生的异变。
这一座山城位处高地,山上有个极大的蓄水湖,更难能可贵的是──这是一个自然生成湖
,不劳一笔人工建造,就是一个天然的水库,还自带清净水源跟兼顾生态的功能!
这个蓄水湖,被山城底下的原住民唤做Anadou湖。意思是树湖的意思。Anadou湖底下管着
几乎有五个都市的水源。这五个都市居民的吃穿用度,只要跟水沾上边,几乎都离不开
Anadou湖。
但是秋季都快走一半了,明明秋雨下了好几场,该在夏天报到的台风,今年一个都没少,
底下的都市,却忽然闹起了干旱。
说起天灾,在古代的人民,可能真的需要靠天吃饭。但是在科学昌明的现代,就算仍然有
许多事情无法解释,也还有许多隐藏在表面底下的事物,但至少缺水这件事情,在这个海
岛上,并不是那么容易发生的。
但是它就是发生了。
山城底下的都市,在面临缺水的生存危机时,第一时间,就开始展开了一些“措施”,甚
至精密的计算过这一整个月的雨量。但是结果非常匪夷所思,让研究人员百思不得其解─
─因为不管怎么算,今年秋季都不应该缺水。
唯一的解释就是Anadou湖的水源被导到其他地方了。所以底下的都市才会面临无水可用的
窘境。
但是这样说起来,这一个偏僻又险峻的山城,并没有接到任何工程措施的申请,更不用提
任何的山林开发案,所以──水到底去哪了?
问题很吊诡,但是事实摆在眼前,骆明熙在上级的一纸命令下,就被踢到山上来,当一个
身负重任的探路先锋。
毕竟这件事情虽然明摆着看起来,并不是妖魔鬼怪的手笔,而是属于大自然的力量,但又
太过吊诡,各方高人都摸不著头绪,就连委事课都还在伤脑筋──到底归不归他们管辖。
在一切还暧昧不明的状况下,骆明熙就这样懵懵懂懂的撞了进来。
柳碎银勉勉强强听了个七零八落,“我不得不说,你说故事的功力真是有够烂的。”她打
了一个哈欠,伸长了晒成小麦色的长腿,斜靠在长椅上,“让人听了实在……很想睡。”
她下了一个结论。
“……我没有在讲故事,柳碎银!”骆明熙磨著牙齿,气的鼻孔喷气,他深深觉得,他一
生做过两项最重大的错误决定,第一项就是进入委事课,第二项就是认识柳碎银!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她站了起身,不忘抱起身后软绵绵的抱枕。“晚点去山里帮你
看看吧,你说那个什么Anadou湖的,应该在山顶没错吧?”
骆明熙眼神一亮,立刻掏开背包里的地图,指著一个三角形的顶端,旁边有蓝色的标记,
“就在这里!如果地图没错的话,湖就在这座山的最顶端!”
“嗯……那就行了。”柳碎银应了一声,慢吞吞地拖着脚步往里边走去。
后面的骆明熙赶紧大喊,“那你现在要去哪里?”
柳碎银懒懒回头一眼,声音已经漂浮了起来,“睡午觉呗……”
“现在都傍晚五点了,你还想睡?”骆明熙看看手表,简直不可置信!外头渐转红艳的晚
霞,是他的错觉吗?
“本来不想睡的,听你说完故事,实在太困了……”
“……柳碎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