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医院的陆癸,此时也把自己的手机给关了。
虽然他知道要是手机打不通,师父会杀了他,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谁叫他只剩下这
个机会,要趁认识的人都还没发现之前,赶快逃出医院。
前二天他就已经哀嚎著说想要出院,看呐,伤口其实已经好了大半了,换纱布都没血了啊
,可以出院了吧?可以出院了吧──拜托啦,让我出院啦!但任凭他如何哀求,都只换来
石晴和医师的摇头。
医师说:“你以为病床很多,爱叫你躺多久就躺多久吗?不能出院就是不行,我还要去巡
房,明天九点再来看你,再见。”医师赏他一个背影,连护士都不留给他。
“医──生──”陆癸哭泣。他心想这医师大概八辈子前和师父是亲戚,绝情得不给他留
一点颜面。
石晴见到陆癸如此狼狈,难为的摆出长辈的架子:
“你要等医生说可以出院才能出院啦。”不过他的长辈架子在他的那张小孩脸蛋下,看起
来没有半点威吓性。
“我伤已经好了呀。”陆癸生闷气。他再也受不了医院的电视和玩腻的PSP,反正他心里
打定主意,出院之后的几天,要回老家去修理他的双刀,不会遇到什么危险,那么在老家
养伤,和待在医院也是一样。
“不行不行,医生说你不能出院啦。”
“啊?好啦。”
“不行──”
石晴被他闹了一整天,不高兴了,深叹了口气,“我去买便当。”于是转身离开病房。
陆癸总算有点吓到了,他总是欺负石晴好说话,脾气软,就一直和他闹,看他越来越慌张
,心里也有点觉得好玩,没想到他是真的很生气的样子。
没隔多久,石晴回来了,左手拎着二个便当,皱着眉头的他,右手却拎来了另一样令陆癸
傻眼的东西。
“小晴──”陆癸惨叫:“这是什么!”
“嗯?”他困窘的说:“你不知道这个是什么吗?这叫铲子。”你怎么连铲子是什么都不
知道?
“我不是说我不知道他是铲子!我是问你拿一把铲子上来干什么──”而且铲子上还沾满
了土!
“这个很好用,我去隔壁的工地借来的,我爸以前都拿这个埋我。”石晴认真阐述道,还
认真的挥了一下:“工地的阿伯说可以送我。”
石晴漏了说,工地的阿伯还说,要是要埋人的话,看在他可爱的份上,工地的地基可以借
他一个洞。
陆癸大喊:“你在说什么,你发烧了吗!”
石晴摸摸自己的额头:“没有呀?没有发烧呀。”然后他转过脸来,老大不高兴的生气道
:“你要是要出院──就要先过我这关!”
石晴说著,拿起铲子,准备和陆癸分个高下。
要命──
陆癸当然不可能为了离开医院而痛殴石晴一顿,只好乖乖的又吃了二天医院便当,直到昨
天晚上,石晴突然被猫给叫了回去,一直到今天早上还没回来,陆癸心想,此时不逃,更
待何时。
所谓逃难,不是渡假,带最低限度的东西逃走才是上策。陆癸换好衣服,拎起刀袋,捏手
捏脚的在病房门口张望,确定护士和医师都没有注意他时,咻的躜进医院的电梯中,直达
一楼。
“出租车!”陆癸冲进医院门口的出租车等候站中,顺利的从医院中落跑。
“哇哈──”一出医院,多日来的阴霾一下子都给阳光照得扫空,陆癸的心里有着难以言
喻的爽快感。要知道住院住久的病人,有些是会不顾一切逃离医院的……陆癸大概就是其
中的典范,只是他还不清楚自己的医院恐惧症究竟有多严重。
什么石晴会生气啊,会被师父揍啊,此刻他都抛诸脑后,完全不想管了。下了出租车后,
他直奔台北车站的售票口买火车票,准备回师父的老家花莲去。他啦啦啦的哼著歌排队买
票,突然后头一个男人的声音亲切的响起:
“小朋友,你看起来很高兴呢,是要出去玩吗?”
