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幼时,穆敌就知道自己会作预知梦。
“喔,是喔,预知梦喔!”仁豪大笑,“不,不是,我不是在笑你,”看
穆敌瑟缩了一下,他连忙说:“我只是觉得很有趣而已,有趣。”
“我说的都是真的,我…真的有预知能力!”穆敌坚持着,虽然说话越来
越小声,最后转成蚊子般的嗫嚅。
“好啦,好啦,我知道。”仁豪脸上还是挂著欠打的笑容。
穆敌不是他的本名,是仁豪给他取的绰号,因为长年戴眼镜的缘故,穆敌
的眼睛有些突出,加上他的眼睛本来就比较大,看起来十分神经质,仁豪说有
点像哈利波特里面“疯眼穆敌”的那只怪眼,所以给他取了这个绰号。
这绰号其实很伤人,穆敌自己也不想长成那样,但仁豪是他的好朋友,从
读大学以来唯一交上的朋友。他只有这么一个好友,所以他不能说什么。
第一次作预知梦,是在穆敌十岁那年。穆敌是由奶奶养大的,但他还清楚
记得,妈妈单薄又苍白的脚丫子在空中晃荡的情景,穆敌觉得自己个性中的阴
郁,有一半是因为“那件事”造成的。在他八、九岁时,爸爸因为犯下杀人罪
入狱,在那封闭保守的年代,妈妈最后受不了舆论压力,自杀了。那时穆敌还
小,吵着要和心不在焉的妈妈玩捉迷藏;他躲了好久好久,妈妈还没找到他,
于是他把藏身的衣柜开了一条缝往外看,映入眼帘的,就是那双脚。
他觉得自己在更早之前就看过那双脚了,在妈妈把自己吊上去之前。在梦
中。奶奶赶过来哄着他,带走他的时候,穆敌一声没哭,只在脑海里拼命想确
认这件事。
也许我本来有机会改变的,后来他常常回想这件事。只是那时在梦中见到,
也不知道那代表什么意思,所以根本不知道该怎么阻止。我本来有机会扭转一切的。
这变成穆敌心中的一种执念。
“啊,穆敌会作预知梦,真厉害,呵呵。”当仁豪转述给小莉听时,她也笑
了。掩著嘴吃吃的笑,穆敌分不清楚她是嘲笑还是单纯觉得好玩,可是,只要能
逗她笑,什么都是好的。“那你曾经做过什么样的梦啊?”她问。
穆敌想了想,突然脸一下子涨红了。他说不上来,太琐碎了,有时是马路一
辆违规回转的车,有时是校园里一丛突然怒放的杜鹃花,当他看到就会想起来,
啊,这个我看过,在梦中;但那是毫无帮助的,他总是在看到的当下才突然想起来。
无用的预知能力,和他本人一样无用。他垂下眼皮,不敢回答小莉的问题。
直到他开始作那个梦,所有事情都不同了。那是一个关于谋杀的梦。无比清
晰的预知梦。
梦里,一只青筋暴突的手摀住了张开呼救的嘴巴,另一只手高擎著锋利的开
山刀,刀锋上略过一闪而逝的冷冽光芒,手起刀落…
穆敌几乎天天做这梦,有时一夜两、三次,辗转醒来之后,往往满身冷汗,
被褥尽湿,再也无法入睡。只能坐在客厅里,发呆到天亮。
“嘿,兄弟,你最近怎么脸色那么差,你…该不会是半夜听到了什么吧?”
仁豪走到客厅,打了个呵欠,故作轻松的问,小莉跟在他后头。
不用听到穆敌也知道他们两个昨晚在隔壁房间干嘛,幸好这房子隔音不错,
虽然房租贵了一点,还不至于一有什么动静就扰人清梦。
“我…做了恶梦。”穆敌说,把他梦中遇到的情景说了一遍。
“别想太多,你最近压力大。”仁豪敷衍地拍了拍他。
“但那是真的!是我这辈子做过最清晰的预知梦!”穆敌平时是个没主见的
人,人云亦云,但这是他唯一确信的事,忍不住异常激动:“如果我袖手不管的
话,也许会出人命的!”
