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慈公，’她努力维持着平淡的声线，‘这一位是牧花者，不可无礼。’
牧花者？那是啥？
我的眼睛在发呆，牧花者的微笑更深了。
“无妨，”他的手随意地朝青灯的方向虚按一下，转头微笑了下示意自己并不介意，然后
才回头过来看我：“事情，孤已经大略听说了，以人子之躯引动青火，你也辛苦了，呐，
先坐下来吧。”
欸？青火？
听到对方这么说，我的脸上有些发烧，随便找了个干净的地方坐下，“没、没有的事，最
后还是撑不到最后……”我尴尬的说，然后像是现在才想起这件事情般，紧张的叫了出来
，“那只蜈蚣呢？娃娃呢？还有纸妖他没事吧？”
我不知道昏过去的这段时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眼下似乎是个询问的好时机，所以我就不客
气的如倒豆子般的把问题抛出去。
牧花者没有回答，而是青灯将问题接了过去。
‘纸爷同镜妖一起回镜空间里了，那两位需要一个适宜的地方调养生息。’
调养生息？“他们怎么了？”难道受伤了？
‘只是出力过度而已，不碍事的，请安慈公宽心。’
“这样……那就好……”知道那两个没事，我的心头一松，紧接着又想到另一个问题，关
于那个蜈蚣怪，青灯并没有说明牠的去处，“那只蜈蚣呢？呃……你们把它解决掉了吗？
”我满心期待的问，然后得到了青灯的摇头。
‘很遗憾，现在的奴家并没有能力将其斩杀，能护住安慈公已属不易，只能放牠逃掉了。
’她颇为可惜的说，而我很自然的将视线移到那个牧花者身上。
青灯的能力被我瓜分，我又是个暂时只能扯后腿的废柴，所以她对蜈蚣怪无计可施是可以
理解的，但是这个男人不一样，在他的身上，我感觉到一股比洛神妖仙都还要来得强大的
气场，虽然他一直都保持着温和的微笑，整个人看上去人畜无害的样子，可我相信，只要
他愿意的话，那条蜈蚣怪绝对是弹指间就能收拾掉的货色。
所以蜈蚣怪会逃掉，绝对不是他能力不够的关系，而是他当时根本没有出手。
可是，这又是为什么呢？既然都愿意花工夫闯进蜈蚣怪的空间里了，为什么不愿意顺手把
那条蜈蚣给收了？这对他来说应该只是举手之劳而已吧？
我对此感到大惑不解。
像是听见了我的疑惑，牧花者迎着我的目光，淡淡地点头：“你想的没错，孤并非无力出
手，而是不愿，”他说，声音听起来是那样的令人如沐春风，但内容却不是这么一回事。
“既接下青灯之职，就必须有青灯之能，掠道者乃是青灯的职责之一，若对方是超出青
灯能力范围的存在，那么孤出手即为理所当然之事，但此次……要知道，孤不可能每次都
前去帮手。”
也就是说，那个蜈蚣怪距离他的出手底限还很远，我必须学着去应付这种程度的角色，看
来这个牧花者是那种很典型的绝对不会直接给你鱼，而是会将钓竿鱼篓塞过来的人。
“孤的意思，你明白吗？”他淡淡的说，嘴边依旧挂著柔和的微笑，但我却有种被师长责
备的心虚感。
依赖别人是不对的行为，显然我对“身为一个青灯”的觉悟还不够，可这也是难免的嘛，
不久前的我还只是平凡的死大学生，日常生活里最大的危机就是报告考试跟点名……唉，
已经回不去了啊……
我这么想着，在心底默默垂泪，然后颇为哀伤的低下头以示受教。
“我明白了……”靠山山倒靠人人跑，最后还是得靠自己才行，“那，请问我该怎么样才
能搞定那只蜈蚣？”虽然顶着青灯的头衔，但我依然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既然你不愿意
直接给我鱼，那至少教我怎么用钓竿吧？
我眼巴巴的看着牧花者，牧花者则是一个转头望向了青灯，这让我很自然的顺着他的视线
一起往青灯的方向看去。
在双重视线的注目下，青灯摇头发出了叹息，‘很遗憾，安慈公毕竟是从未修行过的人子
，依靠半妖血缘虽能引动青火，却不足以操控，也无法维持太久，硬要使用的话只能支持
一小段时间……寻常的青灯之法并不适合安慈公。’
听完青灯的说法，牧花者沉吟了一番，而我则是嘿嘿干笑。
真是抱歉啊，我就是个不懂什么叫修行的普通人类，半妖的血统用不了青火我也是千百个
不愿意啊，扁扁嘴，我郁闷地戳著黑色的泥土地，是说这个土壤的颜色也未免太黑了吧，
虽然有听说黑土是最肥沃最好的土壤，但是黑到这种地步也太夸张了点。
宛如将其他颜色全部吞吃殆尽的黑，如果不是这片土地上头还长著满坑满谷的曼珠沙华，
我真的要怀疑这些土其实并不是土，而是伪装成泥土的硬化墨汁团。
