蟠桃当然不可能说放就放,要是他肯乖乖听话,早就没有他们脚下的封印阵了。姜羽晖咬
著牙,忍着痛,掏出一叠黄纸在手中。
一只手吊著全身的重量给予手臂相当大的负担,间或又被潘桃甩个几下,没听见关节发出
脱旧的声音真的是万幸。远处的桃妖想闯入阵中,可是远方忽起的骚动让他不自觉地留在
原地,侧耳倾听渐渐靠拢的声响。
“啧。”桃妖注意到的骚动姜羽晖也听到了。她点燃手里的符纸,趁蟠桃想要夺过火光之
际腾出空档,朝蟠桃方向扔出去时从手心里拖出一张符咒往桃妖那儿拍去,厉声大吼道,
“回去!”
既然地雷引爆了,她也没什么好顾忌的,符火的落点就不是那么重要,再触发几下阵法也
没什么差别。
“什——”蓦然地,有样异物贴上额前,桃妖还未反应过来,视野中央卡著一张黄澄澄的
东西。待他领悟过来那是一张符纸,桃妖只听见狂风在他耳畔呼啸,庞大的风压卷起的气
流刺得他睁不开眼。
桃妖举起双手架在他的面前。待到风声止息的时候,他放下双手,这才见到他哪里是在枫
香山上,他被姜羽晖一张符咒拍回自己在城隍庙旁边的原身里!
他眨了眨眼,离开自己的原身,进入阴间。守在城隍府门前的鬼差见到师爷仓忙自他们眼
前奔过,还来不及对师爷打招呼,桃妖已经没入屋内。他匆匆跑到后院——那里是都城隍
办公的地方——一路着急没了平时温雅的模样,吸引了不少鬼差们跟前来办事的鬼的注意
。
◇◆
楚豫正很悠哉地摸鱼。
难得自家师爷不在,胆敢跟他抬杠的人类(兼损友)跟师爷出门了,没有人会对他的“休
息”提出抗议。他又不是没在工作,至少该办的事都交待完毕、该查的事都在轨道上,没
有他老人家出马的必要,这鱼自然摸得理所当然了。
他安适地捧起一杯茶,手边还有一盘瓜子,惬意地倚在栏边赏月。他的书房外头是一座小
庭园,有湖有树有凉亭。兴致良好的时候,楚豫会来到亭子里吃茶赏月,或者挑灯读本闲
书,间或丢点垃圾食物喂鱼,算是他在地府之中美好的享乐时间。
地府的月亮和人间的就是不一样,阴气旺盛的地方月亮看起来又圆又大,点点红气环在其
上,看似地狱漫上的血腥之气,和凡间银光荧荧的玉盘愣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想着想着,楚豫还真有些想上去人间逛逛。人间和他活着的时候相比实在改变太多,每次
走在路上,和形形色色的活人擦肩而过,或者站立在街边看着电视墙播放的新闻,总有一
种格格不入的感慨。
毕竟他生活的年代可是在千年之前,那个时候的生活水准远不如现在,休闲娱乐真是越来
越眼花撩乱,楚豫每回到地上就会深深地感受到文化冲击,想要多加融入现今社会又碍于
工作繁忙,有钱没闲,几年几年的耽搁下来他真觉得自己是个跟不上时代的千年老古董。
泰半时候,楚豫曾想过旷职上人间狠狠给他玩个几天,当作外出考察体会人间风俗民情,
有益地府接洽新鬼办公。可惜阴间这个地方日理万机,他还有一个看不惯他摸鱼、尽忠职
守的师爷,想要挑个时间举办员工旅游到人间给他玩个三天两夜(公务也延宕三天两夜)
有严重的执行困难。
没有鬼想见到堆积成山的公务啊!阴间的事既多又杂,真的不是鬼干的,领的俸禄也才那
么一点点。况且,近年来愿意考公务员的鬼素质越来越差,录取人数一年比一年低,阳间
快要人口爆炸了他们地府的公务员根本不够用!
他真的好想微服出巡啊——每天闷在城隍府里跟一堆生死簿相看两相厌他这个老古董都要
发霉了!楚豫随手把花生米扔到湖里,噗通一声,小小一粒花生米被不知道哪只心地善良
的鬼差带回来的鲤鱼精滋溜的翻肚,吃掉了。
湖面余波荡漾,晃动了都城隍心里的涟漪。他忽然站起身,下了一个决定。
既然桃妖今晚不回来,那他就光明正大的上人间闲晃——不对,是出巡——吧!
