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1.
在巷子口四处张望，确定短时间内不会有人经过，石维之蹲在地上，打开背包拉链，拿出
工程用卷尺。
架设巷内墙壁上方的冷气室外机顶端，有一只黑猫悠闲躺卧著，牠在翻身时，慵懒地喵叫
了一声。
突如其来的声响，石维之受到惊吓，急忙将卷尺塞进卡其裤口袋里。抬头看见是猫，僵直
的背脊瞬间松软。
在猫占据的机器正下方，有一个宝丽龙汤碗，这种碗在面店随处可见，容量刚好能装上一
碗牛肉面。碗里有一些颗粒状干粮，所剩数量不多，看得出来，有人定时到巷子里，喂养
流浪猫。
石维之拿起碗端详，顺时针地转了一圈，猫被沙沙地声音吸引，以为有新鲜食物可吃，从
高处俐落纵下，不怕人，身体从他膝盖头蹭了过去，喵喵地望着碗叫。
“对不起，我不是给你东西吃的那个人。”
石维之愧疚地说。
像是做了错事，把碗放回原处，背着包包低头走出巷子，猫还没离开，他人又折了回来，
满脸羞愧，避开猫的视线，拿出卷尺快速测量巷子宽度。
九十五点六公分。美其名是巷子，其实不过两栋长窄建筑物之间，连接着两条街的狭小通
道。
石维之勘查过附近环境，水泥外墙的一边是铁工厂，另一边是机车维修店，铁工厂到七点
准时关门，机车店则是营业到晚上十一点。
在他随身笔记本上画有一张流程图，图旁边记载着，左敏杰最近一个星期作息的时间轴。
星期三，五点十分放学，在篮球场打一个小时篮球，喝水、休息和球友聊天，六点半准时
到社办练团，八点跟社团的人吃完宵夜，一个人戴着耳机听音乐，步行到巷子附近图书光
碟出租店看漫画，九点准时到巷子喂猫，待上十到十五分钟后回家。
星期四，五点十分放学，和数理补习班的同学碰面去吃晚餐，六点一起去补习，八点到八
点十分之间下课，一起放学的两个人，会在补习班旁的超商吃雪糕，或是喝饮料后道别，
骑着脚踏车边听音乐在外头闲晃，九点准时到巷子喂猫，同样待上十到十五分钟后回家。
一、四补理化、二、五补数学、三、六练团，星期天看电影，喂猫是七天来唯一不变的作
息。
从左敏杰日常作息找出规律时，石维之觉得老天在冥冥之中帮助著自己。
趁他注意力集中在猫身上，从背后用棍子袭击后，在无人发现的情况快速逃走，没有比这
个地点更加适合。
除了天助，石维之更庆幸身为推理小说迷，靠着参考小说描述的手法，才能想出完整的犯
罪计画
这条只能容纳一个人行走的通道，因为昏暗脏臭，平时鲜少人利用。一入夜，除了猫狗，
几乎没有人会再走进。
左敏杰八成是到漫画店看漫画，偶然间追寻野猫叫声才进入，动了恻隐之心，开始固定喂
养著牠们。
“孤单的人最容易被落寞的身影吸引。”
石维之能够理解这种心情，因为他就是这种人，也常拿着吃剩便当喂食，在学校周围徘徊
的流浪狗。
想到竟然要下手攻击同病相怜的人，卑鄙这个字眼，便在他脑子里清晰浮现，挥之不去。
他是逼不得已的。
同班的张士德请病假的第二天，发了一封e-mail给石维之，信中威胁，如果自己回学校前
，没看见左敏杰头上有伤口，就要接续上次没做完的游戏，用铁链将他绑在摩托车后拖行
。
一看见信，不堪的回忆历历在目。
上个月晚上，石维之骑着脚踏车从文林路经过士林桥，右转到堤防时，张士德一帮人坐在
摩拖车上抽烟，他被拦了下来带到河边，最初只是拉拉头发，在肚子揍两拳取乐。突然有
人提议，想试试玩一次日本暴走族常玩的凌虐招数。
张士德二话不说，拿出在军用品店买的警用手铐，牢牢铐住石维之双手。连推带拉将石维
之带到摩托车旁，刚好有台巡逻车从远处开来，不想被警察盯上，他们将石维之丢在堤防
边，仓皇地骑着车逃跑。
员警帮石维之开锁，询问是否要报案？他怕遭到报复坚持不肯说出主谋。
选择自保，因为看过张士德对付告密者的手段。
张士德与士林一带的小混混素有交情，他们会替张士德出头。上次有一个遭勒索的同学，
向训导处举发他的恶形恶状，当天放学就被外头的人捉走，动了私刑，活生生地打断一根
肋骨，最后被害同学的家长，摸著鼻子替儿子办了转学。
这次张士德表面上请病假在家休养，大家都知道，因为和泰北高中的学生起冲突，两边人
马集体械斗，他拿刀刺伤对方。事情闹得太大，虽然他父亲出面说服对方接受和解，但校
方仍希望他暂时别到学校，等风波完全平息再说。校方和家长沟通后，双方取得共识，他
父亲答应在家好好管教张士德一阵子。
他们家管教张士德的方式，仅止于叨唸个两句，便让他出国度假反省。闯了祸，有人会跟
在后头擦屁股善后，犯错的人永远不会学到教训，只会变本加厉。
石维之无法想像违逆张士德的后果。