“喔—好啦好啦,那你慢慢想要怎么办齁,我上班去了。”仁豪拍拍他的肩
膀,提起公事包,挽著小莉的手出门了。
但是,即使穆敌有心帮忙,问题在于他根本不知道凶手是谁,受害者是谁,
事情发生在哪里…要怎么开始?等它发生吗?穆敌从未有过如此热切的心情,
他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使命感,沈甸甸的压在他的肩上,压在他人生的意义
上…预知梦是一种天赋,穆敌突然意识到,这是他第一次,也许是唯一一次,
有机会实践这份天赋的意义。
他一面思索,一面伸手打开衣柜。手指头碰到衣柜时,突然停住了。有时候
就是这样,鬼打墙似的,妈妈那双灰白的脚丫子突然浮现在脑中,这时穆敌便会
直觉地认为,一旦打开衣柜,不好的事情将发生。那是无法克服的想法,无法越
过的恐惧,跟穆敌的预知能力一样深植在他的观念里。
他惧怕衣柜。
他踌躇了一会儿,还是放弃了。转身捞起昨夜挂在椅子上的衬衫,略有汗酸
味,但他决定穿它,无论公司的同事会怎么说。他们没办法明白他的,那些幸福
的人们,在阳光下跑跳,尽情欢笑,不会理解他活在怎样的苦难当中。但是,只
要他能挽救一条生命,哪怕没有人知道,没有人了解,一切都会有意义,所有的
痛苦和挣扎也都值得了。
晚餐吃火锅。
这是一个温馨而又残酷的场合。他们会友善地邀穆敌加入,小莉亲切地问他
最近工作如何,累不累,像真正的朋友一样聊天,但是一旦她和仁豪沉入两人小
世界中,便旁若无人地嬉闹不休,用嘴喂对方吃东西,穆敌彻底地变成空气。穆
敌不想看到这情境,实在很想撒谎,说自己晚上有聚会,不便回家一起用餐,但
仁豪、小莉和他都知道,这是个再蹩脚不过的谎言。他没有勇气说出口。
果然,火锅吃到一半,嘴对嘴人工喂食的游戏又开始了。穆敌默默地端起碗,
离开餐桌,这时候外头下雨了,他便顺势走到窗边去。
住宅区的街道,冷冷清清,只有两、三个撑伞疾行的路人,这使穆敌很难不
注意到站在路灯下的那个人。裹着黑色大衣,黑色帽子,压得低低的帽缘,鬼鬼
祟祟,身形像是男人。
那人突然抬起头,正对着穆敌,微微狞笑,把穆敌吓了一跳。这人看起来好
面熟,是谁?
正当他想再看一眼时,那人却低下头,迅速地走了。
这个人,到底是谁呢?
一个不祥的预感突然跃入穆敌的脑海。难道,那人就是梦中那双手的主人?
穆敌努力地思索著梦中的细节,有没有什么部份,可以证明那怪人就是凶手?
他想不出来。
深夜时,穆敌一个人躺在床上。今晚是个平静的夜,小莉没留在这里过夜,
回去了,他可以静静地想事情。
那双手又出现了。就是这双手,穆敌想,我认识你,我要揪出你,但从他的
角度看不到凶手的脸,只知道凶手紧紧摀住对方的嘴巴,右手高高地举起刀子—
不要!
穆敌喘着气,从床上坐起来,冷汗浸湿睡衣,他大口大口的喘气,寂静的夜
里,急切的呼吸声格外明显。但是,这房间里呼吸的不只他一个人。
穆敌突然摒息,这里还有别人。
在衣柜里。
穆敌突然浑身僵硬,呼吸声还在持续著,轻轻的,慢慢的,在衣柜里。还有
窸窸窣窣的轻微声响,也许,那人随时会冲出来。
穆敌发著抖,静静地等待,但他最害怕的事没有发生,衣柜门始终紧闭着,
只是恐惧不断扩大。直到他终于鼓起勇气,走到衣柜前。他观察着衣柜两扇门中
间的那条缝,黑阒阒的,什么也看不到。
突然,那里头微光一闪。在穆敌来得及反应之前,一把尖刀伸出来,割破了
穆敌的下巴,刀尖离他的喉结不到两公分。
穆敌往后一跌,脑袋在地下碰出巨大的声响,但他顾不得痛,一边大叫着,
一边跳起来就往仁豪的房里逃。
“快快快快…起来,仁豪,有人在我房间里,拿刀要杀我!”黑暗中,他摇
晃着仁豪的手臂。
“大哥,”仁豪的声音沙哑,充满不耐烦:“你知道现在几点吗?两点了,
我明天不用上班吗?”
“我没有骗你!”他紧紧捉著仁豪:“你看!他用刀子戳我,我下巴都流血
了!你快来跟我看!”