心怀壮志的都城隍非常具有行动效率,当然,若他的效率显示在办公的时候桃妖会更欣喜
的。可他刚出了亭子,远方传来嘈嘈杂杂的声响,显然是有什么人靠近了。
这里是城隍府的后院,没有都城隍的许可,能在后院自由来去的没有几人,尤其这人还走
得杳无声息,不是他家桃妖又会是谁?
楚豫赶紧收拾桌面上的东西装作在户外翻阅卷宗的模样,手忙脚乱之下,他的手臂不甚磕
到茶壶,打翻了茶水,反倒显得欲盖弥彰。
眼见桌上情况是没救了,城隍爷索性不遮掩了,干脆殷勤地迎向来人,“桃哥哥、那个—
—你怎么那么快就回来了?枫香山上没事了?失踪的人找到了?你怎么跑得那么急来来来
快坐坐——”
桃妖看他这副模样立即知道这人又在混水摸鱼,但他现在没有管教这位老大爷的打算。他
截去楚豫的话头,“楚豫!现在立刻马上草拟紧急通知!赶快!枫香山里面有无数不亚于
厉鬼的怨鬼,还有一棵魔化的蟠桃,公文送上天庭以后赶紧率领鬼差上枫香山,沈明晞—
—不管他现在叫什么,总之,他现在一个人留在枫香山上,独自面对那群要人命的东西。
”
楚豫愣了愣,一时无法消化桃妖话里的内容。姜羽晖的能力他是知道的,在他还是个活人
的时候他从来没打赢过沈明晞,“我们该担心的是他们会不会让姜羽晖生气,一怒之下被
打得魂飞魄散吧?”
鬼魂被打的魂飞魄散他们地府要办事会有一些行政上的麻烦,和人间的死无对证相同,这
类事情当然是能避免尽可能避免。
“我没跟你开玩笑。”桃妖听了姜羽晖的名字,立刻在内心复诵一遍,他一时半会真的记
不来姜羽晖这世的名字,“姜羽晖说,她现在的功力不到两成。而且,楚豫,她这辈子并
没有习过武。”
没习过武?楚豫这回面色不豫,当机立断,“快,去帮我拿笔墨来。传令下去,武判和目
前闲置的几个拘鬼鬼差待命。”
他的命令刚下完,远远地听见一道轰隆隆的雷声,本来不善的脸色此时严肃的吓人。他离
开亭子,抬头望着天空,阴间天气明晃晃的,和人间阴雨绵绵的天气成了两厢对比。
“是天雷。”楚豫说。
◇◆
安全地送走桃妖,姜羽晖又抽出几张符纸,蟠桃见她动作将她手腕缠绕得死紧。被勒紧的
手腕无法紧握成拳,那是血液循环不良的警讯。
无数的树枝在她身旁扭来扭去,丝毫不敢大意。虽然先前的符火尽数被蟠桃闪过,但是被
符火烧着也不是闹著玩的,尤其姜羽晖丢的符火可不是一般的火焰,虽然不到地火的级别
,但也不是什么闭着眼睛就能扑灭的东西。
双方架式十足,却在瞬间有了默契一般,陷入吊诡的僵持。僵持的那一刹那,姜羽晖忽然
有了动作。她的目标不是召唤符火对付那些树枝,而是自己被蟠桃高高举起的手臂。
黄色的符纸是利刃,平滑的边缘划开她的手臂,血管里奔流的鲜血沿着俐落的切痕喷溅而
出,压过其上朱红色的文字。
自残的动作换来蟠桃的犹疑,虽然不长但足够姜羽晖利用。姜羽晖抓紧空档,受伤的手猛
地施力将身体上举,直到持着符纸的手掌贴上卷着她手腕的树枝为止。
她使上劲,掌心沿着树枝朝外一抚,掌中的符箓在树枝上横了一排。
“著。”姜羽晖淡淡开口。
贴著符纸的树干忽然燃烧起来。灼热的火焰烧疼了蟠桃,蟠桃凄厉得惨叫一声,树枝剧烈
的上下摆动,姜羽晖来不及跟着惨叫就被甩入空中。
这一摔让姜羽晖相当狼狈。虽然姜羽晖落地的时候往树林的方向多滚了几滚,卸去不少冲
