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学生食堂的时候，刚过正午的阳光灿烂。
刚听完一个长长故事的白日行瞇起眼睛挡开刺眼的阳光，侧过脸看向身边那人，问：
“要不要打个伞？虽然你不怕，不过直晒还是会不舒服吧？”
“你对我倒是变友善了，小朋友。”男人冲着他笑，眼底散发出温暖的光芒。“不，
不必了，我喜欢阳光。”像是想证明自己的话，他举步跨出簷下阴影，走进太阳底下。
身体本能地有一刹那瑟缩，不过他很快地控制住了那种从骨子里透出的颤栗感，深深
吸了一口新鲜干燥的空气，再慢慢吐出来。
“只有站在阳光下的时候，我才能说服自己，我和那些只能躲在黑暗中发抖的小蝙蝠
不一样。”他说。
白日行点点头，没说什么，只慢慢踱到他旁边，送他出校园。
走着走着，白日行想到一个问题：“如果你的饮食需求没办法用补充铁和电解质来替
代，你都怎么解决的？”
“我还是得找到人来吸……很惊讶吗？”男人看见他脸上的表情，忍不住笑出声音。
“看来你们的教科书写得不太完整。你该不会到现在还以为，我们一有机会把獠牙凑到别
人颈边，就会迫不及待把他吸成干瘪的铝箔包？”
他无奈地摇摇头。“真是落后，这种偏见太没水准了！”
“告诉你，小朋友，任何一个吸血鬼只要他肯、并且有足够自制力的话，他能够让猎
物只困惑自己怎么会在路上打了个几十分钟的瞌睡，但其他一点感觉和印象都没有──别
忘了，催眠是吸血鬼与生俱来的天赋之一──接下来几天或许会有轻微贫血，但不到两个
礼拜又能继续生龙活虎、活蹦乱跳，一点后遗症或影响都不会留下。”
男人微微一笑，露出虎牙。“当然，这种食用方式免不了要少量多餐。”
看白日行脸上还存有几分抹不去的怀疑，男人语气变得认真了一些：“听着，孩子，
时代不一样了，以前的吸血鬼天敌只有阳光、信仰、银和驱魔师，但到了这个科技与知识
普及的时代，不管你是多么神通广大的吸血鬼，都挨不过一枚核弹──说得更实际一点，
纯银子弹如果轰得够准，只要一把枪就能让吸血鬼灰飞烟灭。”
“如你所知，驱魔师一族凋零了，当今世上几乎找不到几个身怀纯正血源、又受过正
统训练的驱魔师。但相对的，知识与信仰流通，像你这样的半调子──哈哈！抱歉，没有
恶意──几乎到处都有，隐没在人群里过著平凡的生活，可一旦惹上你们任何一个，即使
只是半调子，吸血鬼都将吃足苦头。
“我们需要生存，但不想惹事，所以最后折衷选择了比较麻烦、但无害于人类的进食方
式──你可以把这想像成一种物竞天择，无法改变食用习惯以适应新时代的吸血鬼，终将
因为惹出祸端而遭到扑灭。”
“不必把吸血鬼的处境说得那么可怜。”
白日行拒绝他的引导式思考。
“就像你说的，物竞天择，此消彼长。在你变成吸血鬼的那个时代，人类在吸血鬼眼
里也不过就是养殖场里的禽畜，只不过比较类似野生放养的跑山鸡。”
“对。”男人笑了起来，神采飞扬。“这就对了。”
“保持你的清醒，小朋友。”他提醒他：“绝对不要去同情吸血鬼，近代有些小驱魔
师的死并不是因为心软，而是因为愚蠢。”
“……你说的吸血鬼，包括你自己吗？”白日行有些卤莽地冲口而出。
“是的，包括我自己。”然而，男人却认真地颔首。
“不需要因为知道我过去的遭遇，就对我同情心软。记住，不管是谁，只要在世上存
活太久，终究会倦世或发疯……而我，以人类的心态徘徊在人世已经太久太久了，久到我
没办法保证自己能够继续清醒到什么时候。”
他望着远处来往的行人，眼神清澈而温柔。
“如果哪天我真的疯了，我衷心希望在失控那时，能是由一个像你这样的小朋友来了
结我，在我开始伤害人类之前。”
“──我答应你。”
“嗯？”
“如果哪天你发了疯，就算不是我先赶到，我也不会让你沦落成标本或宠物。”
镜片后的那双眼睛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得弯了起来。
“和你聊天很愉快。”
