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大牛又掉了一百块在地下，我捡了起来，左下角依然有个小小的牛字，我不要拿
去还他，拿给他他也只会认为我又偷了他的东西。
所以我带回家，然后丢在我红色的铁门前，之后我走到楼下等著妈妈回来。
“阿华，怎么不回家？”妈妈买了一堆菜。
“哇！妈妈，妳怎么买这么多东西？”我惊讶著，妈妈甚至还买了鸡肉。
“今天是阿华生日啊，八岁了，生日快乐。”妈妈笑着，我抱住妈妈。
我帮妈妈拿一袋，我们一起爬上四楼，然后按照我的计画，我要发现那一百块。
“怎么有一百块啊！好幸运喔！”我假装得很讶异。
我捡起那一百块，然后拿给妈妈看，“妈妈，我捡到一百块了。”
没想到妈妈脸一沉，开启红色铁门，我感到奇怪，我关起铁门，然后妈妈把菜放在地下
，拿起藤条。
“现在倒很聪明了，会丢在门口假装是捡的？”
“我…我没有。”妈妈怎么会知道？
妈妈举起藤条一阵挥来，我急忙逃开。
“还跑？长一岁是要你懂事一些，不是要你耍小聪明！”妈妈抓住我，朝我的小腿打来。
“对不起！对不起！”我喊著。
“你要我说几次！把东西还给别人！”妈妈吼著并且用藤条打着我，咻咻的声音在我耳边
不曾间断。
“十块、二十块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们来说却很重要！我也不是偷，只是我没提
醒他掉钱了！”我哭了出来，为什么要打我？我有做错什么吗？
“这也是偷！我们家和别人家不一样，我们更要严己自律，爸爸也是为了我们去抢，但那
是对的吗？”妈妈哭了出来，“别人会因为爸爸的事情不断来谴责我们，你要我怎么教
你你才会懂？”
妈妈手中的藤条滑落到地上，她跪坐在地上哭着，就连爸爸被抓时她也没哭过，这是我
第一次看到妈妈哭。
看到妈妈的眼泪我觉得好难过，我真的做错了。
“妈妈，对不起，对不起。”我抱着妈妈，妈妈也抱住我。
“妈妈才要说对不起，你年纪还这么小，我却常打你。”妈妈哭着。
我们两个抱着哭了好久。
我觉得，这是第一次，在爸爸离开以后，我和妈妈第一次真正的打开内心。
然后妈妈煮了鸡汤，还炒了我最喜欢的青江菜，晚上我和妈妈抱在一起睡觉，我答应妈
妈以后我不再这样了，捡到钱我也会勇敢的告诉对方。
妈妈说捡到钱还人家，人家说谢谢都来不及了，我为什么需要勇气。
我微笑着，我不会告诉妈妈被欺负的事情，欺负只是一时的，可是如果我说了，妈妈会
记得一辈子。
我一个人痛就好。
我的八岁生日让我觉得从明天开始，也许会有好事发生。
隔天我起床时妈妈已经出门了，我起床折好棉被，刷好牙然后准备上学。
我拿起昨天大牛掉的一百块打算今天还给他，然后关上红色铁门。
我看见小哥哥刚从楼上下来。
“早…早安。”小哥哥开口对我说，这是他第一次跟我说话。
“早安。”我好开心，果然一天的开始就有好事发生。
我和小哥哥一起走去上学，我有些紧张。
“你有吃早餐吗？我们去吃早餐好吗？”小哥哥经过早餐店时问着我。
“我不饿。”我摇头，看着早餐店里，妈妈今天不知道有没有吃早餐。
“我请你啊，我最近零用钱拿比较多。”小哥哥拉着我的手准备进去，我马上甩开。
“不用！”我大声的说，可是却发现这样态度不好。
“那这给你喝。”小哥哥从他书包拿出一瓶羊奶。
我知道小哥哥家有订羊奶，可是我不能平白无故接受人家的东西。