力,碍于背包磕着她的背部,使她翻滚的动作说不上俐落,称得上难过。
所幸背包里东西不多,否则姜羽晖大概也没办法打滚,反而还要被背包的东西弄伤脊椎。
途中姜羽晖正好碾过桃木剑,滚开的时候姜羽晖已经顺手把桃木剑捞在怀里了。蟠桃眼里
只剩下熊熊燃烧的树枝,暂时顾不了姜羽晖。着火的地方可是与他相连的身体,而现在,
他的身体着火了,蟠桃必需想办法灭火。
姜羽晖躲入林木之下的阴影。她半蹲起身,把符纸当作卫生纸压住伤口,间或咬牙抽气。
“靠杯。”姜羽晖咒骂。她大半边的身体因为被吊在空中甩来甩去、肌肉施力过度在犯疼
,刚刚那一下又摔得不轻,脊椎撞到不知名的硬物,她只想向后仰成一个圆,看能不能缓
和脊椎的抽痛,“真他妈的痛死了。”
阵法锁住的阴物正由四面八方赶来,姜羽晖感受着越来越浓烈的阴气,一边揉压撞到的地
方,倚著桃木剑起身继续她未完的阵法。她不打算接续先前的部份,继续替阵法做额外的
补强,怨魂还有尸体很快会聚拢到山凹中央,她没有太多时间,只能直接从阵法下手。
她要直接更动山凹里既有的阵法。
能够的话姜羽晖宁可在不影响原始阵法的情况下做额外的补强。原始阵法可以看作一个公
用程式,而她对阵法做的补强如同专为程式设计的外挂,可以弥补程式所缺失的功能,或
者促使程式更加的人性化。
自己写的外挂好处是能说改就改,而且是依照自己的思考回路走,但是修改人家的阵法可
不一样了。修改阵法走的可是原作者的逻辑,一旦姜羽晖的想法和阵法本身有了冲突,酿
就了一丁点的错误,阵法可是会无法运转的。
更何况,姜羽晖原本是要对应阵法做出同样规模的补强,没有打算绞尽脑汁去修正人家错
误百出的阵法——对她而言这个阵法其实破烂到需要拆掉重设的地步。可是,现在,为了
节省时间,她需要修改原始阵法来配合她设立到一半的外挂。
她一边哼著十八摸提振精神,忍着痛楚在阵法里行走。蟠桃在山凹中央赶着灭火,没空和
地上的男人继续摸下去,可惜了她的唱歌助兴。
聚集过来的阴物带来厚重的阴气,山凹里的温度骤然下降,鼻腔里来回的空气夹杂不自然
的冷意,姜羽晖不自觉地打个寒噤。
迅速将阵法更改为可以使用的模式以后,姜羽晖转过身,林木边缘聚集了不少怨鬼,悽惨
惨的阴风不断朝姜羽晖处的草地吹来。
面对成堆够格当厉鬼的怨鬼和尸体,姜羽晖反倒是迎上前,“都来吧,全部一起上吧。”
桃木剑尖一斜,陡然的杀意逼退不少差点踏过边缘的鬼魂。
蟠桃还在和燃烧的树枝奋斗,艰辛的拍打声不断从山凹中央传来,着火的树枝并未被蟠桃
拍息,但火势确实比先前稍稍弱了一些。姜羽晖握剑的手紧了紧。蟠桃止火是迟早的事,
她要在蟠桃能对她发难之前解决掉山凹里的所有东西。
最令她头痛的不是鬼魂尸体,也不是蟠桃,而是她剩余不多的体力。
——内忧外患啊!姜羽晖想,那个男声忽然在她耳畔问道,“你想要怎么做呢?”
这个问题令姜羽晖绷紧的神经放松不少。姜羽晖低声反问,“你不是早就知道了,何必问
呢?”
“也是。”姜羽晖脑补了对方点头的模样,“需要帮忙吗?”
“你说呢?”姜羽晖勾起一抹笑容,杀意增强了些许,“你觉得你会死吗?”
然后她听到对方轻轻笑了起来,像是听闻什么有趣的笑话那般的笑道,“我不这么认为。
”
“这不就得了?”姜羽晖止了十八摸的调子,一边回著那个人道,“所以……你还担心什
么呢?”