“嗯?哈哈,没有啦,我是要回家──”陆癸以为是哪个大叔搭讪他,随口笑笑,没想到
答到一半,他的脸色就垮了。
他满脸惊悚的转过头来,一名穿着西装的黑发男子,正站在他的身后忍笑。
“哲、哲月哥?”
“嗨。好久不见。”男人笑道:“不急着回家的话,我请你吃个饭吧?”
陆癸哭丧的想着,早该预料到如此。
□□□
两个人最后随便的挑了家台北车站楼上的日式餐厅坐下,这位被称做是哲月哥的男人,悠
悠哉哉的为他点了一桌的菜,慰劳似的调侃他道:
“辛苦你了,住院住这么久,每天都吃便当,很腻了吧?”
陆癸欲哭无泪,夹起炸猪排猛咬,算了,反正事情走到这步田地,也只能多吃一口算一口
。他闷著头吃,哲月哥坐在他对面,没动筷子,只是照旧悠闲的喝着茶。
湘祝和陆癸二个人,严格来说,有很远的亲戚关系,他们出生在同一个大家族里头,哲月
哥同样也是。哲月哥的来头不小,他是目前当权者身边的亲信,而那位当权者,和陆癸过
世的二哥,有很深的渊源。
他就是给陆癸那对双刀的人。
也是个准到不行的占卜者。
他们的故事暂且不讲,见陆癸吃得差不多了,哲月哥说道:
“今天是他叫我来找你的。”
“我想也是……”
能预知未来,晓得陆癸会在几点几分到达车站排队买票的人,除了他还会有谁?
“他发了三个任务给我,很忙呢。第一个任务呢,是要带你来吃饭,把你喂饱,他说医院
的便当看起来实在很难吃,他都不忍心再看下去了。”
“其实也没那么难吃啦。”拜托,而且那便当还不便宜!
“第二个任务呢,是要带你回去乖乖住院,所以很抱歉,待会儿要送你回去了。不过我还
能陪你逛逛街,石晴现在在睡觉,晚上七点才会回到医院,在七点前赶回去就可以了。”
陆癸眼白一翻,真谢谢那位仁兄帮他把未来的计划表都一并排好。
“他不会连我待会儿要买哪件衣服都晓得吧?”
“呵。”他笑道:“他说你待会儿买的那件外套,换季时会下杀三折出清,而且口袋的扣
子很丑。不过你在过季前就会把它穿坏,所以叫我不用阻止你。”
“后面那句下杀三折就不要讲了──”他生气了。没品!预视别人会买哪件衣服就算了,
还偷看出清的折扣,摆明是来呛声他没眼光!
哲月哥见他生气,干笑二声:
“第三个任务呢,是要收回你的双刀,以后这两把刀,他要交给另一个人使用。”
陆癸听了,整个人跳了起来:“啊?收回?为什么?不可以!”
“他收回去,我要用什么!”
“他当然有为你做准备。”哲月哥拿起他带来的纸袋,放在桌上,递给陆癸。
“这是他要我转交给你的,里面还有一封信,你自己看吧。”
陆癸伸手接过纸袋,里头有一个沉垫垫的盒子,他一掂这个重量,大概就晓得里头放的八
成是武器。不过他还是忍住先拆开信,一打开来,信纸上头大剌剌的写着:嫩咖收。
没品!这人真是没品到极点了!陆癸觉得自己真的快气到回去住院,但他深吸一口气,提
醒自己要当个有水准的人,不要和这人一般见识,他抖着手展开信纸,里头的文字写得很
简单。
给小鬼:
听说你最近又打输架了,不过你打输还蛮常见的,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我要借你的刀一用,所以我得叫哲月把刀拿回去。不过这样你没有刀用,会变超弱
,我很担心,所以这二把匕首借给你。这两把匕首不成对,是我凑出来的,你自己想办法
用吧。他们很厉害的,请你不要把他们用坏。
祝 安好
陆癸觉得自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没诚意的安好二个字。
哲月哥苦笑,他大概也能猜到那人写了些什么坏心眼的话,不过他已经习惯了:
“不打开看看吗?”
