絃伯,是家族里一个很奇怪的长辈。
他其实本名有个轩字,但听错了的我们,很多年来一直以为他就是絃伯。
所以就以这样来称呼他好了。
絃伯是我老爸的堂兄,从小就是大家眼中的故事王
他很会讲故事,而且说的都是让人目瞪口呆的怪事
最重要的是,都超有画面的
我从小听他的故事,过了很多年再重新回想
发现他的故事结构都相当完整
以自己也写小说的角度来看
结构完整的故事要不就是真人真事
要不就是说故事的人真的功力很高
总之,接下来说的,絃伯说过的故事
就让大家自行判断吧
我个人认为是……真的
絃伯年轻的时候,在乡里就是以胆大和调皮闻名
大家都知道这个小毛头胆子很大,而且本人很希望大家都知道这件事
当时的絃伯还没当兵,等召集的时候没什么事做
就有时候帮人打工,做一些没人敢做的事
像是帮做丧事的人顾灵堂,和尸体睡在一起
或是帮人的果园守夜,人就躺在方边的坟墓上
还常故意趴在土堆上,下巴抵著墓碑,反正就是要让人知道他胆子很大
这样的名声传了出去,有人就帮他牵线,找了一个据说没人敢做的工作
到埔里的某个酒厂当守夜警卫
那个酒厂的鬼故事,据说当年非常有名,有名到连住在鹿谷的絃伯都听过
最常听到的版本,就是那个酒厂的警卫都做不久
因为鬼闹得超级凶,每个人都是做没几天就落荒而逃
就因为有这样猛的鬼,所以那个酒厂理论上根本不用人看守
当地人听到就吓死了,哪还有人敢去偷东西?
但是日子一久,还是发现没找警卫不行
因为酒厂的突发状况可不只是防小偷就行
如果失火了,或是发生了什么突发的意外,还是要有人在那里看着守着
所以,在这样的前提下,絃伯就在众人的注目下,真的去埔里的酒厂当警卫了
套句古龙的话,大家的眼神大概是“在他们的眼里,这家伙已经是个死人……”
据絃伯说,他当年是以完全不怕的心情去赴任的
因为他根本不信有鬼这种事
以他常常和尸体、往生者以不到五十公分距离睡在一起的经验
他认为这世上根本没有鬼这种事
到了埔里,才发现他不是唯一一个要去当警卫的
另外一个人比他更铁齿,还不时把“干!林北就是要来抓鬼的”
或是“你怕的话回家啦,我一个人顾就行”这种话挂在嘴上
但酒厂交接的人可没这么乐观,那人交待了一下要做的事
天一黑就像屁股着火一样下山了
总之,就这样,两个人被安排在酒厂外的两个小铁皮屋住下
两人住的地方大概隔着五十公尺,离酒厂厂房大概十来步
然后,那里的鬼的确是很猛的吧!几乎是以秒杀的速度
絃伯到那里的第一个晚上,就出状况了
白天的时候,交接的人有偷偷跟絃伯说过可能会发生的状况
说那“东西”常常会在午夜十二点左右出现
叫他留意一下,但絃伯根本就不想理他
还很豪气的说,他只要睡着了,打雷都吵不醒他
(他们的工作只是守夜,如果没有状况,是可以睡觉的)
第一个晚上,号称只要睡着就算打雷也吵不醒的絃伯
果然在十二点左右无缘无故地醒过来了
会知道是十二点,是因为絃伯睡的床正前方有个挂钟
醒过来的时候有点月光,看得出来是十二点过一点点
但是他不能动,因为他被鬼压床了
半夜的山上非常静,什么声音都没有,
连一根针掉下来都听得到的那种绝对静寂
但是絃伯全身都无法动弹,连眼睛要移动也很困难
不过除了这个之外,倒是没出现别的诡异状况
只是这样,整个人被压得紧紧的,完全动不了
也不晓得被压了多久,后来絃伯也迷迷糊糊地睡着
第二天醒过来,他就开始觉得不对了
本来想和另一个警卫谈谈,但是看到他不屑的眼神
就把话吞了下去,但是絃伯这时候心里已经不敢再铁齿了
心里打算第二个晚上整晚不睡,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状况
但是天一黑,也不晓得为什么困成那样,不到十点钟就又睡着了
醒过的时候,还是半夜,不过看不到时间
因为这次不是鬼压床,而是被一团黑黑又超级重的怪东西压在他的胸口!
