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创作] 首吊丘(三)

楼主: blackidh (狂犬)   2012-07-28 23:18:11
  再次醒来时已是日正当中,我下意识直冲窗边,看见艳阳普照的甬道上悠闲漫步寒暄
的村民才松了口气,但回想清晨目睹的异象仍是一阵恶寒。
  “俞嘉为,那是幻觉,吓不倒你的,OK?”拍拍双颊,我向镜中的自己喊话。
  话说比起幻觉,还有另一件事情让我惦记在心。关于那个寻觅著、疾走着、呐喊著、
心碎的狂乱梦境,以及梦中我纵然声嘶力竭遍体鳞伤也念念不忘的一个名字。
  集中意识试图从已碎成万缕千丝的模糊片段里拼凑出嘶吼的内容,却徒劳无功。不行
了,想不起来。我叹了口气,换上轻便的T恤和运动长裤来到主厅。
  “哦呀,俞先生,没想到你这么好睡。那房间的味道连我都受不了耶呵呵。”听到下
楼的脚步声,老板娘笑吟吟地回头跟我打招呼。
  哈哈过奖过奖……妳这民宿是专门做自暴自弃的黑店口碑吗?
  “哦呀,对了,你的午餐!”老板娘踏着轻盈的小跳步进入厨房,再出现时已端著一
大盘丰盛的……呃?
  喂喂……这种东西真的能吃吗?一大坨漆黑如炭的物体是炒蛋吗?类似鼻涕糊与绿水
彩混合的稠状物又是什么啊?外观还勉勉强强过得去的黄金猪排被剪成一堆碎块是哪招?
又有谁会在味噌汤里加美乃滋啊?
  像是察觉了微妙的尴尬氛围,老板娘亲切地将筷子塞进我的手中,笑着说:“哦呀,
都是村子里的家常料理,请俞先生不要辜负了我亲自下厨的一番心意。”
  话都说到这步田地了还能装死吗?我在老板娘殷勤的注视下大口夹菜大口吞咽,尝试
略过咀嚼带来的严酷凌迟。
  但是,咦,其实出乎意料的还不错?所谓负负得正大概就是这么一回事?
  “哦呀,还真的能吃耶。那群混蛋大学生竟敢嫌弃老娘的料理,说要自己去村外野餐
!”老板娘叹服我惊人的食欲,随即愤愤不平地抱怨起来。   
  别难过,我多多少少可以体会他们的心情。而且妳会遭天谴的,我保证。
  用过卖相极差却出人意料相辅相成的午膳定食,我回房思考待会的行程。组团来办夏
日猛鬼行的十来位大学生目前都在首吊丘,人多嘴杂处处掣肘的环境大概做不成什么事,
还是先从村里打听点消息吧。
  “哦呀,俞先生,外面有人在等你。”老板娘黏腻的嗓音在门外叫唤著。
  谁?揹起相机和速记本,满心疑惑地下楼步出玄关,推开门,毒辣刺眼的阳光令人难
以直视。
  “久仰大名,俞老师。我姓方,方人杰。”面前约莫二十五岁的斯文青年摘下斗笠,
咧开一嘴洁白的牙齿和灿烂无比的笑容,紧握住我的双手热切摇动。
***
  “早上听如意亭的春姨说起昨晚投宿房客的名字,我就想应该是您。能见到您本人真
是太荣幸了。”方人杰兴高采烈地口沫横飞,仍带着些许青涩气息的文弱模样实在让人难
以跟“村长”这个名衔连结起来。
  “别再叫老师了,我不是那么了不起的人。”