“那不是刮胡子刮破皮的吗?”仁豪看了一眼,厌烦地叹了口气,“反正你
不拉我一起去不甘心就对了。你等一下。”
仁豪慢吞吞地爬起身,套上内裤和外衣,才跟着穆敌回他房间看。仁豪打开
衣柜,里头空空如也,他回头瞪了穆敌一眼:“就跟你说过。”
“他…他一定是跑掉了!”穆敌说,“不然我们在屋子里到处找,他一定还
在!”
“别闹了,”仁豪终于生气了,“你是要搞到几时?再弄下去,等一下你把
小莉也吵醒了!”
“小莉?她不是回去了吗?”穆敌记得自己亲眼看到她出门。
“她明明就在隔壁房间,我有跟你说,你没在听。”仁豪翻了个白眼。
怎么可能?仁豪一定在骗他。他记得很清楚,亲眼看到小莉离去的。于是穆
敌做了一件莽撞的事,他走到仁豪的房间,把日光灯打开。
小莉还在睡眼惺忪,等她意识到是穆敌开的灯,突然尖叫起来,抓被子遮住
半裸的身体。
“你他妈的是怎么搞的!”仁豪“啪”一声把灯关掉,把穆敌拖出门,用力
地摇晃着他,在他耳边大吼著什么,穆敌只能惊惶地用双手遮著头脸。
第二天,仁豪仍然绷著一张脸,不给他好脸色看。反倒是小莉,似乎有点愧
疚,穆敌坐在餐桌前喝咖啡,小莉一屁股坐在他身旁,她很少坐得离他这么近,
近到他几乎隐约嗅到她的发香:“穆敌,你…是不是最近精神不好?”
“还好。”他不打算多说。
小莉又小心翼翼的说:“你…要不要去看一下心理咨商…之类的?”
穆敌一口把杯里的咖啡喝光:“我去上班了。”
他知道小莉关心他,但他无力承受这种有如指控的关怀。妳为什么不直接说
就好了,他苦涩地想。穆敌是疯子,有神经病。
这天夜里,穆敌又从阳台上看到了那个怪人。天空快下雨了,仁豪叫他赶快
把晾干的衣服收起来,他走到阳台上,一眼就看到那穿着黑色大衣的怪人,站在
路灯下,压得低低的帽缘。同样地,他瞬间抬头看了穆敌一眼,然后再度离去。
穆敌跟仁豪说了那人的事。
“只是个路人吧。”仁豪耸耸肩,不在意的说,“对了,你生日不是快到了,
你喜欢什么口味的蛋糕?你生日那天早点回来吧?”
穆敌大感意外,有点期期艾艾:“好…好,什么口味…都可以。”已经许多
年没人帮他庆祝生日了,即使仁豪和他认识多年,却也没有特别记住他的生日,
这么久了,几乎连他自己都忘了。穆敌想了想,有些生涩地说:“谢谢你。”
“别谢我,”仁豪说,“要谢就去谢小莉,是她记起来的。”
小莉?小莉记得他的生日?直到深夜时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穆敌都还不
停地想着这件事,他的心里有点温暖,有丝甜甜的感觉,他努力地忽视那种渐渐
升起的幸福感。别傻了,他对自己说,不过就是朋友,你想太多的话,就会把她
吓跑,连朋友都做不成。
但他依然微笑着入睡。
梦里,刀刃尖端,那一闪而逝的光芒…
穆敌坐起来,大口喘着气。突然,眼角余光不小心瞄到,身旁有一个人。穆
敌不由自主地剧烈发抖,颈子僵硬地缓缓转头,一张神色木然的脸孔跃入眼帘,
两只眼睛瞪得大大的,视线穿过穆敌,聚焦在远方。穆敌看着那个人,可能是因
为过于震惊,过了很久他才发现:那人是仁豪。
“仁豪?”他连声音都发抖,但剧烈的心跳渐渐平缓下来。
仁豪一动也不动,还望着远方。穆敌轻轻地拍他几下,他不为所动。良久,
仁豪才慢慢站起身来,走出房间。
穆敌没想过,仁豪…会梦游?他认识仁豪这么久,从来不知道他有这个问题。
仁豪离去后,他翻个身想再睡,却睡不着,忍不住开始胡思乱想。那男人,穿黑
大衣的男人,到底是谁呢?是梦中的那双手吗?还有,从衣柜里伸出来的刀子…
那也是梦境的一部份吗?太清晰了,但也许那是另一个预兆。告诉他凶手是谁的
预兆。
他一定要改变命运。不管那是谁的命运…
隔天,穆敌早上起床时,仁豪已经去上班了。他经过客厅时,小莉坐在沙发
上发呆,桌上放着装奠仪的白包。他帮自己冲了杯咖啡,瞥了一眼桌上的信封,
忍不住问:“是谁过世了?”
