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真是,发生了好多事呢。”
坐在参天巨木顶端的枝梗之上,莉莉丝微微斜著优雅的颈子,
注视著缓缓西沉的血红夕阳,稚嫩俏皮的脸孔依然有如少女,
微张的酒红瞳眸中却溢满了迷濛的沧桑。
“到底还要多久,才能回家呢?”
不只莉莉丝本身惊讶,就连被迫得知的造物主也极为意外。
真神当初不自觉的照着脑中的身影创造出莉莉丝,
却不只单纯的重现了本尊外在的绝美婀娜,更偶然间仿制了娲梦内在的特殊权能。
尚为人身时的莉莉丝无法发挥天赋,却在经历过地狱烈火的焠炼锻造,
彻底转生为魔后潜能才觉醒启蒙,得以运用进入他人神识的强大异能。
但仿制的作品终究只是相似,并非相同。
不同于娲梦的随心所欲,莉莉丝仅能在对方入睡时由梦潜入,
藉以读取或修改放松戒备的记忆与思绪。
几次恶作剧般的进入了魔君们的梦境,莉莉丝发觉自身天赋的强大与奥妙,
异想天开的认为也能安然侵入真神的意念之中。
事实上,莉莉丝与真神间的连系从未完全断绝,只是被拉扯扭曲的太过细微窒碍,
就连全知全能的真神都粗心忽略,从未注意过这条隐密偏僻的道路。
但转生后的莉莉丝却察觉了那近乎荒废崩毁的危险小径,几次犹豫不决的在入口徘徊,
数度依稀感应到天主的思绪,甚至能准确辨别出遥远的真神是正当疯狂或处于清醒。
强如七大魔君,怎么可能没有发现悄悄潜入自己梦中的莉莉丝?
但魔君们总是溺爱的不加以点破,像对待顽皮好动的孩子一般,
任由莉莉丝在自己的脑海中遨翔悠游,恣意查探连自身都早已遗忘埋藏的记忆与思念,
只是不动声色的将几道心门偷偷藏了起来,以免莉莉丝受到了惊吓或反噬。
对于最疼惜爱怜的莉莉丝,魔君们从来就没有思考过所谓的祕密或隐私,
只有百分之百完全信任的宠爱与放纵。
但正是这样毫无节制的溺爱与放纵,才会摧毁了莉莉丝本以为将直到永远的快乐幸福。
感应到真神进入迷乱的疯狂,按耐已久的莉莉丝决定冒险一试,
但与上帝间的连系实在太过狭隘,双方的距离又太过遥远,
莉莉丝无法像以往那般直接潜入,只有大胆的抽离神识,
摸索著歪斜难明的如丝险道前进。
终于,莉莉丝抵达终点,看到了真神荒芜干渴的空虚内在,
阴霾的空中轰隆著无数失序奔乱的纠杂脉流,
荒废龟裂的心田是片终年遭受雷暴斩劈的干枯死地,全无一丝生命的温暖与气息。
人形朦胧,莉莉丝依稀看到远处摇晃着熟悉的身影,
随即灵巧的一路闪躲狂暴四射的愤怒与憎恨,朝着模糊闪烁的女体前进。
映入眼帘,那是一张与莉莉丝相同的绝美面容,却有着截然不同的气息与频率。
莉莉丝糊涂了,不自觉的伸出虚拟幻化的手指,轻轻碰触了女体朝雾般脆弱的虚影。
女体瞬间碎为粉尘,无数道如刃狂雷轰然炸向莉莉丝,
每一道都足以蒸发莉莉丝虚弱无力的离体意识。
自作聪明的选择在真神迷乱时潜入,不知轻重的莉莉丝显然忽略了最简易单纯的法则。
清醒的天父纵然危险,但狂乱的怒神必定更为恐怖。
无数道奔雷巡梭流窜,纠结成挟带着无尽神能的紫雷漩涡,
将莉莉丝重创松散的神识围绕其中,玩弄凌虐般的绞杀着无助的侵入者,
同时也让莉莉丝留在魔界的身驱崩毁撕裂,以思绪为道路的威猛神能不断破体而出,
让焦灼碳化的无数创口喷涌出浓稠艳红的大量鲜血。
“小心!”别西卜大吼,却依然随着其他六位魔君歪倒摔离。
强大的神能轻易撕裂莉莉丝纤细瘦弱的躯壳,接着毫无怜悯的透体四射,发出轰隆雷鸣,
任意摧毁所有接触到的存在,六位意图靠近莉莉丝的威猛魔王难以招架,
只能狼狈的被驱离压制在周围数尺之外。
“他妈的到底怎么回事?”亚巴顿举臂硬挡,
想要强行突破致命的禁制,却只是白白被削去了几大块肉。
“别冲动!”路西法高喊。
身为最接近真神的前任摄政天使,路西法非常明白这样的能量太不寻常,
绝非真神有意而为,若是天父毫无保留的一次释放出所有神能,
不只是身处核心的莉莉丝与众魔君们,就算是整个魔界都消失殆尽也绝不稀奇。
“操她妈的娃儿都要焦透了还不让老子冲动!”