这一点,絃伯说故事的时候解释得很清楚。
他说前一晚的鬼压床是那种万籁俱寂,虽然身体不能动
但是周遭环境的声、光都非常清晰
但第二晚醒来,却是一种又痛又沉重无法呼吸的慌乱
(你试着半夜醒来被一团两百斤重的东西压住胸口看看。这是絃伯的原文)
那东西很努力地压在絃伯的胸口,感觉上像个人,压在胸口上的是膝盖
而且还不时地上下挤压,把他的胸口当成了弹簧床
但那东西是什么样子却没看到,因为那个晚上很暗,什么都看不到
只看得到糢糢糊糊的影子
絃伯是个很精壮有力的人,年轻时更是力气大
他被压了几下后有点回神了,于是下意识地双臂一拢,一推
顺手就把那“东西”推下床去,而且还发出重重的“砰”一声
推下床去后,絃伯就能动了,于是他当然一跃而起
打算下床去看到底是什么东西
就在这一瞬间,他突然感觉有个什么非常锐利的东西从他的肛门刺了进去
(同样的,这是他的原文叙述)
那种痛感非常强烈,痛到好像整个人的力气突然被抽走似的
然后他就失去了知觉
醒来的时候,又是天亮了,而且他一醒来就想起昨晚的事
第一件事就是检查自己的菊花,因为他记得那种痛
很怕是不是受了什么重伤
但是没有事,完全没有伤口,也没有任何异状,在床边看了一下
也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不过昨晚上的重压,那东西落地的声音,还有被人从后面刺那么痛的一下
都记得非常清楚
到了这时候,絃伯已经不敢铁齿了,本来打算立刻不告而别
但是正打包的时候被另外那个警卫看到了
那警卫问了絃伯发生什么事,絃伯也照实说了
对方还是照例不信,而且还很不屑地取笑絃伯,说早就知道鹿谷人没种
不过没关系,就算只有他一个也可以把酒厂顾好
年轻人是受不得激的,被他取笑了一阵后,絃伯决定留下来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他真的不信,这里的鬼不会找上另外那个警卫
第三个晚上,絃伯还是早早就睡着了,当然照例的,又在半夜醒过来
这一次和第一个晚上很像,醒过来的时候全身无法动弹,连眼睛也不能动
在眼角的余光,就著月色,絃伯看到了一个人的身影,“站”在门边
要不是眼睛无法动弹,絃伯说他一定会狂翻白眼,因为那个“人”
正慢慢地往他的床移动过来
因为絃伯的眼睛也动弹不得,连闭眼也没办法,只能“眼睁睁”地看那个影子移过来
到了床边的时候,因为房里的光度够,所以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个“人”的样子
而且再过三十秒,絃伯还可以很清楚地形容“祂”的长相
那是一个满脸愁苦,满脸皱纹的日本中年男人,会知道他是日本人
是因为他的鼻子下有一撮老鼠须
那个日本鬼“飘”到絃伯的床边时,大概是怕他日后说故事不够精彩
居然飘上了床,跪姿,跪在絃伯的胸口
然后脸向絃伯的脸凑过来,近到好像口水随时可以滴到絃伯的脸上
所以,不能闭眼的絃伯很清楚地把祂的脸看了个清清楚楚
连人中上那撮鼠须里掺著几根白须都看得清清楚楚
这位日本鬼以这种姿势“看”了絃伯大概一两分钟,什么话也没说
也没有什么表情,然后往后一飘,循着原来的动线飘到门口,就出去了
大概过了一会,絃伯发现身体可以动了,于是他顺势一滚,下了床
连滚带爬就跑出门外,跑向另一个警卫的房间
到了那里,才发现房间里是空的,门也没关,床铺凌乱
因为那位日本鬼,已经先去拜访过他啦
絃伯说,他也等不及天亮,穿着内衣内裤就往山下跑,到了埔里街上
找到第一家半夜还开着的面摊就坐进去
一坐下,才发现另一个警卫也在
那警卫是个魁梧的黑脸胖子,这时候却一脸惨白地冒着冷汗
手上拿的米酒杯不住地抖
两个穿着内衣内裤的大男人,就坐在面摊发著抖,喝着酒
什么话也不说,坐在那里直着眼发楞
天一亮,另外那个警卫就搭第一班公共汽车跑了。
在胆量上,絃伯算赢了,因为他还买了些香烛纸钱上山去祭拜(当然是白天的时候)
但是死也不敢再那里过夜了
絃伯说,这件事改变了他一生,因为从这次之后,他就变成看得到阴的东西了
没多久,他就收到兵单去当兵了。
在部队里,等着他的,是另一次足以把埔里酒厂事件比成小儿科的怪遇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