“仁豪的高中同学…名字好像叫什么林正毅之类的,”小莉回答,有点无精
打采的,“跟他感情很好,最近比较少联络,结果一听到他的消息就是过世了。
上个礼拜走的,仁豪很难过。”
穆敌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对了,仁豪他是不是…会梦游?”
小莉抬起头看他,有些吃惊的样子:“他说他从来没和别人讲过。仁豪小时
候会梦游,可是已经很久不会这样了。至少在我和他交往的时候,没看到他梦游
过。”
穆敌把昨晚的情景和她说了一遍。小莉皱眉:“也许…也许是因为他以前很
好的朋友过世,才造成他经过这么多年后再次梦游的症状出现。不过,昨晚我没
有注意到他离开过房间…”小莉用狐疑的眼神看着他。
穆敌沉默了。这几天以来,在夜里发生的事都是那么地不可靠,似真似幻,
他有种感觉,好像自己和世界越来越远了,他认知的一切,和实际上发生在生活
中的事情不是同一回事。穆敌突然焦虑起来,太多了…太多事情他无法掌控,也
许这是冥冥中上天传递给他的讯息,但是他不够聪明,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一团乱
糟糟的线索整理成简单明了的事实。如果这事情很快就要发生了,而他完全没有
准备好,那怎么有办法阻止它?
但是,穆敌仍然坚信,他离答案很近很近,虽然只要差一点点就会错身而过。
他一定要正确解读这个预知梦的意义,然后,挽回无辜者的性命。
穆敌这天提前回家,因为是他生日。但当他到家的时候,仁豪跟小莉都还没
回来,桌上放了一张照片,是仁豪和一个男孩的合照。照片中的仁豪非常年轻,
看起来像高中时青涩的模样。而另一个人…当看到那张脸的时候,穆敌的脑子突
然一片空白。
这个人,就是先前穿着黑大衣站在路灯底下的那个人。这张脸,错不了的。
穆敌的脑子突然一下子炸开了,过去的片段回忆涌现。对的,这个人,这个
人他有一阵子常看到,是仁豪的好朋友,在大学时他们打过几次照面,他有时候
会来找仁豪,他和仁豪是高中同学,大学时也是同一所大学,只是不同系…
这家伙是谁?是哪个系的?对了,隐约记得仁豪好像有说过…资工系的?对
了,资工系的!
穆敌抓起那张照片,跑进自己的卧室里,翻开尘封已久的大学毕业纪念册,
翻到资工系那页,比对照片,扫视毕册上所有男性的大头照…找到了!林正毅!
…林正毅?前不久死掉的那个林正毅?
穆敌一时愣住了,无法消化这个事实。不可能…不可能的!昨天他才看到林
正毅,站在路灯下,和他打了个照面,这么清楚,不可能认错的。
这么说来,那个凶手,是个已经死掉的人?
天不知不觉地黑了,穆敌静静坐在没开灯的室内,腿上还搁著那本厚厚的毕
业纪念册,林正毅的脸渐渐在黑暗中诡异地模糊成一团,他听到仁豪已经回来了,
正在自己的房间里整理什么东西,于是他走到门口,正好看到仁豪走出来。
“你怎么把自己关在房里?也不说一声?”仁豪莫名其妙地说,穆敌注意到,
仁豪房内的日光灯也是暗的,只有桌灯打开。
“对了,我放在客厅桌上的那张照片,是你拿走的吗?”仁豪问。
穆敌把照片交给仁豪,发现仁豪的脸上一瞬间闪过一丝诡祕的神色。他突然
警觉起来。
“你来我房间一下。”仁豪说。
穆敌随他进去,仁豪走到抽屉前,拉开抽屉,伸手进去拿东西。穆敌突然注
意到椅子上挂著黑色长形的衣物,好像是…一件黑色大衣。
“是了。”仁豪说,他背转身,面对穆敌,手上拿着一样东西。
穆敌所处的位置是逆光,但他仍然看清楚了,那是一把刀,开山刀,就是穆
敌梦中的那把,无论是形状、大小,刀刃上闪烁的森然微光,全都一模一样。他
动弹不得,看着仁豪朝他走来,突然明白了。
仁豪拿着那把刀,他就是梦中那双手的主人;而他,穆敌,就是受害者!
