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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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齐第一次看到阿韩是在上幼稚园大班第二天的娃娃车上。
那时候，他正认真盯着窗外风景数着来往车辆，后座的小孩却叽叽喳喳吵得他无
法专心。不要再讲话了！家齐正想回过头这样吼道，头转到一半却硬生生看到半
空中飘着一个正坐在一张悬空椅子上看书的人。
椅子？人？他吓得瞪大眼，再硬生生把头转回面向窗的方向。家齐虽然才只有五
岁，也知道人是不会飘的。
“你看得到我？”
想不到下一秒那个人就飘到他身旁，一脸诧异问道。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
家齐吓得咬紧唇，小身子也微微发抖，但窗上那个人的倒影却愈来愈逼近。
“不要这样嘛，家齐，我可是过来保护你的。”
那个人表情有些受伤地说道。家齐一呆，不知道对方为何知道他的名字。
“我当然知道你的名字，我可是从你出生就看着你长大的啊。不过，你怎么会今
天突然看得见？难道是缘分到了吗？哈哈。”
那个人仿佛洞悉家齐脑海想法这么说道。家齐一双眼瞪更大了。
“回过头来吧，家齐。另外，我和你沟通是用想的，所以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那个人飘到家齐肩后，挨着他说道。
家齐从窗户上看到对方身影穿透后座同学，双眼顿时瞪大到极限，恐惧的情绪也
从他脚底蔓延到心头。
‘不、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
家齐使尽全力在脑海恳求，眼泪几乎夺眶而出。
“不要那么怕啦，我不是鬼喔。我是过来保护你的。”
你不是鬼是什么！
家齐不禁在心中呐喊，即使说他才一想就希望对方没听到。
“我听得到喔，这联系是不能断掉的。抱歉，我们之间是没隐私的。不过我真的
不是鬼，我是那个你们说的什么……什么来着？守护灵吧。”
‘守护灵？’
家齐不知道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其实守护灵这个名词也不太准确，精准一点的定义是‘保护特定对象的非地球
人类生命体’。不过为免复杂化，我们还是用守护灵这个词好了。总之，就是在
暗中保护人的看不见的人啦！你这样想就好。”
‘我看得见你啊。’
“你这可是特例，一般人是看不见的。”
‘那你和鬼有什么不一样？’
家齐忍不住反问，但头还是直直面向窗户不移动半分。
根据家齐的认知，鬼也是一般人看不见的东西。
“哦？你小小年纪就对鬼这么了解啊！了不起！”
那个人嘉许似地拍拍手，人不知何时又坐在一张悬空的椅子上了。
“我们和鬼道众生的不同在于我们和你们一样也是人道众生，只是所在的空间层
次有点不同所以一般人看不到而已。啊，抱歉，讲太难了你可能听不懂吧。总之，
我也是人，只是──”
‘我们的空间明明就是一样的。不然你怎么会在这里？’
家齐打断对方想道，虽然他不是故意的。
“空间是重叠的啊，家齐。”
那个人意味深长看了家齐一眼道。
家齐霎时很不服气。他最讨厌被大人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看待。
“等等，别急着生气，我知道你是名早熟的五岁小孩，不过嘛，空间的层次是重
叠的这回事，是连你们的大人也不知道的。唔，等等，好像不是全不知道──科
学家可能知道吧？我不太清楚你们的科学进展到哪里。物理不是我的兴趣，上次
读你们物理的书是什么时候？我想想……”
那个人摸摸下巴陷入沉思。
‘你是外星人吗？’
“哦？你也知道外星人这个词？啊，我知道了，是卡通频道看太多所以知道吧，
哈哈。你妈妈真的给你看太多卡通了，小孩子看那么多卡通不好。现在的卡通都
很暴力，乱七八糟的剧情一堆，不好不好。”
家齐心情不由得变得很差，他觉得自己的生活似乎在这个人眼里无所遁形。
“嗳，不要难过，我是为了保护你啊。我承认这是有点没隐私啦，不过没办法。”
那个人柔声安慰，但家齐仍旧是有点闷闷的。他眼睛死死盯着窗外，愈发不想回
头了。
“别难过、别难过。还有，我也不全然算外星人，但又可以说是外星人，你还是
把我当守护灵好了。”
