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头昏沈地，像是严重宿醉后醒来，胸前、小腹、腰际残留着，从哲人身上沾附的血渍已经
干掉一如铁锈。
血是从简单缝合，经过激烈动作又裂开的伤口渗出，间接沾染到皮肤上。
浸沐在浓厚血腥气味，炙热、危险，不曾有过的性爱经验，想起来仍叫人脸红心跳，血脉
贲张。
哲人伤痕累累，大部分是近身肉搏造成的割裂伤，我心疼地加以亲吻，舔入口中的血液像
是高效的春药，我被冲昏了头，忘了顾及他受的伤痛，跟着他身体疯狂的律动，加倍回应
，我们是如此‘血乳交溶’淋漓尽致。
我和一只负伤的野兽相拥交欢，并沈溺其中。
我究竟是女人，还是另一只野兽呢？坦白说，我迷惑了。
聆听哲人在客厅走动的脚步声，茫然地看着染著点点鲜血的床单、棉被时，手机声响起。
“搞什么鬼？我在公司傻傻等了妳一整晚。”
一二三来电担忧我的安危。
“我现在不方便讲电话，改天见面再说。”
被声响惊动的哲人正朝房间而来，不等一二三回应，匆匆地结束通话。
“醒了？起来吃饭。”
他裸著上身，伤口重新被缝合，无须我代劳，他的手大却不失灵巧，宛如专业外科医生的
细密针法，黑线密合交织重叠。
我羞涩微笑点头，包著被单下床，脚才刚触地，下体一阵撕裂感袭来，这份不适感，自脱
离处女之身后许多未有，隐忍住痛楚，走到衣橱，同样款式的大衬衫我买了四件方便更换
，自己再选了一件白色穿上，温柔地替他套上黑色的，逐一扣好钮釦。
赤着脚，被他牵着走到饭厅，桌面上两盘热腾腾的水饺冒着白烟，摆着两杯冰水。
“还真的没有排骨和萝卜。”
以为我开玩笑，哲人早起将冰箱翻了一遍，结果一无所获。
“我早跟你说过了。”
说完，我们相视而笑。
“吃吧！什么事等吃完东西再说。”
两个人都饿了，各自狼吞虎咽起来，消耗的热量过多，饥肠辘辘到顾不得吃相，怕我吃不
够，哲人偷偷移了几颗饺子到我盘子里，杯子一见底就帮我添上，细心地令人感动。
“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昨天才刚相识，这个疑问合情合理。
“妳的外号叫做转弯对吧？”
“你怎么知道？”
“只要是有仲介杀人的地方，几乎都会希望我的名字加入名单之内，你们公会也不例外，
比提曾经主动地寄给我公会网站帐号密码，我有权限可以观看成员的资料、价码。”
比提是痛快的一杀的公会长，业界知名的仲介人，像是坊间补习班常会购买高材生的成绩
单，将名字列在榜单上，以壮大声势，其实对方根本不曾到补习班上课。
显然杀手界也干同样的勾当。
“我曾经在妳做事的时候见过妳。”
哲人说的是杀人。
“什么时候？”
“去年九月十七号上午八点十二分，在一家位于转角的星巴克，当妳用这把刀划开，那个
骗了一百多亿的金融诈欺犯喉咙时，我就坐在玻璃窗后看着。”
随身的蓝色小刀被哲人插在餐桌上，它正是我犯案的铁证。
我自认做的天衣无缝，却逃不过他的眼睛。
“我明明走到视线死角才动手。”
“花时间观察目标日常作息，选择走路的动线，掌握确保住行踪，在转弯时迎面撞上，像
是惯窃，利用对方一瞬间的疏忽动手，小偷只是偷钱，妳却要命。”
哲人精准说出我惯用的手法，这正是我绰号的由来。
“如果当他倒下，妳身上沾满鲜血呼救，或许我会被瞒过，但是妳的衣服太干净，等人群
聚集后，趁乱撤离时又走的太从容，专业的表现很难叫人忽略。”
“原来如此。”
一时大意被同行发现，我无话可说。
“所以当妳又出现在我面前，而且成为我的学生，当然会特别关心。”
“一见钟情吗？”
我调笑地说。
“从事这行的女性很少，妳又让我印象深刻，因为工作关系，怕拖累对方，我的女性关系
有点贫乏，难得能碰上一个对眼的人，我确实蛮珍惜这段缘分。”
没想到哲人会坦承的回答，反而是我听了脸红。
