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子不语
时间：清代
作者：袁枚
来源：开放文学
第十一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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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1 通判妾 ║║11-09 医妒 ║║11-17 龙阵风 ║
║11-02 刘贵孙凤 ║║11-10 风水客 ║║11-18 彭杨记异 ║
║11-03 狐诗 ║║11-11 吕兆鬣 ║║11-19 冤鬼戏台告状 ║
║11-04 大小绿人 ║║11-12 张又华 ║║11-20 奇鬼眼生背上 ║
║11-05 红衣娘 ║║11-13 官癖 ║║ ║
║11-06 秀民册 ║║11-14 铸文局 ║║ ║
║11-07 妓仙 ║║11-15 染坊椎 ║║ ║
║11-08 李百年 ║║11-16 血见愁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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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1 吕兆鬣 akoumedi
吕兆鬣先生，绍兴人，考上进士后，被分发到陕西担任韩城县令。
严冬友侍读和他交情很好，某次聊天时，严冬友就问他：“先生名字取作兆鬣，是有
什么涵义吗？”
*侍读: 古代官名。清代内阁所置官。掌勘对本章、检校签票。
吕兆鬣先生说：
▍“
▍ 我前世是北通州陈某养的一头花白色的马，鬣鬃长三尺多，陈某对我有养
▍ 育之恩。
▍
▍ 有一天，我在马厩中听到陈某的老婆好像在生产，生了整整三天都还没有
▍ 产下胎儿，陈某的某个亲戚说：‘这胎很难生，一定要某个产婆来帮忙才能顺
▍ 利生出来；可惜那个产婆住在某村，距离我们这里三十里，一时之间，很难让
▍ 她马上到来，怎么办才好？’
▍ *稳婆: 替人接生的助产士、产婆。
▍
▍ 另一个亲戚说：‘派仆人骑那匹长鬣鬃的马过去，应该可以马上请来。’
▍ 话说完，果然有一个白头发的老仆人来骑我。
▍ *苍头: 言头发斑白。指年老的人。
▍
▍ 我心想平常主人喂我养我，如今女主人有急难，该是我报恩的时刻，我非
▍ 常卖力地奔跑。
▍ *刍豆: 草和豆。指牛马的饲料。
▍ *奋鬣: 兽、畜等扬起颈上的长毛。形容奋发或狂怒。
▍
▍ 中途来到一处非常险峻的山沟，两个山崖相隔一丈多，原本应该绕路然后
▍ 比较晚到达，但我一时救主心切，奋力一跃，结果跌入深崖中，骨折而死。
▍ *涧: 夹在两山间的水沟。
▍
▍ 老仆人因为抱着我的背而没有撞到峰崖，所以没有死掉。
▍
▍ 我死后，就看到一位白胡须的老人带我到一处衙门，上面坐着一位戴乌纱
▍ 帽的神明，神明说：‘这只马真有良心，人类都很难做到了，何况是畜生！’
▍
▍ 神明叫差役写一份文书，好像是古篆文，绑在我的蹄上，说：‘押送他到
▍ 个好地方投胎。’
▍
