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虹村内,因水深而呈墨蓝色的潭子,被称为黑湖。湖心一棵参天巨木带着垂垂老矣
的坚韧,伸长了枝叶稀疏但青翠的枝枒穿入云间。大概连阿里山神木也无法比拟的庞然古
树,据村里的传说、是几近千年前就存在,一年一年过去,小树成了大树、大树步入老树
、直到现在成为一幕令人永生难忘怀的耸巨,甚至连百年前的大灭村也没有将它摧毁,毅
忍顽强如这个村子。
‘圣树’对它来说是再适合不过的名字。
一般来说,圣树周围、也就是整片黑湖的范围是神圣而不可进入的,除了圣祭司可怜
以外,进入者通常会受到严厉的惩罚。不过在第三个陌生人拜访(或说被扛进)了这个村
子后,圣树的周遭开始热闹纷纷。
一切得从那对双胞胎空运来村开始说起。
如果轩再晚个几天出门,也许她就会看到她的国中同学成了悬赏五十万的失踪者。
模特界名气鼎盛的一对龙凤胎,普雅、普龙,在结束了伦敦东方春花时装展后失踪,
完完全全如人间蒸发一样失踪。经纪公司表示不排除有绑架的可能性,却迟迟未接获歹徒
的勒赎,一时间整个模特界大动荡,因为这两人在业界几乎是只手遮天,且以二十尚余的
年纪而论,大约还可以大红大紫个十多年,却猛然的消失。
大概只有原先收养、挖掘出他们天份的小小事务所负责人,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吧。
草屋里,三点五个外来者。
“所以你们就直接搭飞机空投到这里?!”我在雀跃紧抱着我的普雅耳边怪叫:“好
歹也请个假什么的吧?你们可是一秒钟几十万上下欸!”我发现对着少根筋且耳包的姊姊
普雅说教似乎没用,所以改对着她的双胞胎弟弟普龙皱眉。
“有什么办法?行程满到后年三月,等到可以启程找出我们爹娘的时候,都已经几十
年后了。”普龙耸耸肩,稍矮姊姊一点的175CM,身材修长而纤细,一双比他姊还要妩媚
的灵活褐眸闪动着慑人心魄的水亮。一头焦糖色短发蓬松如狮鬃,再配上柔细剔透的肌肤
、简单的连帽背心、宽松迷彩七分裤,说实话会把他误认成女生也是正常的。
也难怪吴妈说那天是两个美人姐妹从天而降。
“轩轩毕业之后都在做什么呢?”傻大姐普雅终于肯放开我,露出一个憨憨的笑容问
我。虽然我有170CM,但是在178CM的普雅面前我还是得微仰著头,大概可以理解平常命运
的感受了。
“当米虫。”我用理所当然的语气说,神色认真。背后忽然传来一阵咳嗽声,普雅歪
头绕过我的脸往后看,用傻傻的语气说:“咦、谁呀?”我转过头,一个像猫的青年直盯
着我。
“他是张太恒,是他把我从林子里背来村子的。”我向普雅和普龙介绍,太恒扬起嘴
角露出虎牙笑了笑,然后对我说:“过几天村子就要举行祭典,祭司请你们留待那时。”
“嗯,普雅你们可以吗?”我点头,接着看了看普雅普龙。“放心、只要我们身上没
装芯片,短期间不会有人知道我们在这。”普龙耸耸肩,有意无意的瞟了眼太恒,普雅则
是依然憨样。我皱眉,怪了普龙这家伙对太恒散发什么敌意?才刚认识不是吗?
思索著,见普雅对我招招手,我凑过去听着她的耳语:“小龙还是讨厌身体结实有线
条的男生。”普雅笑着,我则是叹口气,还以为这小鬼过了这么多年应该成熟点了,没想
到还是和当初相差不多。
十几年前在国中遇上他们俩的时候,也是因为这小子对长得比他高的家伙送白眼……
*
开学典礼,大礼堂外飞绽著馨黄色花瓣,略入秋,风还热著,从礼堂大门鱼贯走出的
、刚从国小毕业的小毛头们,唉声叹气的离开冷气的包围。我混在人群中,站定在柱子旁
,一股暖风袭上令我飙出了几滴汗。
‘喂、你那是什么眼神?’