  “您太谦虚了,俞老师。在山下唸书的时候,我特别喜欢看您的专栏,尤其是谈论过
去的战争如何影响这个国家的政治型态和社会意识,见解精辟独到,太精采了。”
  “啊。”往昔在访谈节目中高谈阔论慷慨其词的那一个我吗……?画面刚于脑海闪动
,胸口便是一团紧揪。我装出罔若无事的表情懒洋洋回应:“人杰,方便的话,跟我说说
这个村子和首吊丘的事情吧。”  
  “好的,我想想。从上两代迁居到这也将近五十年了……”方人杰斜歪脑袋,掰着手
指沉吟细数。
  “迁居?”我连忙翻起手边的文稿,却找不到任何相关的纪录,我拿起速记本询问:
“可以说得详细点吗?”
  好的,他说。老师一定晓得七十年前那场撼动全球的世界战争吧,结果以当时统治这
块岛屿的殖民政权落败告终。败战后害怕受军法审判、以及被裁定犯下战争罪的军人们逃
进深山;由战胜国扶植的傀儡政府却缺乏实质的武装无法即时镇压,于是原来屹立前线的
英勇卫士转过头来变成良民百姓闻风丧胆的游击恶匪。
  一股流窜的军势偶然路过深山中沉静悠远的小村落,善良的村民殷切款待了衣衫褴褛
举步维艰的败军,感动涕零的军人们决定好好回报这份恩情,用枪杆子。方人杰惨然一笑
,咽了口唾沫继续诉说。 
  半夜里出人意料的无情焰火将所有村民惊醒,他们赫然发觉面对的是一排一排比夜色
更黯淡的乌黑枪口。奋勇抵抗的村人被逼入首吊丘屠戮殆尽,剩余的人奔逃著、流窜著、
恸哭着离开故乡,他们在途中流离失散,混迹于播迁的颠沛人群,最后在兵荒马乱的年代
里和众多的名字一同被抹灭、被遗弃。
  又经过二十多年动荡后,我祖父那一辈由政府配地来这儿落户;先民们白手起家,从
一片断垣残壁的焦土中重建起现在村子的雏形,然后从原先的三十来人慢慢拓展目前两百
五十四人的规模。
  “这是我祖父在撰写村志时四处打探、蒐整、汇集传言而写下的历史,但毕竟是发生
在那样纷乱的时代,是真是假谁也没能说个准。”方人杰短暂作结,犹豫了片刻,话声变
得无奈沉重:“也因为如此,这个村落便恪守着一个不成文的默契:独立封闭。”
  外头的制度在村子派不上用场,这个离群索居的聚落中总能自给自足,村民沉默谨慎
地服从政府规定的责任义务,但是对外头的世界漠不关心。没有网络、没有报纸、没有电
视、没有收音机,必要的生活用品会先列成共同清单再派人下山采买;至于邮差一个月顶
多上山一次,往往两手空空地来又两袖清风地离去。
  派出所?不需要那种东西呀,方人杰笑着回答我的疑问。唯一派驻两鬓花白的老员警
最常处理的业务是协寻走失的鸡鸭牛羊,真正在村落里巡逻维护治安的是由年轻力壮村民
组成的保安队。
  过去数十年,从外头移入定居和嫁娶入籍的人数屈指可数,村民相互通婚导致擦肩而
过的十人里倒有七八个能攀上点亲戚关系。绝大多数的案件和冲突,只要耆老出面便能顺
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协调和解,在从未发生过什么穷凶极恶罪行的前提下,创造出这样
一个共存共荣的共犯结构。
  