▍ 接着，我就觉得身体轻飘飘的，好像慢慢在上升，不知不觉我已经进入轮
▍ 回，投胎为绍兴吕家的儿子。
▍
▍ 满一岁后，我的头发还分著两边，就像马鬣般地蓬松散乱，所以我才被叫
▍ 做兆鬣。
▍”
11-11 吕兆鬣
吕公兆鬣，绍兴人，以进士为陕西韩城令。严冬友侍读与交好，闲话间问：“公名兆
鬣，义实何取？”
吕曰：“我前生乃北通州陈氏家马也，花白色，鬣长三尺余，陈氏畜我有恩。一日者
，我在厩中闻陈氏妻生产，三日胎不得下，其戚某曰：‘此难产之胎，必得某稳婆方能下
之；可惜住某村，隔此三十里，一时难致，奈何？’又一戚曰：‘遣奴骑长鬣马去，立请
可来。’言毕，果一苍头奴来骑我。我自念平日食主人刍豆，今主母有急，是我报恩时，
即奋鬣行。遇一涧绝险，两崖相隔丈许，纡其途，原可缓到，而一时救主心切，遂腾身跃
起，跌入深崖中，骨折而死。苍头以抱我背故，不触峰崖，转得不死。我死后，登时见白
须翁引我至一衙门，见乌纱神上坐，曰：‘此马有良心，在人且难得，而况畜乎！’差役
书一牒，若古篆文，缚置我蹄上，曰：‘押送他一好处。’遂冉冉而升，不觉已入轮回，
为绍兴吕氏家儿。周岁后，头上发犹分两处，如马鬣鬖鬖然，故名兆鬣也。”
11-12 张又华 akoumedi
安庆秀才陈庶宁，在淮宁一带的私塾教书。
*安庆: 位于安徽省。
*生员: 明清时代指通过最低一级考试,取入府、县学的人,俗称秀才。
*淮宁: 位于河南省。
重阳节那天，陈庶宁按照习俗要去爬山，他走出南门，经过一座坟墓，这座坟墓似乎
有一缕缕的青烟飘起。
*重九登高: 旧俗于农历九月九日重阳节，以绛囊盛茱萸，登高山，饮菊酒，
谓可以避邪免灾。
陈庶宁觉得奇怪，所以停下脚步，仔细查看这座坟墓，此时冷风一阵一阵地吹来，令
陈庶宁鸡皮疙瘩都耸立起来。
所以陈庶宁就回去私塾了。
当天晚上，陈庶宁梦到自己来到一个竹木稀疏、窗明几净的寺院。
*僧舍: 指寺院。
*萧然: 稀疏；虚空。
寺院东边墙壁上挂著一小幅的松江笺，上面写着一首诗，题目是《牡丹》，第一句写
“东风吹出一枝红”，陈庶宁觉得这诗写得不是很好，看向纸张的尾端，署名“张又华”
三个字。
*松江笺: 古纸名。松江谭笺。谭笺，亦作“谈笺”。
明清产于松江，以荆川连纸褙厚，砑光用蜡，打各色花鸟，坚滑类宋纸。
当陈庶宁拿着这幅松江笺赏玩时，有个人推门而入：瞪着眼睛，有个红鼻子，身高很
矮，大约四十多岁，说：“我就是张又华。你在这里读我的诗，为什么有轻视我的意思呢
？”
陈庶宁说：“不敢。”然后解释了很久，说没有轻视这首诗。
这个红鼻子的张又华，指著自己的脸，问陈庶宁说：“你说，我是人还是鬼呢？”
陈庶宁说：“您到来挟带着一股冷气，应该是鬼。”
张又华说：“你认为我是善鬼还是恶鬼呢？”
陈庶宁说：“会咏诗，我认为是善鬼。”
张又华说：“不对，我是恶鬼。”说完，即直前抓住陈庶宁，陈庶宁感到剧烈的冷气
，像一团寒冰沁入心坎中。
陈庶宁走避到竹床旁，但鬼还是紧紧抱持住陈庶宁，而且还用手掐住陈庶宁的睾丸，
陈庶宁痛得受不了，大惊而醒，不过他的阴囊已经肿得如斗大了。
*外肾: 旧时称睾丸为外肾。
从此陈庶宁就得了寒热往来病，请医生来看，也治不好，最后就在私塾里过世了。
*寒热往来: 指恶寒时不发热、发热时不恶寒，
恶寒与发热交替出现，定时或不定时发作的情况。
淮宁县令很重情义地帮陈庶宁殡殓，不过淮宁县令心中始终疑惑这中间是有什么冤谴