我们的职业，有家眷，或是稳定感情关系，等同是向外公布自己的弱点，等人勒索宰割，
哲人的遗憾，我充分感受，不会往脸上贴金，认为他是被我的魅力吸引，单纯地是一种
恰到好处的供需关系。
“憋的好辛苦，谢谢妳。”
在我的额头亲吻，感谢我给予他释放压力、情欲的机会。
“跟你的救命之恩相比，这算不了什么，如果你不嫌弃，我有空，随时欢迎你来。”
暗示我的房门随时为他开启，久违的女性矜持重现，难以置信饱尝人事，为了完成任务，
无所不用其极的自己，仍会保有少女娇怯。
“也不能说全是帮妳，后来有人认出我了，想要杀我成名立万，干脆顺道一并解决。”
哲人名声太大，干掉他，在业界便能一夕成名，看来公会里出现不知死活的笨蛋，为了虚
名，赔掉性命。
“说真的，你那么高调在外头公开授课，为什么没有人找上你？”
“大概没有人相信，我会以大学教授身分到处走动，主要的是，我不常接案子，没必要，
大部分的人都会尽量避开我。”
这个说法与组织观点吻合，虽然大家各为其主，但基本上，仍是重视自己宝贵的性命，没
有深仇大恨，没必要穷追猛打。
“下礼拜妳还会来上课吗？”
哲人似乎担心，我会从此对他避而远之。
“拿去。”
我离开餐桌，从抽屉拿出一份家中备份钥匙递到他手心，用行动表示我的心意，接受了这
个可以有亲密关系的朋友。
杀手排行第一的哲人是我男人，我的骄傲溢于言表，由此可见，我并不正常。
相谈甚欢时，门铃响起。
我不想被打扰，手比在唇前，发出嘘声，请哲人配合地噤声。
门外的人却不死心，而且准备强行入侵，门锁因为钥匙以外的工具插入，开始转动，哲人
快步赶到门边埋伏，锁被撬开，开开启时，哲人四根手指平行切入，从齿缝间进入侵入者
的口腔，扣住下颚，将人一把拉入门内。
力量之大，那人像是被铁勾深深钩住瞬间拖离海底的鱼，脚离地，身体在半空中挣扎地扭
动。
正当哲人另一只手要扳住上颚时，我认出被他压制，即将被杀害的人。
“等一下，他是我朋友。”
来人正是一二三，我即时喊停，哲人急忙收手，但一二三已经吓傻了，略显肥胖的身躯瘫
软晕倒在地板，眼镜低垂在鼻梁间。
用最简单的方法，泼了半杯水在一二三脸上强制他清醒。
“不好意思，没弄伤你吧？”
哲人亲口致歉，一二三不领情冷哼一声撇过头去。
等知道他是哲人后，敬畏地，根本不敢将视线移开，与死神比邻而坐，诚惶诚恐地只想赶
快离开。
“要是我知道他在妳家，就算妳死在家里，我也不会来，拜托妳跟他说，我的口风紧的很
，请他不要杀我灭口。”
担任文书、后勤工作，一二三的胆小情有可原，不住地向我求饶的模样令人莞尔。
“他才没那么闲呢？杀你，人家还嫌脏了手。”
我大胆地替哲人发言。
听到我的话，一二三松了一口气，楚楚可怜看着哲人，盼望得到他的承诺。
“话不能这么说，我的真面目不能让太多人知道，该杀的，还是要杀。”
哲人开玩笑似地按住一二三的头，这一按像是关闭他的呼吸系统的开关，一二三紧张中止
呼吸，瞪大眼睛又昏了过去。
夸张滑稽，逗的我们哈哈大笑。
既然是朋友，我开诚布公，表明自己真正任职的机构。
“妳是钢巴的人，那就麻烦了。”
钢巴是我的顶头上司，反暗杀委员会的委员长，哲人首次在我面前露出为难的脸色。
他没说原因，我就不问，隐约觉得其中有内情。
在一二三清醒前的半小时，哲人向我道别离开。
我请一二三为我保密，毕竟和哲人关系不足为外人道。
之后的日子，再没有人觊觎我的性命，既然身分败露，组织顺势将我调回，在分配新的职
务之前，我重新归建，回总部接受例行的训练。
明知只是各取所需一夜激情，应该事过境迁，放在心上，耿耿于怀的人，显得不够洒脱，
自寻烦恼。
我却情不自禁，不断地回想着那一天情景，一二三看我经常患得患失，劝我早点忘了哲人
。
“他不是妳能负担的人。”
职务之便，一二三有时会帮高层处理一些电脑上的问题，趁机偷偷窥探一些机密。
他偷拷了一份关於哲人被列为极机密的情报，摊在我面前，作为要我远离哲人的理由。
