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触】 作者：艾迪生
炎炎夏日，站在阳台便觉得那蓝天触手可及，我隔着玻璃，粉色的内衣取代了
虚无飘渺的白云，形成拥有香气的风景，而我蹲在一道带有花纹的阳光底下，收拾
著……
“雅芝啊……”室友推开寝室门，她贼头贼脑的笑道：“我看妳期末考试一脸
茫然的看向窗外，不会考挂了吧？”
“哼，我才不像妳呢，陈芳茹。”我将一袋杂物提起，回头对她说：“我是刚
好有一题有印象，但……就是忘了怎写。”
“嘻。”芳茹散播著热气缓缓走过我身边，还故意用俏臀顶我一下，她拉上窗
帘脱下了牛仔裤，一边换著短裤说道：“看着窗外就能想起来吗？那我位置在中间
不是很倒楣。”
“呵。”我轻笑道：“妳知道吗？如果有一件本该记得的事突然忘记了，表示
有只恶魔从妳脚底溜了过去，所以妳才会敲著头懊恼地望向地面……但等到快要想
起的瞬间，妳会若有所思的看着天空，代表有天使从妳头顶飞过，而妳也会记起忘
记的事情。”
“呿，神经。”芳茹在书桌挑了本小说，她翘脚说：“结果想起没？”
“看来天使没飞过。”我苦笑道：“我等了好一会。”
砰！寝室门再次被推开，秀雅走了进来，我的三位室友之一。
“耶……考完了！咦？雅芝妳那么快就在收拾了。”秀雅蹦蹦跳跳、裙摆飞扬
的走来我身旁，总是活泼的她微笑道：“我看看这包是什么，超人模型？信纸？”
“别碰啦！”我害羞地把东西从她手上抢过来。
“哦……”秀雅恶心的不停用肩膀磨蹭我，她手指摆出爱心形状表情沉醉地说
：“哦……我们的大美人还是忘不了高中的初恋情人，到大学还是保持单身，因为
她心中依旧只有那位超级英雄，铛！铛！”她举起超人模型自得其乐。
“够了哦，我还有很多东西没收拾完。”我不悦地说。
“唉唷，开个玩笑嘛！我帮妳啊。”秀雅把我初恋男友的情书一张张叠起收好
，她问道：“高中毕业那么久了，妳现在和他还有接触吗？发展到几垒啦？接吻还
是……”
我默默地摇头，羞涩说道：“连牵手都没有。”
“红豆泥？纯纯的爱？不过妳们也蛮好笑的，连写个情书也这么费心。”秀雅
偷看着情书内容。
“会吗？他一直很体贴、温柔。”我有点感伤的说：“他曾说过：‘情书是属
于我们的现在，而我把将来的回忆藏在里面。’我第一次收到他的情书时，还搞不
懂他所说的意思，那是张空白的情书……原来他写得时候是叠著两张纸，把压在最
底下有笔痕的信纸给了我，我必须用笔的芯去触划它，即便一点一滴、一字一句…
…我都很用心……”
“没想到妳有这样浪漫的往事。”秀雅露出甜甜的笑容说道：“难怪上学期有
位校外的中年男子来班上对妳献殷勤，妳那巴掌打得可响了。”
“那是个变态而已，如果不这么做他可能会不断的骚扰我。”我冷冷的说。
“是啊，大二了，我们总算要到外头住了，以妳的身材外貌可不准妳三天两头
就带男生回来喔。”秀雅奸笑着，连芳茹也忍不住扑哧一声。
“喂……妳这些话应该对还没回来的那位说吧！”我抱怨著。
“是、是。”秀雅走回座位，她问道：“那妳是准备明天要搬去新家吗？”
“嗯，我明天去完安儒再回来搬。”我回答。
翌日，安儒养老院。
每个月我都会来这里一趟，用手扳开那没电的自动门，绕过爷爷、奶奶布成的
轮椅迷宫，和他们挥手打声招呼已成为习惯，当我走至柜台边，坐在里头的阿姨正
整理一堆资料。
我提着包包等她，她拉开抽屉翻了一阵子，皱紧眉头无奈地摇头，她说：“抱
歉，还是没有。”
半年多没收到他的信了，以前各分东西时，他仍然会寄信给我，但取信的地点
是在这里，我好想他，好久没有他的音讯，那枝只为他的信使用的铅笔我一直保存
著，不敢用在别的地方，笔尖短了一点都会心疼，要是哪天他又寄信给我，用别枝
笔细细划出他字迹的时候……会不会失去我们之间联系的感觉，我不知道……也很
怕知道……
当我沮丧的准备离开时，阿姨捧着衣物叫住了我，“雅芝……妳可以帮我把这
套洗好的衣服送到标签上的房间吗？”
“好。”我勉强挤出笑容。
“唉，真不好意思，每次都要妳帮忙……”阿姨感叹的说。