“我最讨厌喝羊奶了啦，我偷偷告诉你，到学校我也都倒掉，你帮我喝就当帮了我，好吗
？”
小哥哥这样告诉我，于是我接收了。
我想我脸上现在一定有笑容吧，我一直很喜欢的小哥哥跟我说话，还给了我羊奶，也许
今后我们会变成好朋友，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去学校也没那么讨厌了。
我们在一楼互说再见，我满心雀跃的拿着羊奶进到教室。
“小偷来了！大家快把东西收好啊！”一进教室大牛就这样喊著。
我还是不理他们，然后拿出羊奶喝着。
“羊奶？那也是偷的吗？”大牛说著。
我依然不理他，喝完以后我拿到外面的水槽洗干净。
羊奶瓶拿回家可以给妈妈回收，小乐停在水槽前，吱吱叫着开心我交到朋友。
我把羊奶瓶放在抽屉，不理睬依然胡乱叫嚣著的大牛，然后拿出课本准备第一节要考的
数学。
下课后，我到了后花园，练习著等等要怎么和大牛说这钱是他昨天掉的，小乐停在我头
上。
可是当我回到教室后却找不到了羊奶瓶，我慌张的把抽屉的东西都拿出来，然后再找找
书包，可是都没有。
大牛他们在坐位上窃笑着，一定是他们拿走。
“你们把羊奶瓶拿到哪里了？”我问著。
“有人在说话吗？”
“没有啊，我什么都没听到。”
大牛他们将手放在耳朵旁。
“还给我！那是小哥哥给我的，还给我！”我走过去喊著。
“什么小哥哥，是你偷的吧！自己爱偷东西，现在东西不见却怪别人！”
“还给我！”
我和大牛吵起来，他动手推了我一下，我撞倒卫生股长的桌子，她却生气骂着我。
大牛偷我东西，他把我羊奶瓶藏了起来。
可是没有人会帮我。
体育课的时候，我躲在花圃里面，等班上的人的差不多离开后，我就跑进教室里。
一定是被大牛他们藏起来了。
我先去翻大牛跟班们的书包和抽屉，但是什么都没有，于是我走到大牛的坐位，开始翻
着他的抽屉，然后我突然想到，我要把一百块还大牛才行。
原本是打算面对面给他，但现在我不想了，再怎样他都会说我是偷的。
所以我拿出口袋里的一百块准备偷放到大牛的抽屉。
“啊哈！抓到了吧！”突然大牛出现在后门。
“你没来体育课，就知道你又再偷东西。”小跟班喊著。
“不是！我只是要找羊奶瓶！”我紧张的说。
“骗人，你手上那是什么？”大牛指着我手上的一百块。
“那是我昨天捡到的，我打算放在你抽屉还你的！”
“就你一个那么容易捡到我的钱？少骗人了！”
“大家！阿华又再偷大牛的钱了！”小跟班们对着操场喊著，几个女生以卫生股长为首笑
闹著。
“我没有偷！我没有！”我激动的喊著，我从来没偷过东西。
“不要解释啦，抓住他！”大牛他们一群人从后门追来，我从前门跑出，另一个小跟班守
在前门，我往左转爬上楼梯。
一直一直往上爬，大牛他们穷追不舍，我边跑边哭，一面大声说著。
“我没有偷，我没有偷，这是我要还你的！”
“没有人会相信你，我要叫我妈带你去警察局！”大牛他们在后面气愤的喊著，伴随着笑
声。
我爬到了五楼，这是我们学校最高的地方，五楼禁止低年级生上去，我往自然教室外的
大阳台跑。
“你跑不掉了，到哪我都会抓到你。”
大牛的这句话，让我瞬间觉得，我这一辈子都逃不掉。
如果我被他抓到了，没有人会相信这紧握在我手中的一百块是要还给他的，左下角有他
的名字，大家都会认为是我偷的。
我昨天才答应妈妈过，昨天妈妈才对我说过我们要严己自律，如果我被抓到了，那妈妈
又要哭了，我又要让妈妈失望了。
