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个传说,是好久好久以前阿嬷告诉我的。
传说中,一个小小的与世隔绝的村庄,如遗世独立的桃花源,被遗忘在深山中静静的
孕育属于他们自己的文化。不像恐怖故事中,总有几个恐怖村庄等待迷路登山客的来访,
再举行些什么活人血祭的祭天活动;也不是整村中只有女人没有男人的怪异地方。就只是
一个单纯而热情,温和坚强的村庄。
我还记得那时候,阿嬷苍老略带低哑的嗓,如那双覆著老茧的双手轻轻摩娑我的脸,
微沙而温柔的述说著。小小年纪的我被阿嬷环抱怀中,似懂非懂的听着故事。随着年纪的
增长、阿嬷的逝去,我依然对这个传说坚信不移。我将它当成一个儿时记忆、一个现实中
存在的地方,只是没有人寻到罢了。
即使已成人,我依然相信着。
大学毕业那年还懵懂著未来,泡沫经济造成的不景气及失业率狂飙,现役大学毕业生
几乎没有工作可找。而我也无心向上爬,几年来的打滚让我早已受够了死嚼著一成不变的
课本和各式各样原文书的日子。
那不过是成功的人、回过头给予我们的施舍。
没有人说他们是靠着那堆无意义累积的书籍成功的,却强迫我们必须读完他们的经验
谈。读著前人惊讶的发现、演算的公式、精巧的发明,再来感叹世界上没了这些伟人我们
还是山顶洞人啊以后一定要跟他们一样伟大等等感慨。
没有那些伟人,还会出现另一批伟人。命运不会让我们停伫在不知用火、毫无道德羞
耻观念的那一刻,因为那样子太无趣了。命运是个喜欢刺激、反复无常的家伙,就这样便
宜我们如野兽般生存著,不是他的作风。其实就算没有我们,也许他也会再让另一批兽演
化成人类,比如猫科、犬科、鼠科。其实他也曾想这么做,命运是个兽耳控。
为什么我知道?我认识他啊。那个小鬼不可能轻易放弃玩弄这世界的机会,见过他的
人都知道。
而这个传说中的村庄,就是命运作弄的结果,但他们依是坚强活下了。至少命运拥有
一定的同情心,没有让这个村庄踏上惨忍无道的血腥。但却因为他们太特异,于是命运划
分了一个深山给他们永久居留,生生不息。
不想升学也找不到工作的我,不知羞耻的当着米虫。每天就像如此过著写写小说,拍
拍照,画画图玩玩猫的日子。高中时逝去的我的父母留下了一笔的遗产,但对只是个小小
公务员世家的我们来说已是非常天文的数目了。家中除我,就仅有一个正值高中的小弟,
和一只黑猫花枝。
有时候我弟会嘲笑我真是个没用的姐姐,但我没告诉他的是我已经要命运给他个诸多
挑战的未来了。命运那家伙一听说可以尽情恶搞我弟的人生好不开心,硬是把一堆小说梗
都放进了我弟的未来字段。真希望弟能坚强点,过完他坎坷的一生。
那我呢?
早在和命运相识初就已经千拐万卢的要他告诉我,我的未来究竟如何?但那小鬼是怎
样也不说,迳自神秘而不怀好意的笑着说他也不知道呢───
‘能看见并和命运交好的人,未来字段绝不是由命运填写的唷。’他轻轻的告诉我,
硬是踮起脚尖勉强的摸了我的头,这并不简单,因为我高了他近两颗头。我耸耸肩问他那
该不会是机会写的吧───他只是更加神秘的笑笑。算了,反正先知道了就会对未来失去
动力,那倒不如不要知道的好。
得承认我一向消极被动,认为一切都不关我的事。认份而没有目标活在世上大概就是
我的义务,没有任何波折的、平淡无奇的过完这一生。反观家里那花枝活的比我还有意义
,除了吃喝拉撒睡、还会追尾巴喵喵叫和懒洋洋睡在阳光下,或撒娇暴冲发情偷吃东西之
类。我得说牠是只比我这懒人还要有目标的猫。
但当杯水久了,偶而也想换当瓶饮料,最好是酒精气泡的。而就在某个星期四下午骑
小折出门,边骑边发呆导致雷残倒在地上的那一刻起,我在我生命里洒了第一把盐。还洒
的有点太多了,导致现在已经在火车上摇摇晃晃的我还觉得有点咸咸的。
是的,我离开家,搭上了前往某地的火车。原谅我不能说出是什么地方,因为说了必
定会有许多人争相前往,踩上了水泥脚印。我就背着一袋塞了乱七八糟东西的白色大背包
,拎着号称轻巧但根本重的要命的小折,在冰箱上贴张纸条告诉我那多舛的弟弟姐姐出门
了,记得倒垃圾洗澡吃饭,姐姐要很久才会回来。我也摸了摸花枝的头,帮牠倒了满满一
碗饲料、换了干净猫砂后跟牠说了再见。
出门前我没见到命运,但那家伙肯定会在路上跟我碰头,他总是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出
现在你身边,就算你迷路在富士山海。到时候他肯定一脸戏谑的笑说哎呀哎呀、万年米虫
也有出门的一天啊──他老爱跟在我身边打转,就算不搭理他他也不会无聊,老是可以
找事做。比如让一朵花苞盛开再枯萎再化作一堆种子再让一堆种子发芽等等玩弄大自然的
游戏。
看着火车窗外的绿飞逝,摇晃颠簸的旧区间,隆隆铁轨的行驶声变成了我耳边的伴奏
。遥遥天际还蓝著,车厢内过低的温度,我不禁忆起阿嬷环抱着我的温暖。
‘轩轩、阿嬷给妳说故事好不好?’