亚巴顿皮肤冒出火焰般的厚鳞,不惜真身受创的严重代价强行前进,
仗着耐伤命硬的本钱硬是贴近了莉莉丝身边,举起筋肉纠结的强健双臂,
一把箍紧了被狂雷凌虐到不停抽搐扭跳的莉莉丝。
“老子皮粗肉厚,贼老神这点小雷小电跟抓痒差不多。”
亚巴顿强行扭转吸纳了莉莉丝身上流窜奔腾的神雷,
嘴里说的不痛不痒,口中的唾液却已然沸腾,光灿耀眼的鳞片纷纷弹跳崩离,
精壮厚实的坚硬肌肉也开始大块大块的焦黑灰化。
“别自己乱抢戏啊,英雄救美可是美男子的专利,丑八怪争什么争?”
彼列皮肤转为生铁般的冷硬色调,前额突出数只尖细的圆锥状利角,
腥红的双眼透出轻薄随性的笑意,黑夜般的长发破空飞舞,唰唰卷上莉莉丝四肢,
将狂暴难驯的电流导向自身,俊秀清丽的脸庞随即痛苦的狰狞扭曲。
“别胡闹!不要忘了你们的身分!”别西卜对着已无法言语的两王大吼。
“神威无尽,你们两个分担也是没用的。”路西法的语气平静一如以往。
“没错!快撤离!不要无谓牺牲!”别西卜面容狰狞的嘶吼著。
“所以需要加上我们。”
路西法翩然张开六道羽翼,开始吸纳汹涌的雷能,
阿兹勒斯与莫斯提码也沉默的张开翅羽加入分担,
无数焦黑卷曲的羽毛四散飘落。
“疯了你们!”别西卜露出苍蝇般丑恶的面孔,身上竖起无数钢针似的硬毛。
“害的我也得跟你们一起疯!”
“等等!”萨麦尔张开羽翼,却没有引雷上身。
“别西卜,可以请你替我挡掉跟莉莉丝之间的攻击吗?”
“你在打什么主意?”