“我没担心啊,”那个人更正姜羽晖的说法,“我只是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忙而已。”
姜羽晖听了笑意更甚,便不拆穿他的说法。她往前踏了一步,脚下重重叠叠细究起来根本
乱七八糟的阵法顿时运作起来。
原本在灭火的蟠桃忽然动弹不得,在阵法内部的枝条倏地被压回了他所在的山凹中央,不
能再突破阵法为他圈限的范围。他涨红双眼,死死朝姜羽晖的方向瞪去。
姜羽晖手里掐著诀,没空理会居于下风的蟠桃——现在的阵法远比设立之初坚固许多,蟠
桃不气死才怪——口里喃喃念道,“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四方冥灵,五帝明令,阴阳殊
异,原道贯一,假吾以名,行天之命。”
然后,她抬眼,最后一句话自她的嘴里落下,“天雷,召来。”
话音一落,轰隆隆的庞大雷声在他们头顶炸开。天雷划开天空,挟著千军万马的气势,直
直坠在山凹中央,扬起轰天巨响。
巨大的风压以及光亮迫得姜羽晖双手横在眼前,保护自己的双眼和身体。待到雷声过去,
雨声渐大盖过耳里隆隆回音,姜羽晖这才慢慢抬头,看往阵法中央。
细雨挟带的水气压不过阵阵焦味,高温留下的热气熨温姜羽晖的鼻尖。阵法中央残余一棵
劈成两半的蟠桃,点点火花缠在树枝末端,不受雨水影响地跳跃着,蟠桃的人形已然不在
。
挨了这一道天雷,蟠桃就算没死离灰飞烟灭也不远了。姜羽晖反手一转,桃木剑毁了地上
一个阵,围在树林边缘的鬼魂忽然躁动起来,前仆后继越过林木,涌入平坦的草地里。
阴惨惨的冷风自四面八方呼啸而来,浓厚的怨气离到姜羽晖还有段距离纷纷停格了,再也
挪不近半步。姜羽晖手上持着染血的符纸,从容地看向围上一圈的怨鬼。
同样的符箓布置在草地各处,在所有阵法之上形成一个独立于各个阵式的阵法。
“忘掉吧。”姜羽晖轻声说道,“这座山凹里经年累积的阴气不是你们带来的,死后也无
须背负不属于你们的怨气。你们已经自由,不会再受到阵法的束缚,这里不是你们该呆的
地方,快点想起来你们该去的地方吧。”
符纸随着她的声音烧了起来。符咒烧得很快,须臾间,姜羽晖手里什么都不剩,点点灰烬
飘入细风小雨之中,眨眼消失在视线里。
烧灭的符咒是引信,引得阵法里其他的符咒亦跟着燃烧起来,山凹里顿时盈满火光,将姜
羽晖的面庞映得飘忽不定。一时之间,山里只有淅沥沥的雨声敲响空荡荡的回音,忽然有
首怪异的歌谣飘入雨中,和雨声合成一种莫名的旋律。
那是一首极其温柔的歌,可惜唱的人没有功力,唱腔平板走音不说,除了姜羽晖本人,山
凹里没有其他人鬼听懂内容,但是姜羽晖极糟的歌声却有安抚他们的能耐。所有的鬼魂和
尸体纷纷从紧绷的攻击状态放松下来,神色有些恍然,就为倾听那首唱的非常糟糕的歌。
地上的阵法未破,依然尽责地坚守岗位。姜羽晖拖着疲累的身子,慢吞吞地走近蟠桃身边
。她将地上的倒楣鬼拖开,用剑挑过地上的火花引上树根,又扔一张符咒进火里,点点火
焰蓦地成了熊熊燃烧的大火,炽烈窜腾的火舌吞噬了蟠桃。
姜羽晖的状况不太好,过度的劳累使她精神不太容易集中,连自己是什么时候唱完歌的都
不知道。恍惚中,她听见树里传来阵阵凄厉的惨叫,像针一样,一下一下地戳刺她的神经
末梢,搞得她脑仁一抽一抽,火气直冒。姜羽晖没忍住,桃木剑尖狠狠往树干中央一捅。
蟠桃抽了几声,没再发出任何声音。烈焰哔剥烧着,不时甩出不少火花,大有把蟠桃烧成
灰烬的架式。直到树上再也冒不出半丁火星,姜羽晖这才把桃木剑从树上抽出来。
她拖着步伐,弯下身,探了探倒楣鬼的鼻息,从背包里拿出一瓶水,抖著双手扭开瓶盖,
不甚流畅地喂他喝水。这位仁兄被蟠桃吸了不少精气,又被蟠桃强制喂食几粒桃子,全身
上下的气形成一种不阴不阳的诡异循环。
她撬开人家嘴巴,塞进一颗自家老爹秘制的药丸,对方得以固守所剩不多的元阳。见状姜
羽晖是放心了,调理啦什么的等回去手边的东西多了才好处理。现下暂时是没事了,一群
