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
驱魔师们总是像骤雨一样霎地降临世间，转瞬又蒸发不见。
此刻，融入普世的早慧家也确实有如午后阵雨一样，雨点乱跳
、满地雷动…
一个男孩正在游戏主机前挥汗急飙地疯狂按著按钮，后面是一
群兴奋过度在沙发上跳呀跳的拉拉队队员，吼得口水都喷出来：
“不要输啊！”
“侯冠宇！男生队都靠你了！”
“没问题，把你们的力量交给我吧，欧拉欧拉欧拉欧拉！”
“喔喔喔！接受我的力量吧！”
纵然杀声震天，萤幕上方的太鼓吉祥物仍是一直吐出普通字样
，反观下方却是完美到所有动画角色都出来跳舞了。
“登登等登－优豆。”
吉祥物唱完最后一句，游戏宣告结束，分数是三万比十三万，
双方相差颇为悬殊。
“怎可能呀！阿逼哩阿巴布（Impossible）！”
男孩手中的摇杆滑落地板，戏剧性地往地上趴去，不敢置信地
看着坐在他身边的这个神人。
他回给男孩一个温柔地微笑。
两队总分结算，男生队惨败，在这场五对五的比赛中，光是早
慧和张小孝两个人加起来的分数，就几乎和男生们一样多了。
败仗的男生夸张地仰天哀嚎。
不过，毕竟是孩子，气馁的心情一下就过去了，大家又开始玩
起别的游戏。
他们觉得早慧真是不可思议，超级神的，怎么玩都不会累、玩
什么都玩不赢他。
连电动这种明明就是小孩子领域的世界都不例外。
一直没说话的侯冠宇低头深思了许久，一抬首，果决地说道：
“陶祈来，你爸分我！”
“才不要咧！”
这起日常生活的小插曲，开始于一个平凡无奇的早上。
女孩儿一如往常地离开家去上学，早慧默默坐在客厅里散出漫
天微不可见的黑色细线，将房子里里外外都探查了一次。
没有人知道他这种诡异的生物组织是哪来的，但秽丝除了有时
候会失控和宿主争夺身体的控制权之外，带来的优势异能远超过目
前驱魔师们见识过的所有高阶生物。
除了祈来的血脉长大后或许可以与之匹敌外，就算是乐惊余都
没看过比早慧更神奇的异界居民。
四处搜查完毕，早慧露出淡淡地微笑，连续被滋扰了数日，看
来这次对方完全放弃了。
“终于…”
打开主机连上服务器，又开始了悠哉的一天。
自从女儿开始上学以来，早慧白天时颇落寞，过去十年的人生
几乎都是围绕着孩子打转，如今孩子不在了，偶尔光是游戏在“读
取”画面的空档都让他怅然若失。
倒是最近在线上，他认识了一个很有意思的人类。
这是颇难得的事，他并不常觉得人类有什么特别的，全部灭绝
了他也不会动一下眉头。
“这个世界，只要祈来有活到最后就够了。”
登登－
一上线，一个叫楚恢弘的玩家就传来了讯息，他是一个年过半
百的中年人：
“嘿、早慧兄，早啊。”
“早。”
虽然游戏角色是挥手打招呼的状态，但是早慧的脸上连一根神
经都没有动。
“今天也要拜托你了。”
“不会，我们出发吧。”
这一位绰号楚恢弘的玩家，就是早慧觉得有意思的人类。
他的游戏目的和绝对大数的玩家都不一样，不、甚至有可能整
个服务器里没有第二个人和他一样。
“哇、这个‘副本’，看起来很难啊。”
不知道为什么，听一个年过五十的老头子说副本这个词，让人
有点想笑。
“没关系，你就跟在我后面吧。”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游戏难度设定高得十分异常的龙巢。
张牙舞爪的怪物很快就扑上了这对搭挡，做为服务器中竞技分
数最高的法师，陶早慧靠着不可思议的操纵技术独力支撑。
而他的伙伴则大部分时间都在逃跑，反应也不够他边跑边帮早
慧补血。
不过这不造成什么困扰。
在长达一个小时的奋斗以后，终于解决了副本的第一只王，一
个紫色物件应声而落。
