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虎姐吃了一惊:“真的吗?”
“我骗妳干麻!陆癸他挡不住,我看他……啊!”在湘祝的预测里,他顶多撑十五分钟。
但从医院到士林夜市,就算有直升机都要超过十五分钟!
湘祝抱头:“没办法过去也无所谓了,快帮我找有没有人在那附近可以帮忙啊!”
“阿诘,快过来。”虎姐连忙唤道:“阿诘,你有办法飞那么远吗?你先和他们谈,我找
人。”虎姐拍拍阿诘的背,转身播电话。
阿诘思考了一下:“太远了,勉强……可能很难,好,湘祝,陈祇言,听我讲完,”他张
开手,示意心急的两人安静。
“第一,这不是我的专长,只是碰巧有学过,不确定能不能飞这么远,你们可能会落在不
是目的地的地方,请自己想办法。第二,凭我的功力,最多只能送一个人过去,你们快决
定谁要去。”
“我去!”两人异口同声。湘祝瞪了陈祇言一眼,陈祇言很快的回道:“那边是妖化的纸
人,我才应付得来。”
湘祝一咬牙:“好,你去。我去开车!”
说罢,转身往电梯里冲。
祇言转头问阿诘:“要多久?”
“二分钟。”阿诘镇静的说道,张开的双掌一转,朝着陈祇言现出掌心。阿诘的掌心前,
凭空浮出一整片平面的墨绿色纹印。
纹印交缠,在空气中晕染扩散,原来他早在和两人解说之时,便已开始动作。符印如风中
纸片一般飘向陈祇言的四周,将他缓缓包围,在深沉的墨绿之下,靛蓝与青绿的光晕开始
自底层翻涌而出,陈祇言的身影在光影微亮之下,逐渐变得淡薄。
阿诘唸著不知名的咒文,声调如鸟鸣啼,时而尖锐,时而低沉婉转,陈祇言的身体变得影
薄的部份,顿时间感受到强大的拉扯力,喉头一紧,有种被卷入河中悬涡的窒息感,吸不
到的空气在口鼻前急速冲过,千万种力量分别拉扯身体的每一部份,几乎要撕裂。
直到连双眼及耳朵都看不见,也听不清楚的时刻,陈祇言感觉自己沉入深海之底。
整片的黑暗,听不出耳边究竟是轰然的单一声响,又或是没有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应该是很短暂的时间,磅的一声,沉静炸开,耳边轰然雷动,无数的光亮
色彩自眼瞳中疯狂闯入,他紧皱眉头,忍耐著不让自己随着这狂乱的声色光影崩溃,血的
气味,温热的自喉中流出。
空气……静止了。
一瞬间,所有的事物都停了下来。事后回想,这应该是在极高速飞跃之后,所产生的停止
错觉。
身体有如在瞬间自深海脱离而出,压力顿消,原本紧压的胸膛在体内舒展了开来,里头却
出现了像温水一样的东西,沉沉的压在喉头。
哗的一声,陈祇言吐了出来,触到地面的他一阵软倒。
“呜……咳!咳!”