，陈庶宁才会落得这种下场，有次问县内的老官吏：“你知道我们这个地方有个叫张又华
的人吗？”
*殡殓: 为死者更衣下棺,准备埋葬。
老官吏说：“他是我们安庆府承发科的吏书，已经过世二年了。平生罪恶多端，喜欢
写歪诗，那个某某某认识他，形容他：红红的鼻子，身高很矮。死后，葬在南门外。”那
正是陈庶宁吹到冷风的地方。
11-12 张又华
安庆生员陈庶宁，就馆于淮宁。重九登高，出南门，过一墓，若有青烟起者。谛视之
，觉冷风吹来，毛骨作噤。归馆中。
夜梦至僧舍，明窗净几，竹木萧然。东壁上松江笺一小幅，上有诗，题是《牡丹》，
首句云“东风吹出一枝红”，意不以为佳，视纸尾，署“张又华”三字。正把玩间，有推
门入者：瞪眼而红鼻，身甚矮，年四十余，曰：“我即张又华也。汝在此读我诗，何以有
轻我之意？”陈曰：“不敢。”解释良久。红鼻者自指其面曰：“汝道我人耶，鬼耶？”
陈曰：“君来有冷气，殆鬼也。”曰：“汝以为我是善鬼耶，恶鬼耶？”陈曰：“能咏诗
，当是善鬼。”红鼻者曰：“不然，我恶鬼也。”即前攫之，冷气愈甚，如一团冰沁入心
坎中。陈避竹榻旁，鬼抱持之，以手掐其外肾，痛不可忍，大惊而醒，肾囊已肿如斗大矣
。从此寒热往来，医不能治，遂卒馆中。
淮宁令为之殡殓，义甚笃，然心终疑中何冤谴，偶问邑中老吏：“汝知此间有张又华
乎？”曰：“此安庆府承发科吏书也，死已二年。平生罪恶多端，而好作歪诗，某曾认识
之：赤红鼻，短身材。死，葬在南门外。”即陈所吹冷风处也。
11-13 官癖 akoumedi
相传南阳府有某个明末太守死在官署中，祂的灵魂逗留在官署内，每到黎明发点时，
就会头戴乌纱、腰系束带上堂南向而坐，官吏、差役向祂叩头，祂还会点头作受拜状。
*发点: 旧时官厅在卯时(上午五点到七点)查点到班人员,叫发点、点卯。
等到阳光渐渐明亮，才没有看到祂的身影。
雍正年间，乔太守到任，听说了这件事，笑笑地说：“这是有官癖的鬼，身体虽然死
去，但祂不知道自己已经死掉了。我会想个办法让祂明白的。”
于是乔太守在还没黎明时，就穿戴好官服，先上堂南向而坐。
到发点时，戴乌纱帽的鬼远远地过来，看见堂上已经有人占坐，不觉停下身来，想前
进又不敢前进，长叹一声后就消失了。
*趑趄: 亦作“趑且”、趦趄。想前进又不敢前进。
形容疑惧不决,犹豫观望;趑趑(欲进又退、小心翼翼的样子)
从此，鬼太守就没有再出现了。
11-13 官癖
相传南阳府有明季太守某殁于署中，自后其灵不散，每至黎明发点时，必乌纱束带上
堂南向坐，有吏役叩头，犹能颔之作受拜状。日光大明，始不复见。雍正间，太守乔公到
任，闻其事，笑曰：“此有官癖者也，身虽死，不自知其死故耳。我当有以晓之。”乃未
黎明即朝衣冠，先上堂南向坐。至发点时，乌纱者远远来，见堂上已有人占坐，不觉趑趄
不前，长吁一声而逝。自此怪绝。
11-14 铸文局 akoumedi
句容杨琼芳，是康熙年间某科的解元。
*句容: 位于江苏省。
*解元: 科举时，乡试第一名称“解元”。
三元及第就是指乡试、会试、殿试皆得第一的考生。
乡试第一为“解元”，会试第一为“会元”，殿试第一为“状元”或“殿元”。
杨琼芳考试的试场题目是“譬如为山”一节，出场后，杨琼芳觉得自己写得通篇得意
，只有其中二股文有几个词语写得不够好。
*惬: 恰当，合乎。