“哇～早慧兄你真是太厉害了，这个就是那个什么什么之弓吧
，看起来真漂亮。”
已经不再年轻的楚恢弘总觉得什么“朗基奴斯”或“月猎女神
”这种很新潮的用语，他不好意思说出口，于是游戏里的专有名词
到了他口中就变成“什么什么”。
“这是你的角色专属道具之一。”
“所以我可以拿囉，感恩感恩。”
“嗯，很适合你的角色，小皮看到了应该会很惊讶。”
“喔喔喔，那就太好了！没想到今天一开始就有收获，那我们
是继续还是就停了？”
“继续吧。”
“呵呵，一路麻烦你真是不好意思啊，改明儿到我家来，让我
请你吃顿家常吧。”
“呵呵。”
这个年龄偏高的玩家，明明什么都不懂，找谁组队都被拒绝，
为什么还要坚持玩这款游戏呢？
楚恢弘是一个退休在家的仲介，辛苦工作了三十多年，终于有
时间和孩子好好说话了，两人之间却没有话题，他很想听小皮多说
两句话，但餐桌上总是沉默居多。
即使有时好不容易找到一些可以聊的，多半说一说又会让孩子
尴尬。
最后只好试着进入孩子最爱的游戏世界，为父子关系的改善做
最后一丝挣扎。
当然有时候他也会想：
“为什么会是我要去讨好自己的孩子呢？不该是孩子来讨好我
吗？”但是如果不这样做的话孩子完全不会跟自己搭上话，也就只
好这样下去。
刚开始小孩子当然是觉得很新奇，老爸也在玩游戏，不过碍于
技术相差太远，楚恢弘渐渐地有点被抛弃。
幸好在这时，他遇见了陶早慧。
身为服务器最高端的玩家之一，早慧花了近一周的时间把楚恢
弘的角色刷得神装满满，现在他已是儿子小皮仰望的对象。
碰－
玩着玩着，早慧的角色突然被魔王一拳打在脸上倒下了，楚恢
弘惊讶地问道：
“早慧兄，还好吧？”
问句没有得到回应，只有人物的状态显示在“电话中”。
即使时光之龙肆虐、只要失败世界就会崩毁，陶早慧只花了０
秒就选择了先接女儿的电话。
“喂－”
“怎么了吗？”
“老爸、我跟你说喔…”
祈来身后非常吵杂，但这无碍早慧从中辨认她的声音：
“那个，小孝来我们家住的事被大家知道了，他们说今天放学
也想到我们家玩，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
“那那…你要先去买一些点心饮料喔，你可以吗？”
“没问题。”
“真的吗、那太好了！总共大概有十一个人，就拜托你了！掰
！”
“……”
想像一下十二个陶祈来一起出现在自家客厅的画面，都觉得有
些波澜壮阔。
不过，既然这会让祈来开心，他也很乐意多做些准备。
拥有高端血脉、身躯近似完美的早慧对冷热疼痛的感觉微乎其
微，也没有太多不必要的情绪，他的生理机能告诉他、只要与生存
无关的都是多余。
但这不代表他不可以扮演得像一个正常人。
如果有必要，举止、表情、语气都可以调整，眼神、情绪的造
作更是轻而易举，如果祈来想要走进世间当一个普通的孩子，那么
他也可以微调自己成为一个完美的父亲。
眉头微松、嘴角略略抬起，冷峻的表情变为和蔼。
陶早慧看了看镜子喃喃自语道：
“这样应该可以了。”
主机的伙伴还在忧心呼唤，早慧迳自换好衣装就出门了。
他与楚恢弘的相遇只是偶然，因为同是为孩子做出改变的父亲
而略略产生了同理心。
实际在游戏另一端的玩家是方圆长扁、生死如何，与他没有分
毫相干。
头一年，他是一个非常糟糕的父亲。
虽然无论白天黑夜，只要祈来一哭，他就会立刻喂食、清洁解
决问题。
但早慧本身味觉很差，他认为孩子只要吸收了所有成长需要的
营养就够了，所以总是把所有材料打成泥，强灌祈来吃下去，也没
有在管味道如何。
（这不知道是不是女孩长大之后发奋专研厨艺的第一个契机）
大概是因为有生存舒适度的压力，孩子一岁半时就已经能够拼
凑许多完整的句子。
最早，祈来没有什么付出与收获的概念，只知道开口要什么，