还有小哥哥，好不容易我和他要成为朋友了，如果他以为我偷东西不理我了怎么办？
我又搞砸了，一切好不容易要开始变好了，我却毁了。
我拉开往阳台的玻璃门，小乐在空中飞舞的叫着，他是在叫我不要过去，还是叫我和他
一起飞？
我知道人不会飞，但是当我踏出阳台那一瞬间，明亮的太阳与湛蓝的天空，这是我梦寐
以求的天堂。
我的天堂，那里会不会比较轻松？
我没有减慢速度，一跃而下，我听见大牛他们在身后的尖叫。
小乐轻啄了我一下，我伸出手想抓住他，却开始往下坠。
天空啊，这是我这辈子离你最近的时候，可是一旦跳出来，也注定我永远和天空说再见
了。
碰！
其实最痛的时候就是在着地的那瞬间，慢慢的知觉就消失了，我看见周遭的人惊声尖叫
，有人脸色惨白。
我有点高兴耶，因为这是第一次，别人用嘲笑以外的眼神看着我。
然后我看见小哥哥，他看起来有点呆呆的，他走向我，然后摸了我一下，可是我没有感
觉。
“阿华，我跟你说喔，羊奶瓶要回收，你回家记得带。”小哥哥这么说。
对喔，我原本是在找羊奶瓶的。
我渐渐感受不到周围的事物了，可是我听得见小哥哥的声音。
人家说，听觉是最后消失的感官，好像是真的耶。
“阿华，要记得喔！”
我觉得胸口有种难过的情绪，小哥哥从来没有用鄙视的眼神看过我，就连其他人尖叫了
，他也待我如以往。
人死后，是不是会上天堂？
可是我没有上天堂啊，连天堂都嫌弃我吗？
我站在旁边，看着别人抬起我的身体，然后大牛他们被警察问话。
我看到大牛哭成那样，我感到很快乐，但同时也有一点难过。
早说过你有天会后悔，那你为什么还要欺负我？
大牛被他家人带回家，而小哥哥还是一脸呆呆的，他在校门口等着他爸妈来接他。
可是我没空管大牛他们了，我必须先找到羊奶瓶，然后才能回家。
我东翻西找的，就是找不到羊奶瓶，时间不知道过了多久，我感受不到白天与黑夜的变
化，我也感受不到学校其他人的存在。
可是我的内心一直有条线在拉着我似的，我好想回家，但是我还没找到羊奶瓶，小哥哥
说我回家要记得带，所以我必须找到了才能回家啊。
有时候我会和小乐坐在花圃里发呆，我发现我摸得到小乐，虽然我不懂怎么回事，但是
我很高兴小乐还在我身边。
就在我坐在花圃时，大牛却来了。
“阿华，对不起。”大牛掉下眼泪，胖嘟嘟的脸哭得红通通。
我以为大牛看得见我，所以我站到他眼前，可是我却发现他是在看着土。
“阿华，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是故意的。”大牛跪在花圃里，他难过得哭着，鼻涕
流了满脸。
有天他会对我道歉，而我也会原谅他。
可是自责会跟着他一辈子，伤痕会跟着我。
生命坚强却又脆弱，轻易却又沉重，如果一定要在原谅与不原谅中间选择，那我选择原
谅。
可是逝去的生命，这沉重的重量，大牛他会原谅自己吗？
大牛啜泣著挖开泥土，然后里面有我的羊奶瓶。
“阿华，对不起，是我藏起来的，对不起。”大牛拿出羊奶瓶放在石头上，然后他头低着
继续哭。
我终于找到羊奶瓶了，我拿起羊奶瓶开心笑着，然后小乐也快乐的飞绕在我身边。
等大牛抬头发现羊奶瓶不见时，他先是讶异，然后便开始朝四面八方的胡乱道歉。
道歉与原谅对我都不重要了啦，我现在只想快点回家。
终于可以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