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尸变
苗栗,南势坑。
山城苗栗一直有好山好水的美誉。油桐花、出矿坑、三义木雕、客家小炒、老牌艺人
胡瓜......等等都是苗栗的名胜与产物。南势坑位在苗栗市区通往海港后龙的路上,一旁
除了山还是山。居民不多,几百公尺才会有几栋建筑,算是偏乡下的地方。
南势坑主要是叶姓居多,据说是祖先从唐山过来时,就一直居住此处。其中,有一个
小集村内,除了田地外,座落了三五户人家,全都是姓叶的。他们住在十分传统的三合院
中,主要以务农维生,平常则会开车到后龙买民生必需品或卖菜,日子倒也勤奋踏实。
但今天,叶家庄弥漫着一股悲伤气氛。高龄八十岁的叶天祈叶老先生去世了。叶天祈
年纪虽老,身体却十分硬朗,闲来没事还会去山上打猎。三天前,叶天祈拿着私藏的猎枪
入山,据说山上最近出了野猪,还想去打份下酒菜。哪知道他一去不回,众子女可慌张了
,没日没夜的搜山寻林,终于在今早给他们发现叶天祈的尸体。
叶天祈双眼圆睁,满面惊恐,脖子被咬掉一大块。除此之外,身上还有许多打斗留下
的创痕。
这种伤口......野猪有这等能耐吗?看上去更像是跟熊打架啊......
子女们虽然难过,还是得打起精神处理后事。叶天祈的遗体被送回家中,放在三合院
中间的祠堂。
夜晚,今天的月亮很圆,又圆又白,就像盘子似的。天空万里无云,整座夜空仿佛被
月亮霸占,连星星都看不到几颗。
三合院外,叶家四子叶俊杰坐在祠堂门口默默的抽著菸,一边丢纸钱到燃烧的火炉中
。他冷眼看着站在广场吵架的三位哥哥,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大哥,你不要太过分了!老爸生前已经给了你一栋房子,是你自己投资赔掉的!”
身材魁梧的老二叶丰宇气得脸红脖子粗,紧捏拳头大骂:“你不要因为老爸来不及写遗嘱
,就他妈自作主张,你当老妈跟我们是死人吗?”
“二哥说的没错,北苗那块地绝对不能给你!”老三叶瑞城冷冷说。被他们围攻的老
大叶凯旋气得哇哇大叫:“干!你们现在是怎样?爸早说过北苗的地要留给我作周转,这
里的田我都不跟你们抢了,你们还想怎样?啊?”
......老爸的大体都还停在祠堂中,三名儿子已经为了分产问题争吵。房子外是一吵
,房子内也是一吵。四个媳妇吵成一团,几乎都要打起来了。
这种家庭纠纷并非旁人能处理的。叶天祈的兄弟虽然都住在隔壁,听他们吵得不可开
交,虽挺扰人睡眠,但也不好出面劝解。只能把门窗拉紧,塞著耳塞入睡。
叶俊杰心思最缜密,看三位哥哥为了那些田啊地啊争吵,只是冷笑。因为他早已是最
大的赢家──早在老爸还活着时,他就用尽算计让老爸签署同意,把银行三千多万存款全
转入自己名下了。那些地虽然还有发展空间,但他手上就有很好的投资计画,用不了多久
,这三千万就会翻好几倍,这件事连他太太都被瞒在鼓里。
“你们就去吵吧,慢慢吵,慢慢吵......嘿。”叶俊杰吐出一口菸,露出胜利的表情
。猛然他听得老大爆出好大一声“干你娘”,跟着一拳挥出,痛打在老三的脸上。老大作
工地的,比力气是四兄弟中最大的,揍得老三直冒金星,鼻血狂喷。
老二见老大终于动手,也飙了好几句客家脏话,与老大缠斗起来。老三擦去鼻血,痛
楚与愤怒令他肾上腺素激增,也冲上前加入战场。
好啊,打得好啊。对,就是那里,打下去就对了──宾果!