“……喔。”陆癸拆礼物的心情已经荡然无存。他脸色惨淡的把纸袋里的盒子取出,盒子
又沉又冷,是武器专用的防潮保存盒。他扳开锁釦,喀的一声,弹开的盒口中,飘出一股
冰冷气息。
陆癸一愣,他将盒盖掀起,正如信中所言,盒中放著的是二把匕首。一把是纯黑的颜色,
刀身暗暗的闪著青蓝银光,十分的邪气,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刀子,看起来像是古物。但另
一把带着铜色的匕首,他可就熟悉了。
那把匕首,和陆癸手上的双刀,是一对的。当年陆癸二哥的长刀,断成三截,前端的二截
重制成双刀,而连着握柄的最后一段,打成了匕首。
这就是那一把匕首。
陆癸拿出二把匕首,一黑一金,一正一邪,两者都沉重得让他手腕一紧。
“收下罢,这是他要给你的。”
哲月哥说道。
手里躺着二把新刀,陆癸的心情一方面是惊讶,另一方面又是复杂的难过。
“他其实很担心你的。”
“我知道……”
他倔强的撇开视线,不想让哲月哥注意到自己的动摇。收到这两把新刀,一下子也后悔起
刚才嚷着说他没品的事情。
“我会好好使用的。”挥过手里的匕首,他对哲月哥报以“没问题!”的自信表情:“有
这两把刀,总算能打挂那些纸人了吧?不知道有多厉害呢。”
“嗯,试试看就知道囉?”哲月哥鼓励似的说著。
“待会儿你有要去哪里吗?”
“陪你到处走走,我去哪里都可以。”
“那我们去西门町好了,近一点。”
“可以呀。”
吃完了饭,两人收拾收拾东西,二把刀都没有刀鞘,陆癸于是将刀收回盒中保存。原本想
把信纸折回信封里面一起放回,陆癸打开信封,却看见在信封深处,竟然还躺着一张千元
大钞。
“怎么有钱?”他抽出钞票一看,钞票的正面用铅笔写上“零用钱,给嫩咖”几个大字,
底下还用小字附注:老板娘请给他打折。
没品──
没品就是没品!
陆癸欲哭无泪的把钞票放了回去,外头的人心好险恶,他现在已经想回医院去了。
□□□
关于那个人的事情,还有二哥的刀。
他是二哥的友人,但几乎没有听过二哥提起他。
每次讲起那个人,陆癸的思绪总是会飘回某年,他哥的忌日后几天。
记得在那年忌日过后的几日,天上的雨像用倒下来一般,气温很凉,待在家里时不知道怎
么了,陆癸回想着忌日时祭祀的种种,突然好想念二哥,于是他撑著伞,一个人默默的前
往他哥的坟上,想要上一点香。
到墓地的时候,雨还是下个不停,莫约下午四五点的时间,天色快要暗去。在模模糊糊的
雨景中,他看见一个白影子矮矮的,弯著停在他哥的墓碑之前。
白色是那个人穿的衬衫的颜色,在雨里打湿了。他一个人淋著雨,跪在他二哥的墓前,就
这么沉默的跪着。陆癸认出了那个人,但那时的陆癸不想和他碰头,于是撑著伞躲在一旁
,想等他离去后再祭拜,但那个人一直没有起身。
直到天色真正暗去,那个人的身影也变成一片的惨白透明,陆癸才终于走向前去,将伞遮
蔽在他的身上。
因为他晓得这个人不会再起来了。
不晓得他究竟在这儿跪了多久,走近他的身旁,他也没有半点反应,一双眼睛半闭,只是
无神的望着前方。陆癸伸手轻轻的碰过他的肩膀,发现他的体温烫得吓人。
他发烧了,烧到眼睛已经看不清楚东西,陆癸把他抬起,背着他走,没隔多久他晕倒在陆
癸肩上。
他们从头到尾没有交谈过半句话,二哥的去世那阵子,总有人说,这个人和他二哥的死很
有关系,而且是负面的那种关系。虽然的确受到了他的照顾,但在那时候,面对这个人,