“没关系，我走了。”
二楼，上楼梯后转角的第二间房。一位老妇人坐在床边的摇椅，床上躺了一位
老公公看起来十分虚弱，他两眼阖成一线静静的休息，老妇人则戴老花眼镜看着一
本桃红色的书。
“您好。”我站在门边。
“哦。”老妇人放下书本，她深遂地望着我好一段时间，我对她有种似曾相识
的感觉，她说道：“妳……把那衣服放在桌上就好……”她摘下眼镜轻揉双眼，她
温和地说：“我很久没在这见过年轻人了，尤其是妳这么漂亮的长发女生，要是我
老伴还有气力睁开眼，也会因妳动心的。”
“谢谢……您的夸奖。”我的脸微微的热了起来。
“妳可以帮我按摩一下他的手吗？人不动，肌肉会萎缩的……”老妇人拜托道
。
“好的。”我握著老公公尽是皱纹的手臂，似乎能感受到岁月的沧桑、年华逝
去留下的痕迹，但他的体温有一股令人祥和的气息。
“来，我削水果给妳吃。”老妇人杵著柺杖，她打开空荡荡的冰箱叹道：“唉
，人老了，脑子也不动的话，记忆真的会不好，我托人下山买吧。”
“不，不用了，我还有事，谢谢您的心意。”我赶紧推辞。
“那明天好吗？”老妇人坚持的说：“不知怎么的，婆婆我很想再多看看妳，
明天下午吃个水果，不会很久。”
“嗯……这个……”我感到有点犹豫。
“一次就好，好吗？”老妇人诚心地拜托我。
“好吧……”我放开老公公的手掌，我手也有点酸了，我说：“婆婆，不单是
明天，其实我每个月都会来的。”
“嗯。”老妇人和蔼地笑了。
晚间，我和秀雅先搬进我们的租屋处，家庭式的套房，有着简单的摆设，乳白
色的新漆，最重要的是暂时没了第三位室友”宜珍”的香水味……
忙碌一天下来，我整个人洗完澡累瘫在沙发上，我无聊地看着电视一边抬腿，
那遥控器圆圆小小的，好像我的鼠标，我总是不自觉当成左键在点。
“雅芝……问妳喔，这洗面乳是妳的吗？我的消失了！借一下好呗。”秀雅就
这样湿著头发、身体围了一块浴巾大剌剌走了出来，她手里摇著一瓶洗面乳也摇著
屁股挡我的电视。
“妳唷，别搞怪了，拿来我看。”我接过那洗面乳，秀雅对我做了个鬼脸，我
试图拉下她浴巾，她吓了一大跳。
顷刻间，在我握住洗面乳思考时，电视画面变得模糊，我的眼光无法聚焦在任
何物品上，一阵晕眩之中，一张张仿佛是投影片般的影像闪过我脑海，我看见宜珍
手里拿着洗面乳在药妆店付钱的画面、还有她在宿舍使用它以及她将洗面乳带来租
屋处的过程……等。
“喂，别发呆啊！”秀雅的呼唤使我回过神。
“这瓶是、是宜珍的。”我把洗面乳还给秀雅，我摸著额头十分不舒服。
“看吧，跟妳说大热天不用吹头发，妳头发那么长，吹完头肯定会昏昏的。”
秀雅走进浴室前叮咛道：“冰箱还有半瓶牛奶去喝会好点。”
“那好像是我昨天买的，何时剩一半了……”我嘀咕著，茫然地打开冰箱，冷
气渗透进我的肌肤，果然让我稍微清醒了些，正当我拿起牛奶想着到底有谁偷喝的
同时……
砰！牛奶整罐掉在冰箱底座，幸好盖子并未扭开。
“啊……”我闭着眼睛蹲了下来，我呻吟道：“怎、怎又来了……那画面，秀
雅还喝真多……宜珍喝了两口。”
当晚我早早便躺在床上，不知是新环境的关系，或者是在忧虑我的脑袋是不是
出了什么问题，我始终睡不着，我不停地胡思乱想，难道是我碰到的东西，都能知
道它接触了什么？这是超能力吗？我抱着他送我的玩偶反复思考，岂料在一片黑暗
下，时光不知不觉辗转回到三年前……
“生日快乐。”初恋男友抱着玩偶，我俩站在高中围墙外的一片草地中央，戴
眼睛的他很高、很高，但他的笑容在我眼中总是很近。
“你等很久了吗？”我紧张地把两手放在身后搓揉，低头道：“我很笨，我想
很久才知道要怎么做。”
“不，我的错，在妳用粉笔涂上后，那白色的地图才能现出来，妳才找得到这
里，但是我却忘了……黑板不同于纸张，妳还得在教室将它擦掉……”他自责的说
：“很抱歉，真的很抱歉。”
我摇头，害羞的不知该说什么。
他捧著玩偶前进一步，温柔笑道“妳……”
“嗯？我听不太清楚？”我靠近他，他却离我越来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我