被消了怨气还搞不清楚状况的鬼以及烧灭的蟠桃,横竖闹不出什么乱子。
然后,姜羽晖手一滑,手里的矿泉水瓶掉落在地,往外滚了滚,八分满的水汩汩从窄小的
瓶口流出,落到不高的草叶上头,洗去上面的雨露。
可瓶子未被姜羽晖拾起。
她垂著头,坐在无数的阵法之中,早已累到昏睡过去。
◇◆
楚豫过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一群游荡的游魂还有睡死的姜羽晖,以及他要找寻的失踪人口
,他们后面是一棵被烧得只剩残渣的蟠桃。可惜不是动物,楚豫想,那样他能顺便闻著烤
肉味过过干瘾。
自从下了地府,楚豫鲜少尝过野味了,在地下就是这点不好,吃喝拉撒都是附加品,以往
身为人的享受都要上阳间才能尝到。
烧焦的味道遍布整座山凹,一山的鬼差忙着拘提幽魂、处理阵法内的游荡尸体,被都城隍
通知而来的警方则是来了几个警官,皆是道士之流,勘查现场之余不忘凑到都城隍这里打
探消息。桃妖立在楚豫身边,显得有些愣神。他确实没想过先前看似劣势的状况能扭转的
这么彻底。
“居然拿天雷来灭人家蟠桃的口,啧啧,这种事情也只有她才做的出来。”楚豫走到蟠桃
的遗址咋舌,感叹世事无常那般地说道。
“也不能这么说,”桃妖弯下身,抱起姜羽晖,并指示警方带走地上的倒楣鬼。他们卡在
桃妖身后探头探脑,先前天雷的动静实在太大,他们也想看看可能弄出天雷的人是何方神
圣,“姜羽晖都说了,她只剩两成功力,兴许是人家用其他办法没把握,只好这样做了。
”
“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枫香山上有高人在此,欢迎拍打喂食?”楚豫绕过死状悽惨的蟠桃
,转而看往地上错综复杂的阵法,“先是天雷,然后放火把人家烧得一干二净,还是一样
简单俐落,不给敌人留下半点可能性……唷,地上的东西倒挺有趣的。”
楚豫原是看不懂最主要的阵法,那和他曾经所学的东西相差十万八千里,多亏千年前沈明
晞曾和他提过,他知其形不知其意。但层层看进去,里面的猫腻也不难发觉,姜羽晖把山
里的阵法搞成一个连动阵法,看不懂没关系,周遭布置的阵法能帮你运行,连破阵的后路
也留好了,清楚明白只差没光明正大在上面写“罩门在这里”,完全一副等人前来收拾残
局的模样。
不过这残局也轮不到都城隍收拾,警方很快拍照存证,对山凹里进行搜查,都城隍不认为
这点程度的阵法足以难倒警方的人。都城隍看鬼差处理的差不多,便走到那群警察的负责
人身侧。
“现场就交给你们处理了。”楚豫说,“我们城隍府就插手到此,余下的是你们阳间的事
,我们不便再管了。对了,那人阴阳循环失调,如果你们处理不好的话,可以把人送来这
里。”
他报上一串地址,随即噙著笑容吆喝鬼差们打道回府,自己则和桃妖带上姜羽晖返回喇叭
路口,坐上桃妖的车。
“你给警方的地址不会是姜羽晖家?”一入驾驶座,桃妖没发动车,而是向楚豫兴师问罪
。他说这话的表情略略蹙眉,显然不大赞同都城隍的意思。
“嗯,算是给姜羽晖一个契机吧。”楚豫向后靠上椅背,“见到她,我都要怀疑我被调来
这座岛的原因。就算她不是酆都那一干上层考量把我调过来的因素,就凭千年前他传你一
套不被原身受限的办法,这个忙我应该帮。”
没有那套办法,桃妖现在可不能在枫香山上和都城隍对话,只能在城隍庙周遭没几公里的
地方发呆。桃妖的手抖了抖,那几下过于细微,楚豫没有瞧见,“怕的是敌暗我明,你让
她和警界里的道士有所接触,要不了多久,岛上的各大家便会知道她的存在,反而让她、
让我们更加危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楚豫说这话的声音相当轻,只消一阵风便能吹散他的话语。可
桃妖没开车窗,自是听出他话里藏的极深的一缕不确定。
他没再和自家城隍爷交谈,而是发动车子,驱车驶离枫香山。他们一路无话,直到车子离
了山路,进了灯火通明的市区以后,桃妖忽然开口。
“你告诉白曜姜羽晖和我们见过面了吗?”