别西卜硕大晶亮的一对复眼转向萨麦尔,不停反射著撩乱的电光,
萨麦尔沉默不语,只是坚定的望了回去。
“管他的,你说怎样就怎样吧,反正也不会更糟了。”
别西卜发出嗡嗡巨响飞至空中,停留在莉莉丝与萨麦尔上方,
开始将阻隔于两者之间的雷能引流入体。
蓝紫色的电能不停往别西卜汇流凝聚,像是在空气里架起了一座紫雾蒸腾的耀眼光桥,
苍蝇王坚硬无比的体表随即迅速龟裂,从管状的复杂口器大量呕出浓稠深绿的体液。
左冲右撞,莉莉丝伤痕累累的神识始终冲不出严密无缺的雷卷光壁,
只是徒然消耗著近乎耗竭的生命能量。
放弃希望的莉莉丝停止挣扎,惊骇惶恐的蜷缩在紫色漩涡中雷爆环绕的核心,
声嘶力竭的嚎哭着萨麦尔的名子,奢侈的希望能在灰飞烟灭前再见萨麦尔一面
无坚不摧的巨大雷卷摇晃震荡,愤怒不甘的从中断为两节,化为光雷四散喷射。
金色细瞳的巨大毒蟒张口嘶鸣,强忍着破碎腹部血肉模糊的椎心剧痛。
为了将锐利的雷卷绞裂破坏,毒蟒只能选择全力挤压扭缩,
任凭急速旋转的光雷层层削去了自己大半截身子,
伴随着目标一起拦腰断裂,余下两截蛇身无力瘫软的萎靡在地。
崩飞四散的无数金鳞大雨一般落下,窸窸窣窣的掉了莉莉丝一身,
莉莉丝的神识微微闪烁,感受到鳞片中传来的熟悉气息。
“萨!萨麦尔?”
巨蟒无暇回应,腥红的分岔蛇信迅速将莉莉丝卷入口中,
挣扎的挺起半截身子,随即朝向歪斜倾塌的来时道路匆忙爬离。
暴怒追赶的狂雷一道道破空劈落,理所当然的追上了专心奔逃的萨麦尔神识,
将巨蟒从露出脊椎的残破创口开始炸裂极毁,快速销毁侵蚀著所剩不多的蟒身,
眼看就要赶上已在出口之前的硕大蛇头。
落雷迫在眉睫,萨麦尔甩出蛇信,将稀薄微弱的莉莉丝奋力抛向出口。
神威灌顶,巨蟒眼鼻喷出紫雷,剩余残留的小半边头颅冒出焦糊难闻的臭味,
萨麦尔化做巨蟒的神识却已无遗憾,任凭最后一道落雷将自己蒸发殆尽。
在确认莉莉丝离开之后,萨麦尔并没有浪费最后短促的瞬间,
成功的将毒牙刺入出口,用凶猛致命的毒液彻底腐蚀了本已近乎全毁的道路,
完全撕裂断绝了真神与莉莉丝的连结。
萨麦尔知道,无论如何,真神已再也无法伤害莉莉丝。
雷能陡然消逝,被神威牵引连结的数人失去支撑,纷纷重摔倒地。
焦灼如炭的莉莉丝生死不明,受创最深的亚巴顿与彼列全无声息,
就连熟悉真神雷威的堕天使们也无力起身,只能躺在地上缓缓催动元核进行修补,
伤势最轻的别西卜倚墙而坐,举起半截布满硬毛的碎裂残肢,
颤抖着抹去口边干涸凝结的体液,暗暗评估著战力折损的状况。
不死族复原迅速,靠着别西卜引出狱火补充能量,众人总算都捡回一命,
但萨麦尔却失去了神智,成为全然为了毁灭而存在的破坏神。
“真的没有用吗?”
莉莉丝泪眼盈眶,跪捧着手中气息微弱的金色小蛇,哀求似的仰面问著别西卜。
那原是莉莉丝唯一带回的半片巨蟒落鳞,在进入现实后自行受肉,
从虚无的意念碎片转化为具体存在的濒死金蛇。
“没有用的。”别西卜摇头,看向囚禁著萨麦尔的无底深渊。
“失去了神智的不死族,只会成为荼炭生灵的祸害,如同当初造就我们的尸。”
“他的神智在这里啊,只要想办法放回去,放回去,然后就会好。”
莉莉丝急促哽咽的念著,露出惶恐无措的虚弱微笑,
毫无信心的语气就连自己都无法说服。
“妳很清楚,那不是神识,只是神识的碎片,就算放回体内也只会被死亡吞噬。”
别西卜叹气。
“离体的神智无法长存,
若是连这最后一点碎片都不能保留,萨麦尔便真的永远无法复原。”
“萨麦尔......,可以复原?”莉莉丝听出别西卜话语中的线索,兴奋的瞪大了眼睛。
“前提是能保留下这最后一块思念纯净的碎片,
如果能够找回其他碎片,就算意念已经模糊退色,
或许也能互相共鸣增幅,说不定可以达到足以放回体内的程度。”
别西卜不抱希望的摇了摇头。
“但神识只能保存于自身肉体,萨麦尔的躯壳却又无法包容这么微弱的碎片......。”
“可以!我可以!”