背着光,他看不清楚仁豪的表情,只约略看到他轻蔑露齿而笑的模样。他倒
退一步,梦中发生过无数次的情景,如今就要在现实上演了。仁豪一步步逼近,
右手举著刀,对他伸出左手。
穆敌一直想着要挽救的生命,其实正是他自己!
刀锋的光芒一闪。
不!
他要改变这一切!
穆敌突然生出一股力气,就在仁豪的左手碰到自己之前,他用两只手抓住仁
豪的右手,将开山刀反转过来,刺入了仁豪的颈部!
血如喷泉,四散飞溅,落在穆敌头上、脸上、身上、天花板、地板、被单…
一片狼藉,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浓厚血腥气,太可怕了,就像噩梦一样,穆
敌忍不住闭上眼睛。好像过了一世纪那么久,才把眼睛睁开,正好望入仁豪的瞳
仁,那是充满了惊讶和怨毒的眼神,他一定不曾想过,怯懦无用的穆敌会反击。
他做到了。
所以,穆敌真的扭转了命运吗?
确定仁豪已经死了,再也无法造成危害,他用手抹了抹脸,把脸上的血迹揩
掉,无比地疲惫,毫无欣喜的感觉,只有恶心,想吐,疲惫,非常非常的疲惫。
他怎么也没想到,要杀他的人,竟然是他唯一的好友。但是,到底为什么?这事
跟林正毅那人有什么关系?
就这样结束了吗?
穆敌突然听到一股细微的声音。他竖耳倾听。
咔、咔咔、咔咔咔咔…咔咔…
那细微的咔咔声轻轻地囓咬著穆敌的神经,而且,来自衣柜。事情还没结束。
穆敌已经平静的身体又开始发起抖来,他用颤抖的手指轻轻碰触着衣柜,确定了
声响来自里面。一切还没结束。
他最害怕的衣柜,无法越过的恐惧,每一次他总觉得打开它,不好的事情就
会发生。这一次打开,也许他会迎来自己的死亡。
但命运是逃无可逃的,唯一的解决方法,就是迎向它。他已经豁出去了。
穆敌一咬牙,用力拉开衣柜。
里面是泪流满面的小莉。
她的手上捧著一个雪白的生日蛋糕,镶著艳红的糖渍樱桃。咔咔声是她颤抖
而造成衣柜门碰撞的声响。
“对不起…对不起…不要杀我…都是仁豪出的馊主意,跟我没有关系…
真的,”小莉毫无血色的唇颤抖著,即使她啜泣又抽噎,字句断断续续,穆敌还
是听懂了她说的话:“他说…他说你整天疑神疑鬼,以为自己有预知能力,所以…
所以,都是他说的,他要整整你,让你‘认清现实’…他、他偷偷跑进你房间,
在你耳边说一些有人拿刀要杀你的话,还挥舞刀子,让你做恶梦…上次被你看到
了他才装成是梦游…
对不起…在你衣柜里拿刀子的人是我,我不是故意割伤你…都是仁豪,我都
回家了还叫我回来,跟他一起骗你…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对不起…”
穆敌腿一软,坐倒在床上,正对着小莉,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小莉还在喋喋
不休地自白:“林正毅…他也是仁豪串通的,我们故意说他死了…来吓你,让你
疑神疑鬼…仁豪说,都是他、都是他…他说他要在你生日的时候跟你把所有事情
说清楚,这样你就不会…就不会再自以为有什么预知能力…
呜…对不起…求求你,不要杀我…”
穆敌并不生气,反而有点麻木,他看着雪白的奶油蛋糕,本来今天他可以和
仁豪、小莉一起快快乐乐的切蛋糕,他好久没有吃到自己的生日蛋糕了…脸上麻
麻痒痒的,伸手一摸,是眼泪,和血混在一起,变成淡红色。他有些凄然地想,
从来没有人相信我,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一样,不但不相信,还捉弄你,嘲笑你,
撕碎你赖以维生的尊严。
而命运,从来是没办法扭转的。我早应该认清这点。
试图改变命运是愚蠢的。不过,虽然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但我的预知梦一向
都是准确的。穆敌突然明白了那个梦真正的意义。
我的梦是准确的。它必须准确。
所以,正当小莉要起身离开衣柜时,一只青筋暴突的手忽然摀住了她的嘴巴,
另一只手高擎著锋利的开山刀,刀锋上略过一闪而逝的冷冽光芒…
手起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