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缓缓张开眼睛的时候,只见一片薄金淡银的火焰。眨了眨,眼前渐渐清晰,才
发现她注视的方向是火盆。
很奇怪的火,带股寒意的温暖。像是冬阳。
她想动,却发现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一样,乏得只能颤了颤手指。
“妳醒了?”一个垂著满头银丝的青年看着她,眼神里有着温柔的淡悲,“太乱
来了,差点把自己弄成僵尸。”
嗓眼咕咙了几声,她想说话,但想说的话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勉强说出来的却是,
“雕题黑齿…”
“停。”银发青年轻轻盖住她的嘴,“别在这儿招魂。会引起骚动。”他的神情
有些了然,“原来如此。”
看她满眼疑问,青年温和的笑了笑,“妳叫我灵君吧…孩子们都是这么叫。这里
是黔北归虚…想来是你们的目的地吧。”
花嫣猛然睁大眼睛,全身一颤,却无法动弹。
归虚!附丧门!
“不对。”灵君轻抚她的头发,一种奇特的沁凉从他指端渗入,让她的惊恐平息
下来,“附丧门的孩子迷路了。但修士的阵圈住了那些迷途儿。妳破掉了阵,那
很好。这样归虚的孩子才能导正这个错误…让他们回到轮回的怀抱。”
意思是说…附丧门的人,在阵破后被真正的归虚清理门户了吗?可他们抓起来的
人呢?
“妳挂念的这个…”他挑起半焦的项链,“因缘已然了结。可能有点损伤,但不
危急性命。归虚的孩子们将还活着的人送出黔地了。这不是他们该来的地方。”
她凝视著灵君。解释了一些,却陷入更大的谜团。
发现自己无法内视,她倒不是很慌张。元婴崩毁,她就知道自己的结局。气脉和
气海溃散还是最好的结果,她的经脉居然没毁尽,还形成一个很小的循环,在她
颈部以上缓缓运转。
更奇怪的是,她修炼百年的清心诀失去气脉和气海后,居然漠然的依旧存在,散
入四肢百骸,经脉之中,却无法指挥、只能感觉。
“镜雅也是胡闹。把巫诀改得面目全非,还传出去。”灵君叹了口气,“这些一
时之间,也跟妳说不清楚…慢慢来吧。”他微微挑起眉,“我以为妳会先问将妳
哭回来的孩子。”
花嫣眼中浮现笑意,往门的方向看了一下。虽然她神识丧失、气海元婴双重崩溃,
但她却能笃定的知道,紫陌就在门外,很焦虑、担心,却好好的,一点伤也没有。
“令人惊叹的魂力。”灵君笑了,宛如深邃天湖的涟漪,容颜却转严肃,“妳太
胡来了。对归虚的法门一知半解,胆敢操弄生死…就算是自己的生死。若不是地
根生气绞缠死气,妳这么胡来,也只是成了具僵尸。不过妳大概自己也不知道吧…
这一切,竟是非常的巧合…”
常君那场狂犁,犁出了花嫣用借术硬堆出来的修为,和一大堆失传已久的古归虚
秘册。为了更好的融合附丧门高手的真气,常君破译了大半,也让花嫣好好的体
悟一番。
花嫣并没有真的去修炼这些奇特的秘法,只是当中有一个关于“哭术”觉得很有
意思,修炼起来也不难,花了几年琢磨。
哭术,又名泣礼。归虚是首创丧礼的上古巫门,泣礼就是当中很重要的一项。死
者往往会因为心愿未偿而不舍离世,徘徊在轮回之外。丧礼中的泣礼就因此而
创。
习练泣礼的人,在生前就将自己最重要的遗言炼入心咒中,死后第七天,亲友悲
泣,开启心咒,能让死者说完遗言,了却遗憾,安然入轮回。
年轻时的花嫣也是个傻大胆,又遭逢大难,顿感人生无常,想着万一不测,还能
留几句话给公子。但她当时的魂力还很弱,解译的泣礼又不完全,炼到要凝聚心
咒时,她才发现脑海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一时之间非常凶险。
正在发慌时,她勉强集中心力,唯一记得的,只有修炼得极熟的清心诀,她无意
识的从序开始背,才把序背完,心咒已凝,她胆战心惊又莫名其妙的脱险了。
但脱险后,她怎么内观,都找不到心咒,完全摸不著头绪。她怕被公子骂也没有
说,恐怕自己也早已忘记。
结果,她在死去的时候,被地根生气绞缠死气的浑沌催化,又让紫陌追到彼岸硬
哭了回来,误打误撞了不怎么完整的泣礼。
她张嘴,原本要呼唤紫陌,可什么话也说不出,只有那段“预录”的心咒说出口。
很不巧的是,清心诀原本就是归虚巫诀所改来的,开头的序就是“巫唱招魂”。
在众多巧合和奇蹟之下,她不是很成功的复活了,让术法反噬的雷霆滚了半天,
无可奈何的消散了。
归虚的主祭和副祭们忙了几天,又从灵君那儿拼凑到真相,真是啼笑皆非。
这真是个太神奇的漏洞。
修炼泣礼并不难,普通人也行,但无法使用有力量的言语,譬如禁或咒。凝聚的
心咒往往就只是遗言,理论上,“巫唱招魂”是放不进去的。
就算放得进去,死去七天才能发动的泣礼,也没办法复活在生机彻底断绝的尸体
里。而死后立刻就能发动泣礼的,也只有那个英武侠然的青年,真没想到他天生
的魂力这么强,强悍到足以追去彼岸。
追去还能跟着回来,更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但这个“不可能”,不但活蹦乱跳,伤还好得很快,整天守在花嫣的房外,坐闷
了就打拳练剑,一点损伤都没有。
花嫣有些无奈的笑了。她还不能开口,在心底说著,“我那兄弟,就个小怪物。”
灵君点了点头,微笑着,“但他追妳回来,我不知道对妳是好还是不好…”他迟
疑了一下,“妳虽然没成了僵尸,但死气浓重,不能见阳气…得慢慢儿来。所有
的阳气对妳来说,都是毒药。”
花嫣望了灵君一眼,心底默道,“灵君,你不是活人吧?”
灵君没有说话,灰银的瞳孔略过一丝淡淡的悲哀,“是的,我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