我揉着被汗渗入而刺疼的左眼,右眼则看见柱子的另一侧灰暗角落,一群对国小生来
讲属于高大的、也许是学长之类的家伙。‘嗯?你不知道?’从中传出了一线稚嫩、尚未
变声的男音:‘难道你没被当成垃圾看过吗?’被包围着而不太清晰的嗓音,明显带着嘲
笑。
‘小龙、别这样!’另一个纤细的莺声担忧的说著,同样也因被围拢在一群人中而无
法传达的太远。
我眨眨眼,左眼的刺痛减缓。‘围殴’这个词在我脑中闪现。
‘妈的!’因为男孩的言语而躁动起来的垃圾们,开始闹哄哄的讨论如何处置。‘拖
到礼堂后面、我要揍烂那张嘴─…你看三小?!’垃圾(简称一下,反正大约如此)暴躁
的吼著,动作已经开始大幅度的不爽,他吼完后掐著男孩的脸、强硬扳起面对自己,使我
看见了被围在中间的两人。
两人都有着令人错觉几乎是透明的白皙肌肤、小巧精致的五官、瘦高的身材。虽然有
点距离,但依旧能辨认出他们俩根本长的一模一样,除了男孩的神情是带着讽刺的高傲、
女孩的脸上只写满了忧心与无措。由于女性发育期较早,所以那女孩比男孩高了半颗头。
两人的模样,看起来异常熟悉。很快的、其中一个垃圾替我解答了这个疑问。
在垃圾掐住男孩后,另一个垃圾像是忽然发现了什么,赶紧用手制止垃圾:‘等等、
不觉得他们两个看起来有些面熟吗?’因为这句话而开始思索的又另一个垃圾(是不是越
来越多了?),停顿了一会后忽然鬼叫:‘是那两个童星!’
啊、对了,那两个从婴儿开始就跃上萤幕的童星。从代言婴儿服饰、拍奶粉等婴儿用
品广告,到现在代言各式各样这个年纪该有的物品、戏剧演出等等,两个红到不行的童星
。
‘何普雅、何普龙。’我无声的说著,用唇开合模拟着他们的名字。在我思索著的同
时,掐著普龙的那个垃圾似乎不管他们的身份如何,坚持想揍普龙,普雅则是已经害怕到
泪如雨下,拼命想保护弟弟。直到我回过神,才发现他们整群人都不见了。
搞什么?我皱眉在心里碎念,动身往礼堂后方跑去。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也不是天生正义感过人,更正确的说其实我是个冷漠的家伙,但不知道为什么、这次
就是觉得无法袖手旁观。
‘…干、再看啊!’模模糊糊的咒骂声从转角后方传出,我跑过转角的瞬间差点被一
个飞来的东西撞到。‘呜喔!’我惊叫着闪过,连忙向后一看,却发现飞来的是不知道哪
个垃圾,不是普雅或普龙。
我愣著转过头看向战场,发现普雅摆着标准的柔道动作,满脸鼻涕眼泪哭个不停的尖
叫:‘不要碰小龙!’一旁的垃圾们还在傻眼时,普龙也开始动作,用拳击的姿态毫不留
情的打中某个垃圾的腰侧,痛得那家伙倒在地上缩成一团。
‘什么鬼?’我大愣。
我看着那两人如入无人之境的展开单方面攻击,而我的戏份只有在其中一个垃圾快打
中普龙之前,用手肘把他撞去旁边吻树。
‘江宇轩。’我微笑。
‘何普雅、何普龙。’男孩指指女孩,再比著自己。
然后成为好几年的至交。
*
烈日当头,挥汗滴落。远远一对漂亮的人儿拿着锄头铲子在松土,看起来纤细柔弱的
两人,拿起农具却毫不生硬,流畅自如的帮忙耕作。
我远远看着普雅普龙这两个看似纤弱的隐藏式打手,怎么他们用起工具还比我顺手…
…
低头看看手上、从拿着到现在已经搞了无数次破坏的耙子,天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翻
土、却把整个围篱给掀起来。
“喔老天、阿轩拜托妳就站着就好,什么都别做吧。”第三次把围篱钉回土里的太恒
一脸头痛,然后用悲悯的眼神看了看我脚边的茸茸──好啦我承认刚刚有‘不小心’扫到
牠。
茸茸嘶鸣了几声表示躺着也中枪。
我冷冷的对绒毛球哼了声,看了看还在努力修复围篱的太恒,我还是去树荫下发个呆
好了。
把玩着‘凶器’,我凝视著这个小村子,感觉到暖暖的温情。我们三人为了参加后天
的祭典,厚颜的住在村里总是不好意思,便趁闲暇时帮着村人耕作──再次强调我真的不
是故意搞破坏……
远远的看他们快忙完了,我唤上茸茸一起到附近的溪边,抬了一大桶沁凉溪水回去,
好让他们忙完后能解渴,茸茸叼著水瓢轻盈的在我脚边蹦跳。
已在树荫下休息的几人看见我抬着水桶,连忙上前帮忙。“看不出来妳挺细心的嘛。
”太恒笑了笑、从我手里接过木桶,和普龙一起搬运。
“我一向都很细心的。”我哼哼几声,看见普龙一脸‘我听你在骗小孩’的表情,我
随手接过茸茸叼给我的水瓢,一个顺手敲上普龙的头:“哎呀、手滑了。”
普龙啧啧嘶嘶的呼痛,待放下水桶后就朝我冲过来:“好样的江宇轩、妳就不要给我
跑!”他张牙舞爪的威吓,我又不是傻子当然拔腿就跑啊!