陆癸的心里还是有些疙瘩。
有几个二哥的师弟,还曾大剌剌的挑明,二哥之所以会死,全是这个人害的。
可是不是这样的。
他懂二哥,二哥绝不会把错推到别人的身上,或是放著一个人在他的墓前自杀般的死去。
陆癸吃力的背着他,穿过墓地,走往车站的方向,雨下得没完没了,周围一片的冰冷,他
的身体却烧得像块烫铁。陆癸把伞柄夹在手臂下,不让他再淋雨,可是风一吹,伞就掀得
快要飞走,他累得满头大汗。
望向天空,车迟迟不来,雨声安静的在四方陷落。
他一度有种预感,他们俩可能得在这儿过夜,因为不会再有车来了。
这么想着,又等了很久很久以后,他听见身旁的他浅浅的呼吸声,他睡着了。陆癸突然觉
得,一切似乎都不再有所谓。
关于二哥死去的真相、其他人的传言,一切的一切,在这个无尽黑暗的雨夜里,在这个小
到连公共汽车都遗忘的小小车站旁,所有的一切,都好像离他们很远很远,远得不切实际。
那个时候他在心里发了誓。
如果二哥要保护这个人,那么,从今而后,他也要像二哥一样,保护这个人。
没隔多久,这个人自封双眼,继承了卜师的名号,学习占卜之术。靠着占卜之术与他的人
脉,很快的成为家族里的权要之人。
一直到现在,仿佛要弥补陆癸失去二哥的缺憾那般,那个人仍旧像家人一般的照顾着陆癸
。
□□□
陈祇言不是不接手机,而是因为他的手机没电了。他一向不很在意手机这样的东西,懒得
充电,当然也不可能接到湘祝的电话。
说穿了,他这人有个乖僻的性格,不喜欢受人束缚,走出门去,就像断了线的风筝一样,
就算你找到了他的人,他也不想应你。
湘祝特讨厌他这样的个性,唸了几次也没有用,索性叫陆癸每天拿他的手机去充电,充完
电丢在陈祇言的床头,以避免找不到人。这招很奏效,外加上湘祝的凶狠杀气,每次陈祇
言拿起电话来,看见来电显示是湘祝的名字,都会乖乖的把电话接起来,好一阵子,就算
是半夜十点后的电话,也是一通都没有漏掉。
只是现在,没有打杂的陆癸在身边了。
这几天他都住在缕儿的家中,缕儿的家并不小,又只有她一个人住,所以现在连同客房在
内,共有二三间的空房。
陈祇言随便的选了间较小的单人房睡,日子过得忙忙碌碌。
晚上,他和缕儿一起整理张老爷子留下的老东西。等白天缕儿去上学,他就将整理出来的
东西清理干净,有用的拿出来,放进自己房间里,没用的放回去,排列整齐。
缕儿的爷爷张老爷子,目前下落不明。
其实陈祇言也不晓得他去了哪里,是生是死,不过他可以很肯定的告诉缕儿,在她的爷爷
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件事要讲到十几年前,那时候陈祇言的人已经去了美国,不在台湾,所以这件事情的始
末,是从陈祇言爷爷的笔记本中读来的。
陈祇言回国之后,为了找寻那把黑剪刀,几乎翻得整间房子快要拆掉。可是无论怎么找,
都不见那把黑剪刀的踪影,这时陈祇言合理的怀疑起,这把黑剪刀可能已经不在爷爷的手
上。
但这怎么可能?这把剪刀是祇家的家传之宝,就算是死,也要一起带进棺材里头。于是陈
祇言找上了爷爷的骨灰坛。
祇家爷爷是火葬,遗体烧成灰装在骨灰坛里,放在灵骨塔拜,但陈祇言去看过灵骨塔的小
隔间,里头没半点东西,再问过灵骨塔的管理员,管理员翻翻纪录,也不见那一格有保管
过什么东西。
找不到那把剪刀。难不成是锁在哪个银行的保险箱里,订了一百年的租约?若真是如此,