“没有。”楚豫回答,“姜羽晖不会希望我告诉他的。”
桃妖陷入沉默。路口的红灯转为绿灯,桃妖踩下油门,车子前行一段距离,他才继续说,
“你又不是她,你怎么知道姜羽晖的心里在想什么?”
“我当然知道。”楚豫看向车窗外,车窗映着街上的景色,街灯、房子、行车、路人,构
筑成城市夜晚的面貌,“我认识他那么久,他那副破性子,我怎么会不知道。”
“可是白曜找他找了那么久……”
楚豫摇头,“不是这样的,桃哥哥。”他安静一会方说,“或许白曜不知道才是好事。而
且,他定不会想见到白曜寻找他的样子。”
横在后座的姜羽晖此时睁开眼睛,默默地看向前座两人的背影,良久,她默不作声地阖上
双眼,半梦半醒地继续听他们交谈。
早在下山的时候姜羽晖已经醒了,只是不想起身,索性昏昏沉沉地继续躺着。都城隍和他
师爷交谈的内容左耳进右耳出,留下几句重点印在脑海,但白曜的事她字字刻在心里,睡
意全消。
他们后面没再讨论任何姜羽晖感兴趣的事,提起的多半是地下的案子,还有拘回去的孤魂
要如何处置。姜羽晖又昏沉一段路,车子忽然转个弯,旋即放慢速度往右侧停靠。
“到了。”楚豫解开安全带,倒卧在后座的姜羽晖也睁开眼,不意外地看见自家诊所的招
牌明晃晃的亮着。看诊时间早已过去许久,阻隔内外的铁卷门背后是一片漆黑无光的空间
。
他们从车里出来,楚豫还刻意跑去按她家门铃,姜羽晖慢了几秒才反应过来。
“你干麻……”姜羽晖刚想阻止楚豫,她身上又不是没有家里钥匙,何必多此一举。不过
按了也按了,倒也替她省下掏钥匙的动作。
屋内传来啪达啪达的下楼声,楚豫随口发表感想:“蛮快的。”,铁卷门被人自里面启动
。大街上一片寂静,除了偶尔自他们身后疾驶过的车声,机械转动的声音在周遭显得突出
。
“啊、老爸……”
姜天佑弯腰自半拉的铁卷门后出来。他一看到姜羽晖和她身旁的两个男人,脸色立马变得
难看。姜羽晖看看身后的楚豫和桃妖,顿时明白姜天佑似乎想到什么,避免等等回家要听
一顿训,姜羽晖抬手,刚要为两边进行介绍,楚豫忽然伸出手,插入他们父女之间,“姜
天佑、姜医师吗?你好,我是楚豫,是管理这座岛的都城隍。”
姜羽晖眉宇抽了抽。这小子是要害死她啊?
出乎姜羽晖的意料,姜天佑和楚豫竟然聊开了,把桃妖和城隍爷迎进家里。姜羽晖递杯水
给桃妖,郁闷地杵在一边听姜天佑和楚豫的对话,“我家只有白开水,将就著喝吧。”
桃妖看她没好气的看向楚豫,犹豫一会问道,“你好像……不太希望楚豫和你的家人聊得
太过深入?”