叶俊杰像在看斗鸡似的,看得乐不可支,只差没鼓掌叫好。家门一打开,五个女人惊
吓的跑了出来,年纪最大的老母见儿子们大打出手,哭得老泪纵横。四媳妇见老公没加入
战局松了口气,其他三位媳妇也不敢上去劝架,只好延续屋内的架、继续大吵起来。
精彩,精彩!最好也快打起来啊。女人打架最好看了,歇斯底里的,尖叫抓脸咬人什
么都来,遇上男生还会来个踹老二呢。叶俊杰终于忍不住笑意,噗哧的笑出声来,一面喃
喃自语:“呵呵呵,老爸地下有知,看到三个不肖子争产争得像老婆被抢似的,一定也会
跳起来吧。”
忽然,一阵冷风吹过,让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干,好像有点冷啊。”叶俊杰搓了搓鼻子。他看见打成一团、脸上全都挂彩的哥哥
们忽然停下动作,全都瞪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方向。吵得比八点档还凶的媳妇们也忽然变
成哑巴了,全朝自己看过来──用一种极度惊恐的表情。
叶俊杰给他们看得发毛,忍不住将菸丢到地上,还想骂“你们是在看三小”时,便感
觉视线一暗,似乎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将他覆蓋住了。
叶俊杰吞了一口口水,周遭空气瞬间被凝结了。
很明显的,闻到一股尸臭味。
老爸尸体被发现时,已经死了三天,早就散发出不太正常的味道。下午才从医院被送
回来,想说明天再跟殡仪馆租冰柜,他们只草草地将老爸放在床板上用黄布盖住,停在祠
堂中间而已。
尸臭味一定有的。只不过未免也太近了,就好像......尸体就在他的身旁似的。
叶俊杰全身寒毛竖起,隐约闪过一个极度荒谬的念头。他全身肌肉变得僵硬无比,干
笑说:“不会吧?你们别跟我说老爸跳起来了......”他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肥胖的三
嫂用尽全身力气发出极高分贝的尖叫。尖叫声划破被冻结的时间,众人全都回神过来,二
哥更骇得当场跌倒。
“干!干干干!”老大连话都忘了怎么说,只知道发出“干”字。叶俊杰吓得止住呼
吸,十分艰难的、扭过僵硬的脖子、转头看了过去──
第一眼看到的,是蓝色的缎裤子,上头写满寿字。第二眼看到的,是蓝色的缎衣服,
上头还是写满寿字。第三眼看到的,是一张面色死白、嘴唇发紫、眼珠混浊并黏了只苍蝇
、脖子贴满纱布的死人脸孔。
──老爸真的跳起来了!叶俊杰当场放声大叫,骇得肝胆俱裂,当场失禁。其他叶家
的人听到这么惨烈的尖叫终于再无法坐视,纷纷打开门来想看发生什么回事,这一看之下
,却换来更多尖叫,一层一层有高有低,就像重奏似的。
叶天祈张开血盆大口,缺少唾液分泌而干裂发黑的口唇内散发令人作呕的尸气,从它
喉咙深处发出沙沙沙的枯哑声音。
然后,僵直的双手一把拖住来不及跑的叶俊杰,将他整个人提了起来。叶俊杰吓得涕
泪狂喷,一面手足乱舞地挣扎,却感到一股巨力箝制住自己──好大的力气!跟着他脖子
一痛,叶天祈的牙齿已咬了上来。
无法令人置信的尸变,真实的发生在这家人身上。黑夜中的叶家庄不在平静,血腥味
与尸臭弥漫,万里无云的天空忽然飘了一片乌云,将明月遮掩住了。仿佛连月亮都不忍目
睹,这惊骇绝伦的夜晚......