‘守护灵到底是什么东西？好烦！我不想要！不要过来！’
“你怎么会知道鬼和外星人却不知道守护灵呢？卡通没教吗？嗯，你看的卡通好
像真的没有……”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不要过来！我不要和你说话！滚开！’
家齐双手发抖紧紧抓着前座椅背，情绪濒临爆发边缘。他知道自己向来不是脾气
好的孩子，向来不是。
“冷静点、冷静点，家齐。如果真的让你很困扰的话，我再去问问看人看有没有
办法让你看不到好了。你不要担心，我不会做让你困扰的事。我是你的守护灵啊，
从你一出生开始就是要保护你的。”
那个人很是温柔地看着家齐说道。
家齐从车窗倒影上看着对方的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心情稍稍平静了。
那个眼神，很熟悉。仿佛从很久很久以前就认识了一样。
‘每个人都有守护灵吗？’
突如其来地，家齐想问这问题。
“不是唷，有的人有，有的人没有。有的人有一个，有的人有很多个。每个人情
况不一样。”
‘那你为什么要当我的守护灵？’
“嗯，问得好！不过这个问题要是现在回答，未来的剧情就不有趣了。”
‘……’
家齐不太懂对方的意思，却也看不惯那张卖关子的脸，只好冷冷盯着车窗上对方
的面容倒影。
“好啦好啦，就告诉你吧。俗话说得好：人与人相遇都是有缘分的，守护灵与人
之间也是一样。一个人若会当另一个人的守护灵，那都是有前世因缘的。我们前
世认识啊，家齐。”
‘前世？’
又出现一个家齐不懂的名词了。
“你的上一个人生。人是有上一个人生、上上一个人生、上上上一个人生、以及
很多很多上的人生的。”
‘那我们前世为什么认识？’
“这个嘛、这个嘛……该怎么说，我们是好朋友啊，家齐。”
‘我不想和你当好朋友。’
“唔！真无情。”
那个人露出一副受到很大打击的模样。
家齐随后不搭理对方，他尽量让脑袋放空，什么也不想，就这样盯着窗外重新数
起车。那个人看家齐铁了心不理他，干脆挤眉弄眼做起各种夸张的表情想吸引家
齐注意。三十一、三十二、三十三……家齐专注数着车。那个人见百般招式无效，
只好摸摸鼻子重新埋首书本，静静坐在那张悬空的椅上看书。
从家齐家旁的乘车地点到幼稚园的距离不远，幼稚园很快就到了。
“小朋友们，跟着老师下车，要跟好喔！”
下车前，家齐不得不把视线移开窗外，他背起妈妈替他准备的米老鼠小包包，不
料一转身就看到那个人放大的脸。家齐有些吓到。不得不说，近距离一看，对方
是名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不过，他还是不太想理。
家齐回过神。他正想起身快步离开，远离对方的纠缠，那个人就开口了。
“你还真的对我一点兴趣也没有耶。
一般小孩子不是看到守护灵都会很高兴的吗？”
‘……’
家齐站起身，脑海同时保持什么都不想的状态。
“这么小就能达到无念的状态，只能说不愧是你啊。不要担心，你等下上学我是
不会打扰你的，平常我也不会。我只是想说，我的名字叫──喂！等等、等等！
不要走啊！”
家齐迈开脚步跟着其他小朋友前行，那个人连忙在他身后急急叫喊。
“我的名字叫韩岳，你叫我阿韩就好了！喂，要记得啊！我叫阿韩！”
那个家齐弄不清楚是鬼还是外星人的守护灵飘在他屁股后头喊道，家齐充耳不闻，
直到抵达幼稚园教室前脑海都一路保持什么也不想。
幼稚园的一天很无聊，但家齐还是一整天下来完全无视飘在他眼前的对方，全心
全力把精神放在配合老师无聊的活动上。起初以为自己撞鬼的恐惧，在家齐冷静
下来后已经半点都没有了。
幼稚园放学后，家齐搭乘娃娃车回家，那个自称守护灵的人同样全程尾随着他。
于是，家齐在下车后看到前来迎接他的妈妈第一句话便是：“我今天看到一个说
自己叫守护灵的大哥哥了。他现在飘在你背后。”
家齐的妈妈闻言脸色一白。回家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翻电话簿打给邻近宫庙了。
※ ※ ※ ※ ※ ※ ※ ※ ※ ※ ※ ※
“我不是说了吗？我不是鬼啊，你叫道士来也没用。”
家齐的房间内，妈妈请来的道士正挥剑摇铃开坛作法。
家齐的爸妈均是一脸忧心在旁观看，不过家齐的那张小脸却是眉头皱得愈来愈紧，
因为……因为那个人怎么怎么赶也赶不走！妖魔鬼怪不是请道士来就能赶跑的吗？
电视都这样演的啊！家齐恼怒地瞪着像没事人一样的阿韩。阿韩此刻正坐在他的
床上，手里捧著一本书，满脸无奈地看着他说话。