“嗯。”姜羽晖低声应道,“我不愿意他们知道太多,要是时候到了,我要离开这个家会
有许多麻烦。”
桃妖想了想,继续问道,“关于你的事……你们家知道多少?”
“他们知道的不多,太子爷并没有告诉他们多少。”姜羽晖撇撇嘴,她想上楼收拾自己的
狼狈又必须留在此监督楚豫,“他们不希望我涉及各路神仙的事,怕我真应验了太子爷说
的话,执行天命去了。”
那厢楚豫和姜天佑谈的便是姜羽晖替城隍府帮了大忙、解决不好办的案子云云,姜天佑则
拐著弯表示他就只有这么一个女儿,能帮上都城隍是分内的事,还望都城隍能照看自家孩
子。
“太子爷他老人家说过什么?”桃妖听到姜天佑的暗示以及姜羽晖那句“执行天命”,突
然好奇太子爷告知过什么样的内容,令姜天佑不忘托都城隍多加关照姜羽晖。
“……”不愧是都城隍的师爷,连称呼的用词都一样,“简单的说,就是我非常人、身怀
天命之类的,时候到了我该做什么他们阻止不了。”
虽然说得笼统,但是听起来都把事情的大概与严重性交待了,姜天佑才显得紧张得很。桃
妖看着那两人好一会,心里突然觉得没底。
两人交谈的差不多,桃妖便拎着楚豫回去办公了。夜晚是阴间的上班时间,即使他们是岛
上官职最高的地府人员,旷工几个小时,累积的工作量不是加班几个小时便能了事。
姜羽晖尽主人的义务送把都城隍送到大门口,看他们开车回去上班(好不容易可以出来放
风,结果桃妖毫不领情地把他押回地府,楚豫内心非常悲愤),守在屋内的姜天佑亦跟了
出来。
“你下来啦。”姜羽晖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方的车灯,陈述一件事实。
现在操控姜天佑的,不是姜天佑本人,而是太子爷。
姜天佑站在她身后,过了许久才说,“枫香山上怎样?”
“糟透了。”姜羽晖说,“看到和我同源的阵法,我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后方的人始终没有出声,姜羽晖静了一会,突然问道,“当初是谁依据什么东西把我从酆
都提出来,要我转世投胎的?”
闻此姜天佑皱眉,“当是有下仙报上他在这座岛上的踪迹,层层上报,以东海龙王为首连
合众星君仙君向玉帝上奏,准你离开无尽地狱,再次投胎为人。”
姜羽晖敛去双眼,无声良久方再度开口,“我要请你帮我个忙。”她说,“我要这座岛上
三界所有仙人的名册,不管有官没官、贬谪下凡还是游玩阳间的闲人,总之,只要是归入
仙藉,并且在这座岛上的仙人,我都要知道。如果可以的话,看看能不能把那篇联名上奏
的奏章复制一份来给我看。”
东海龙王领头上奏姜羽晖能理解,台湾位于东方海域,如果台湾岛出了什么事,势必会牵
连到东海,因此东海龙王保她出来的前因后果相当简单。
至于其他人,未必是那么单纯了。
“这不好办呐。”太子爷哼出笑来。
姜羽晖没接续太子爷的话口,反倒提及另一件事,“多亏你帮我联系楚豫。”
太子爷扬起手,阻止姜羽晖再说下去,“我禁不起你一声谢,后面的话还是免了。”
姜羽晖没再说些什么,只是进屋上楼。她进浴室洗去从枫香山带回来的一身脏污与疲惫,
并从冰箱找出一些东西填饱肚子,便回房间继续补她的眠。
◇◆
姜羽晖做了一个梦。
梦里她是一个小小的男孩子,没父没母,只是战乱之中遗留下来的小叫花子。
他跟着难民一路迁徙,和不少成人小孩争夺粮食,没东西吃的时候连尸骨都得啃。直到有
一天,他被一位衣服干净的男人捡了回去。
“小鬼,”那个人这么对他说,“你的根骨看来不错,便跟了我吧。”
“有东西吃吗?”
那是姜羽晖唯一在意的问题。
“当然。”男人后面又说些什么,姜羽晖没再听了,只是想着:“真好,以后不用再饿肚
子。”
◇◆
姜羽晖睁眼的时候窗外已经是白天了。她躺在床上,细细回忆梦境内容,然后,她用淡不
可闻的声音骂了一句:“该死的强买强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