他全身不稳的自地上爬起,脑中是一片的天悬地转,他吐出的不是胃液,却是血;几滴鲜
血滴落在石板地上,红得发黑,他伸手一抹,满手的艳红,搞不懂是吐了血还是流出鼻血
,又或是两者兼有。
不知怎的,他呆看着掌心好一会儿无法回神,他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在家附近摘在手掌
心里捧著的大红色扶桑花。
红得让人止息。
视线离开了掌中的艳红,天空霎时蓝得慑人刺眼。他轻握右手,确定那把黑剪刀还握在自
己的手上。身后传来巨大的崩塌声响,他听得很模糊,像是中间隔着一层水。于是他又强
迫自己咳了几次,才把耳内的压力调整回来。
恢复了正常的听觉,四周屋舍崩毁的声音,变得刺耳万分。
站在他眼前的,是一名穿着黑色西装,身型极其消瘦的男人。他的肩膀很窄,窄到没垫肩
的西装外套穿在身上,肩膀的部份竟顺着袖子垂下来,但他的手却又长得古怪,那多垂下
的肩膀部份,正好合了他手的长度,在手腕上划分出一道完美的齐平。
自袖口下伸出的手掌,没有厚度,侧面是如纸般薄片。
陈祇言只在文献纪录上看过,但眼前的这男人的确是──
妖化的纸人。
不,还没有完全妖化成功。虽然吃了许多的血肉,型态也开始接近真正的人类,可是不过
也只是型体开始类似罢了,内在还差得多。
陈祇言定神,他看见纸妖的身内,藏着非常浓厚可怕的妖气,层层叠叠,以黑雾的样貌化
为实体出现。
妖气卷起异样狂风,纸人身上穿着的西装被吹得凹陷了进去;陈祇言可以想像,这情况就
像是将西装挂在衣架之上的那种感觉,在西装里面,装的是纸人薄片的身体。
他将手中的剪刀拆开,一手一把,他深吸一口气,将刀尖朝下,如握剑一般,垂直对着地
面,朝着纸人平举起他的右手。
然后深深的吐气,一人一妖,在这一刻,四目相对。
“来吧。”
纸人张口,双唇裂至耳后,嘴里幽幽飘出一阵黑烟。
陈祇言不往纸人处攻去,反倒是一个侧身,准备往后逃去,在他掉头之时,折起左腕,手
臂直直的以身体为轴心画出一道半弧,将左手的单刀抛掷出去,单刀在空中转成圆盘形状
,还未落地,纸人便露出狰狞面貌,朝着陈祇言处扑上。
纸人将薄弱的双掌抓成爪状,猛一运气,将妖气灌入纸掌之中,纸掌瞬间改变了它的样貌
,黑色妖气如火燄般在纸掌上引燃,五指被黑燄烧过,竟在燄中幻化出了龙般巨爪。
但这巨爪又非普通神灵的样貌,而是如同火场焦尸那样,焦黑的皮肤之下带着血肉模糊的
黄色,令人反胃。纸人嘶吼一声,突起的巨掌自袖中冲出,朝着逃窜的陈祇言身上抓去,
爪势凌厉迅速,每一爪都瞄准喉头,企图致陈祇言于死地。
陈祇言惊觉不妙,人与妖间的速度实在相差太多,犹如普通的田径选手对上大内武林高手
般悬殊。眼见着自己会在几秒内被纸人给捅破喉咙,陈祇言毅然又弃下右手的单刀,全力
往反方向拉开距离。
二刀在被纸人所毁的断岩残壁上飞梭碰撞,撞击声如雨点般在四周此起彼落,接连不断,
每一弹跳速度与力量又更增加,陈祇言想尽办法要拖延时间,那刀出手后的时间越久,飞
梭的力道便会越强,正弥补了他本身打斗上不足的力道。但要双刀飞得更狠,他也得躲得
更久,并且早日抓准攻击的良机才是。
纸人无视那二把黑刀,迳自朝着陈祇言攻击,磅的一声,散著黑气的妖爪劈过陈祇言的脚
边,将他脚下的石块击得粉碎,陈祇言连惊呼一声的换气时间都没有,踉跄一跃,落地时
却无法保持平衡,重重往路旁碎裂的石板上摔落。
“靠!”他觉得自己的脊椎差点断成二半。
但看向自己刚才闪过的地点,地上如爆炸一般的出现了一个夸张的圆形凹洞,要是被刚那
一掌给打中,必死无疑!而纸人所散出的妖气有如焦尸一般的恶臭,也严重的开始影响起
他的冷静。
真是臭到连他这个不过敏的人都要气喘了!