“况且，我是佛教徒，你要赶我应该要找法师才对吧？虽然说你们家好像只是一
般民间信仰啦……”
阿韩转头望向那作法作得愈来愈热烈、剑舞得愈来愈凶、铃摇得愈来愈响的老道
士说道。
家齐看着阿韩的侧脸，一瞬间很想冲到房间中央掐著老道士脖子说：你面对错方
向了！他坐在床上、坐在床上，不是在柜子那边啊！
“家齐，你还有看到吗？和妈妈说，那个人现在是不是还在你身边？”
妈妈仿佛察觉家齐的想法般询问道。
家齐正想说“他就在床上！”，阿韩就放下书起身摀住他嘴巴。
“……！”
不能讲话不是令家齐最诧异的。
家齐最诧异的是那竟然真的像有只手在摀住他的嘴，有实际的触感。
“我也是可以让你感觉到的。不要和妈妈讲。你如果那么讨厌我，我等你睡着后
就去问人怎么让你看不见我。先乖乖的，不要讲，好吗？”
阿韩柔声看着家齐恳求，说完就放开手。
“怎么了，家齐？还有看到吗？”
“没有，没看到了。”
家齐稍微错开和妈妈对上的目光撒谎道。不知道为什么，阿韩那种温柔的神情令
他没办法拒绝。
“啊，太好了。”
妈妈欣慰地拍拍胸口，爸爸也感激地望向作法中的老道士。老道士停顿一会伸手
抹抹额头汗珠，接着不受影响继续挥起剑摇起铃，口中并喃喃念咒。家齐冷眼看
待这一切。他顿时觉得这全像一场闹剧。
“你怎么才五岁就有这种想法？我知道你是个早熟的五岁孩子啦，不过这也太早
熟了……”
‘这个道士是假的吗？为什么他看不到你？’
“不是啊，他是真的，只是这个世界上也不是每个道士都看得到我的，就像也不
是每个道士都看得到鬼一样，波长要对到才可以。打个比方，你虽然看到我了，
但没看到鬼吧？他们可是满街跑呢。”
‘我不想看到鬼！’
“安啦，波长没对到你也看不到，你看来还是没有阴阳眼的。”
阿韩摸摸家齐的头要他宽心道，随后又坐回床上看书了。家齐其实不喜欢别人摸
头，但碍于爸妈在场，一脸怒意恐怕会引起注意，只好忍住朝阿韩瞪视的冲动。
一场法事就这么在毫无作用的情况下结束了。爸妈不断道谢送走老道士后，一家
人便用起晚餐。餐桌上，爸爸又提起家齐不喜欢的话题。
“家齐，英文学得怎么样了？苹果的英文怎么说？”
“Apple。”
“怎么拼？”
“A-p-p-l-e。”
家齐撇著嘴拼出苹果的英文。他上的是双语幼稚园，苹果的英文他小班就会了，
爸爸却还是常常把他当成什么都不懂的小孩。不过，家齐坦白讲并不喜欢英文。
纵然说英文名字写起来是比中文名字简单多了。
“家齐啊，你英文这么好，未来爸爸送你出国读书好不好？”
“出国读书？”
家齐不是很懂这个词的意思，他要出国离开台湾了吗？
“对啊，去美国读书。爸爸以前也是在美国读书的。”
爸爸笑得很和蔼，家齐听了却不是很高兴。
他不想离开台湾。幼稚园虽然很无聊，他也不想离开。
“你不要离开台湾会比较好……当然，如果这是你家人的选择，那也没办法。”
变了一张椅子坐在餐桌旁的阿韩冷不防插嘴道。家齐默默低着头吃饭不理对方。
“你和家齐说这些做什么？他年纪还小呢。”
“提早让他知道也好，我打算国三就送他出去。”
“这么早……！不能等到大学吗？”
妈妈的声音很惊讶，家齐却没有抬头看爸妈的脸。他不想离开台湾。
“到大学就太晚了。这年头，愈早出国愈好，台湾的教育已经愈来愈不像话了。
再来，早出国可以早点独立自主，英文可以学比较好，又可以建立人脉。我既然
有这个能力，那当然国中就要把他送出去。”
“可是……”
“我已经决定了。国外的教育比较活泼，而且会训练孩子的思考能力。虽然刚过
去时可能会很辛苦，但我想家齐长大会感谢我的。所以啊，家齐，你现在就要好
好学英文，这样到美国才衔接得上。”
“嗯。”
家齐闷闷地应一声，努力扒著饭不看爸爸。
接下来，爸爸妈妈聊起工作上的话题，没有再和家齐说话。
吃完饭，家齐坐在电视机前看起他最爱的迪士尼频道与卫视中文台。他终究是小
孩子，看卡通的愉快很快地让他忘掉餐桌上那个不愉快的话题，也忘了阿韩的存
在。阿韩是个很守信的守护灵，说不打扰家齐就不打扰家齐，只是静静地坐在客
厅沙发上看书。
看完卫视中文台，妈妈带家齐去洗澡，洗完澡两人就一起回房间睡觉。
阖眼前，阿韩飘到家齐床旁出了声。
“你真的不想看到我？真的不想看到？”
‘嗯。我觉得看到你很可怕。’
“噢，好吧……”
阿韩难掩落寞，却也没再说什么，飘到一旁继续看他的书了。
在妈妈的身旁，感受着妈妈温暖的气息，家齐安心地睡下。
隔日，他睁眼时，阿韩果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