  自杀的事件怎么处理?一样是由保安队负责通报啊。最近的警察局上山也要一个半小
时,像这类毫无悬念绝对是自杀的案件多发生几次便见怪不怪,到后来他们也乐得轻松交
由村子协助善后。于是我们收拾,运下山让人验尸,OK自杀无误,盖章,砰,下一位。
  停驻在纸页沙沙作响迅速滑掠的笔尖,我皱起眉头,这样看待二十多条人命会不会太
过轻佻?
  “说起来对往生者不太敬重……但怎么说呢,虽然名声有些骇人,不过多了点观光收
益也是事实。”瞥见我的脸色,方人杰的面颊飞起惭愧的桃红,但目光里依然坚毅未显退
缩:“最重要的,是重拾与外界的联系。”
  “俞老师,这个过度封闭与世隔绝的村子,迟早会因为近亲混杂繁衍的血缘而步入衰
亡。只要有能加以利用的宣传机会,什么手段我都不在乎,即使是一个人对一整个村固有
观念的抗争……这是我身为村长的职责。”笑着挥手和村民致意的他轻声低语,隽逸爽朗
的脸庞罕见地逸露一丝悲戚:“也许再过个几年,能慢慢从灵异场所转型为观光胜地吧?

  
  不知不觉聊了一小时,我们已绕着圆周状的村落通路慢步踱完一圈,回到如意亭。隔
著大老远便已听见老板娘娇滴滴的声音高喊救命:“哦呀,人杰,快来帮我修水龙头!水
扑溜扑溜地流没完呀!”
  “哦,没关系,我独自逛逛。”点头回应方人杰的尴尬笑容后,我沿着碎石径道信步
向首吊丘走去。
  
***
  首吊杉。比起昨晚惊鸿一瞥的远眺,近距离仰望更加深了硕大无朋铁杉的威严慑服。
  将相机镜头对准六人合抱粗细的树围,我惊诧地发觉树干周身密刻一条又一条近四吋
长、一指幅宽,犹如用利刃使劲切割的伤痕。
  喂喂恶作剧的话也太过火了吧?我想起昨晚老人对茎折萤花的温柔慰藉,有样学样地
摩娑触手可及的纵深裂痕,不痛不痛,我在心里默唸著。
  像是回应我生涩的抚慰,铁杉的堂皇树冠轻轻摇落漫天蔽目的杉叶,片片舞动盘旋著
悄然落在双肩,如同罩上了一件盎然翠绿的短披。“谢谢。”我低声道谢,小心地在蔷薇
花海和初萌的点点萤花间踏出脚步。
  这确实是一处远离喧嚣、圣洁祥和的谧境,但是从多年累积的采访经验中锻炼出的直
觉,总提点我有些东西不对劲,真的不对劲。除了对耸立参天的百年铁杉的庄严敬畏和亲
切向往外,沉甸甸梗在心头无以名状的躁动是什么呢?
  是声音吗?毕竟这里太安静了,真的太安静了。偌大的丘原竟然听不见任何虫鸣鸟叫
,与其说是静谧……倒不如说除了偶尔掠过的风声和淙淙细微水溅,首吊丘是一片静默如
虚空异境的死寂。
  不、或者不对劲的并非声音,而是我潜抑忽略这一株巨树夺走二十余条人命的事实。
扬起头,我试着从铁杉上嗅闻出丁点儿阴森诡谲的魔性。
  嗯,树干四处凸起如棒球大小的圆形树疣,这应该就是上吊的死者殒命前所攀附的阶
梯吧?我按下快门。  
  不对,最低的树杈离地也有五米高啊?在没有工具辅助的情况需要多坚决的死意和勇
气才能爬得上去?我实在难以想像为了在高大的神木上自缢特别跑去强身健体练出一身结
实的体魄。
  唔,那这个假设如何?像西部牛仔一样吆喝着把绳圈甩上树枝绕紧,再跃起边调整角
度边把脖子套入垂下的绳圈内达成完美的高难度自杀。谢谢,谢谢大家,请裁判给分。
  不行,越想越偏了。脑海里密杂纷错的思线纠缠在一块,想起方人杰所说“外来的制
度在这里派不上用场”和“创造出这样一个共存共荣的共犯结构”这两句话,我不自觉地
将想像绘描成形:方人杰拿手帕擦拭额间的汗珠,冷静地指示村人如升旗般将外来的游客
高高悬吊在树梢,任由挣扎扭动的活体逐渐静止失温成为一具冰冷的死躯。老板娘在一旁
拍手叫好:“哦呀!还真的吊起来了!”  
  年轻人,你是晒昏头了吧哈哈哈哈哈!如果老人在的话,大概会这么说吧?
  “老师,您果然在这。”回过头,方人杰不知何时悄然无声地站到我身后,兴许是误
解了我天马行空幻想的内容,他温柔的眼神越过我直直望向首吊杉。
  啪。  
  “很美,对不对?在这里我总能找回平静的感觉,重新检视并接受自己人生的责任。
”他轻微翕动的双唇吐出的字句宛若梦呓:“俞老师,您觉得呢?”
  “是的,很美,”咽下浑欲脱口阐发的焦躁不安的感受,我附和眼前如痴如醉的方人
杰。“是种不知不觉掳获人心并浸淫其中的平和魔力。”    
  您也这么想就太好了,他腼腆笑着。“大多数村人都认为铁杉是不祥凶灵的化身,温
和点的选择敬而远之,当然也不乏吵嚷着将它连根拔起付之一炬的激进派。在葬送这么多
条人命以后,村民会这么想也是无可厚非的,我明白。”
  “可是呢……”方人杰平缓的话调稍停,斗笠下精明、干练、温和的双眼直勾勾地凝
视着我,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不容分辩:“俞老师,我认为树没有错,之所以恐惧、之
所以逃避,是因为脆弱的人心。”
  