也只能心死放弃了。可是最后陈祇言还是认清事实,没有那把剪刀是不行的,所以他将家
里的藏书及纸片全翻出来,一张一张的看,希望能找到任何忽略掉的线索。
最后他找到了。那是一本藏在书架隔间里的老旧笔记本,是陈祇言爷爷的私人笔记,看笔
记本陈旧的情况,至少有三四十年的历史。笔记本上头写着很多工作时发生的重要纪录,
另外还有一些秘密,或是他替别人留的口信。那些秘密或是口信等私人性质的纪录,大半
写在笔记本的最后段,似乎是爷爷担心自己老了,也许某天会得老年痴呆,或是突然横死
,才赶快趁著自己清醒的时候,把一些非得记得的陈年老事记载下来。
陈祇言知道这本笔记不是留给自己的,是留给某些等著来问口信或是秘密的人们。他爷爷
之所以会留着这间房子,应该也是为了保存家里的某些物品,有待某些与他有约的人前来
自行拿取。这本笔记的存在应该也是如此。
可是陈祇言还是得读完这本笔记。他从后往前一页一页的粗略翻阅,十几页后,他读到了
张老爷子的故事。
他也是从这本笔记之中,得知黑剪刀应该藏在张老爷子的家中。
张老爷子、张炳老先生,和陈祇言的爷爷,祇诚军,这两个人,从很年轻的时候,就已经
互相认识了。
祇家在业界里头,是梦幻般的传奇家族,祇诚军一直延续著家族里低调的传统,默默的住
在老房子里,鲜少与业界人士有深入的往来。而张炳在那个时候,则是怀抱着陌生的天赋
,刚一脚踏入这个业界。
张炳全家人都没有这样的能力,只有他有,原本把他送去道观当弟子,可是张炳那时爱玩
,禁不住严厉的修行,逃了回家。家里的人想想,其实他们也舍不得家里的大儿子离开,
于是不再勉强他去学法术,就留他在家里头种田。
于是张炳就这样种了几年的田,死小孩长成了少年。十七八岁的时候,张炳的奶奶过世,
奶奶生前就存了一笔钱,要给自己和爷爷买副好点的棺材下葬。张家的人于是去城里选购
了一具漂漂亮亮,上头还刷了亮漆的棺材,并请棺材店的老板帮他们送去家中。
棺材店的老板说好,帮他们送去家里。没想到送棺材来的时候,不是棺材店的老板,而是
隔壁的隔壁卖金纸的中年人。
原来棺材店的老板临时接了另一笔生意,没空过来,就花了钱请隔壁金纸店的老板帮他送
。这金纸店的老板也相当有趣,他说,要请我送棺材也是可以,不过我不要钱,我要你和
我买金纸,棺材里头能装多少金纸,就买多少。
棺材店老板算算,这价钱也划得来,于是张炳的家人打开棺材时,里面竟是满满的金银库
钱。金纸店的老板还笑笑和他们说,这就当作赠品,不要钱,是棺材店老板送的,如果不
够的话,还可以向他买。
后来张家有没有再和金纸店买金纸,不得而知,不过金纸店的老板倒是看中了张炳,把他
带回家当女婿,还要他继承自己的事业。张炳那个时候,才摇身一变,凭借著正统的身份
与能力,正式的踏入这个业界之中。
他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祇诚军。
张炳做这行风风雨雨,转眼间过了数十个年头,名声是越来越稳,但人也越来越老,这时
有个客人欠了他的货品,无钱可还,于是大笔一挥,替他算了张紫微。这命盘一排,不得
了,张老爷子不仅是后继无人,而且过几年去世之后,儿子媳妇也会接连死去,只留下孙
女一人独活世上,孤苦无依,四处流落。
张老爷子急了,上天为何对他如此残忍,虽然他这一世做得不见得都是好事,可是孙女是
无辜的,他怎么舍得他的宝贝孙女流落街头,而自己困于九泉之下,只能眼睁睁的见她受
苦!