就在我自怨自艾的戳著黑土画圈圈时，牧花者发话了。
“手，可否借孤一观？”他对我伸出手来，我看着那只修长的手，有些愣住，这个……难
道要给我看相？我有些侷促的将手中的泥土给拍干净，早知道他要借我的手拿去看的话，
我就不会戳著土耍郁闷了。
“哪只手都行吗？”分不分男左女右啊？
“嗯，都可以，不必那么紧张，孤只是看一下，不会对你做什么的。”牧花者说，唇边扬
起的漂亮弧度让人很难升起戒备之心，戴着面具都还有这种效果，如果让他把面具摘下来
再这么笑上一下的话，沉鱼落雁可能就会升级成天崩地裂了。
我脑中一边想着这类五四三，一边像花痴一样的盯着牧花者的笑容将右手给送出去，接着
就感觉到一双指间带有琴茧的手捏了上来，这跟我最初想像的把脉姿势完全不同，他先是
用左手握住了我的，右手则反扣到了手腕上。
牧花者的体温出奇的低，大概跟便利商店贩售的冷饮有得拼，这让我的手在接触到他的时
候反射性的颤栗了一下，他的左掌贴着我的手心，右掌贴着我的脉搏，周遭整个沉默下来
。
我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做什么，只好傻傻的研究起他那双弹琴的手，嗯，真的是一双专业弹
琴的手啊，左手的指甲修剪的非常整齐，右手则是除小指之外都有留一点指甲出来，是一
双有着优美线条，极具骨感的修长的手。
如果不是碍于琴茧的缘故，这双手去做手模特儿绝对是绰绰有余了。
就在我津津有味地研究著牧花者的双手时，突然，某种不知名的力量开始从那双冰冷的手
传递过来，我的整条右手臂立刻出现了奇妙的酥麻感。
这种感觉有点像被电疗，某种力量从对方的手中一跳一跳地传送进来，让我整条右手的肌
肉被动的发出了轻微的抽搐，说不上舒服还是不舒服，真要形容的话……有点像是把脚给
压到整个麻掉之后，再试着让血液重新回流时会有的那种感觉。
说不上痛，也不能说痒，就只是让人很想槌墙壁而已。
就在我忍着不扬起拳头敲地的时候，我很惊恐的发现那个诡异的感觉开始扩散了！我的妈
啊！一条手臂还不够，难道要整个身体过一遍才算完吗？
“哈哈哈、啊哈哈哈──！”惨叫出来太丢脸，我在那个微妙的感觉充满整个身体的那个
时候，死命的开始放声大笑。
没办法，不这样笑的话我怕我会哭出来，那样可是比惨叫还要丢脸数十倍，所以我宁可引
人侧目的大笑也绝不要当场大哭。
在我笑到一口气差点喘不过来的时候，牧花者终于松开了他的手，我顿时如蒙大赦，迅速
将手抽回来用力的甩啊甩，说也奇怪，在他松手的同时那些奇怪的感觉几乎是立刻就跟着
消散不见，只是我仍然心有余悸，用力的甩了几下手确定一切真的恢复正常了才停下。
可恶，被那个和煦的笑容给骗了，什么叫做“不会对我做什么”？这样最好是没做什么啦
！我含泪的瞪着牧花者，但是对方却直接无视了我控诉的视线，只是专注地看着自己的双
手沉思，片刻过后，才抬头起来看我。
“你……”
“干麻？”我可是不会再受骗上当的！收束双手，我余悸犹存的看着牧花者，想着如果他
还要跟我借手的话，我一定要坚定的拒绝掉。
然而他接下来说出口的话却大出我意料之外。
银白色的面具直直地朝我望了过来，虽然遮住了大半的表情，但我觉得牧花者现在正用一
种探询的神情在看着我，“人子啊，孤到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姓名呢？”
呃……只是要问名字吗？“我叫左安慈……”
“左？你姓左？”像是弄明白了什么似的愣了一下，然后他笑了，用一种带着追忆跟些许
怀念的温柔声音，轻轻地开口问道：“左墨……是你的什么人？”
左墨？
听到这个名字，我的眼睛顿时瞪大。
“你认识爷爷！？”我惊讶的叫了出来，脑袋瓜活像是被扔下了重磅炸弹一样的乱成一团
，因为太过惊讶了，所以我没发现牧花者在听见我喊出爷爷这两个字时出现了一瞬的诧异
。
“爷爷？”歪头，他不是很确定的追问，“是亲爷爷？”
废话。
被别人质疑了自己跟爷爷之间的血缘关系，我脸色有些不太好看，但是碍于青灯在一旁的
冷然视线，我不敢发出什么大不敬的字词，所以只能把闷气往肚里吞，用力的点头，“当
然是亲爷爷啊，嫡亲。”
我加重了最后两个字，然后就看到牧花者露出了十分震惊的模样，好看的唇瓣因为太过讶
异而微微张开……老实说，一般人要是做出这种表情，我一定会觉得对方看起来很呆很蠢
，但正所谓好看的人就算是笑得像个傻瓜也还是好看的，所以牧花者现在不但看起来不呆
不蠢，还恰恰相反地显得性感非常，可惜手边没相机，不然真想快拍一张留念。