***
  “呵啊,呵啊,呵啊……”少女裸著双足,跌跌撞撞地朝守悼丘踉跄前行,灰扑扑沾
满尘土的秽污绸衣已不复原先白净无瑕,银亮清朗的月色夜景映在眼帘化成一幕幕暗濛交
叠的模糊雾意。
  被拳头大小的石块绊了一跤,少女仆跌在地,锐利的碎石尖直刺入细嫩的苍白额前,
迸留的鲜血顺着脸颊颈侧溜入白衫。
  挣扎了几下直不起腰,少女勉强撑起身子,像蠕虫般匍匐爬行。石砾的尖角将绸衣划
开一道道细长的裂缝,微微透出内里割伤外翻的淡红肌肉;贴地趴伏的手掌双肘也随着严
苛的摩蹭皮开肉绽,在崎岖的石道上画出一条接一条凌乱的断续血线。
  端丽的五官因痛苦而扭曲,支撑著少女半昏半醒的迷茫知觉和残破不堪身躯的是一点
仅存的清晰意念。
  你等著,我一定会去找你的,好么?她狂乱悲诉著,受损的声带却只发出不成声调的
嘶嘶气息。
  清晨她被嘈嚷的惊呼人声唤醒,睁眼瞬间游走全身的是几欲刺穿心肺破胸而出的痛楚
,右脚踝以异样的角度弯曲,张口还未成声便“喀啊”一声喷出了大团血沫。
  
  “醒了醒了!”耳边排山倒海涌来的探询责备哀泣慰问空荡荡悬响着,少女艰难地转
过脸庞,凝视周围以白幔掩覆的十九具身躯,和身旁简陋遮掩下探出的、五指仍紧握木簪
的一截手腕。
  