他日夜不得好眠,烦恼得头发都白去大半,就在这个时候,一位朋友打电话给他,和他说
自己在台北碰见了祇诚军。
说到这祇诚军,张炳就觉得奇怪。原本张炳和祇诚军一直都有固定的生意往来,但在二三
年前的某一天,祇诚军突然消失了。四处去打听的结果,竟然说是祇诚军疑似对同居的孙
子有暴力行为,所以被抓去精神病院强迫治疗,孙子似乎也被社福人员之类的人士带走,
下落不明。
张炳那时听见,吓得下巴都掉了下来,祇诚军这老头子,平生最疼的除了他死去的老婆,
就是这个唯一的孙子。孙子掉根头发他都要心疼,怎么可能会对孙子有什么暴力行为来着
?他不相信,于是亲自前往精神病院,想要问问祇诚军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不过去了之
后,他才发现自己去了也是白去,祇诚军这家伙,从年轻到老,都是那张冷冰冰的脸、冷
冰冰的态度,隔着精神病院里的长桌子,到最后两个人什么话都没谈到。
之后张炳又去了几次,祇诚军还是什么话都没讲,他干脆不去了。这天朋友打电话告诉他
见到了祇诚军,他才知道祇诚军已经出了院,回到了他的老公寓中。
他马上动身去拜访他的老朋友,一见到面,祇诚军老得连他都快要认不出来,这个时候,
祇诚军才把孙子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
张炳听了,大叹口气,深深的为二人的际遇感到悲伤。他又讲了客人替他算命的结果,两
个老人像是风中残烛,白发凄凉的在风中飘落。
这个时候,祇诚军突然开了口,和张炳提出了一个交易。
他知道他们两个人都活不久了,可是偏偏都还有非得要活下去才能完成的遗愿在心,祇诚
军想,二人死,不如一人独活。
他重拾起那把黑剪刀,在从地府判官手中偷来的生死簿残页上,剪出一个小小的纸片人型
。
这是祇家的秘传咒语之一,叫做身替。
他在小纸片人身上滴下张炳的血,然后折好,给他塞在护身符里,带在身上,直到死都不
可离身。等到张柄的气数尽时,肉身消灭,这张小纸就会幻化为新的身体,盛住张炳的灵
魂,让他继续以人的模样,停留在这个世间。
张炳于是能够继续留在世间,照顾孙女长大,但是他要代替祇诚军,替他守护那把祇家家
传的黑剪刀。
直到某日,也许有祇家血缘的人再次出现为止。
陈祇言和缕儿讲述这段故事的时候,缕儿从头到尾都静静的听。那日陈祇言回来找张炳拿
取剪刀,虽然陈祇言一再强调,祇家的约定已与他无关,但张炳似乎认为,这是他的命定
之数已到,已经多活了这么些年,孙女也顺利长大,经济无虞,他老人家若是再贪恋这个
世间,实在有愧当年祇诚军与他的约定。
如果那是他的决定,那便也罢,只是陈祇言没料到,张老爷子会连一句话都没留给缕儿,
便消失无踪。
这几日缕儿到处寻找张老爷子的下落,报警了、也四处贴寻人启示,但都没有下闻,她也
有想到这事可能与陈祇言有关,可是没有连络陈祇言的方法,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直到陈祇言自己现身,告诉她事情的原委。
张老爷子也许死了,也许还没,陈祇言真的不晓得,缕儿听完,说她想要一个人想些事情
,陈祇言也就不打扰她。
睡了张家的沙发一晚,隔天早上,穿好制服的缕儿坐到他的面前,认真的和他谈了谈。她
答应陈祇言,看家里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东西,都随他拿走。但是有个条件。
她希望陈祇言能帮忙她,继承她爷爷的工作。
缕儿觉得,爷爷到死都没能找到继承的人,一直是他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她想要替爷爷完
成这件事情。
不管是另找他人来继承也好,或是想办法让她来继承也行,总而言之,她要完成爷爷生前
最大的这个心愿。
陈祇言虽然也没个头绪,要继承?怎么继承?他一点都不懂。但他还是点点头答应,虽然
他现在不懂,但他愿意去搞懂。他答应缕儿,就一定会做到,无论如何,都必然会给她一
个交代。
上一代的约定结束了,这一代的二人再次约定。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