就在我决定以后都要随身携带照相手机的时候，牧花者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笑了出来，边
笑边摇头。
“原来如此，竟然连孤都被摆了一道……”他笑着，面具下的那双眼非常直接地盯着我瞧
，看得我有些发毛。
“怎么了？”干麻这样看我。
“没什么，只是孤从没想过，左墨的‘孙女’居然会是个男孩。”他这么说道，将右手握
拳之后伸到我前方的地面上，像是要放下什么似地慢慢松开──
──有两个东西从他的手里掉了出来。
那是一个黑子跟一个白子。
看着这两个棋子，我的脑中想起了很久以前爷爷所下的一个又一个的深夜棋局，同时，某
个被我遗忘许久的深红色的梦境也跳了出来，那梦里的红色花海跟那个弹琴的男人，不就
是眼前的这块地方，跟眼前的这个人吗！？
“你……”我有些呆滞的将目光从棋子上头转移到牧花者身上，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我有些
无法接受，同时也意识到一个长久以来被我忽略掉的问题。
爷爷，你到底是什么人……不，到底是什么样的半妖啊？
看着我惊愕无比的表情，牧花者只是云淡风轻的笑着，没有收回那两个棋子，他转头对青
灯点头致意，“既是左墨的后人，那么掠道者一事就有解了。”
‘左墨……？’青灯很疑惑地重复这个对她来说很陌生的名字，不懂为什么牧花者会这么
说，而老实讲，我也不懂为啥牧花者会突然这么肯定。
“那是一位有趣的友人，不久前由你的上任接引到了另一端。”牧花者说，这个朋友宣言
让我再次认知到爷爷的神通广大，而那个“不久”的发言则是让我认知到妖怪的时间观果
然跟我们不一样，爷爷已经走了十几年了好吗！这样最好是不久前啦！
还有更重要的是，爷爷啊，你不只是会玩陀螺下围棋，偶尔泡个茶赏个月顺便跟孙子卖卖
萌而已吗？到底有多少事情是我不知道的？而在这些不知道的事情里头，又有多少是你藏
著不让我知道的？
看着牧花者，我有些茫然，然后他就在我这茫然的视线下，空手翻出了一本看上去颇有年
代的书来，那书不管从什么角度看都可以位列骨灰级，本来的装订已经散了，可以看出后
来用棉线重新绑起来的痕迹。
他将这本古书放到我面前，“这是左墨遗留在孤这里的东西，既然你来了，那么，想来就
是留给你的了。”
“……这什么？”看着那个骨灰等级的书册，我有点不敢伸手去碰，就怕把书给碰坏，封
皮上只有在中间写了两个字，笔划的感觉应该是篆书，总之我看不懂，“爷爷留给我的？
”
“是，此书名曰‘符道’，该是目前最适合你的书，”牧花者肯定的点头，从一旁拿过自
己的琴开始有一下没一下的调整著，这时我才发现那张琴上头居然贴著一张符，不知道是
干什么用的，“好好地参详一番吧，只消得其一二，那名掠道者对你来说就不是太大的威
胁了。”
呃，这符道有这么猛吗？
我的表情有些怪异的看着那本书，像是察觉到我一脸的不太相信，牧花者很淡定的追加了
一句很打击人的话：“那名掠道者只是十分孱弱的存在，没问题的。”
……孱弱吗？
我的脸忍不住地抽了一抽，青灯在此时有些好奇的凑了过来，‘安慈公，先看看吧，若是
文字上有困难，奴家跟纸爷都可以帮忙的。’
“妳来就好，纸妖的话还是算了吧。”那张纸过来只会捣蛋而已，这么珍贵的古书我可不
希望出什么差错，深吸了几口气，我小心翼翼的捧起那本书翻开第一页──
──阿囉哈～小慈亲亲，想我吗？
苍劲有力足以媲美书法家的毛笔字，跟内容形成了强大的反比。
我放空了三秒之后轻轻地将页面盖了回去，然后重新深吸几口气试图平复心底荡起的某种
惊滔骇浪的情绪。
啊啊，仔细回想起来，为什么我能够一直容忍纸妖跟阿祥这两个大白目呢？其实原因很简
单，就是因为我的爷爷是个比阿祥比纸妖都还要更加强大的白目，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在回
忆与爷爷相处的快乐，所以就下意识的忘了他其实也是个白目的事实。
‘安慈公，这书果真深奥，奴家居然看不懂方才那第一页的涵义……’青灯一脸凝重，而
我的脸色则更加的凝重。
“不要看懂那种东西。”咬牙切齿地，我这么说，然后忍住一把将书给撕烂的冲动，直接
翻开了第二页──
──小慈亲亲，做人要按部就班啊，跳页什么的爷爷可不允许喔！还不快快翻回去。
……
…………
这一瞬间，不知为何，我好想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