  断裂的树梢和底荫积累的层层朽叶救了她的性命,其他的同伴却没这么幸运。村长说
,搓揉她脸颊的手有着抚慰,也带着更多的心碎。
  
  幸运……是么?任凭村人七嘴八舌地讯问,她只是阖上双目、紧闭双唇,噙住眼角的
泪水。吐出如泣如诉的昏沉呓语,少女在弥留意识和澈入心脾的剧痛拉扯间等待。
  
  等待再一次的夜阑人静,等待疲惫困顿一日的村民们陷入梦乡,等待身边看顾的药师
婆婆发出闷沉的鼻息安然睡去,等待完成约定的时机;即便疼痛的四肢已然体无完肤,即
便破烂的白衫已然衣不蔽体。
  绳梯被收走了啊,少女轻叹,道歉著爬行碾压过纯白的野蔷薇花丛。靠倚铁杉调匀呼
吸,她以賸余的孱弱力道五指成梳,爬刷散乱的云鬓;哆嗦著将衣衫的袖口咬成细长的布
条,紧缚碎裂的右脚踝。
  啪。  
  眼前再次浮现出笑语盈盈恍若隔世的追忆,关于一只男孩为她费尽心思捕捉到黑红相
称的凤蝶。掌心被开合眨动蝶翅挠抓的麻痒顺着手臂爬伸,女孩咯咯笑了起来,凤蝶趁机
从两掌的缝隙逃逸匿入花丛;跳起身打算追赶的男孩被树根绊跌,狼狈地呸出满嘴泥沙。
  呐,傻子,我从那时候便喜欢上你了吧?
  少女扬起嘴角,喉头滚动的鲜血溢出润湿干裂青紫的嘴唇,艳丽妩媚如同咬含浸染山
榴花汁的胭脂红片。
  眼角隐忍的两行血泪涓滴成涟,在心口净洁的一角白衫上开起朵朵赤白相间的绯樱。
“我来了……呢。”少女嫣然一笑,纤长白皙的颈子无力垂落。
***
  “俞先生--俞先生--俞先生!你再不开门我就要踹门啦!”老板娘在门外咆哮叫
嚷,睡眼惺忪的我瞅了腕表一眼,唔,才七点半不是?又要找人试毒了吗?
  “唔,稍等。”我嘟囔著踢开棉被起身,对镜子梳弄一头左蓬右翘的乱发。好,右侧
压平,然后从左侧分边--倏地停下动作,我端看镜中照映出的倒影。脖子透出一圈青黑
的勒痕,绳索粗细深浅的纹路印在肌肤上清晰可见。
  SM?我有玩这么大吗?迷迷糊糊间试着歪侧头颅,霎时千针万攒般的剧烈疼动自颈椎
直冲脑际,我忍不住缩紧肩膀:“咕!”
  “哦呀,俞先生,您还好吧?”
  “没、没事,妳再等我一下。”当机立断换上衬衫,以领口的第一颗钮扣盖住绳印,
手忙脚乱地把衣服下摆硬塞进牛仔裤里,强压住肩颈处如窒息和刺痛混合的强烈不适感,
打开房门。
  “哦呀,您脸色很差啊?”老板娘不客气地伸指轻戳我的锁骨内缘,奔腾涌递的痛觉
差点让人疵牙咧嘴放声恫骂。
  “昨天夜里睡得晚了,谢谢妳的关心。”
  “哦呀,关心什么的太客气了呵呵呵。”老板娘娇笑着腰肢乱颤,但绷紧的唇吻间却
满是皮笑肉不笑的高涨怒意。“俞先生。你半夜散心也无妨呀,但这把年纪了就别调皮捣
蛋呀,再怎么样也请您穿个鞋呀,其他房客都跟我抱怨呀!”
  顺着老板娘气得搥胸顿足晃动不已的指尖望去,前后成对的泥脚印一路攀上楼梯口延
伸而来,而脚尖停驻的方向正对我的房门。
  干,见鬼。  
  正打算耸耸肩打哈哈用一句“世界真奇妙”带过的我留意到老板娘气势汹汹战意高昂
的态势,不行,如果辩解说“闹鬼”或死不承认铁定会被揪住痛打一顿吧?
  “抱歉,我会负责清理的。”好汉不吃眼前亏,我认了。
  “哦呀,我就知道俞先生是明白事理的人。那就麻烦你咯,记得要擦干净点,大厅也
不要漏掉呀。”老板娘心满意足地大力点头,递给我一条像是刚抹完万年锅底灰的油亮毛
巾,哼著歌跳步下楼。
  拎着藏污纳垢和裹脚布什无二致的破烂毛巾发了好一会愣,我长吁口气,坐在床沿朝
翻起的脚底板看去。
  一片红肿的脚掌扎满针眼大的黯赭伤口,黑褐未干的湿土、细碎的蔓草、扁平的杉叶
及两片皱褶的白蔷薇花瓣牢牢黏附。
  首吊丘,我低声呢喃。仿佛身体仍试着说服自己处于梦境一般,不由自主地伸手轻触
脖子上的伤痕。“妈的!”果然不是在作梦,我哼哼唧唧地咒骂了一声。
  好吧,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方人杰的邀请下赴宴,酒酣耳热间笑着提议不妨小拼一番,然后他如同无底的酒坛
般海饮,斯文秀气的脸庞不起半点红晕,以我烂醉如泥的惨败落幕。
  都几岁人了,丢不丢脸?我重重叹了口气。那么之后呢?
  印象中方人杰一步一步搀着我回到如意亭,轻声叮咛:“俞老师,上楼梯别踩空了。
”然后他接过钥匙打开我胡乱戳刺却难以对焦的锁孔,小心翼翼地扶我上床倒卧,朦胧意
识最后的画面是他恭敬地九十度弯腰鞠躬后,轻手轻脚带上房门。啪哒,关灯,断线。
  再之后呢?我这辈子倒还没看过能自己生脚走路的烂泥巴。
  漫无头绪呢……我取出行李包的弹性绷带包扎颈骨,手肘擦落塞在腰间的速记本,敞
开的扉页里夹着一张字条。
  遒劲端正的蓝墨水字迹,纸条表面仍浮着隐隐约约的薰衣草香气。“俞老师,车子已
为您移转至村东的干道。祝您好运。”
  好运吗……我苦笑着折起字条,尝试缓慢转动已固定好的脖子,唔,还撑得住。呐,
凌晨目睹的幻象、理直气壮的老板娘、神秘兮兮的年轻村长、莫名其妙的勒痕伤疤,这怎
么看,都不像是仗着好运就能迎刃而解的问题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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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目前成功岭新训中,预计两周后结训假会补到第四章,八月中写完结局,谢谢。
作者: Lance0722 (左轮浪漫)   2012-07-28 23:41:00
来惹来喏~
作者: lys0929 (额头)   2012-07-29 01:17:00
作者: tsuni (专业在哪里?)   2012-07-29 02:21:00
作者: lbalo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2012-07-30 16:33:00
等好久终于来了...相当好看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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