※ ※ ※
“靠夭,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天,叶家庄被围起封锁线,地上盖了好几具白布。几名员警忙得焦头烂额,一面得
阻止闻风而来的记者,一面还得负责蒐证。
叶家庄集体命案,一夜间连死十三人。叶天祈四子中除了老三外全数阵亡,媳妇全灭
,死者还有七十六岁的元配叶许招弟、还有五名他的兄弟、兄弟的儿女孙子。
老三叶瑞城虽然没死,但全身是伤,由其是鼻梁伤得最严重──不过他表示这些伤是
他跟兄弟互殴时造成的。他反应最快,第一时间就全力逃出现场,骑着小五十慌忙下山逃
逸。员警问他发生什么事,他只说“老爸跳起来了”,不断重复这一句话,让员警们面面
相觑。
其他几名幸存逃离的叶家人,被问起发生什么事时......竟全部都是极度慌张、害怕
的反应,连说也说不清楚。其中一个四十岁的妇人回想起昨夜的惨剧,甚至产生过呼吸症
,昏厥在警局中,差点又让死亡名单多添一人。
员警来到现场时,映入眼廉的情况也极度诡异.....死者全都伤痕累累,有爪伤又有
撕裂伤,简直就像被熊攻击似的。更恐怖的是,早该在四天前就死透的叶天祈竟不是乖乖
躺在祠堂内,而是抱着他的老婆躺在地上,嘴巴还啃在叶许招弟的脸颊上,后者整张脸血
肉模糊,已经无法靠长相辨认身分。
而叶天祈尸身上也全都是伤,由伤口出血的迹象判断,他是死后才遭受攻击的。地上
散落一堆武器,有折凳、菜刀、球棒......甚至连电视机都有。
──看来经历过很惨烈的激战啊。
亲眼看过现场的人,往后一个月都没睡好觉过,半数人甚至吃斋好一段日子。
这次血案也让苗栗分局三名员警集体辞职,七人接受心理辅导。由此可以见得,现场
究竟有多么诡异恐怖。
“这样到底要怎么侦办啊......”年轻的员警赵海双手紧捏太阳穴,神情沉重。这完
全让人抓不到头绪的血案,全部目击人的答案都是绝对不可能的“尸变”,甚至现场导向
也强力支持这个线索。
但是──这太不现实、也太怪力乱神了啊!
“难不成是众人都中了毒气、或是集体吸食迷幻药产生幻觉吗?”另名年轻员警像柯
南一样,推着眼镜质疑:“如果是这样,凶手的布局实在太高明了。我看得全部验尸,看
药物反应的结果为何......”
“不必了,没有这个必要。”众人正处于一片迷雾时,一道冷静的声音传来,在苗栗
分局长的陪同下,穿西装、戴眼镜、看起来年轻斯文的男人走了过来,看来声音的主人就
是他。几名比较资深的员警一见此人全都一凛,纷纷敬礼:“署长好!”其他人见状愣了
愣,也急忙朝他答礼。
这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赫然就是现任的警察署署长──李灿!
李灿对众员警点头示意,迳自走到几具遗体前,将尸布掀开察看遗体。遗体的惨状已
不需要多说明,只见李灿戴上一只白手套,伸指在死者伤口上一抹,手套立刻沾满血迹。
跟着他用干净的手拿出一瓶化过符的圣水,倒在染血的手套上,听得“啪滋啪滋”作响,
圣水一碰上白手套,竟冒出一阵黑气。
果然,是不干净的东西。
李灿心里已经有谱,不顾其他员警在旁异样的眼光,起身对分局长命道:“传令下去
,这件事情到此为止,把所有警力撤走,留下封锁线就好,不准外人进出。采访的记者全
部赶走,并对电视台施加压力。谁敢发稿,我就让他们一辈子无法开业。”
这位署长虽然年轻,行事却果断决绝,精练狠辣。分局长虽然年纪比他长,听闻他的
命令,身子一耸,也恭恭敬敬的说是。
“不过......”分局长吞了一口口水,还是忍不住问:“难道真的是......是魔神仔
作乱吗?”他知道上层似乎与这些“怪力乱神”挺有接触,前阵子才有耳闻,桃园醮坛杀