他轻声说。
走着聊著，不知不觉也到校门口了。
意外地，白日行看见对方掏出悠游卡说要过马路去等公共汽车，平民化到让白日行有种超
现实的感觉。
“另外，我得向你道歉。”过了马路，男人把皮夹塞回口袋。“以前第一次听见你的
传闻的时候，我对你有着很深的误解──怎么，很意外自己声名远播吗，‘那个’白家的
孩子？”男人笑笑，“要不要和我打赌，总有一天你也会出现在教科书里。”
“你对我的误解是什么？”不理会他的戏弄，白日行追问。
“我以为──”
瞥见能搭的公共汽车路线弯过转角而来，他伸长手挥了挥，一副很常搭大众运输交通工具
的样子。
“你以为？”
公共汽车驶近，缓缓慢了下来。
“应该说，我曾经以为。”他纠正他，也纠正自己。“我曾经以为你和我之间的差异
，就只在你多了那颗会跳动的心。”
他露出优雅而顽皮的笑容，“你知道的，严格来说吸血鬼白天并不是在睡觉，而是暂
时死去一会儿，直到夜幕重新降临。”
公共汽车到站。
“真是落后，”白日行皱起眉头，模仿他的语气：“这种偏见太没水准了！”
男人哈哈大笑，被逗得很开心。
“──你说的没错！”
踏上敞开后门的车厢，男人愉快地转身挥了挥手。“再见！孩子。”
白日行点点头，举起手挥了挥。
“再见了，莫里斯神父。”
被叫出名字的刹那，男人脸上露出明显的欣喜之色，笑容满面。
“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出乎你想像的快──”
阖起的车门阻断了他的话尾，公共汽车由慢而快，载着传说中的吸血鬼，渐渐消失在白日
行的视线中。
由神职人员被感染而变成吸血鬼的存在，官方纪录中唯一信仰坚定到竟能以吸血鬼之
姿受神所认同、不畏阳光、甚至还得到了教廷认可的传奇异类。
白日行想不透他和这种活生生的传奇之间，今天一别后，还能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再度
碰面？
想不透，干脆就不想了，他转身走进公共汽车站牌旁的便利商店。
在饮料柜前，他还特地拿出手机多看了两眼，确定没有新的短信。
“现在总可以买了吧。”他喃喃自语。
手机没有动静。
于是他伸手拿起一罐红茶，到柜台结帐。
只是，掏出钱包付钱的时候，他意外在钱包装零钱的小暗袋里，发现了一条不知道什
么时候被放进去的项链。
他叹了口气，把项链和发票一起塞回口袋。
“好啦，神父，我知道。”
项链的坠饰上，挂著一头象征了各种涵义的纯银小羔羊。
“你的信仰里的神明或许不是我的牧者，但是，我保证会看好你的小羊。”
- 〈夜路〉完 –
想先说明一下免得被打囧
夜路标上“完”，不过变态连续杀人犯的案件未完，下篇〈末路〉开始会继续交代。
以下是一些小碎念，跟剧情没什么关系也没有凑版面的意思，只是想讲讲一些概念:)
〈夜路〉基本上完结，是因为这个篇章想写的就只有那些“走夜路”的人们；不论是
在夜晚买或卖的人、讨债的人与被讨债的人、或是吸血鬼，只是想写写他们
相信很多人感觉得出来，这篇的名字是来自“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的那个“夜
路”(只不过目前这些人还在走夜路，而且还没遇到鬼)这篇写得有点紧张，因为我写到后
来几乎是追着日行跑，而且几乎不知道他到底想跑到哪里去囧>（认真的
夜路原本是中短篇，意思意思让女主角串个场、让神父串个场，然后就准备收工下戏
可是后来写到有点忘我有点激动，居然把原本没打算写出来的设定也抖出来了，只好
硬著头皮继续写下去(不好意思让大家看了一堆说教和设定 可能有点闷 之后会改进的<囧>
最后想说明 怕被误会日行最后那句Q口Q
他指的只是他并非天主教/基督教徒，没有否定任何宗教的意思
谢谢观看到这里！我们很快会再见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