莉莉丝破涕为笑,将金蛇轻轻按压上雪白柔嫩的平滑腹部,
金蛇略为疑惑,随即温驯的顺从了莉莉丝的引导,
化为虚幻的金色光影,缓缓蜿蜒透入腹腔内温暖安全的子宫。
身为女性,莉莉丝拥有世上最高贵强大的天赋,得以在自身体内孕育生命。
满怀希望的怀下了心上人的至亲骨肉,莉莉丝奇蹟的打破了不死族长久无后的诅咒,
成为第一位能够创造生命的魔女。
不惜耗损体内大量威能,莉莉丝细心的将血肉骨髓转化为温和纯净的生命之源,
逐步引入子宫,轻柔的层层包覆住化为核心的萨麦尔神识。
结合了父亲的意志与母亲的血肉,
身兼神魔血缘的莉莉姆在母亲体内微微张阖著小手,
在历经十个月的深沉睡眠后呱呱落地。
“亚巴顿叔叔,拜托您了。”
莉莉丝将白里透红的粉嫩女婴交给亚巴顿,
揪著小鼻子咿咿啊啊的莉莉姆甚至没有亚巴顿一个手掌大。
“这?住得好好的,干嘛要走?孩子不是才刚生下来?”
亚巴顿错愕难过的望着莉莉丝。
或许是察觉到母亲即将离去,莉莉姆突然放声大哭,
亚巴顿赶忙伸出小指凑向莉莉姆的嘴巴。
“恶不恶心啊你?挖鼻孔的指头给人家吸,不被你噎死也被你脏死!”
彼列一掌拍开亚巴顿的指头,将奶瓶轻轻置入莉莉姆小小的口中,
粉噗噗的小脸随即津津有味的吸了起来。
“去吧去吧!孩子我们来看,奶也不是一定要喝妳的才行。”
彼列抱过了莉莉姆,轻轻的摇晃着。
“你有没有搞错啊?不帮着留人还叫她走!”
亚巴顿对着彼列恨恨的磨牙,随即因为莉莉姆在场而别扭的压低了声音。
“瓶里绿不拉叽的什么死人东西?你可别害莉莉姆待会拉稀屎。”
“你懂个屁啊!这是刚采的巨蚜虫血,还温的呢!”彼列对莉莉姆亲暱的噘了噘嘴。
“这玩意儿的血特别甜,正合小婴儿胃口,反正莉莉姆还没长牙,不怕蛀。”
“恶!巨蚜虫?”亚巴顿一脸嫌恶的转过头去。
“莉莉丝,看看那乱七八糟的浑蛋拿什么灌莉莉姆,妳还是留下来自己喂吧。”
“彼列叔叔见多识广,做事又细心,肯定能好好照顾莉莉姆。”
莉莉丝淡淡的说,强压下想再抱抱莉莉姆的冲动,
知道若是多贪了这一抱,自己就再也走不了,再也放不下这块小小的心头肉。
“我们的莉莉丝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彼列摸了摸莉莉丝的头。
“去吧,不论妳想做什么。不用担心孩子,
小莉莉姆这么可爱,给我养大了当老婆正好。”
看着一向疼爱自己的亚巴顿跟彼列,莉莉丝忍不住红了眼眶。
“请帮我跟其他叔叔道别。”
“道什么别,出门逛完了终究是要回家来的。”彼列吸了吸发酸的鼻子。
“留个纪念品给小莉莉姆吧,别让她想不起来妈妈的味道。”
莉莉丝点了点头,用指甲割下一段头发,在手中轻轻搓成了做工细致的编织臂环,
慈爱的套上了莉莉姆胖嘟嘟的小手臂,最后在柔嫩的小小额头上轻轻一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