望着他嘴唇微微颤动，我难过地追逐着他的身影，“等等……”我呼唤着他……一
直呼唤……
直到我醒来为止……
“啊……”我起身，眼睛有点难张开，那玩偶倒在床边，我看着它有股情绪让
我哽咽，我对它说：“记得当时你说：‘妳来了，我的等待就值得了……’我……
呜……你在哪？”
下午，艳阳依旧高照，我照着约定来到安儒养老院，客厅一堆老人家在做伸展
操，一二三、三二一的，我走向楼梯，听到柜台阿姨喊著：“这箱东西是谁送来的
？没写收件人怎么知道是谁的家属？”
“嗯……”我听到后扶著楼梯手把犹豫了一下，似乎有个想法，或许……我看
著自己的右手，缓缓伸向那綑紧的纸箱。
“是一位穿黑色夹克的男生提来的，他戴着一顶灰色帽子，留有胡须。”我紧
张地像在报告般对阿姨解说。
“咦，雅芝。”阿姨讶异的看着我，她问：“妳怎么知道？”
“这……”我摸著脸颊，有些不知所措，回答道：“他、他刚走掉，我有点印
象。”
“是吗？谢了，妳帮了我一个大忙。”阿姨拍拍我的肩膀，把纸箱提走。
“呼。”我喘着气，没想到用超能力来帮助别人是多么愉快的事，让这几天倍
感繁忙的我，整个人放松许多。于是我面露微笑，长发飘逸，轻盈地快步上了二楼
。
“婆婆好。”我高兴地说。
而房间内那老妇人并不在，一旁的收音机拨著平和的曲调，老公公仍是安稳地
睡着，床头边的桌上放了一盘水果，颜色鲜艳，切放整齐，我走到床尾望着老公公
，这时老妇人拿着洗好的刀叉进门。
“妳来早了，我刚在楼下见到妳便赶紧上来。”老妇人叉了一块香田的哈密瓜
给我后，她擦拭著双手突然间问道：“妳……是不是有特殊的能力。”
“嗯哼？”我嘴里的哈密瓜咬到一半便愣住看她，我有点装傻道：“什么？”
“像是妳现在拿着这叉子，就能知道我刚如何清洗它，它以前又给谁碰过，是
吗？”老妇人说话的时候，我发现我惊讶到嘴巴都阖不起来了。
“刚才在楼下，我看见妳触碰箱子，而那位先生在半小时前就离开了。”老妇
人吃了口苹果，她缓缓说道：“我以前也有这样的能力，但我比较自私，不像妳是
为了别人使用。”
我想我是掩藏不住，便问道：“以前？”
“嗯，以前，婆婆我只能提醒妳，妳的能力仅限于探索无生命的记忆，那双手
千万不能碰到别人的肌肤，不然那能力就会传到其他人身上……”老妇人此时严肃
道：“切忌，妳要谨慎。”
傍晚，我一路上想着婆婆的话，告诉自己要好好运用这能力，也买了两只手套
戴上，在店里我挑了很久，原先拿了黑色的，但在镜子前照一会儿后，每当脱掉手
套我就会想说神眉的台词……我憋笑的很痛苦，店员一定觉得我很怪吧，结果我还
是挑了普通的白色。
走回租屋处楼下，街坊邻居围观著，我以为是垃圾车要来了，没想到是守卫老
伯脚踏车被偷，凶手留下撬开的锁头，而他们此刻见着我后，正议论纷纷用异样的
眼光看我，因为这社区十多年来没发生过窃案－－在我们搬来之前。
于是我咽了一口，伸出我的手……
三个月后，操场。
“嘿，马尾正妹。”秀雅拍着我肩膀道：“这次八百妳比以前慢了半分钟，人
要服老喔。”
“喂，我才二十岁好嘛！”我汗流浃背的怒道：“什么马尾正妹啊！”
“我刚在休息时听到一群色瞇瞇的男生这样称呼妳啊！”秀雅不怀好意的拉我
到一旁阴影处说：“小姐，妳现在可是学校的风云人物耶，最新一期的校刊称妳为
”超级英雄-Yagi”内容则写没有Yagi破不了的案子！像是校董夫人的谜之猫咪、
台球台的九号球空间……等事件，而且右下角还放上妳入学交的大头照！哈哈哈…
…”
“天哪……妳还真幸灾乐祸，难怪最近大家的眼神都怪怪的，厚……”我有许
虚脱的摇头叹道：“况且我名字也不是这样翻的好吗……”
“那是因为超级英雄都要有主题曲的啊！”秀雅兴高采烈的说道。
“总之我不想当什么超级英雄……”我焦虑到快哭了，“什么超级英雄……超
级英雄？等等……”我摸著头一时间看向地面的草皮，好像……有什么事情我该想
起来，“唔……超级英雄……”但就是记不起。