父亲都会给她。她一度以为，这个世界就是这样运作的。
即使现在的女孩儿已经洗去幼年时那种娇气，早慧的态度却未
曾变过。
为了女儿的一通电话，闲闲在家的早慧难得的出现了在大卖场
…但来了之后，他却意外地感觉到迷惘。
“孩子们的聚会，实际上该买些什么呢？”
所谓饮料零食一类，祈来根本很少吃，突然要买，一时还真叫
人不知所措。
眼下刚好停在一袋一袋的狗粮区，如果想要自暴自弃的话，这
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还是参考一下一般人的想法吧。”
心中暗想，宛若蛛网的秽丝铺天盖地地蔓延了出去，卖场里所
有凡人的一举一动顿时尽收耳际。
好不容易，一对年轻夫妻的对话派上了用场：
“这个呢、适合晚上的派对吗？”
“喔喔！这不错，买买买。”两人拿起成打的饮料。
“这十二倍装洋芋片似乎也不错。”
“这个好喔！”
似乎是可以参考的目标。
于是早慧便把他们买过的东西跟着买了一遍，然后默默地尾随
这一对年轻夫妻。
“披萨一定要的啦，派对没披萨我不如去死。”
早慧跟在后面拿了一个披萨。
“熊熊软糖！这个这个，我的姐妹都超爱！”
早慧跟在后面拿了一罐熊熊软糖。
“老公快！最后一根法国面包！”
没有抢到也无所谓。
稍后，早慧默默地从那对夫妇的购物车中捞出了法国面包，放
进了自己的车篮里。
购物不过如此，满简单的嘛。
随后早慧又去了玩具店，挑选了最受欢迎的几款派对游戏、买
了几袋池球。
斟酌著，这样应该算是任务圆满完成了吧。
不得不说，父亲这次真的是做得很好，同学们在祈来家连玩了
两三个小时都没有人感觉到无聊。
或者说…是不是做得有点太好了？
一个玩疯了的男孩在祈来面前泪流满面，搭着她的肩膀、伸起
大拇指说：
“呜呜、祈来，你家实在太好玩了－呜。”
“你、你…高兴就好…”
正感诧异，一走进自己的房间，原本正在开秘密小会议的女孩
们也都感伤地哭成一团：
“祈来，我觉得妳爸真的好完美喔～为什么他可以这么好啊…
”
“呜呜，祈来、我对不起妳，我觉得妳太可爱了又不理我，都
在班上说妳的坏话。”
“嘎？”
这个世界怎么了，为什么同学们不是激动异常地大吼大叫，就
是好像过度感伤地什么都可以哭？
“妳们怎么也在哭？等等，那个饮料我看一下。”
祈来一把抢过女孩们喝着、标示了水果图案的玻璃瓶，按著细
项一行一行浏览，立刻看到其中四个小字：
“酒精饮料。”
她不由得惊叫出声：“什么！这是水果酒！”
电玩时间结束，孩子们打散各自在不同楼层玩乐，待在楼下悠
哉泡茶的早慧心头突然微微有阵预感：
“怪了，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吗？”
而女儿咚咚咚咚的脚步声，正十万火急的自楼梯上奔下来…
孩子们三点就放学了。
早慧一一把他们送到家已经是八点之后的事情，因为他们大部
分都喝醉了没办法自己回家。
幸好在魅力上有着莫大的优势，因此在向家长们道歉的时候并
没有受到什么责难。
一日闹剧落幕，回到家中，祈来已经煮完晚餐，在餐桌上等待
父亲。
她把嘴角尽可能地往两边下沉，做出不悦的表情。
当啷当啷。
沉默的餐桌上，铁器不时敲击到餐盘发出清脆的声音。
过了一阵，祈来还是先开口了：
“今天花了很多钱吗？”
“嗯。”
“冰箱里面那些（酒）要怎么办？”
“送给乐乐吧。”
“啊…真是好主意。”
不过热鲸鱼一定会上班的时候喝。
又过了一会，祈来微微叹了一口气：
“谢谢老爸，其实你今天做得不错啦，勉勉强强…”
“九十五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