‘传说中,有一个在山里的小村子,与外界隔绝,因为他们跟我们不一样。’
‘为什么?因为他们没有心喔。’
‘啊、别哭别哭,不是轩轩最怕的僵尸喔!他们没有心却还是会哭会笑,还很热情呢
。’
‘轩轩想不想知道为什么?’
‘那阿嬷只告诉轩轩喔,不可以跟其他人说喔。’
‘那个村子叫做───’
一个紧急煞车震醒我,回过神来我连忙止住惯性移动免的撞上车壁,同时我身边坐椅
忽然多了一个重量陷落。余光一瞥,是个娇小到几乎矮我两颗头的小男孩。“命运,你是
跟踪狂吗?”我平淡的说著,车上没有任何人因为厢中忽然多了一人而惊讶,尽管厢门根
本没开过。
命运的存在是让人记不住的,他有形体、有声音、有模样,但与命运无缘的人即使擦
身而过了,下一秒也会马上忘记那张脸。一个就算全班点名,有来也不会被点到的存在;
一个被忽视、被拒绝接收入记忆的存在。最好笑的一次是在餐厅,我们两个有一搭没一搭
的聊著,没想到竟然有个笨蛋直接往命运身上坐下去,惊觉椅子竟是软的之后便不断鞠躬
道歉说他真的没发现这里有人云云。
我始终好奇这家伙为什么能忍受被忽视,要知道人都是不甘寂寞的,就算跌倒也要笑
的一脸白痴。虽然他可能不算是人。
“什么跟踪,我才不做那么没格调的事。”黑发略长,大大的墨眼眨了眨,有点婴儿
肥的嫩嫩脸颊和粉色的嘴唇,小小身体包裹在丹宁连身衣中,双脚不甘寂寞的腾空踢著。
“只是好奇妳这个万年米虫也有出门的一天啊?”看吧,我就说他一定会这样损我。
“每天都一成不变的太无聊了。”我耸耸肩。“而且我想去找找那个村子,是不是真
的像阿嬷说的那样。”手在口袋里把玩着阿嬷留给我的,村子存在的证据。我斜靠在墙上
,以一种颓废放纵的姿势萎靡着气质。超不适合女人的。
“李金雯吗?”那是我阿嬷的名字,当初会认识命运是就是因为阿嬷的热情。
‘轩轩,要好好跟这个弟弟玩喔。’
‘啊对了,弟弟你叫什么啊?’
或该说,是命运透过阿嬷找到我,然后开始缠着我不放。据他的说法是我的未来他完
全不知情,太有趣了所以想继续看下去。完全把我的人生当成一出连续剧的该死小鬼。
“喔对,李金雯是那个村子的人嘛。还有妳这动作超丑的。”习惯性的吐嘈我,命运
很没有规矩的盘腿坐在绿皮椅上。
“你创造那么村子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啊?”“只是好玩囉。”这小鬼,十件事有九件
都是因为好玩。我开始担心我弟的小说梗人生了。“不过还有另一点。”命运忽然笑的很
深沉,好像闇色深潭一样读不清的笑意。
“一个村子的人都不需要心也能过活的这种设定,真是太有趣了。”背靠墙上他仰眼
笑着,一瞬他的容颜蒙眬,好像我从不曾认识他一样。“那心到底是什么样的存在呢?”
他问著,我回过神。
“……谁知道。”闭上眼,我假装没看见忽然不熟悉的命运,暗自握紧了口袋里的,
红色小小发条。
‘那个村子叫做发条村喔。’
‘大家都没有心,只有背上的发条,每天早上大家都要互相转动发条,才可以开始一
天的生活。’
‘年纪越小的,像轩轩这样,发条就是好大好大一个喔。’
‘如果像阿嬷一样老的发条就是好小好小呢。’
‘等到有一天再用力也转不动发条,或是发条掉了,就是快死掉了喔。’
‘如果大家的发条都同时停止、没有人帮忙转发条?’
‘阿嬷也不知道耶,因为没有发生过这种事喔。’
‘轩轩不相信吗?’
‘这是真的喔,不是阿嬷骗轩轩的。不然这个给轩轩好了,证明阿嬷真的没有说谎。
’
‘这个?这是阿嬷的发条喔。是轩轩最喜欢的红色呢。’
‘等轩轩长大了,可以去找那个村子喔!’
‘一定找的到,阿嬷绝对不会骗轩轩。’
‘轩轩一定要找到那个村子喔!’
‘打勾勾,一言为定。’
一个礼拜后,阿嬷离开了。
TBC.
老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