收到信的第二天，一到学校，他马上到左敏杰班上打探情报。
“他喔，在考上我们学校之前，在美国待了一年多，高又长得帅，英文好，会打球，加上
搞Band，女生爱死他了。他以前的家和张士德家住得很近，两个人从小就认识的样子，偶
而张士德下课会来找他打屁，不过最近他们关系有点紧张。”
讲起左敏杰，班上男生话里，充满嫉妒的酸味。
“李允晴听过吧！这次期中考完没多久，她跑去向左敏杰告白。”
李允晴是高二学姐，从小在家里栽培下，潜心学习芭蕾立志成为一个舞蹈家，才貌双全是
学校男生们公认的校花，张士德从国中就暗恋她。有一个传言，他是为了李允晴，辛苦唸
书考上公立学校，不去就读他父亲担任董事的私立高中。
“张士德就这样算了？”
石维之太了解张士德的专横跋扈，得罪他，没人有好下场，何况是情敌。
“李允晴警告他不准对左敏杰下手，不然一辈子都不会理他。”
石维之这才恍然大悟，受制于李允晴，张士德不能亲自出面教训左敏杰，所以找上一个，
和自己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对付他，即使李允晴起疑，也没办法怪罪到张士德头上。
石维之了解，他不过是一只用在争风吃醋的代罪羔羊。
左敏杰都是无辜的，但总有一个人要牺牲。
“他什么都有了，不像我这么惨。”
在动手之前，石维之花了很多时间，正当化自己的行为：
“拥有很多的人失去一点并没有关系，相反地，这样才能平衡这个世界的不公平。”
“我会弥补他的损失，一定会……只要让我过了这一关。”
石维之用了各种理由掩盖罪恶感。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转眼间，仅剩两天，张士德便会销假回学校上课。
到星期日晚上，石维之才下定决心。
星期一大清早，他在运动背包里放进手套、舅舅从北京买回来送他，象征曹操的白色京剧
脸谱，从床底下拿出利用工艺课锯好，大小刚好可以收进包里的四角短木头，一套随处可
见的深蓝色雨衣。
中午紧张地吃不下饭，躲在体育馆僻静处，反复地复习笔记本上，写好的每一个步骤。
八点半，到达漫画书店对街的豆花店吃冰，提前结完帐，面对书店坐着预备。见到左敏杰
出现，便将包包倒背在胸前离开，走过街的同时要戴好手套，一走进巷子快速戴上面具，
将雨衣摊开，罩住左敏杰的头。
跟着拿出木头朝他头上用力敲一下，敲完后，丢下凶器，马上往通道另一头跑，将面具塞
进包包里。一出巷子，左转到铁工厂门口，这时记得放慢脚步，像是没事似地，慢慢走到
对面公共汽车站牌等车，有车就坐。
坐车到下一站便下车徒步回家。
在下面附注：他身强体壮不会那么轻易就死的，我是被逼的，这样自我安慰的心理建设。
实行的时候终于到了。
提前换上便服坐在豆花店内，食不知味地，吃了半碗红豆牛奶冰，故作镇定假装阅读报纸
，一边祈祷左敏杰别来，又怕他不来，自己要独自去面对残暴的张士德。
“反正还有明天嘛！”
正当石维之苟且地想放弃时，左敏杰一如往常，头上挂著耳机，脚踏车停在漫画书店前，
从容进入店内，站在柜台前的书架挑选新书。在那一刻，石维之听到自己浮动的心，发出
像是一颗大石头，往水底下沈落的声音。
“就是现在了。”
他将包包放在大腿上，使劲捉住背带，看了一下腕表，时间是八点五十五分，今天左敏杰
来得有点晚。
左敏杰挑了一会儿书，似乎没找到想看的漫画，抬头看了书店墙上的挂钟。
隔着一条街、一扇玻璃门遥望，石维之却仿佛能听见左敏杰说著：
“糟糕，快九点了，别让猫饿肚子。”
左敏杰拎着一小袋猫食，准时推开玻璃门。同一时间石维之从座位站了起来，左敏杰右转
走向通道口，进入巷子，他快速通过马路，小心翼翼地尾随。
“千万不要回头啊。”
这一句话在不断地在石维之脑子里回荡。
一切如他所愿，左敏杰走进通道，有五只花色不同的猫咪，饥肠辘辘地，在那里等候多时
，一见到左敏杰便喵喵地群叫起来。
左敏杰专心往碗里倒猫食时，石维之已经戴好手套、面具，站在通道口锁定猎物。
五官敏锐的猫咪，一听到塑胶制的雨衣摊开声，机警地朝巷口看去，左敏杰跟着转头，却
为时以晚，视线被一片深蓝色所遮蔽。伸手想推开，一阵剧烈疼痛感，从头顶贯穿全身，
身体不支地往后倒，左敏杰只听到脚步声像是地震，慌乱快速地从耳边踏过，渐行渐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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