人事件也不是人为的命案,而是不干净的东西作祟。不过为免造成人心惶惶,详情自然都
不会跟下面的人说明。
李灿漠然的看着他,淡淡说:“麻烦你快去执行。”分局长连忙称是,一转头又恢复
了号令群雄的姿态,大声喝令基层员警撤开。
李灿则默默拿出连系师门专用的手机,按下发话键,准备通知轩辕宗处理。忽然头脑
一晕,传来阵不舒服的感觉,手机竟也讯号错乱拨不出去。李灿心里顿时闪过一阵不妙的
预感,迅雷不及掩耳地掏枪出来。这把枪不是一般的枪,子弹上都事先画好了符咒,对人
对鬼都能造成莫大伤害。
一旁员警见上司忽然掏枪全部一愣,吓得呆在当地。忽听一道慵懒的声音嘻嘻笑:“
别这么紧张啊各位。”
李灿循声看去,只见一个头上贴著黄符的颓废男人,双手插在口袋,满脸堆欢的踏过
封锁线走来。分局长皱眉骂道:“你是谁?怎么可以乱闯命案现场!外面的人在干什么吃
的,怎不将他拦下......”还没骂完,苏凡笑笑的转头看他,跟着表情一沉,分局长全身
如落冰窖,莫名的说不出话来。
其他基层员警没有一个敢上前拦他。这人身上散发出一种莫名其妙的压迫感,让人无
法喘息,甚至觉得有他在便让人感到极度不适!
李灿乍见此人,冷峻的面孔忽然一动,手上的枪放了下来。他眼神又惊又喜,更多的
是不可置信,勉力压下心中震荡的情绪,开口问:“是你?”
“是我。”苏凡笑着点了点头,对李灿顽皮的敬礼:“灿哥好久不见,你穿西装很帅
喔。”
众员警见这人竟跟署长认识,也不好说什么。再加上他散发的感觉实在让人太过不适
,能不招惹他是最好,干脆当作没看到他。
“你......你还活着?”李灿冷漠的嗓音竟然有些发颤了。他情绪激动,想要一把抱
住苏凡,但又不能在属下面前失态,只得强自忍住。
苏凡笑道:“如果活着的定义是还能呼吸的话,那应该算吧。”
李灿深深吸了口气,强压激动情绪,说:“这些年你到底跑去哪里了?大家都以为
......都以为你已经死了。你又怎么......会变成这样?”
看着苏凡苍白颓丧的脸庞,瘦弱的身子,这被他当弟弟看待的孩子......竟像吸毒过
度一样。他这几年到底过著什么样的生活?还有苏凡身上散发出的那股、令人厌恶的感觉
究竟是什么?
苏凡苦笑道:“灿哥,我......”乍见故人,他心情也很是激动,但猛然意识到什么
,笑脸一沉,撇开头不看李灿,哑著嗓子说:“没事,灿哥,奉劝你一句,还是不要再跟
我说话比较好。”
李灿大是不解,还待疑问,猛然想起些什么,身子大震,倒抽口气说:“难道你
......苏伯伯真的......”
苏凡默然点头,神情露出一丝哀伤。
李灿捏紧了拳头,鼻子一酸,眼眶已经泛红。从小他就很照顾这个弟弟,两人年纪相
差十岁,但苏凡机伶又聪明,一直很得大家疼爱。只是老天无情,这么可爱的孩子一出生
就体弱多病,原来他命格有极大缺陷,注定要活不久。长老们甚至叹息,虽想了许多方式
欲帮他延命,但天意难为,这孩子可能活不过十年。
想不到十几年没见,苏凡仍然活着,但......
苏凡又笑笑说:“灿哥不用在意,我现在也过得挺自在的。”李灿闻言心里又是一酸
,说不出话。
“而且,我变得很强了。”苏凡又笑说:“灿哥,麻烦你不要通报门中的人,这次事
件交给我处理,好吗?”顿了顿,神色变得凝重:“我想这起尸变的源头......要是我的
推论没错,它跟我......”
“你别说了。”似乎不忍听完他要讲的话,冷漠如李灿,言语中竟也出现温暖的关怀
。“你就打算这样......一个人背负命运吗?”
“我不是一个人喔。”苏凡微笑,阳光下看来挺灿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