不过普龙这家伙,国中时候可是田径队的,我还没那么自不量力跟他比赛跑,当然还
是要靠智取。
“啊哈哈哈~来抓我呀~宝贝~”我一边用小碎步的姿势向前跳跑,一边很没形象的
喊著背景仿佛是夕阳海滩的台词,接着满意的看见普龙帅气的滑倒。
“妳耍贱招!”“我什么都没做啊。”一边拌嘴、我一边溜回树荫下的人群里,躲在
众人背后以免被普龙抓去动私刑。“轩、妳怎么还是这么爱闹普龙啊?”傻大姐普雅喝着
水,眨著水亮的眼睛问我。
“这是一种娱乐。”我点了点头,表情严肃。看了看普龙似乎没有想再攻击我的意愿
,我便坐到地上,跟众人一起吃午餐。
风从山上抚下,带来一阵潮湿的雨味,远方黛色山棱盘桓著灰黑色的积雨云,我看着
出了神。
参加完祭典之后呢?
昨天趁晚餐时我问了普雅普龙,他们说不知道。
‘虽然找到爸妈的故乡,但还是不知道我们的亲生父母是否还活着,就算活着也无从
找起更别说死了。’普龙淡淡的说,一边拨弄著炕上火堆,几许金黄溅在他眼底。
普雅捧著温热的蘑菇汤,轻轻的说:‘可能就回去了吧。’轻轻的叹口气,任谁都感
觉的到她的落寞。‘轩呢?’
听见普雅轻声的问,我愣住了。
是啊、已经找到阿嬷的故乡,甚至也见到阿嬷的亲戚了,然后呢?
在树林里胡乱走的那几日好像变的很遥远不存在般,模模糊糊的。如果命运在的话,
肯定会嘲笑我吧。当初虽说是为了寻找阿嬷的故乡才出发的,但其实更多的只是想逃避现
实,才寻了个借口离家出走,现在这个借口已经没用了,然后呢?
这个大学毕业才迟来的叛逆期,就这样短暂的结束了吗?
一阵熟悉的敌意猛然袭上,打断我的徬徨,窝在我腿边的茸茸也瞬间缩紧、低声的嘶
吼带着惧怕,跟初到的那天在草屋里感觉到的一样,像是被天敌盯上的赤裸惧意在心底炸
开──不、不一样,这次对方是真的想至我于死地,和那天只有一瞬的探测不同,敌意越
来越浓重的压制、我的呼吸开始困难,额上滑落大滴的冷汗。
我强忍着颤抖,低头左右看着其他人,没有人感觉到异样、依然谈笑风生,好像这阵
杀意仅是针对我释放──“轩……”忽然、坐在我身侧的普雅细声的唤了我的名字,带着
浓烈恐惧,我心一动、抬头往坐在我正对面的普龙一看,他正咬紧牙关瞪着我,拿着水杯
的手兀自颤抖。
我懂了,除了我们三点五个外来者,根本没有其他人感觉到这股杀意。
一阵耳熟的沙声,如物拖行在地,由远至近的来到树下,益发浓烈的恶意让我几近窒
息──直到一双柔若无骨的素手落在我肩头。
我倏地回身、将手探入口袋拿出美工刀,对准来人推出刀片。腿边的茸茸全身的毛像
是炸开般蓬起,在我身侧的普雅则瞬间吸了一大口气,没有任何举动,但我看见她置在地
上的手紧紧的抓了一把沙。因为我转身了,所以并看不见普龙的反应,但我知道、他也进
入了备战模式。
“呀、轩!怎么了?”美工刀对准的是女祭司可怜,她神色惊慌的后退了两三步,踩
到了长摆跌坐在地上。“啊…好痛…”她苦着美丽脸蛋,揉着摔在地上的部位,看起来娇
弱的让人不舍。
我失了失神,美工刀应声掉在地上。那股不怀好意消失的太突然,像是从近乎窒息的
水里瞬间浮上水平面般让人无法思考,在最直接的备战反应没有得到回击后,我瞬间空白
了一两秒。
反而是普雅最早回过神,她连忙上前、扶起跌坐在地上的可怜。“可怜小姐、还好吗
?”她轻手轻脚的扶著像尊娃娃般的祭司,担忧的问。
“我没事…”可怜摇了摇头,看见普雅扶著自己的手沾了点残沙,她便执起普雅的手
轻轻拍了拍。“不好意思、弄脏妳的手了。”可怜神色歉疚,只当那些沙是扶自己起来而
沾上的。
本来还在谈笑的其他人见了这一幕,皆是愣愣的反应不过来,只有太恒忽然笑开,拍
了拍我说:“轩啊、都过了几天妳怎么还是沉浸在树林里的感觉?紧张成这样。”听太恒
这么笑说,众人便也不以为意。
我咽了咽口水,抖着手捡起地上的美工刀。耳边听着众人的笑语,我的心情非常恶劣
。
TBC.
旧坑还是要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