哲人的危险层级不亚于现存任何一位恐怖份子首领，内部资料直接称呼他为恶魔，不见容
于世上的终极邪恶之徒。
亲眼所见的哲人，与资料里人人除之而后快的罪人，像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自认懂得现
实的我，这回却天真地相信，其中必然存有误会，杀人不睁眼的人，不会是天使，说他是
罪大恶极的魔鬼却有点言过其实。
何况，他只有一个人，能杀的人有限，不能将他与纠众进行恐怖攻击的激进份子类比，影
响范围，规模大不相同。
抱着证实的心，盼到下堂课来到，满怀期待等到课程开始，进来的教授却换了人。
“郑教授因为个人因素向学校请了长假，以后这堂课就由我来上，我们先点个名，大家互
相认识一下。”
新教授站在台上喋喋不休讲个不停。
我的心却跟着哲人的不告而别，走失了。
“路悯煋。”
教授叫我的名字，我有气无力举手答有，意兴阑珊上完整堂课，像是被抛弃的小孩，失魂
落魄的回到组织待命。
身为一个床伴，没资格抱怨失恋，当作是一场了无痕迹的浪漫春梦，继续过我的日子。
瞬间三个月过去，一天，突然接到组织紧急动员令。
可以在12小时之内赶回总部的要员，被全数召回集中待命。
我才刚到门口，一二三守在外头一把将我拉到监视器的死角。
“干嘛？”
时间有限，我得去报到。
“妳知不知道为什么组织发动一级动员令？”
“谁管他，到时候上级自然会告诉我们！”
“因为哲人。”
一二三神秘兮兮地说。
“他锁定我们要保护的人？”
假如是这样，难怪他必须和我划清界限，但他可以跟我明讲，我能体谅。
一二三用力摇晃头部。
“一对上他，我们公司会主动撤退。”
我忘了组织向来对哲人心存忌惮。
“他要来帮我们上一堂反暗杀的专题讲座。”
杀手光明正大到与之针锋相对的组织，还要教导对方防范自己的方法，没有比这更匪夷所
思的荒唐事。
“这个人疯了吗？”
哲人行为模式根本无从捉摸，接近于疯癫。
“只能说他果然不是普通人。”
一二三认为高人做事高深莫测，凡人无从测度。
“还有一个可能，但这个可能，非常的不可能。”
来不及要一二三解释这句玄之又玄的话，紧急集合广播响起。
必须在三分钟内赶到会场，我抛下一二三急忙赶路。
“把手机交出来。”
防止泄密，重要的行动展开前，会有专人负责集中对外通讯的器材。
通过金属探测门，门后有人统一发送每个要员一把制式手枪，两个满弹弹匣。
等所有人坐定，台前萤幕出现委员长的影像，因为装备一个合金下巴，委员长被称为钢巴
，充满威严地向众人训话。
“今天你们将遭遇到这一生所仅见，最危险、可怕的顶级罪犯，你们唯一的任务就是毫不
留情，当场格毙他，等他演讲告一段落，我会下命开枪，对准他，打完整整两个弹匣后才
能停止，之后会有主力部队攻入接续火力，直到他毙命为止。”
现场总计有八十个人，一百六十个弹匣，数以千发的子弹，倘若恐龙仍存活在世上，也会
被轰的稀巴烂，对付一个血肉之躯，未免小题大作。
“为民除害，千载难逢的机会错过，不会再有下一次，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你们通通
会丧命。”
钢巴像是要讨伐一只前所未见的怪物般地，对大家耳提面命，一向镇定稳重的首领，变得
极端神经质，恐怖气氛在要员间弥漫，哲人的传说开始发酵，他还没到达便形成了恐慌。
“到底你来做什么呢？为什么要来送死？”
我不自觉替他担忧，因为只有我知道，除了精于杀人，他是个受了伤会流血，连个冷冻水
饺也能煮破皮，有点笨拙的平凡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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