当晚，杨琼芳梦到自己来到文昌殿中，文昌帝君坐在上座，两旁列了很多个炉灶，火
烧得很炽盛。
杨琼芳问：“这是要做什么的？”
旁边有个长胡须的判官，笑笑地说：“按惯例：科场的文章，必定在这里用丹炉锻炼
。偶尔出现写得不够完美的，必定加炭多多锻炼，让文章完美，才能进呈给上帝。”
*场屋: 科举考试的地方，又称科场。
*鼓铸: 谓陶冶、锻炼。
杨琼芳一听，急忙向炉火中观看，发现炉中在烧的就是自己在科场里所写的文章，而
且他觉得写得不够完善的地方已经改铸完成了，字字发出金光，杨琼芳死命硬背下。
此时，杨琼芳惊醒过来，心里有点闷，认为自己是求好心切，所以才会做了这个梦，
怎么可能科场的文章可以重写为梦中的文章！
不久，贡院发生火灾，烧毁了二十七本试卷，监考官按字号命令考生入场重写原文。
*监临官: 指科举制度中乡试的监考官
杨琼芳进入考场，就照梦中火炉上改铸的文章来抄写，于是就考中第一名了。
11-14 铸文局
句容杨琼芳，康熙某科解元也。场中题是“譬如为山”一节，出场后，觉通篇得意，
而中二股有数语未惬。夜梦至文昌殿中，帝君上坐，旁列炉灶甚多，火光赫然。杨问：“
何为？”旁判官长须者笑曰：“向例：场屋文章，必在此用丹炉鼓铸。或不甚佳者，必加
炭之锻炼之，使其完美，方进呈上帝。”杨急向炉中取观，则己所作场屋文也，所不惬意
处业已改铸好矣，字字皆有金光，乃苦记之。一惊而醒，意转不乐，以为此心切故耳，安
得场中文如梦中文耶！
未几，贡院中火起，烧试卷二十七本，监临官按字号命举子入场重录原文。杨入场，
照依梦中火炉上改铸文录之，遂中第一。
11-15 染坊椎 akoumedi
华亭有个陈某，他有一个大老婆和一个小老婆，大老婆没有生下小孩，而小老婆肚皮
很争气地生了一个儿子，大老婆非常地嫉妒，等小老婆外出时，就偷偷把小孩丢到河里。
*华亭: 位于江苏省。
刚好邻居开染坊的妇人在河里洗衣，看到有小婴儿随着河水漂流下来，妇人心生怜悯
救起了小婴儿。
妇人将小婴儿抱回家，用乳粥哺喂，将自己的洗衣椎忘在河边。
大老婆虽然将小孩丢到河里，但她怕小孩没有死掉，所以回去河边察视，没有看到小
孩，但看到一只洗衣椎浮在水面，大老婆笑说：“我刚好少一只洗衣椎。”于是就将洗衣
椎带回家，悬挂在床边。
过没几天，有个小偷溜进陈家，小偷到主卧房要偷东西，不小心抓到被子，大老婆吓
得大喊出声。
小偷急乱中，拿起床边的洗衣椎一打，正中大老婆脑门，脑浆溃流而死。
隔天一早，陈某就去官府报案，官府取验凶器，发现是天生号染坊的洗衣椎。
官府逮捕染坊老板讯问，染坊老板的妻子一五一十地说出为了救小孩而将锥子忘在河
边的原委，于是官府将小孩归还给陈家，然后另外通缉凶手。
11-15 染坊椎
华亭民陈某，有一妻一妾，妻无子而妾生子，妻妒之，伺妾出外，暗投其子于河。邻
有开染坊妇在河中椎衣，见小儿泛泛然随流来，哀而救之。抱儿入室，哺以乳粥，忘其敲
衣之椎尚在河也。陈妻虽沉儿，犹恐儿不死，复往河边察视，不见儿，但见椎浮在水，笑
曰：“吾洗衣正少此物。”遂取归，悬之牀侧。
亡何，有偷儿夜入室，攫其被，陈妻惊喊。偷儿急取牀边椎击之，正中脑门，浆溃而
死。陈氏旦报官，取验凶器，乃天生号染坊椎也。拘染坊人讯之，其妻备述抱儿弃椎之原
委，官乃取其儿还陈氏，而另缉正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