纸人喉头发出古怪声响,像是纸张揉碎再撕裂的声音。
“咯咯……咯……”见他落地,纸人也停顿了一会儿,他的手脚已经拉长到完全不像人类
的地步,身上的西装裤口、袖口,被他撑裂碎开,破布似的散在周围。
只有他的脸,从头到尾都一样,一副的恶心表情,似笑非笑,讲不出来的怪异。
身后的那二把黑刀,已不见踪影,鞭炮爆炸似的撞击声也消失了。陈祇言见时机成熟,不
再逃跑,心脏在他猛然停下脚步的当刻,痛得像要爆掉,他深吸一口气,稳住因为刚才冲
刺奔跑所乱掉的呼吸。
在他的双手中,轰的燃起一道的金色火燄。
糟了……不够!
他心里暗暗不妙,这火燄太弱,不够应付眼前的纸人!但纸人怎会等他准备?身体一翻,
身如长鞭般呼的凌空跃起,发出咆哮大吼,陈祇言无处可躲,硬是格起双手硬挡,霎时间
,黑炎与金色火花纷飞,陈祇言被纸人震退三呎,双臂血花四溅,大片鲜血自黑衣长袖下
哗的洒落。
陈祇言硬是稳住,幸而没有被打到飞出去,只是意识一阵的混沌;而受到他的金色火燄灼
烧,纸人所受到的伤害似乎也不在他之下,只见纸人身上被金色火苗烧过一圈,金光所照
过的所在,黑雾顿散,纸人所赖以为命的妖气,正大肆的被吞噬掉。
“咿──!”他朝天发出无比凄厉的震天尖叫。
机会来了!
一秒站稳脚步,陈祇言倾身朝着纸人的身上狂冲而去。纸人见猎物竟折返自投罗网,不知
所谓,神智顿时从金色火燄烧灼的痛苦中清醒,再度抽出双爪,摆正架势,直直的伸向祇
言的颈子吼叫而去。
就在二人即将相交的当刻,刷的一声,左方的黑刀无声的自纸人的背后刺来,直直的捅进
他的喉咙,削出一道大口。
“嘎叽……?”
左黑刀犹如切水一般的斩开纸人的颈子,喷出一道污浊的黑血,同时间,右黑刀自祇言的
脚边弹过,瞬势落入他的掌中,金色火燄在右黑刀口上燃起,以极近的距离,祇言仿佛连
手臂也要连肩脱出一般的猛烈一砍,硬生生的将纸人连腰砍成二半。
又是锵的一声,刚才斩开纸人颈子左黑刀自不知处弹了回来,与右手的右黑刀再次合而为
一,完整的返回祇言的掌中。
全是在一眨眼间发生的事。被斩成二半的男纸人,双目深深凹陷成二个黑洞,不能明白为
何他灌上了妖气,本应比钢铁还要来得坚硬,且水火不摧的身体,会被陈祇言像是空气一
般的轻松切开。
祇言低头,脚踩在纸人的脸旁,望着他。
他赢了。虽然很狼狈,但的确是赢了。
“消散吧。”尘归尘,土归土。陈祇言在心底默唸著,准备送这纸人最后的一程。
妖化后的纸人的确很强,但在纸扎师的剪刀面前,是没有意义的。
自纸扎师的剪刀而生,也自纸扎师的剪刀下死。这把剪刀与这双手,可以让纸人重生,也
可以让他们彻底的迎向死亡。
解铃还需系铃人,正是如此。
陈祇言合起剪刀,一把将刀尖捅入纸人的眉心。纸人双目燃起最后一道黑火,无声的张嘴
呐喊,黑色刀尖上的火燄,自眉心开始将他的身体点燃。
微弱的金色火燄,将黑浊的妖气吞噬,直到最后一块纸张烧烬,一同落地成灰。
结束了。
“石晴……”祇言抬头张望,寻找陆癸他们的身影。
周围好几间水泥房屋都被打烂了,老旧的水泥块碎在地上,混杂着无数细碎的绿色玻璃,
陈祇言踩过那些看似很脆但其实坚硬无比的混凝土,走回马路上,车声不断,远方传来喧
闹声,这似乎可以解释为何他刚才打的这场架,没有任何的围观群众。
他拔腿往人声喧闹处跑去,想必现在所有路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吵闹的地方──石晴
和剩下的纸人一定都在那边!