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我突然想到坤哥给我看过的那张照片。
他们结婚当年,汤若兰顶多就是二十二岁。她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抛弃
家族、抛弃汤家公主的身份,抛下台北繁华的生活,独身一人什么都没带地跑
到花莲,投向一个一无所有的男人怀抱?而且我记得坤哥跟我说过,他们才认
识三天,汤若兰就向他求婚了。
汤家确实是一个重男轻女的家族,可汤若兰怎么说都是汤振业唯一的掌上
明珠,所受的娇宠绝对不是一般千金可比。即便如此,她还是选择了坤哥。
“刚才的事情你也见到了。”汤若兰淡淡一句话,将我由回忆中拉回现实
。我不禁再次感谢自己的面瘫神功,居然没让她看出我走神。
就是因为看到了,才不想淌这混水。
“你不用把傅静瑞跟她妈想得多好。傅美芝之所以没有让傅静瑞下海,纯
粹只是因为‘汤家千金’不能在酒店里接过客,绝对不是基于母爱保护女儿;
傅静瑞就更不用讲了,她要让儿子进门,也只为了十八年后可以上门认儿子。
总而言之,都只是为了利益的最大限度。”汤若兰脸上似笑非笑:“汤家人数
学都不错,傅静瑞不愧是有汤家血统,知道要怎么做才能得到最多好处。”
汤若兰一席话将我对她刚刚升起的一点点点好感全部消灭。我很清楚傅静
瑞出门后第一件要做的事是什么,十有八九是直扑医院夹娃娃去。一时火起,
忍不住酸她:“真正数学好的人是妳吧!说什么关心姪子、关心姪女,说得真
好听。既弄掉一个潜在威协,又打击到了汤承业,哦……顺利的话还可以培养
出个内应,好一个一箭三雕之计,真无愧汤大总裁威名。”
我话讲得难听,汤若兰面不改色反问我:“那你是觉得我最好什么都别管
,让傅静瑞七八个月后抱着儿子上门认爹,却发现自己与儿子同个爹会比较好
吗?”
汤若兰这句话轻得好比四两棉花,我听在耳里仿佛被人狠甩一巴掌,一时
间竟找不到话反驳。
“我不是没有给过她机会。”汤若兰的声音很轻很冷,道:“只要她愿意
把孩子生下来,不论她是要留在身边自己养,还是要送养,我都可以确保他们
一生衣食无虞。甚至夸张一点来说,我连她儿子将来的工作都能安排,保证他
一生顺遂。阿仁,我比汤承业大方多了。”
“汤总……”我深吸了一口气,突地感到万分疲惫,“您的大方,我受不
起。”
汤若兰声音温柔地道:“没有人可以在我面前,说个‘不’字。”她不怒
反笑,“从踏进来的那一步起,你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知道她说的没错,依她汤氏总裁的身份地位,要弄死小小一个我简直跟
捻死只小蚂蚁没两样。更甚者,她若是想要对付我身旁的人,那我们也只能如
鱼虾蟹被她一网打尽……还是很不道德的附倒刺底拖渔网。
只要……她想要。
“妳既然已经决定,又何必作今天这场戏。”不止是面无表情,我连声音
都平静得没有一丝起伏。
汤若兰端起茶来轻啜一口,久久不语,我见她不说话就跟着端茶啜饮。跟
这个女人讲话简直是耐力赛。
普洱茶特有的陈香随着吸气的动作窜入鼻间,令人有种安心的感觉。
我和汤若兰两人各怀心思、各自品着相同的茶,一室寂静、一室茶香,充
斥着一种极端诡异的平和。
“你觉得阿坤是个怎么样的人?”不知多久,汤若兰一句话打破这份平衡。
我一时间整些反应不过来。
坤哥与汤若兰之间的事我了解的不多。虽然偶尔坤哥会跟我讲到他们年轻
时的事,但那毕竟是十几二十年前的事了,再加上你们知道的,坤哥的叙事能
力……还是不要期待比较不会有伤害,因此我所知道的都是一些很表面、很片
面的事情,我怎么也没有想过有一天汤若兰会主动跟我聊起坤哥。
“坤哥……是个好人。”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想了半天才总结出这
一句话。
坤哥这个人的好处有大大一箩筐,也许有些小毛病,大致上仍是瑕不掩瑜
。如果要用一句话来说明他这个人,我想不会有别的词更合适。
汤若兰对我的回答未置一词,话题一转道:“父亲虽然疼我,重男轻女的
观念仍是根深蒂固,就算汤家没一个男人担得起家业,也轮不到个女人来掌家
。别说别人了,就连我都难以致信会有这么一天。可天意啊!天意让我生了个
好儿子。”
她话题转太快,我怔愣了一下,无法置信地喃道:“不会吧……”
“没有什么不可能的。”汤若兰冷笑道:“我父亲就是想将汤氏交给小周
,就算我那个‘大堂哥’刻意讨好,连名字都改了,我父亲真正想传位的人依
然只有那孩子。”
“他那时候……不是只有十岁?”这叫我怎么能不震惊?正常人会想要让
个十岁的孩子接掌跨国大企业吗?
“小周的惊才绝艳可不是一般两般。”汤若兰话说得再淡,也掩不住对这
个儿子的满意与骄傲。在疼爱孩子这一点上,她与一般女人没什么不同。
各位,你们听懂刚才汤若兰的话是什么意思了吗?不会还要我解释吧?既
然大家都了解了,试问哪个正常人会把这么大一间公司压在一个十岁小屁孩身
上?
可偏偏汤若兰她爹就这么干了!