“听啊！听啊！咳！”秀雅依旧自得其乐唱道：“哈萨yagi，哈萨yagi，一朵
小野菊，叭叭。”
所幸没人理她。
到了晚上，我在房间内自习，窗户敞开风很凉爽，但就是静不下心看书，似乎
受到体育课超级英雄的影响。
我望向窗外，天上没有月亮，如同我的心失去了方向。我想……假如……我不
用能力去帮助别人的话，自私一点，我能替自己做些什么吗？这样老天爷会讨厌我
，收走能力吗？或者为自己着想点不过分吧？
就在此时，云层中飞过了天使。
“啊！超级英雄！”我惊叫一声，想起遗忘的事情，我迅速拉开抽屉，那超人
模型高举着手，仿佛等了我很久。
“我可以找你。”我独自低语。
取下手套，我碰了它，回到一年多前。
人群中，他哑哑的说：“毕业后，可能没办法常碰面，我会写信给妳。”并递
给我一个手掌大的盒子。
我接过，呼吸很急促，我不敢开口，也无法开口，只是默默颤抖，我告诉自己
：“看看礼堂附近的大家，人人都是快乐的，勇敢点。”
“那是个模型，是一位守护爱情的超级英雄。”他浅浅一笑，说道：“照我小
时候的照片刻的，妳会喜欢吧？”
“噗！”我笑了，擦拭眼角……
“喝……”画面停在他要拥抱我的瞬间，我伸吸一大口气回到现实，泪水在眼
框打转，我激动的赶紧挪出床底下的置物箱，在床上排好几年来近百封的情书，我
决定选择从分离的那天开始……找寻你。
于是一封、一封又一封……我看着从邮差经手倒转回他的侧影，一个孤独的房
间内，他写着、低头写着，他的头发像渐渐用尽的墨水般慢慢发白……从白天写至
夜晚，披上一件外套，他又写着、低头写着，每写一行仿佛皱纹又加深一条，但他
却没停下笔过，越变越老。
“怎么会这样，呜……”我的胸口好疼，不知不觉哭到声嘶力竭，我喊道：“
停啊……”
我依序著，直到倒数几封情书，我发现多了一个熟悉的身影，在熟悉的地点出
现……我想我明白了。
清晨，安儒养老院。
“雅芝？早啊。”阿姨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而我现在只想确认一件事，我直奔二楼冲进那房间。
“人呢？”我喘著。
房内空空如也，棉被也收拾的很整齐，我四处询问。
“在外头散步呢。”走廊一位推著清洁车的先生告诉我。
一道落地窗外，早晨的天空很蓝，绿油油的草皮像当年翻过围墙看见的一样，
如今一个老妇人推著轮椅，她……就是那熟悉的背影。
我跑了出去，来到她的面前，可是轮椅上并没有坐任何人。
“怎会，疴……”我一时接受不了刺激跪了下来，胸口好闷，我低声道：“伯
母……”
“妳来晚了几天。”伯母的眼框泛红。
“是他对吧，我看见了。”我哽咽，靠向轮椅轻轻倚靠。
“请原谅我的隐瞒，以及没将老化的后遗症告诉妳，咳……因为我很不高兴…
…”伯母难过的断断续续说道：“他对妳……总是坚持，就算我劝他也没用……他
在没有妳的日子里，除了写信就是待在有妳的记忆，从前为了体贴，他老了，现在
他为了见妳，他老了，老过我这母亲……他曾经去找妳，可是受到更大的打击……
我不忍心，于是后来帮他想了方法……”
“来这里拿信吗……”这时我早已哭得一塌糊涂，甚至听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
“在大厅……那些迈入生命尾声的人们中，有个人始终对妳目不转睛，而妳却
已经认不出他来……”伯母颤抖地从轮椅后拿出一张信纸，她放在椅垫说道：“他
交代我：‘母亲，如果我有天无力动笔……眼皮也撑不开时……我希望，能握住她
的手，至少她会懂得……对吧？’”
“哇……”我大哭着。
“这纸，妳知道的……”伯母说完话便缓步离去，她走的很模糊，一切也都变
得很模糊，信纸溼了几滴，没有笔痕，我无力地伸出手，在碰到之前，我莫名地想
起他曾说的……
”情书是属于我们的现在，而我把将来的回忆藏在里面。”
他的最后一封情书，那是张空白的情书、一段待触的回忆，原来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