“汤家尽是一堆得寸进尺之辈,退后一步即是绝崖。”汤若兰一句话说得
云淡风清,倒是把汤家人的个性描述得清楚。至少,我现在就很有同感。
“小周这孩子看着像我,其实三个孩子里他最像阿坤。我要的也不多,就
是替他留个可以说真话的人。”汤若兰手伸过桌面,亲自给我倒了茶,“你就
当作是成全一个母亲的小小心愿吧。”
我成全妳?这句话听在耳里着实有些好笑,可惜我笑不出来。我反问:“
妳就不怕我阳奉阴违?”
“你不是那样的人,此外……”汤若兰按玲招了秀爷进来,吩咐道:“具
体的内容他会告诉你,你有什么要求也可以提出,在一定限度范围内他能作主。
“我现在就有一个要求。”我道。
“哦?”汤若兰挑眉。她知道我不会在谈正经事时突然提出不正经的要求
,直接一个字,“说。”
说之以理、动之以情、诱之以利,胁之以力。刚才一场对话里,汤若兰把
这些全都包了。她先威胁我,等到我毫无抵抗力之后就开始套关系、讲道理,
放软姿态给我梯子下台,现在又给开了张支票……不得不说,他们真的把我的
个性调查得很清楚。
“不要再调查我了。”我扳起脸色凛然道:“能够把谈判对象的底限掌握
得如此精准,不愧是汤氏总裁本事。只是你们的行为已经严重侵犯了我的隐私
,我想这并不合适做为一个良好合作关系的契机。”
面对我突如其来的抗议,汤若兰只是淡淡地望向秀爷,似要他给个说法。
秀爷不慌不乱,温言道:“所有汤家的工作人员都必需进行身家与信用调
查,萧先生既是政周少爷的家教,一定程度的信调是免不了的。然而基于对教
师的尊重,我以名誉担保对萧先生只进行了最基础的信用侦查。”
资本主义架构下,人们可以同时拥有国内外数间金融机构的商品,有时少
数不善理财却精于投机取巧的人便会利用不同商品的各种互补特性来掩饰自身
财务缺口,简单来说就是以帐养帐,最终造成无法弥补的呆帐。
然而时序来到这个数位化的时代,个人在所有金融机构的信用记录已经变
得跟业障相同等级。所谓“万般带不走、唯有业随身”,不论你到哪里去,信
用纪录在金融机构都是共享的。
很多大公司都不讳言会对在进用员工前进行信用侦查,何况是汤家。如果
汤家只是对我进行这种非常浅薄的,随便找一间普通征信社花点小钱就能弄到
的记录,我还真的不会生气,只不过……
“那你怎么会知道,我有在听古典乐?”我提出质疑。
秀爷恍然一笑,道:“上次送萧先生回去的时候,车上广播放了一首流行
乐,我见到萧先生跟着打了节拍。”秀爷边说,一面以手指凭空连点数下。
“那又如何?”我不懂。听音乐时不自觉敲节拍不是很正常吗?
“那首歌在某些段落上使用了古典乐衬底,我见萧先生对这些片段的节拍
特别灵敏,才会大胆假设,萧先生应该没有经过有系统的古典乐训练,但平时
有聆听的习惯。”说著一个欠身,“如果我的假设令萧先生有任何不愉快,我
在此向您致上诚挚的歉意。”
这么客气的话若是别人说来就是讽刺了,可秀爷说起来就是无限的熨贴。
善良、真诚、文质彬彬,像是集结了所有品性的美好与优雅,叫人不信服都有
罪恶感。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的很难相信世上还会有像秀爷这样的人,秀爷的
存在简直都要比坤哥还来得神奇了。
我有点尴尬,还是硬著头皮道:“抱歉,是我误会你了。对不起。”
我这过于直白的道歉让他们两人都有一瞬的错愕,快得几乎叫人难以补抓
。只见秀爷眼中快速闪过一抹一光,仍是不愠不火地欠身道:“言重了,只是
一点小误会罢了。”
“送萧先生回去吧。”汤若兰交待完秀爷,又对我道了声失陪便先行离去。
秀爷领着我出门,来到门口时我才发现天色已经昏黄,可见得我们聊了多
久时间。来到大厅时一名青年正好由外进来。
青年个子不特别高,只到我鼻子,约末一百七几,即使随着一小段距离仍
能看出他的姿态优雅挺拔。与秀爷身为职业管家,随时都显得精神奕奕的标准
站姿略有不同,他的姿态并不是刻意教导、训练出来的,而是由小到大潜移默
化的结果,显得更加放松且自然。
他长得很好看,浓眉大眼、五官深邃,端正的容貌不输电视上的偶像明星
。穿着合身的西服,将略显单薄的修长身材衬出一些份量,手上拎着暗色公事
包。我本以为他是汤若兰的下属,假日来加班做报告的,走近一些后才发觉不
对。
虽然已经略为显露出身为男人的雏型,那张神色严谨的面容中仍有掩饰不
住的青涩,还没完全长开的脸庞上仍然保有女人或儿童特有的柔顺线条,隐约
透著些未成年的稚气。
我还在猜对方究竟是未成年还是娃娃脸?秀爷已经恭敬地喊了声:“少爷
。”
那人“嗯”了声,又对我微一颔首,我也直觉地向他点了下头。直到上车
前我才反应过来,“那个人是汤政周?”
“是的。”秀爷证实了我的猜测,为我拉开车门,“少爷现在假日都在公
司实习。萧先生请。”
我上车时不禁想着“没有搞错吧?汤政周今年才刚上高一耶!”一方面突
然感觉得肩背上的重量一下子沉重了起来。
赶鸭子上架地被迫接了个自己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做的工作,我心情实在是
好不起来。唯一比较值得庆幸的是仍然可以保持现在平凡普通的生活。
照秀爷的解说,这个新工作不会担误到我目前的生活,至少目前看来是不
会。我还是无法不对未来产生一股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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